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博物学家,专业暴富[综名著]   作者:山海十八   简介:   博物学家珀尔穿越19世纪。   此时,欧美大众认为女人应该做家庭天使。   珀尔却身披多重马甲,开始大冒险。   海盗大克星,智取巨额宝藏,是她;   鲁滨孙二世,跨洋电报创始人,是她;   神秘牧师,探索黑暗传闻,还是她。   珀尔:专业傍身,做喜欢的事,一不小心就富可敌国了。   基督山伯爵:背叛,陷害,绝望,我被构陷坠入伊夫堡监狱的深渊。   一朝归来,人间昏暗,浓雾弥散,却窥见一缕光明。   复仇之路上,总与诡秘身影不期而遇。   惊涛骇浪的大海、纸醉金迷的长街、神秘莫测的地下城……   蓦然回首,怦然心动。   塞纳河畔的落日,伦敦塔顶的黎明,日月星辰皆可为证。   亲爱的珀尔,原来我早就成为你爱的信徒。你,又是否愿意接受我发自灵魂的效忠?   注:架空世界,时间线打乱。   没读过原著没关系,主要原创剧情,有关19世纪的探秘&致富故事。   又名:《这个博物学家不正经》、《大冒险家》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英美衍生 西方罗曼 马甲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珀尔·兰茨 ┃ 配角:基督山伯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身披马甲,遭遇基督山伯爵   立意:生命不息,探索不止,发现世界之美。   作品简评:博物学家珀尔穿越十九世纪,正值全球大变革,社会遍布危险与机遇。她身披多重马甲,或投资新兴产业,或揭秘黑暗传说,开启跌宕起伏的冒险生涯。   本文构思精妙,故事精彩纷呈。女主运筹帷幄、神机妙算,在探索未知的过程中结识基督山伯爵,与其斗智斗勇又相扶相持,携手谱写闯荡十九世纪的美好画卷。 第1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一日将尽,余霞成绮。   晚风拂过海岛沙滩,椰林沙沙作响。   海岛东侧,粗壮的老柏树上搭建了一间树屋。   长梯斜倚在树干上,精密的卯榫结构让它非常牢固,让人放心借此攀爬进屋。   以树屋为圆心,10米为半径,四周围了一圈高2米的木质围栏。   围栏上缠绕了一串串锋利木刺,刺尖泛着阵阵诡异蓝光。它是极为狠毒的防御墙,一旦不慎触碰就会被扎得立刻中毒昏迷。   树屋底下,竖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板,刻着一百四十五个「正」字。刻字运笔,铁画银钩。   这是一处荒岛谋生安全据点,一砖一木都由一个人亲手制作完成。   ——正是珀尔?兰茨。   她熟练取出腰间匕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握住刀柄。看似漫不经心一挥,竟在石板上落下入石三分的一横。   石板上,145个「正」字加上新添的一横,共有726笔。   这代表她来到海上荒岛已有726天,也是借尸还魂后的第726天,更是独自荒岛求生了726天。   再过四天,就在荒岛生活满两年整。自从重生,尚且不曾见到第二个活人。   大约两年前,珀尔从死亡到复生,经历了穿越时空。   前世,21世纪末,博物学复兴。   她作为专业学者前往南美洲考察,不幸遭遇了气象预报之外的突发海洋漩涡。   大西洋的平静海面,忽然冒出恰似黑洞的旋涡。   顷刻间,天昏地暗。   似有诡异难测的力量从深海冒出,将自诩不可能沉没的高科技考察船一口气吞噬入海底。已知的科学理论上,遭此一劫应是无人生还。   珀尔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却在身体被压扁后,感受到意识脱离躯体,疑似穿过了深渊漩涡。   天旋地转,前方再次出现光亮,遥望到沙滩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年轻女人。   女人有着精致美貌、乌黑长发,身材高挑,穿着典型19世纪维多利亚初期华贵裙装。   大裙摆、细腰身、灯笼袖,瑰丽的孔雀绿长裙在阳光下本该摇曳生姿、熠熠生辉。   然而,华服被海水浸湿。   裙背被划了一道大口子,袖扣、领口的装饰缎带与珠宝也全都毁了。   女人瞪大眼睛,死不瞑目。背后的致命刀伤清晰可见,血迹早就干涸。   这让原本似油画中走出的丰姿冶丽女人,成了一团被随意丢弃的海草。   珀尔没能以游魂形态继续仔细观察,几乎瞬间,灵魂被强大吸力拽入了沙滩女尸体内。   身体仿佛笼罩了一层光晕。   说不清她的灵魂是否携带了某些特殊能量,让躯体所有伤势被顷刻修复。   刀伤没了,肤色从小麦色变为幽灵般的珍珠白,就连五官似也发生微妙变化,向前世的自己靠近。   她又活了,生机勃勃,顺带接受了原身记忆。   原身,伯莎?梅森。二十岁,从小在加勒比海的牙买加长大。   有个年龄相差四岁的同母弟弟。理查性格内向,内向到有些唯唯诺诺的地步。   父亲乔纳斯?梅森是一位成功的种植园主,成为了家财万贯的富商。   母亲安托瓦尼特在生三胎时,难产而亡。顺带一提那个男婴也没能活下来。   丧妻四年后,梅森续娶。   继妻琳达生下了小儿子。与兄长不同,七岁的乔治开朗活泼。   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多数女性二十岁都会考虑婚嫁事宜。   牙买加位于西印度群岛。   虽有印度一词,它其实在中美洲。曾经一度被西班牙控制,而今被英国殖民。   梅森在牙买加积累了财富,能给女儿三万英镑的不菲嫁妆。   他希望女儿嫁入英国名门望族。如此一来,作为姻亲的梅森家不再只是有钱的暴发户,更能获得体面的社会声望。   英国是长子继承制。   名门贵族的长子选择联姻,不会将伯莎作为第一选择,那就把目标放在次子身上。   不得不提,此时欧美女性出嫁后,从法律上就失去了财产权。丈夫能合法地全权支配妻子的嫁妆。   正因如此,梅森信心十足,与名门望族的次子联姻会是一桩合则两利的婚姻。   女方家族顺势获得声望,男方家庭为次子谋得财富。利益交换的结合在这个时代非常普遍,普遍到很少有人提出异议。   挑选中,英国桑菲尔德庄园罗切斯特家族的次子爱德华进入视野。   1833年初,梅森将这一婚事计划告之了女儿。   他与老罗切斯特先生已经有了接触,两个父亲基本敲定了孩子们的婚约。   接下来就等小罗切斯特从英国坐船来加勒比海,正式向伯莎求婚,然后定下具体婚礼安排。   伯莎对此没有任何不满。   听闻爱德华?罗切斯特强壮又热情,她期待着与准未婚夫见面。   意外与明天却说不准哪个先来。   在准女婿来到前,梅森带着妻子、儿女,一家人去南加勒比海度假。   从巴拿马城出发乘船感受太平洋风景,谁也没想到遭遇了海盗突袭。   伯莎惊恐不已,大脑空白。最后意识停留在背后中刀,掉落大海。   她不会游泳,华丽裙装标配的鲸鱼须裙撑在落海时变成了沉重牢笼,将人的身体牢牢锁住,怎么挣扎也没法舒展四肢游泳。   很快,海水中多了一具冰冷尸体。   问题来了。   发生死亡事件的地点,巴拿马在中美洲在北纬7°至10°之间。   一具尸体如何能保持新鲜度,在几乎没有更多损伤的情况下,违背法医学与地理学常识,立刻跨越赤道出现在南美洲小岛?   是的,这是一个地处南美洲的荒岛。   珀尔借尸还魂之后,当夜就观察星辰辨析所在位置。   一个小常识,不同纬度所见星空不同。   海岛的夜空与身处北半球的北京、伦敦、纽约等地所见的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岛屿能看到完整的南天星座。   最典型的是南极座,需处于北0°到南纬90°的地理范围内方可观测。   其位于天球南端的最不起眼区域,没有引人瞩目的天体。最亮星南极座ν,视星等3.73,是一颗橙巨星。②   凭着前世的丰富经验,假定这个时空的地球与宇宙的总体环境未变,再微调因年代间隔而产生差异的星辰位置,可以估测此处的纬度为南纬33°左右。   原身的尸体会跨越赤道出现在荒岛的原因,只能用大自然之谜去解释了。尸体入海,说不定是特殊洋流送来的。   如何来是未解之谜,如何走更需要亿点点好运,必须借助外来大船。   珀尔登岛后进行了726天的搜查,确定此处没有第二个活人。   用自制的木筏借助潮汐之力出海,能够前往的最远处不见大陆,也不见其他岛屿。   与世隔绝。   荒无人烟。   是对这座荒岛最贴切的形容词。   想要离开,木筏做不到。   必须有更大的船只,具备更强的驱动力,仅凭一个人用小岛的资源制作不出。   外来大船会出现吗?   不能确定后无来船,但能肯定前有古人。   外界一定有人知道小岛的存在,因为岛屿存在人类生活残迹,且是与欧洲等地有往来。   珀尔在近两年内有条不紊地搜查海岛,确定这是一座有秘密的岛屿。   岛上发生过重大火灾,至少是一百年前的事。   烈火焚烧后,建筑物全数被毁。   没有任何值钱的器物残留,仅能在残垣断壁中勉强翻出少许可利用的生活用品,如残布、刀具、纸张、玻璃、金属烛台等等。   没有人类尸骸,无从判断人们是否从火灾中逃离,或尸体早被转移出岛了。   大火之下,依旧残存少许人类生活痕迹。   例如从前岛民移栽的农作物,如今它们放肆生长着。   比如马铃薯,岛上有黑马铃薯、圆红马铃薯、黄马铃薯等五个品种。   它们分散在不同区域内,一些明显是欧洲的育种。尽管现在都自然生长,但最初应是人为分区种植。   谁移栽的?   答案,或藏在被损坏的墓碑中。   岛上仅有两座坟墓,但损坏非常严重。   坟墓主人的尸骨早已曝尸荒野零碎不全,从残存墓碑只能拼凑出两行字。   「Friday:?——1699/5」   「Robinson Crusoe:1640/6——1710/12」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墓碑。   名叫“星期五”与“鲁滨逊?鲁克索”的两个人死后被埋葬在岛上。   他们赫赫有名吗?   珀尔确定上辈子没听说过。   她曾经生活的时空,文学作品中公认最出名的荒岛历险记是《杰瑞漂流记》,19世纪最杰出的博物学家是东方华国的张尔文,她写出《物种起源》。   很遗憾,原身对星期五与鲁滨逊也毫无印象。   原身生前除了一些英语、西班牙语文学之外,只学习了音乐、绘画、舞蹈的皮毛。   至于天文地理、数物化学、动植物医学等等,碍于时代限制,如今大多数女性都不会去主动触碰这类知识。   目前可知的是两个世界历史进程大致相似,但也有出入差异。   今年是1835年。此世的维多利亚女王在1830年登基,比上辈子所在世界早了七年。   此世拿破仑在1826年滑铁卢战役失败,比上辈子的历史记载晚了十一年。   英国女王与法国帝王的登基与惨败,是原身为数不多知道的国际时事。   平时,伯莎不关心那些,她在意的是自身的美丽,加上确保有三万英镑嫁妆就行。   当流落到没有第二个活人的荒岛,美貌却成了最为无用的东西。   珀尔剪了短发,修饰眉形,自制平光眼镜,将能找到的布料制成符合这个时代的男士猎装。   从钻木取火开始,制作工具、渔猎捕食、采集种植可食用植物、探索岛屿等等,充分发挥了野外生存技能。   话说回来,假设有人上岛看到珀尔,仍旧会为“他”的相貌气质大吃一惊。   这个年轻男人长得棱角分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将袖口微微卷起。   明明地处荒岛,四周植物野蛮生长。他身着猎装,却愣是叫人看出一股风度翩翩、西装革履的味道。   更叫人称奇,如此高强度的海岛独自谋生居然没有晒黑他的半寸皮肤,依旧是冷白色,看来是天生的。   珀尔心知那与天生无关,而是穿越后遗症。   拥有着幽灵般的肤色,似在说明她与普通活人的微妙不同。   问:为什么独自一人在荒岛上,要毫无破绽地扮演男士?   答案很简单。   为了完美演出自编自导的“兰茨先生”。   从复活那一天就没想过重返梅森家,更不谈顶着原主伯莎的身份继续与罗切斯特家族婚约。   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事。   图什么?图三万英镑嫁妆?图结婚后作为妻子没有财产权,还想主动踏入与罗切斯特的婚姻的坟地?   因此,珀尔不论有无外来者,都时刻将伪装融入骨髓。也未雨绸缪在荒岛求生时间上也做了手脚,又搞了一块「正」字石板刻满了36个「正」字,相当于约半年时长。   将来对外谈起“兰茨先生”荒岛求生,不只在这呆了两年而是两年半,与原身在巴拿马海域的被害时间彻底错开。   至于那三万英镑嫁妆,完全不必为错过它而失落。   这钱说多,却非遥不可及。   身在荒岛也能获得致富第一桶金。关键词,重视大自然的馈赠。   去年,珀尔在荒岛沙滩赶海,发现了一只软体动物门?腹足纲的海螺。   大理石芋螺在沙粒间半隐半现。   它有着奶白的底色,分布着黑褐色的网状花纹,乍一看像复古棋盘格。   它的壳,是左旋的。   珀尔见后眼神异常平静,露出浅淡的微笑。   不难想象,当左旋大理石芋螺的报道出现在巴黎或伦敦,一定有些人们会傻傻地问:“左旋海螺,那又怎么了?”   ————   高亮提醒:打乱时间线,架空世界!!!? 第2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左旋的大理石芋螺怎么了?   通过它,能倾听到亘古海洋法则的奇异浪涛声,能观测到时间螺旋线出现了极为罕见的诡变。   说人话:这玩意与众不同,很值钱。   左旋海螺,是拍卖场的宠儿,可能价值连城。   走进大自然观察贝类,能有一种普遍的认知,左旋螺的数量很稀少。   这样的说法可能太笼统而不够准确,不妨稍稍展开了讲。   当你拿到一只螺,把它的螺塔顶朝上,螺壳开口面向自己。如果螺口在右方,即为右旋;反之开口在左侧,它就是左旋。   根据多年观察的不完全统计,右旋螺的品种远超左旋螺。   其中,海贝类的右旋比例比陆贝类更高。凡事总有例外,像是加勒比海的左旋峨螺,那种海螺总体多为左旋。①   物以稀为贵,是世间的基本规则。   当某种海螺的常态是右旋,一旦找到它的左旋螺,此物在收藏界的身价奇高。藏地佛门更以此制作无上法器。   珀尔在海岛生活近两年,看到的贝类几乎都是右旋。但她目光敏锐,不曾错失那只左旋大理石芋螺。   发现特别的海螺后,第一要点切不能忘——别被天上掉的金子砸晕脑袋,绝不可以立刻用手触摸!   大理石芋螺有剧毒!   它的齿舌高度特化成鱼叉状态。如果有人伸手触碰活螺,当芋螺用齿舌极快地刺穿皮肤,毒液也随之注射到人体内。   芋螺毒素是许多单一毒肽组成的鸡尾酒样混合毒素,类比毒蛇的毒液。   中毒者会立刻肌肉麻痹,不久后是否死于心肌无力就要看中毒部位与毒量多寡了。   珀尔借用树枝等工具,先确定壳内软体部分彻底死透,她才将其收入小桶中带回了居住处,做后续的标本制作处理。   发现了稀有海螺,下一步必须考虑这玩意是有价无市或有市无价?会有人抢破脑袋收购吗?   虽然原主对博物收藏没有兴趣,也没留下专业记忆,但对于欧美整体社会风向仍知一二。   19世纪博物收藏风潮已起。不只在贵族之间,而向民间发展。   以英国为例,例如对蕨类植物的鉴赏狂热已经蔓延到大众之中。沃德箱的问世让某些植物可以在密封玻璃器皿中生长。   普通家庭能负担起培植、观赏植物的花费开销。不必忧心没有足够的空间,而能在客厅内的某个角落展示这种玻璃器皿内的植物藏品。   原主生活在牙买加,报纸上充斥着宗主国大不列颠的各种消息。   博物收藏是热搜话题,在女性间也流行了起来。一度超过了对文学小说、服装珠宝、八卦消息的热度。   由此推测,各类生物收藏有其不同的爱好群体。   必定会有人一掷千金将稀有海螺收入囊中,这是博物学家或收藏家的通病。   左旋大理石芋螺的收藏价值,也可能获得来自艺术上的加分项。   上辈子,珀尔见过17世纪荷兰著名画家伦勃朗的一幅素描稿,画了左旋的大理石芋螺,却不知这个世界是否有此杰作。   尽管原主学过些美术与音乐鉴赏,奈何都是皮毛。根本没记住几个艺术家,记忆中能留下达?芬奇与米开朗琪罗的代表作就不错了。   如果这个世界有类似名画,画家的狂热粉丝说不定会参与竞拍,为求一枚画中实物抬高售价。   综合考量,初步估计左旋海螺保底能卖出一两百英镑。   珀尔同为博物学家,却没有收藏嗜好。她看似温柔地放任动物与植物留存于大自然中。   其实,比起最终获得某个标本,发现过程中的险象环生与惊心动魄更令她兴致盎然——追求的就是刺激过程。   赚取第一桶金的货物已经准备就绪,但那艘可供人重返大陆的船只迟迟不曾出现。   珀尔身上依旧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焦躁。   在记录了又一天的夕阳后,不急不缓地走向了围栏西侧的棕榈屋。   此处是自建厨房,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   特别是孜然烤鱼,香得勾引人去快些咬上一口,去品尝它的外脆里嫩。   今天的晚餐全部出炉。土豆泥、炭烤海鱼、蜂蜜凉拌番茄,外加一碗椰汁。   将它们一一装盘,端到树荫下的石桌上。迎着晚霞,吹着海风,慢慢享用。   新鲜食材只需最质朴的烹饪方式就能创造出美味,令人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美食入口,愉悦指数更高了一些。   荒岛求生不可能不辛苦。   随手举例,各种虫类时不时不请自来足以让一大波人头皮发麻,更不提无法主动联络外界的状态近似被困监牢。   珀尔却在此活得如鱼得水,认为此般际遇自有深意。   比如拾得稀有左旋海螺是难得的幸运。   至今她没能离岛,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小岛上存在某个秘密还在等待着她的发现。   不紧不慢地过了一天,日落而息。在悠远海浪声中,进入树屋睡去。   翌日,晨光微熹。   日出而作,先去一公里外的种植区,准备今日早餐。   南半球的一月正值夏季,这会正能采摘两根夏熟玉米水煮,外加一大份新鲜水果,包括野葡萄与桃子。   早餐过后,珀尔开启新一天的巡岛日常。   两年时间搜查海岛,以地毯式勘察的方式一草一木都不错漏。   总体进度到了99%,还有一块小山坡没有仔细翻查。那里如今光秃秃的,但在岩石缝隙中发现了少许的大蓟残留根茎。   大蓟,多见于海拔四百米到两千多米的山地,并不适宜在无名海岛生长。   小岛上有此植物残迹是曾经有人搞过移栽,但这一移栽项目显而易见地失败了。   珀尔之所以仔细勘察海岛,一方面是找点事做,另一方面也是想解开此岛荒废之谜。   为什么岛上建筑物遭遇毁灭性火灾?岛上的其他人去了哪里?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百余年前埋葬鲁滨逊与星期五的墓碑被人为破坏?   火灾尚且能被解释成天灾或意外,墓地被蓄意毁坏就着实可疑。   这不是多管闲事。在此死而复生,就与这座小岛扯上了关系。必须借由外来船只离开,那会让她无名岛生活经历无法对外保密。   假设小岛的荒废另有隐情,虽然时隔百年,也要谨防有心人仍在关注此处,对她构成潜在威胁。必须把握主动权,深入调查小岛。   首先更详细确定小岛地处位置。   海滩上出现了大理石芋螺,这种海螺本该在印度洋与热带太平洋生存,怎么也出现在南美洲?夜观星辰分布小岛的纬度在南纬33°,它的经度又在何处?   从小岛现存的大部分动植物来观察,此处多是南美洲智利领海范围。   大理石芋螺的出现是一场大海制造的意外,这点倒是与原身尸体的出现相似了。   不过,也不能说小岛上的非原住动植物少见。   撇除土豆、玉米与各种移植水果,动物也有存活下来的。   清晨,一只巨型陆龟正驮着近一米长的龟壳,慢吞吞地穿过草丛。   有多慢?   珀尔曾经花一天全程跟踪了它,这只吃素的大家伙一个小时仅仅走了三百米。   这是加拉帕戈斯象龟。   顾名思义,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原住龟。原栖息地的纬度,在北纬1°40′~南纬1°25′之间。   如今,在南纬33°的无名岛看到象龟,有且仅有一只。大家伙极可能也被人为运输至此。   曾经,岛上居民可能将象龟当做宠物饲养。   加拉帕戈斯象龟很长寿,生存环境适宜时,估测可活两百岁。理论上,它能送走饲养员及其几代同堂。   养巨龟有什么乐趣?   珀尔觉得,也许源于恶趣味地欣赏象龟的窘态。   当人从后方快步超越象龟,冷不丁地走到象龟的面前停下,它会把脑袋与四肢嗖一下地缩进龟壳。   ‘嘶嘶——’,深沉地叫几声,突而轰然伏地趴下,似乎是被人击中身亡。可谓装得一手好死。②   珀尔当然亲自实验过,但今天没有再与大家伙玩耍。   让象龟安安心心地选了一处日照充足的空地趴下,每天它都会例行晒一两个小时太阳。   龟有龟的日光浴,人有人的探岛路。   近两天,要将小岛探索的进度条打到100%。彻查那片曾经有移栽大蓟,但如今光秃秃的山坡区。   一艘三桅船,格兰特船长拥有的尼亚号,从苏格兰出发大半年后,正在靠近南纬33°智利的瓦尔帕莱索港。   甲板上,游客们三五成群在议论同一件事。   距离瓦尔帕莱索港,大约六七百公里的南太平洋上有座非常出名的荒岛——鲁滨逊岛。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   17世纪末,鲁滨逊?克鲁索在南美洲荒岛求生二十八年,带着名为星期五的仆从回归英国伦敦。   那桩新闻轰动欧洲。   后来,鲁滨逊买下这座荒岛,岛上也渐渐有了一群安居乐业的居民。   好景不长。   时间进入18世纪,鲁滨逊死后的第五年,小岛频发惊悚事件。邪魔入侵之说甚嚣尘上,后来更是遭遇了极为严重的火灾。   有探险家好奇去小岛遗迹看过,但前前后后有八批入岛者或死亡或失踪。   之后的一百年至今,再也没有人登岛。   鲁滨逊没有亲属活着,小岛也成了一个人们公认不愿靠近的禁区。   鲁滨逊岛现在是什么情况?   登岛者死的死亡诅咒还奏效吗?上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可怕存在吗?   爱德华?罗切斯特站在甲板角落,听人群议论纷纷。   部分游客决定,趁着尼亚号靠岸停歇的五天自由活动时间,组队租船去重探鲁滨逊岛。   他对此兴趣缺缺。   去荒岛能找到什么?既没有发家致富的可能,也不可能找到人。   两年前,准未婚妻伯莎?梅森在巴拿马遭遇海盗,死不见尸。   她总不可能游过赤道,似当年的鲁滨逊在南美洲的小岛成功独自求生。   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不是上帝保佑,反而像是邪神作祟了。不是吗?? 第3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尼亚号上,人们距离鲁滨逊岛距离越近,对它的讨论越发热烈。   十八岁的弗兰肯斯坦,来自瑞士日内瓦。   在去德意志的大学攻读电化学专业之前,他计划进行两年游学,领略世界各处或新奇或诡异的传闻。   “鲁滨逊?克鲁索,多么伟大的冒险家。谁也没想到他长眠的岛屿会被死亡诅咒笼罩。一百多年前,火灾、死亡、岛上居民失踪等等,说不定是一场谋求永生的阴谋。”   弗兰肯斯坦谈起他的观点,“海岛被布置了魔法阵,以岛民与登岛者的生命去换另一个人的永生。哪怕逃出小岛,也逃不开生命流逝。”   来自大英博物馆的查林杰教授直接嘲讽:“呵!年轻人,你是哥特小说看多了吗?亏你自我介绍将来要去德意志读电化学。   我还以为你是相信科学的,没想到你把脑子留在炼金术士的魔药坩埚里,荒谬到愚蠢。”   查林杰教授的母校是苏格兰的爱丁堡大学。   毕业后,十几年间先后在比利时、美国等国任教。如今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做研究。   他对鲁滨逊岛屿的荒废之谜自有一套想法,“诅咒,不可能存在。一百多年前与小岛有关的人相继死亡,应该是被未知生物攻击,因此病逝。”   这种未知动物说得到了尼亚号船长格兰特的赞同。   “查林杰教授,我支持您的想法。诅咒、邪灵、鬼怪之说该留在上个世纪,让它们给木乃伊做绷带。”   格兰特船长加入了讨论,“所谓诡异之说,多是道听途说,没一个有实证。与其信诅咒,不如信未知动植物的攻击。”   与格兰特船长相同,不少人出言赞成。   弗兰肯斯坦被查林杰教授当众训斥,而没有人正面支持他的观点,立刻脸色羞红地垂下了目光。   碍于对年长者的尊重,他没能当面反驳,但心中的不服不减反增。心中的某个执念越发深了,他一定能证实灵魂、永生、飞跃死亡是可以人为创造的。   这时,德意志约翰大学的里登布洛克教授开口了,语气有些硬邦邦的。   “不一定是、是动植物。我认为,人的死因,也可能,与不明矿、矿物有关。”   里登布洛克是著名的地质学、矿物学家。   不过,他在大学的讲课不受欢迎。原因显而易见,他有语言表达障碍,俗话说就是口吃结巴。   甲板上,人们摆出不同观点。   说到后来,多数人都表示要去鲁滨逊岛上一瞧究竟。   从这一番争辩,不难看出尼亚号的乘客多为教授、研究者、热情探索世界的学生。   大半年前,尼亚号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港口出发,开始为期一年的环球航行。   计划路线已经走过大半。   从大西洋绕非洲好望角,入印度洋抵达澳洲,绕澳大利亚航行又入太平洋。在1835年的一月,即将抵达南美洲的智利。   船长格兰特是苏格兰人,在多年的远洋贸易工作中积累了一笔殷实家财。   哪怕大不列颠英联邦已经形成,维多利亚时代开启,他言辞中对英格兰当局始终保持警惕。计划着团结苏格兰当地人,维护苏格兰的利益。   为此,出资自建自己的船队,招募苏格兰水手开始海上探险,希望能发展出一条苏格兰发展的盈利之道。   这是尼亚号船队组建后首次出航。   格兰特船长以优惠价格出售一些船票,为以后发展考虑,邀请对远洋出行有兴趣的学者们同行,借机拓展人脉关系。   贵族或庄园主们若是有兴趣,也能出资搭船同行。当然,对他们不给折扣,还要加钱才行。   这会,格兰特船长开始统计起登岛人数。   他的尼亚号要在港口补给与简单检修,保证后面的旅程安全。根据探岛的报名人数,规划在智利的港口租借哪种型号的船只。   新人记者马龙收起了记事本,他刚刚把众人的观点都记录在册。   一年前,他进入《伦敦时闻》新闻部实习,能不能成功转正就看远洋之旅的报道是否出彩。船上发生的事,恨不得都记录作为素材。   但,对于这个转正考核任务,他心里真的没底。   旅程已经过了大半,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惊心动魄的事件。不夸张地说,假如能遇到一只海妖,反而是上帝给他职业生涯的礼物。   可惜,这一次环球航程至今为止风平浪静。   鲁滨逊岛的死亡诅咒流传了一百多年。   马龙不得不寄希望于此,小岛上能闹些惊人眼球的大新闻,但也不想死亡诅咒成真。   比起搞新闻,所有乘客性命无忧更重要。他要求不高,揭露所谓诅咒的真相就够了。   当下,马龙环视人群一眼,没敢与教授学者们搭话。   教授们正因观念不同争执得面红耳赤,他不想主动跳火///药桶。   最后,他选择与沉默站在角落的爱德华?罗切斯特聊一聊。   “罗切斯特先生,下午好。今天的天气真不错,碧海晴空,海风徐徐。”   罗切斯特瞧了一眼马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对方。   马龙努力微笑,其实他很不擅长与不熟悉的人交谈。   即便半年的同船之行,与船上人混了一个面熟,但也仅仅是面熟,还是觉得一聊天就聊死了。   这样不行!   身为记者居然因为与陌生人讲话就局促不安,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那还怎么搞采访。   马龙一个劲地自我打气,既然知道短板就要努力克服。   拿罗切斯特先生当练习工具,至少这位不似教授们会对他长篇说教或当场训斥,最多就是不想搭理他。   其实,格兰特船长挺和善的。   奈何他是苏格兰人,毫不掩饰更亲近苏格兰人,而非英格兰出生的自己。这从船长一直支持查林杰教授的各种观点就能看出来了。   马龙继续没话找话,“接下来的几天,您打算一起去鲁滨逊岛上看看吗?”   “不去。”   罗切斯特坚定回绝。他买船票踏上尼亚号,才不是为了搞什么冒险活动。   两年前,当他抵达美洲,被告之准未婚妻伯莎因海盗打劫坠海身亡。   那场意外中,梅森家的其他人都活了下来。   伤势的最重是理查,右臂再也使不上力气,却也比姐姐死不见尸要好些。   虽然罗切斯特没有见过准未婚妻,但在牙买加的西班牙城听了许多人讲述了相关传闻。总而言之,那是一位美貌无双的女士。   他倍感失落,居然与那样一位女士生死相隔,无法做成夫妻。父亲与兄长也表达了同样的情绪,不能与梅森家结亲太遗憾了。   于是,老罗切斯特做主定下三年之约。   说不定仁慈的上帝让梅森小姐死里逃生,那就让两家敲定的婚约继续维持三年。三年后,找不到伯莎?梅森再谈作废。   今天,距离约定期限只剩一年。   罗切斯特在大半年前登上尼亚号,用旅行排解郁郁情绪。   尽管为这桩婚事未成而心有遗憾,但对梅森小姐生还的可能性不报期待。一位重伤坠海的女士,搜救队在半年查找后毫无收获,其结局难逃死亡。   马龙眼看罗切斯特沉默不语,联想起了这位的情感悲剧。   罗切斯特家的次子爱德华与梅森家的长女伯莎,被双方父亲定下了三年之约。   大概就是说,伯莎不幸重伤坠海死不见尸,小罗切斯特先生愿意等待三年,等准未婚妻死里逃生的奇迹发生。   这桩消息在伦敦社交圈不是秘密。   很多人表面上赞颂罗切斯特家有情有义,暗中却不惜以最阴暗的想法去揣度。   小罗切斯特是家中次子,没有继承权。他娶了伯莎,就立刻拥有妻子三万英镑的嫁妆使用支配权。   伯莎又美又有丰厚嫁妆,听说性情温柔,这样的一个年轻姑娘,哪有不娶的道理。   罗切斯特家放话愿意等三年,真是好算计。   能等回伯莎最好,等不回罗切斯特也才二十六七岁而已,还是单身男士的黄金年龄。   马龙听过相关八卦流言,但不知道罗切斯特与梅森小姐的具体情况。   这会干巴巴地安慰,“也许会有奇迹。一百五十年前,鲁滨逊创造了生还奇迹,说不定梅森小姐也漂流到某个海岛被人救了。”   罗切斯特闻言,表情愈发僵硬。   若非半年的海上同行,了解新人记者马龙有些不善言辞,都要怀疑这种安慰是在暗讽。   假设伯莎真的流落到某个岛屿上,三年之期一过,他还要等吗?   不等显得无情,但继续等待也着实没有那样心甘情愿的情感基础,两人连面也没见过。   罗切斯特听闻了外界的风言风语,说他预谋依靠梅森家的嫁妆过富足生活。   这样的联姻在名门贵族不是新鲜事,但当事人听闻后心情还是非常不快,他从来没想靠妻子的嫁妆过活!   钱,对他没那么重要。退一步说即便没有继承权,相信也能自己的本事赚钱。   他之所以遗憾,与钱没关系,只是单纯因为错失了一位美丽温柔的姑娘。由于伯莎死不见尸,他也不能立刻说不娶,否则就会变成趋利避害的小人。   既遗憾失落与准未婚妻的错过,又不悦于这桩婚事带来的外界嘲讽。   罗切斯特心情非常复杂,不可能感谢记者马龙的安慰。“海风有些大,我先回船舱。祝愿你的登岛活动顺利。”   马龙:很好,自己又把天给聊死了。   看来涉及私人情感,哪怕是祝福,也不是多好的聊天选题。   内心恐惧社交如他,多么期待遇上一位家财万贯、博学多才、说话又好听的大佬。那样的金大腿,他很诚实地表示也想要抱一抱的。   幻想只能是幻想,鲁滨逊岛上怎么可能有那样一号人物。   鲁滨孙岛上,珀尔无从获知外界情况,但对有人登岛早就做足准备。   她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探岛,前往到光秃秃的山坡区,此处岩石缝隙中发现过大蓟的生长残迹。   结合南美洲的地形,在大蓟的分布区域会有一种常见的动物邻居毛丝鼠。别名美洲栗鼠,野生种群最初生活在南美的安第斯山脉。   后来,它有了人类耳熟能详的别称——龙猫。   这种逃离危险时会把尾巴翘得高高的啮齿目动物,喜欢干燥阴凉的环境,雨水与潮湿对其生长发育不利。   一般情况下,海岛不是毛丝鼠的适宜野外生活点,恰如大蓟不宜在此种植一样。   大蓟的残根却已然出现,那也就不妨仔细勘探这一片的土地。说不定会找到毛丝鼠的踪迹,发现不起眼角落里的鼠鼠洞穴。   毛丝鼠洞有什么特别吗?   有。   这种小家伙的特殊习性,会把体力负担范围内的坚硬物体拖到自己的洞穴入口处。   类似动物骨头、石块土块、干硬粪便等等,当在地面发现这些乱哄哄的堆积物,距离鼠洞就不远了。   这就有个段子。   如果在毛丝鼠生活区域内丢失了手表、笔盖、戒指等等物品,千万别忽略了小家伙可能是犯罪嫌疑鼠。   珀尔一寸一寸翻查。宁可错找,不会错过一个洞口。   她大胆假设如果海岛有秘密,有人不惜为此掘墓放火。也许那个秘密,被曾经可能存在的毛丝鼠无意间藏到了鼠洞口。   这种假设概率低到像是白日做梦,会多数人认为是荒诞可笑、浪费时间、纯做无用功。   下一刻,珀尔的金丝眼镜上却掠过一道冷光。   某个背阴的角落,碎石、土块与碎裂成手指般长短的断骨堆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坨垃圾。   当用树枝挑开垃圾堆,发现一个很小的洞口。比婴儿拳还要小得多,斜向下深入土地中。   这应是毛丝鼠曾经生活的地洞入口。   用树枝探入,洞穴已经堵住了。时光变迁,地底的小家伙不在了,尸骨无存,但它曾经的奇怪收集癖真的无意中保存了人类的秘密。   扒拉洞口的小型垃圾堆,居然真的挑出一个完整金属物品。金属物反射阳光,照到了珀尔的眼镜镜片上,留下淡淡冷光。   这是一把带铭牌的铜钥匙。   铭牌两面刻字,分别是「NO.1705-090」,「Barclays Bank」。   珀尔回想原主记忆,仅仅了解到巴克莱银行(Barclays Bank)在十七世纪末在伦敦创立,是英国最古老银行。   岛上被毁墓碑的人物之一,鲁滨逊死于十八世纪初的1710年。理论上,他有时间去伦敦存东西。   问题来了。   在鼠洞垃圾堆里找到的锈迹斑斑旧钥匙,还能打开巴莱克银行的某个保险吗?如果可以,那里面又有什么秘密呢?? 第4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很快,尼亚号靠岸智利港口。   在格兰特船长的带领下,组织了一支二十二人的登岛小队。   休息一晚就租船出发,立刻奔赴荒废的鲁滨逊岛。   经过整个白天的航行,天黑时分顺利抵小岛东岸。   众人商量着为安全考虑天黑不入岛,就在海滩附近休息,等到明早天亮后再深入勘察。   半数登岛者带了枪,手握火力让他们稍稍安心。   查林杰教授和五个人在海滩边上观察了一圈,他们都有丰富的野外探险经历。没在沿岸区域发现人类活动的踪迹,也不见可疑脚印与劳作工具。   “暂时没发现异常痕迹。”   查林杰教授说,“岛上不像有活人生活,至少在海滩附近没有。根据一百年前的报道,曾经的生活区在北侧。那里都被大火烧毁了,等明天再去看看。”   岛上没活人,这点在所有人的先入为主认知中。   弗兰克斯坦不想和讥讽他一顿的人同行,“不如分头行动,另一小队往南走。”   查林杰教授置若罔闻,根本不搭理提出魔法阵永生概念的年轻人。   如果他是弗兰克斯坦的大学老师,完全不欢迎这种学生来自己的课堂。不信科学,还上什么大学。   “分头行动也不错。”   船长格兰特缓解气氛,“现在先扎营吧。”   不知不觉,天彻底黑了。   暗夜,残月。   荒岛,海风吹。   记者马龙正抱了一堆柴火准备烧,突然脚步一顿。   他竟然在南半球的夏夜感到寒毛直竖,背后的树林传出古怪的沙沙声。   那声音似树叶抖动,似动物窜动,更似某种可怕之物在窥视。   他猛一回头,却只看到林间昏暗,海鸥拍打着翅膀飞上天空。   吓人一跳,原来是海鸥搞出的动静。   马龙松了一口气,上一刻好似被可怖的毒蛇在黑暗中盯上,应该是错觉。   队伍里,他是第一次出海且探险经验为零,其余人都是前辈。看到周围人都神色如常,看来刚刚就是自己一惊一乍想多了。   不再多想,继续生火。   半小时后,登岛小队二十二人,在海滩上分成了三个营帐安顿下来。   此时,谁也没发现二十米远处的树上赫然多一个人。   珀尔似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自从发现那把伦敦巴莱克银行的铜钥匙,直觉告诉她荒岛求生的日子不长了。   小岛上的大半生活痕迹被清除了。   考虑登岛者可能是残暴之徒,尽管不可能遮掩树屋之类的生存据点,但也至少能在初期麻痹对方。   今夜巡夜,果然发现情况。   有人来了!   珀尔迅速攀登上树梢,手持自制简陋望远镜,居高临下将登岛队伍的行动瞧得一清二楚。   从观察靠岸船只到各人着装,以及人们的说话唇语口型等等,大致了解这群人的大致信息。   一群从欧洲来的环球旅行者们上岛了。   年长者多为学者教授,年轻人有学生与记者。其中,那个年轻记者倒是个直觉系。   这些人的专业方向各不相同,称呼脚下这片岛屿为鲁滨逊岛。   与岛上墓碑之一的死者名字相同,由此可知鲁滨逊曾经是个风云人物。   一百年前,但凡涉足小岛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所以世人认为此地有死亡诅咒。这也是荒岛人迹罕至的原因。   珀尔迅速梳理判断了外来者们的情况。   树影斑驳,她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单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残月在她的镜片上反射出一道冷光。   一个不留,反杀夺船,这个步骤能省略了。   随身携带的曼陀罗烈性迷///药,与蓖///麻子毒箭也没有用武之地。   有点小遗憾,来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海盗匪徒,是能和平交涉帮她回归欧美大陆的助力们,那就要上演准备多时的海难幸存者剧本。   沙滩上,登岛者们无知无觉地准备休息,丝毫没意识到某一刻差点命悬一线。   翌日,天蒙蒙亮。   记者马龙睡眼惺忪,脑中就一行字「不想起床」。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其他人也都还没有醒,让他更有赖床的理由。   珀尔一如既往地早起赶海,仿佛昨天根本不曾踩点。   她神情自然地来到沙滩,犹如初见般对岛上新出现的人群表现出惊讶。   “上帝!”   简单的一个词,是克制的喜悦。   珀尔精确表达了漫长等待两年后看到了外来船只,为终于能重返文明世界而喜悦。   营地内,醒了的人都听到帐篷外的陌生声音。人们下意识先抓紧了睡袋,再握紧了身边的枪。   “上帝啊!”   众人脱口而出一个简单的词,语气难掩因意料之外而惊吓。   别忘了,这是一个被百年死亡诅咒笼罩的荒岛。   一百年以来,都没船只靠近。昨天也没在岛屿外围看到人影,现在居然听到人声?!   等一等,这是人类的声音吧?   马龙捏着毯子的一角,仿佛被子有某种结界抵御鬼怪。   他默默乞求上帝保佑。虽然想要搞大新闻转正保住饭碗,但真的没想要白日见鬼。   陌生的人声彻底打破了清晨海滩的宁静。   营地内的众人匆忙套上衣服。有枪的拿枪,没枪的抄起顺手的工具就冲出了帐篷。   然后,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视野范围内压根没有设想中的野人或鬼怪出现。   太阳刚刚在地平线冒头。   晨光微熹,墨蓝色的天空与大海交界处,绚烂橙光在缓缓绽放。   沙滩棕榈树下,站着一位英俊年轻男士。   大约二十出头,冷白肤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尽管身着不能更简易的猎装与草编鞋,但怎么也遮不住那股雅致气质。   珀尔见到众人全副武装,也没任何不悦,只有见到活人的喜悦与激动。仿佛根本没想过他们会来者不善。   她满是感谢地说:“仁慈的主一定听到了我的祈祷,让我遇见了渡海而来的诸位。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珀尔?兰茨,因为海难而被独自困于小岛,在这里已经呆了整整两年半。日夜期待有奇迹出现,渴望有人能开船带我离开。今天,终于等到了你们!太好了!”   说完,珀尔向众人一个标准的脱帽礼,表达了她的激动与感谢,虽然今天她没有戴帽子。   这一番言辞恳切的做派,让格兰特船长等人稍稍放松了戒备的神经。   格兰特船长环视一圈,没看到第二个陌生人,“岛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珀尔肯定点头,“是的。我来到小岛后,两年半没遇上第二个活人。做了木筏出海一探,但没能在行程范围内看到其他的小岛,更不谈见到陆地。”   虽然漂流荒岛且独自存活很少见,但一百五十年前鲁滨逊就亲身示范过了。   另外,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制作出驱动力足够大的船只返回大陆,也非常符合实情。   格兰特船长仔细打量珀尔,这人仅仅拿了水桶与铲子,没有表现任何攻击力。   而且年轻人的眉宇间尽是见到外来者的欣喜,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他也开始倾向于这位就是单纯漂流到岛上的可怜人。   格兰特将枪支收回腰间,态度更温和几分。   “昨晚都没在海滩发现人类活动痕迹,你不常来东岸赶海吗?”   “是的,不常来,五六天一次。”   珀尔说明,“我很幸运,小岛荒废了,但很久以前移栽的粮食与水果作物不少活了下来。像是土豆、玉米、红薯、葡萄、桃子等等,虽然长期无人照料,但它们都野蛮生长着。”   这也就是说有充足食物,不必每天都在海边讨吃食。   查林杰教授闻言连连点头,“这就对了!那些是鲁滨逊购买小岛后,让移居此处的岛民移栽的。   除了这些,其他的呢?你见过特殊的动物与植物吗?是它们杀死了岛民吗?”   这一串问题像是按动了某个开关。   它被抛出,是默认了珀尔是友好的同类,其他登岛者不再紧绷见到陌生人的神经。   下一刻,珀尔犹如超级巨星被人群团团围住。   人们七嘴八舌地简单自我介绍,谁也没有多余的客套,开门见山地一个接一个问题砸过来。   大胡子商人:“听说岛上火灾后就没发现一具尸体,在这里你见过尸骸吗?”   弗兰克斯坦:“在岛上呆了两年半,兰茨先生有没有遇到过古怪的事件?比如与诅咒相关?”   此时,马龙后知后觉瞪大眼睛。   他意识一件事,珀尔的出现意味着他的转正报道有着落了!   在曾经发生鲁滨逊荒岛求生的地方,在一百多年的死亡诅咒后,再次发现海难幸存者,可不就是一桩大新闻。   标题:『惊爆!鲁滨逊二世,时隔一百五十年隔空出世!小岛死亡诅咒不攻自破!』   顿时无比激动看向珀尔,犹如看闪闪发光的金子。   如果能约到这位的独家访问,不愁能留任报社保住自己的饭碗。   马龙张开嘴,兴奋不已地想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卡住了。   社交恐惧又犯了,而且因为太激动反而更加紧张,不确定问点什么最妥帖。   一旁,里登布洛克教授虽然口吃,却也能见缝插针地问:“有、有、有发现特殊矿物吗?”   ……   二十几人,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珀尔对此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诸位别着急。说实话,这里可能会让你们失望。我在岛上探查了两年半,真的没发现特别的动植物与矿石,也没看到一具骸骨。   当然,一个人的学识难免有欠缺,也许我错漏了什么。诸位可能有别的发现。   说来也是运气,今天先来东岸赶海遇上了诸位。岛上被我设置一些捕猎陷阱,等会让我先带大家熟悉一下情况,可别不小心中招了。”   珀尔向格兰特船长投去询问的眼光,已然看出来这位船长是这群人的领队。   格兰特没有事事争先,但人群对他的认可度不低。   当下,大伙都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船长,想要听一听他的建议。   “行。”   格兰特船长对岛上的情况采取眼见为实的态度,但也不必鲁莽行事。   听珀尔主动提及要注意陷阱风险,更相信这位对众人的善意。   自然而然,格兰特船长询问珀尔来到小岛的前情。   “兰茨先生,还没问您是哪里的人?两年半前从哪里出发,又是遇到什么意外漂流这里的?”   珀尔微笑。   来了!终于要开始她准备多时的表演。? 第5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关于我怎么来到小岛,那就说来话长。”   珀尔先介绍起自己以往的生活背景。   亲生父母很早病逝,被教父乔?布洛格斯(Joe Bloggs),教母罗斯?布洛格斯(Rose?Bloggs)收养,随着他们旅居长大。   “等一等,Joe Bloggs?”   马龙没忍住,低语出声。   英语中约定俗成,在英国Joe Bloggs是普通人的代称。没想到会有人居然以此做姓名,有点怪怪的。   “记者先生,您很敏锐。”   珀尔不吝赞美,她报出的Joe Bloggs能类比中文泛指普通人时使用张三李四。   “我的教父乔与教母罗斯,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这就是化名。即便对我也没谈及过去,只说那是一段类似罗密欧朱丽叶的往事。   他们祖上的家族矛盾简直能用英法不合去形容。于是,两人从欧洲来到美洲,在此安度余生。”   马龙被夸机敏,却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正犯糊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性别是不是颠倒了?   布洛格斯夫妇起化名时,夫人罗丝以罗密欧的R为开头,丈夫乔反而以朱丽叶的J为开头。这种细枝末节,外人却不便失礼地追问。   珀尔继续讲述,布洛格斯夫妇低调生活,从来都不张扬,哪怕做善事也不留名。   两人知识渊博,带着教子一起过了二十多年的旅居生活。不仅传授了书本知识,更是亲身示范了各种理论运用实践的操作方式。   谈及过往,仿佛皆是意趣回忆,随手就举例。   “我们在沿海旅行时,有幸品尝了不少贝类。像是会发光的蛤蜊,那种海鲜盛宴给人的感觉很新奇。   吃一顿,真就是:‘人们的嘴巴犹如火焰一般闪烁,明亮的汁液从他们的手上滑过,沿着束腰外衣滴落到地板上。’ ”①   珀尔讲述往事,下意识地眉目柔和。   仿佛有一幅幅记忆画卷在面前铺开,全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幸福景象。   人群中,弗兰克斯坦听到这段食用蛤蜊的描述,眼睛一亮,是找到了同好。   “哦!这是老普林尼的描述。那位古罗马博物学家的记录中,古罗马人喜欢食用在黑暗中闪烁光芒的蛤蜊。”   弗兰克斯坦很喜欢读老普林尼的《自然史》,其中最吸引他的是那些匪夷所思的神秘生物。   比如「耶鲁」,一种大小与河马接近的动物。有着大象的尾巴,野猪的下巴,或黑或黄褐的皮毛。   最奇妙是它头顶的两只角,一只是弯的,另一只是直的,角能三百六十度随意转动。   尽管在老普林尼亡故后的一千九百多年,有史记载之地从来没发现所谓“耶鲁”的化石标本。在英国王室纹章兽图中,它却早就占有一席之位,是比较知名的图像符号。   这世上会否有某个神秘角落,古书上的奇兽在那里秘密生存着?   弗兰克斯坦不免有此幻想,而因为珀尔熟稔提起老普林尼的著作内容,对这位荒岛求生者更多了一份亲近。   “《自然史》绝不能全信!老普林尼有个老毛病,会混淆传说与现实,治学不够严谨。”   查林杰教授不认为奇异怪物们存在,当即给认为有魔法阵存在的弗兰克斯坦泼了一盆冷水。   弗兰克斯坦的脸色马上暗了下来。   对此,周围人或视而不见,或是赞同查林杰教授的说辞。   珀尔立刻品出登岛者之间的暗流涌动,这些人哪怕有相似爱好而聚在一起,但不意味着认可对方的观点,彼此之间相互不对付也正常。   这就是十九世纪,智慧、愚昧、信仰、怀疑相互交织,时战时合。   某一种学说,有它的支持者就有它的反对者。即便是后世,科学与神秘学的边界也不是彻彻底底泾渭分明。   珀尔没有偏向谁,只在意套到了话。这个世界与前世虽有些许不同,让她要谨慎措辞。   眼下,她又确定有一处相似,两个世界都存在古罗马博物学家老普林尼。类似试探必须继续,以而完善珀尔?兰茨先生的人物背景。   不动声色地话锋一转,没给登岛者们起言语争论的机会,将话题主动权捏在手中。   从回忆过往趣闻,扯回了流落荒岛的海难事故。   “这样的生活一直继续着。两年半前,我们从墨西哥统治下的洛杉矶出海,计划沿着南美洲海岸线考察南太平洋。   乔与罗斯已经年过六旬,因为身体缘故,这会是最后一次远洋旅程。没想到突发灾难降临了,竟然叫我们遇上巨型海洋漩涡。”   珀尔一改刚刚的怀念温馨旧事口吻,神色不由自主地悲痛起来。   众人都瞪大眼睛,海洋巨型漩涡,那不常见而一旦遇到就是灭顶之灾。   珀尔眉头紧蹙,努力压制情绪,但也不免握紧双拳。被死亡的全过程历历在目,越想克制,身体却越不可控地轻轻颤抖。   “漩涡的直径有二十米,或更大?我无法准确判断。那是一个大晴天,本该风平浪静才对。   一切发生得太快,漩涡突然在海船航行的海域出现,就像是蛰伏在海面下的怪兽突然张开血盆大口。   史蒂夫船长拼命打满舵想要逃出去,但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水下黑洞的吸力太大了,二桅船最终没能逃脱被卷了进去。瞬间,船只颠倒。水下,一切失控,重物砸伤了船上的人。   我被桅杆砸中了腿,像极了一个蠢货根本控制不了身体。想游到乔与罗斯身边,但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船锚刺中了乔与罗斯。”   说到此处,珀尔已然脸色惨白。   痛苦与自责显露无疑,那是眼睁睁看着亲人在面前遭遇意外死去。   沙滩上,气氛凝重起来。   众人都没了适才提问时的兴奋,被珀尔的讲述感染得心情沉重起来。   珀尔已经不看众人,而是眼神放空地看向大海。   “那一刻,海水被鲜血染透了。血,到处都是血。我想要张口呼喊,但开口就被灌了一嗓子血腥味的海水。   很快,却连血腥味都没了。所有人连带船,被高速旋转的漩涡卷着往下坠。眼前漆黑,听不到海水汹涌外任何声音。   我真的认为自己死定了,要是那样死了,算起来也是来不及体会到痛苦地死去。谁能想到无知无觉间漂流到鲁滨逊小岛,再次睁开了眼睛。   我活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乔、罗斯、船长史蒂夫、药师彼得森、大副林文、机修工凯德、厨师长大卫……所有人都不在了。他们,全都不在了啊!”   珀尔不知不觉间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一番话有些语序与用词混乱,但那一连串的名字吐词清晰无比。让人觉得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在海难发生时。   她有些茫然地侧头,看向格兰特船长等人,“其实,我也不懂,究竟为什么到最后只有我一个活着呢?”   这一句疑问让沙滩上的气氛彻底死寂。   询问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独活,不知是在问谁,又能向谁索要到正确答案。   登岛小队全都面色沉重,无一例外全被珀尔的话给影响了。   每个人无不感同身受,因为所有人至少有一次的远航经历,绝大多数都喜欢探险。   海难对他们来说不陌生,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故,说不定哪天就会倒霉地落到自己头上。   有的人经历过劫后余生。而那种其他人都死去,孤身一人的幸存感并不好受,有庆幸但更多是悲痛。   一船人,昨天还吵吵闹闹,说说笑笑,今天就只剩一个活了下来。   大海太无情,人类太渺小。生离死别用言语表述都太苍白,谁能保证每次都是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珀尔似不经意环视一圈众人的凝重神色,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犹如一道透明又朦胧的屏障,让人瞧不清她眼底的真实。   此刻,她的心绪平静到几乎冷漠。   正如预先拟定的剧本,这一幕真实上演了。   海浪拍岸,沙滩叙话。一群深知大自然无常与残忍的人群,因为懂得与亲身经历更能共情共鸣。她的全情投入成功让所有人立刻感同身受,一下子拉近了与这群人的距离。   最高端的谎言,是真假不明。   悲愤不已地讲述,控制不了地情绪外泄,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却早就不重要。   几分钟后,珀尔率先打破沉默,神色变得坚毅,让人觉得是努力收起了不该外露的悲痛。   还能彬彬有礼安慰众人:“抱歉,失礼了。我一个人在荒岛呆得太久,两年半终于迎来了同类,不免有些啰嗦。   请原谅我,刚刚的话勾起了诸位不美妙的情绪与记忆。我们应该坚信意外灾难总是少数,明天必是美好的。”   最后一句,珀尔讲得掷地有声,终是面带微笑。   登岛者们全都为之一振,被这种坚韧精神所打动了。   人们都舒展了眉头,从低落情绪中抽离。   没有意识到短短十几分钟,情绪随着一个初见者的讲话几经变动,而只认为珀尔真情流露。更是越看这个年轻人,越觉得了不起。   对珀尔没了初识的防备,已然带上隐隐的敬佩与亲近。   这个人孤身在荒岛求生,虽然着装简朴,却完全无法遮掩骨子里的优雅光辉。   马龙内心非常激动,忽略了刚刚人群争抢问话,但他作为恐惧社交者没能成功向珀尔?兰茨先生转提出独家专访的提议。   此刻,马龙脑中就冒出一个念头,之前幻想竟然成真了。   小岛上真的出现一位大佬,彬彬有礼、博学多才、说话又好听。他,超喜欢的!? 第6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海滩上,登岛者们的情绪几经变化。   从乍闻陌生人声的惊愕与防备,到兴奋激动于死亡诅咒被人突破而纷纷提问,再变成对珀尔海难遭遇的感同身受,从而敬佩且亲近对方。   这些竟然只发生在短短十几分钟内。   查林杰教授一贯言辞犀利,眼下也为怜惜珀尔而措辞温和了些。   “兰茨先生,你说得对。活着就能发现生活的美好,比如能见证历史新发现。”   他突兀地提起了某项考古发现,“去年,在英格兰北部新发现了一处古罗马浴场遗址。在那里挖出了贝壳,有蛤蜊的发光品种。   学者们推测古罗马人可能一边泡澡,一边食用海鲜。一千九百多年前,老普林尼《自然史》中的相关记载,由此得到了实证。”   这话听着没头没尾,但结合前面的谈话能看出这是隐晦的安慰。   十几分钟前,珀尔提及了曾经与教父母一起食用发光蛤蜊的幸福时光。   查林杰教授的潜台词:   逝者已矣,人活着总能获得新的快乐。例如见证考古新发现就会愉悦,就是变相延续死去亲人们的探索精神。   弗兰克斯坦不由偷瞥了一眼查林杰。   没想到啊!毫不留情当面训斥他的家伙,居然会拐弯抹角安慰人。   “谢谢您,查林杰教授。”   珀尔向查林杰颔首致意,表示她懂得这种迂回的安慰。“这对我来说,这真是一则很有趣的新闻。”   查林杰教授并不熟练于接受真诚感谢,他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珀尔仿佛一直都是通情达理,没强迫查林杰教授口头承认他的善意。   她主动转移话题:“我在岛上困了两年半,外面定是发生了不少日新月异的变化,还希望诸位别嫌弃我问东问西。”   船长格兰特至此已经接纳了珀尔,登岛小队结束对鲁滨逊小岛的勘察后,肯定会捎珀尔一程回到大陆。   抵达智利后,珀尔是想坐尼亚号去欧洲或是其他安排,之后再另谈。   尼亚号的航线不包括美国,下一此将在加勒比海岛屿停靠休整,然后顺着墨西哥湾流与北大西洋洋流回到欧洲。   那些稍后再议,眼下先填饱肚子。   “其他事情等会再说,先用早餐。”   格兰特船长邀请,“兰茨先生,不如尝尝我自带的黑面包?但愿你不介意它的口感完全比不过巴黎的面包店。”   “非常感谢。”   珀尔其实没多少兴趣,黑面包一点也不好吃。   但毫不犹豫就接受邀请,因为要演好被困海岛两年半对大陆食物产生的无限怀念。   “虽然我已经吃过早餐,可还请务必让我尝一小口黑面包。”   她好似直言不讳,“我怀念它。小岛虽然有前人移栽的作物,但是面包、巧克力、咖啡与茶却都成了记忆里的味道。”   新人记者马龙终于抓住开口示好的时机。   社交恐惧让他没能在一群人中交谈自如。这不行,事关他的转正独家报道,必须要主动。   马龙:“我带了咖啡粉与土耳其咖啡壶、酒精灯。兰茨先生,不如让我请您喝一杯。”   珀尔一眼看出马龙积极请喝咖啡的原因,势必与记者职业有关联,极可能想进行独家采访。   这不巧了吗!   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机遇。   珀尔愉悦回应,“谢谢您的招待,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家带的淡水够吗?附近一公里,有处小湖泊可以取水。”   马龙主动劳动,“我来!”   格兰特船长明白马龙作为新人记者不易,他随船出游不是为了玩乐,而是要完成编辑部的任务。   给马龙制造单独谈话机会,拿出两只空水囊。“不必取用太多,之后有需要再现取。”   珀尔接了其中之一水囊,领着马龙前往小湖泊。   这条路不难走,没有神出鬼没的毒蛇,也没有潜伏捕食的猛兽。   来到林间小路,马龙终于压下社交恐惧,一鼓作气地说:   “不瞒您说,我在《伦敦时报》实习,必须有出色的报道才能转正。兰茨先生,您是否愿意就荒岛求生一事接受我的独家专访?”   珀尔等到意料之中的邀约,答应得爽快。   “当然可以。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让我能重返大陆。我愿意为您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话是如此,这种报道背后却潜藏着无法预测的风险。   小岛上百年前的死亡阴影是谁所为?   那把银行钥匙藏起了什么秘密?   登临鲁滨逊小岛的人,是不是会被可能存在的暗中势力盯上?   珀尔对风险心知肚明,担除非将登岛小队全部灭口,否则她两年半的生活痕迹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清除。   既然岛求生经历势必要展露人前,权衡利弊,大大方方地公开是把话语权捏在手里,遮掩反而更容易招致有心人的怀疑。   当机立断,化风险为机遇。   既然注定会成为一段时间的新闻标题任务,就好好利用这股东风赚钱。   做人设要做全。   兰茨先生为了纪念教父母,决定回忆布洛克斯夫妻曾经撰写的探险手札,将其整理出版。   设定中,布洛克斯夫妇的原版笔记毁于海难。   珀尔会在返回欧洲途中回忆复述出来,书名可以是《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或《作死小能手的四十九式》或《帮你规避探险中的四十九种风险》。   哪怕已经拾得稀有海螺,谁又会嫌弃钱多。未雨绸缪,多种赚钱方法总是好的。   珀尔答应后,又看似疑惑地提问。   “恕我直言,这种报道真能火爆吗?它能成功帮助到您转正吗?小岛上没有特殊的事物,所谓的死亡诅咒极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岛上的生活平静到乏味,人们会喜欢看这种内容?或者,您想要搞些夸大其词?”   “哦不!我的报道不会作假。”   马龙不假思索地说,“兰茨先生,请您相信这种报道会有很多人想看。相隔一百五十年,在曾经发生荒岛求生奇迹的岛屿,再次有人上演鲁滨逊式的奇迹,这是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   原来如此。   珀尔立刻抓住关键词,推测出部分旧事。   岛上被掘墓的鲁滨逊,在两个世纪前也发生了海难。他这座小岛上荒岛求生,而后顺利返回欧洲后引发了极大新闻的热度。   原主不知道这些,看来对大冒险毫无兴趣。   有这样的历史背景,外加死亡诅咒的神秘气氛加成,人们必然好奇第二个上演死里逃生奇迹的人经历了什么。   珀尔预见到了将来“兰茨先生”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功走红。   继续套话,“对于死亡诅咒,你又怎么看?我在岛上两年半,根本没遇上奇怪的事。马龙先生,你做为记者消息灵通,有没有听闻过什么内情?”   马龙不好意思承认消息灵通,他只是在出发旅行去大英博物馆前做过相关的资料,但因为年代久远很难有靠谱的书面材料。   “说实话,能查到的资料很少。一百多年前,报纸传媒不像现在这样发达。   这一路上,我也听尼亚号上的学者们分析,他们也没肯定的结论。大概说来就是鲁滨逊死后,岛上发生火灾。灾情的消息传回欧洲,为时已晚。”   1715年,鲁滨逊去世之后的第五年,小岛传出有山羊人出没。   那是一种似人非人、似羊非羊的怪物。   头顶两个羊角,但是能直立行走。山羊人袭击了岛民,导致前后十人死于非命。   “受害者都被羊角刺穿了心脏。幸存者是个小女孩,但惊吓过度说不清具体情况。   在那之后,有一批岛民不愿继续留在岛上,北上去了墨西哥。这些人后来也死了,是怀特船长发现的。”   英格兰的怀特船长,与鲁滨逊岛屿的居民有私人交情。   1718年,他再次登上小岛,发现了火灾焚烧了岛上的所有建筑物,剩余岛民全不见了,也没发现尸体。   将此消息带回欧洲后,成为第一批去追查小岛变故的人。   他前往墨西哥,发现先前离岛的居民还是没逃过死亡命运。   “第二年,1719年,怀特船长本人与他的船队也消失了。原定在七月返航伦敦,说不清是遭遇海难或者其他,总之没再出现。   民间开始流传鲁滨逊小岛有死亡诅咒,但总有人不信要去一探究竟。随后十年,陆陆续续有七支探查队去小岛,无一例外或失踪或死亡。”   岛屿已经荒废,从中得不到任何利益。外加接连不断的探秘者死亡,渐渐没有人再敢去探查。久而久之,鲁滨逊岛成为了航海禁地,没人再靠近。   马龙:“这次,格兰特船长的尼亚号绕全球航行,登鲁滨逊小岛的船是另外在智利港口租借的。不是所有乘客都来了,哪怕时隔一百多年,总有人对死亡诅咒心存顾忌。”   也就怪不得登岛小队在听到陌生人声时地大吃一惊。   哪怕是不信鬼怪如查林杰教授,也是神经紧张地握住了枪。   珀尔默默思忖,她可以很肯定没在岛上察觉到与诅咒力量相关的异样,身体也不能更健康。动物、植物也都没有异常现象。   如果不用时间摧毁死亡诅咒去解释,那么百年前的事故全部是人为。   有计划地一个不留地灭口,归根到底也就三种原因,求财、为情仇或者是获得变态的快感。   更令人好奇了。   那把毛丝鼠洞口垃圾堆里的银行钥匙,能解答鲁滨逊岛屿的死亡谜团吗?   撇开这个话题,还有其他事要关注。了解登岛小队的构成与计划,才能有序安排接下来的计划。   与马龙闲聊了起来,引导他多说一些。   究竟谁是记者,谁是受访者?   马龙没发现角色关系在无知觉中颠倒。他在取水往返的两公里路上,倒豆子一般将所知的尼亚号航程都说个明明白白。   珀尔暗中一一记下,迅速补充构建这个时代的常识体系。   然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名。   罗切斯特,原身城市的婚约者居然也出现了。他没登岛,留在港口城市休息。等登岛小队回航就能见到他。   这可不就是巧了!   另外,根据从马龙的八卦中得知罗切斯特家与梅森家没有立刻解除婚约,反而在伯莎坠海死不见尸后还延长了三年婚约。   珀尔充分发挥了怀疑精神,延续婚约如果与原身三万英镑嫁妆无关,明天的太阳就从西边升起。   她似不经意追问:“可怜的梅森小姐,又是一个在大海上出事的可怜人。攻击她的海盗抓到了吗?”   马龙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巴拿马东临加勒比海,西面太平洋。因为口音,有人怀疑是加勒比海盗作祟,但出事地点在太平洋。   事后统计伤亡,旅行船上有十人死亡,二十七人重伤。幸存者说海盗船没悬挂旗帜,抢劫后迅速离开,至今没人出来声明对此案负责。”   珀尔:这群本地海盗也太不守规矩了!   杀人劫财竟然不升海盗旗,公然违背几百年来的海上潜规则。   原主自幼在加勒比海的牙买加长大,从小听了不少海盗黄金时代的传说。但那些是上世纪的事。事实上,加勒比海本地海盗早就在一百年前偃旗息鼓。   珀尔问:“加勒比海盗的猖獗时代早就过去了,巴拿马临海怎么会又有海盗突然冒出来?”   马龙也说不清,“谁知道呢?加勒比海盗在18世纪上半叶就被多国联合围剿。本世纪初期,在地中海猖獗的北非海盗,也已经被美国跨洋打击到不成气候。或许是梅森小姐的运气差了些,遇上了残部?”   珀尔垂下眼眸,心中有了另一种猜测。   或许,原主遭遇的事故根本不是海盗打劫。   有人针对那艘船上的目标人物进行了一次有预谋、有组织、强伪装性质的谋杀。原主被害,或许本就是主要目标,或是被连累了。   智利,瓦尔帕莱索港,停泊了来自欧美各国的船只。   船只想要经太平洋入麦哲伦海峡航行,或前往南美洲最南端合恩角,都在此中转补给。   近期,海港城市热议着一件新闻,时百年又有人去死亡诅咒岛屿探险。   咖啡厅、酒吧、渔港码头等等,各处都在议论格兰特船长带领的二十二人小队会在岛上遭遇什么。   罗切斯特来到码头餐厅,几乎要被相关话题淹没。   “下午好。”   海港餐厅内,同行的乘客看到罗切斯特顺口打了招呼。   “明天登岛小队就要回来了,今夜在港口有个小赌局。有没有兴趣?小小赌一把岛上会有什么?”   “不用。”   罗切斯特冷漠拒绝,选择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毫不掩饰他没有交谈欲。   围绕小岛探险,他没有半个字想说。   因为一旦开始聊天,话题会从“鲁滨逊岛屿的死亡诅咒”展开到“海难中生存概率”,再跳到“在大海中失踪的伯莎?梅森小姐与罗切斯特家的婚约最终能履行吗?”   这几乎成了聊天套路。   罗切斯特作为当事人,被问得烦透了!   他冷眼看着食客们各自发表想法,有的赌荒岛有怪物,有的赌荒岛有毒气,甚至有的人还敢赌岛上出现了另一位鲁滨逊似的海难幸运儿。   “呵——”   他冷笑一声。   鲁滨逊漂流记不可能复刻,真以为谁漂流到荒岛都能存活吗?在座的人群没了火柴与打火机,连生火的第一步都搞不定,还谈什么求生。   他确定登岛小队会白跑一趟,最不可能就是接回从海难中逃生的幸运儿。   翌日傍晚,登岛小队租赁的船只返航靠岸。紧接着,一条特大新闻不胫而走。   号外,特大号外!   在死亡荒岛再次上演生命奇迹!珀尔?鲁滨逊二世?兰茨,横空出世啦!   一时间,瓦尔帕莱索城的气氛有些奇怪。   某些人的脸,有亿点点疼。? 第7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五天一晃而过。   珀尔颇有耐心带领众人走遍岛屿每个角落,解答各种众人的各种疑惑。途中没有一句谎言,岛上确实不存在任何怪异难解的事物。   什么?   为什么没说那把鼠洞垃圾堆的银行钥匙呢?   她理直气壮地选择性遗忘了。   谁规定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秘密让一个人更有魅力。   登岛小队的勘察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收获。   原目标无法达成,无法找到揭秘百年前的死亡诅咒的突破性线索。   失落、无奈、唉声叹气?   不、不、不。   格兰特船长一行人全都兴高采烈,心情愉悦,没人认为白跑一趟。   他们解救了被困岛屿的珀尔?兰茨,让这趟航程变得超值,不能更有意义了。   尽管不该以被救者的个人价值去定义救援的价值,但现实就是一位平庸之辈与一位博学多才者返回大陆,其所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   登岛小队中不乏擅于把握风向的商人,推测出兰茨先生必然前途无量。或许,会引起欧美世界的一场风暴!   当见识到珀尔以一己之力打造了精巧木屋,将农作物与果树种植得硕果累。   更重要的是,面对日复一日的辛苦荒岛求生,能过出坦然舒适的海岛度假感。这种强大的心态与成大事者的必备素养,给人深深震撼。   既然破解不了百年前的旧秘,不如交好眼前的新人。也没着急提出慷慨解囊的资助,先说等回到智利举办一场庆祝派对。   格兰特船长表示服装不是问题。   尼亚号载客环球旅行,准备一些衣服鞋靴做备用。谈不上贵价,胜在都是新的,等回到港口珀尔就能换上。   珀尔笑纳了大家的好意,却不会两手空空前去。   她的行李极少,没有现金。把赶海时捡到的贝壳珍珠、毛丝鼠洞口的旧钥匙往口袋里一揣,就能即刻出发。   至于本来自制的衣服鞋子只适合荒岛求生,不符合文明社会的穿衣标准,只能带着做为备用抹布。   尽己所能,把岛上这两年种的玉米、土豆、红薯与各种水果作为货物带走,以物抵钱。   不只于此,还要顺手送出一波肉食。   趁着夕阳退潮,最后薅一把鲁滨逊荒岛的羊毛,去海滩上淤泥地挖些“魔法鱼饵”。明天返航途中以此进行海钓,可以收货一波新鲜美味的鱼。   所谓魔法鱼饵,指的是吻沙蚕。   以这种海洋环节动物做鱼饵,效果比小鱼小虾蚯蚓等更胜一筹,多数海鱼都会愿者上钩。   在鱼饵市场上,吻沙蚕的价格不便宜。   它抓起不算容易。海岸线那么长,要在黑乎乎淤泥中判断哪里有这种环节动物,必须依靠丰富的实战经验。   吻沙蚕一般生活在海滩的潮间带淤泥中,合适退潮时采收。   “钓一波海鱼,等到酒吧派对上,一边喝酒一边加餐。”   珀尔这个提议一出,立刻马上收获登岛小队全票的赞同。   “这想法很好。”   格兰特船长表示他一同帮忙去抓鱼饵。   “我也去!” ,“我也去看看!”   记者马龙与查林杰教授都积极相应。   “一、一起。”   就连一贯寡言的里登布洛克教授也跟了上来。   珀尔欢迎大家的加入,但说明了淤泥中抓吻沙蚕的不易。   弯腰劳动不轻松,而且最好别穿皮鞋,羊皮牛皮的靴子被淤泥一泡就废了。   格兰特船长不以为意,拖鞋赤脚上阵,他早就习惯了。   然后,他与马龙、两位教授就被普及了木底草编凉鞋的好处。   尽管草编木底凉鞋不够耐用,可制作方便,能尽可能防止脚底板被沙滩碎石划伤。   珀尔一边说一边将制鞋原材料分给四人,当场教学,让他们现场制鞋。“相信诸位都不愿意发生本能避免的流血事故。”   四人还没意识到被忽悠,已经开始动手编草鞋。   一个小时后,在其他登岛小队成员看热闹的目光下,抓鱼饵四人组的首秀自制凉鞋出炉。   查林杰教授四人纷纷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丑东西。   怎么形容呢?珀尔的手上那一双示范凉鞋就像报纸广告图画,而他们做的像是差了一百个鲁滨逊的动手能力。   珀尔对买家秀与买家秀的巨大差异见怪不怪。神色如常地检查四人的手工鞋,给出非常客观的评价。   “好消息,鞋子都很结实,不会在抓虫过程中断裂。本来就是在淤泥中穿得一次性鞋子,诸位的第一次手工做得已经非常成功了。”   马龙有点为难。虽然他不讲究衣着,但真要把这样丑东西穿在脚上吗?   “要不然,我还是光着脚就好?反正也没那么巧,刚好被利器扎伤脚底。”   珀尔显然不赞同,“如今医疗条件不够好,能多一层防护总是好的。您作为记者,要懂得在前线自我防护。”   马龙觉得哪里不对。   他不是战地记者,这里也没发生战争。他压根不知道珀尔制作了能杀敌一千的毒物,登岛小队差点就要尝一尝被全歼的滋味。   “穿吧。”   格兰特船长给马龙普及知识,“吻沙蚕的吻部有镰刀状毒钩尖牙。虽然小到对人类不构成中毒威胁,但扎在人的皮肤上很痛。”   查林杰教授率先换上了草编凉鞋,“船长说得对。吻沙蚕对生存环境有要求,泥含沙量过高不行,淤泥太硬处不行。   因为它的尖牙,有人认为应该戴手套抓,可是手套又会影响抓虫的速度与力道,真的不容易把握。我也只能说得头头是道,但实际操作一塌糊涂。”   “对,就是这、这样。”   里登布洛克教授也点头赞同,换上了鞋子。   去淤泥地穿的鞋不必好看,只要有用就行。   马龙见大家都不在意,他也就不矫情地换了鞋。“如果有能防水的长靴就好了。”   “在我入岛之前听说有人想用橡胶做鞋,那样的靴子应该符合这一要求。”   珀尔似不经意试探,“不知道这两年半,市场上有没有成品出现?”   “美国的查尔斯?古、古德伊尔,去年申请了硫、硫化橡胶工艺。”   里登布洛克教授关注着学界动态,他习惯性结巴地说,“这技术不久后,应该能、能制作防水靴。”   从发现天然橡胶到投入工业化生产需要一个过程。   其中,橡胶的硫化非常重要。   让生胶的变粘发脆的固有属性问题得以解决,增加了弹性与韧性,让它能成为被大量需求的工业原料。   珀尔听到申请橡胶硫化专利,立刻判断出橡胶工业化的进展阶段尚在初始期。   类似的旁敲侧击,帮助她了解着这个时代的情况,将曾经所掌握的知识与19世纪同频。   就在这样悄无声息地试探中,一行人来到了海滩。   珀尔率先将裤腿卷到膝盖,来到了沙蚕的栖息地。   一脚踏入,瞬间趾缝被淤泥填满。伸手虚圈了几块区域,“大致位置就是这里了。退潮时,这一带的淤泥地能挖到吻沙蚕。”   迎着夕阳,记者马龙环视一圈。努力再努力,也没看出沙滩泥地之间的差别。   他还没见过吻沙蚕,反正就是弯腰直接抓。先淤泥里好一阵扒拉,可什么都没有发现。   却听一旁响起轻微的“咚咚”声。   只见珀尔轻轻松松一翻一个准,快如闪电捏准一条吻沙蚕就往木桶里放,几乎是五秒一条。   这么快的吗?   马龙凑到木桶边,总算看清了虫子的摸样。   继续在淤泥里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正想将它捏起来,可戴着手套的手指一滑,叫它又落了下去。   抓虫半小时,弯着的腰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收获却只有零星几条。   惨不忍睹!   马龙想捂住眼睛都不行,手上全是泥。   再看两位教授也是成绩平平,而当属格兰特船长抓得不错。   看来,这真的很考验经验与技能。   马龙很快调节心情,自我安慰这没关系,重在参与就好。   他本就来是体验一把,才能更加真情实感地写专访,将兰茨先生的求生达人形象刻画得更加完美。   这会希望能有一种记录影像的技术就好了,将兰茨先生的矫健身姿记录下来,比图画更能还原现场场面。   查林杰与里登布洛克也不在意抓虫成绩堪忧。   今天的主要目标不是比赛谁抓得多,而是趁着没离开岛屿多加观察珀尔的本领。   动物学与矿物学的研究都离不开野外探索,那就需要靠谱的伙伴。   格兰特船长虽然本领出色,但毕竟以开船远航为职业,这就要多观察一番珀尔的户外技能如何。   珀尔总能给人惊喜。   现在能确定其水陆生存技能满点,年纪轻精力旺盛,脾气性格也很不错,是非常理想的探险合伙人。   当下,再也没了无法破译鲁滨逊岛屿死亡诅咒秘密的遗憾,全被发现可造之材的愉快感取代了。   两位教授有了决定,以后有探险计划了势必会优先向珀尔伸出橄榄枝。其实,假设能把人拐到研究院/大学,做助理/学生也不错。   一个小时后,吻沙蚕填满小桶。五人用海水将腿上、手臂的淤泥都清洗干净。   这一次的登岛行动没有众人假想中的幽灵怪物、异兽奇石出现。   最终就在抓鱼饵中平静落幕,五人各有心思,却又全都心满意足地收工回营地。   翌日,晴天。   来时二十二人,返程时二十三人登上租借的船只。   返航途中,珀尔收获满满。   用吻沙蚕顺利钓了一批新鲜海鱼,回到了智利的瓦尔帕莱索港口给大家加餐。   登岛小队无不欢呼叫好。   果然没看错,珀尔非常可靠。简直能喊出口号“跟着珀尔有肉吃”。   码头上,也聚集了一批人。   昨天参与赌局的人们等着揭晓结果,然后木若呆鸡地发现回程的船上多了一个男人,其着装不同寻常,一看就是用旧衣服拼凑改制的。   珀尔来到港口,就听到或善意或恶意、形形色色的言论此起彼伏。   “上帝!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我还会看到一个满脸胡子、头发长到打结的人。怎么是个小白脸?”   “谁说荒岛求生就一定会是野人?鲁滨逊岛上的建筑被烧了,但总有剩余残迹。剪刀、碎布、破损的鞋子等等,是能够废物利用,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   “我又相信童话故事了。海妖塞壬用歌声蛊惑来往船只,真相很可能贪恋男色要抓人下海。   你们看,这个小白脸绝对能排在海妖猎男榜的首位。这小子在海难里破产也没关系,我敢打赌欧洲有不少富婆会愿意高价养他做情夫。”   “得了吧,老鲍勃,听听你酸柠檬的语气。你就是泄愤!因为昨天的赌局输得很惨,你赌的是登岛小队重伤归来。”   ……   珀尔毫不在乎议论声,闲庭信步般穿过人群,观察着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的第一个城市。   智利击败了西班牙殖民军,在十多年前取得了独立。   瓦尔帕莱索城不免留下了西班牙风格建筑,八卦聊天的当地居民也是操着一口西班牙语。   格兰特船长想出言劝慰,看到珀尔安之若素的模样旧放心了。加快脚步带人上尼亚号,把人给安置到单人客舱。   单人客舱不大,陈设也很简单。   板床、小木桌、衣架与马桶等基础物品。整体环境与奢华无关,却正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如今尚无豪华游轮一说。   哪怕已有少量汽船被制作出来,但大海多数船只都是依靠风帆之力的桅船,远洋航行的生活总体谈不上舒适。   “这是你的房间,一会我叫船员把衣服送来。”   格兰特船长说,“夜晚八点,海浪酒吧派对见。”   珀尔:“有劳了。”   登岛小队中的商人们出资,为示好珀尔?兰茨在海浪酒吧举办派对。庆祝这位幸运儿终于离开荒岛,欢迎尼亚号所有乘客光临。   罗切斯特听到消息,非常肯定对此没有兴趣,但双腿按时按点把他带到了酒吧内。   做人难免有一丝好奇,想亲眼见识传闻的真假。   他的脸还有点痛。   昨夜,瞧着众人开赌,他坚持认为鲁滨逊漂流记不可能复刻。万万没想到荒岛上居然再次出现海难幸存者。   不过,对自己的知识与智力依旧有足够信心。昨天判断失误,但他有能百分百肯定的事,比如未婚妻伯莎不可能以相似方式活着在此出现。   伯莎在巴拿马坠海,怎么可能被洋流推着横跨赤道,且活着冲上南美洲的沙滩。   如果这种事都能发生,那么牢不可破的伊夫堡监狱就会有人越狱,用尸体制造活人的疯狂实验可以实现,甚至连恐龙也会尚存于地球的某个角落。   他敢与随便哪个人打这个赌,谁又敢来?   想到此处,就听酒吧门口一阵欢呼声,人们叫喊着“兰茨先生”。   罗切斯特看了过去,看到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年轻男人出现了,彬彬有礼,气度不凡。   珀尔环视一圈,根据所听说的消息,立刻辨识出原身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抬了抬手中酒杯,向他礼貌微笑,颔首致意。   标准微笑之下,却是穿透灵魂的冷漠审视。罗切斯特来得正好,正要会一会他,试探出他对被延长婚约的真实态度。   罗切斯特身体一僵。   他对上珀尔?兰茨的目光,不知怎么就心里咯噔一下,而给对方搭上一个标签——斯文败类。? 第8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爱德华?罗切斯特的相貌谈不上精致英俊,而是体魄健壮,有股男子汉气概。   可他冷着一张脸,眉宇间有着不加掩饰的不耐烦,仿佛逢人就说‘走远点,别找我讲话’。   珀尔不露声色地观察着,这与原身记忆中听老梅森介绍的未婚夫是热情男士的形象截然相反。   不难猜测,原身死不见尸,但两家婚约竟然还要继续保持三年,势必传出了不少的流言蜚语影响了罗切斯特的性情。   这人的性格如何本与她无关,奈何两人之间存在若有似无的婚约。   珀尔头脑清醒,借着伯莎?梅森的身体而活,虽然神态气质截然不同,但到底存在一层关联。   对于还剩一年的婚期,她希望能冷处理。   随着时间过去,伯莎死于大海成为众人接受的共识,与罗切斯特家的婚约也就自动解除。   最不希望有人主张不惜代价,大海捞针也一定要找到尸体。那就不得不费力造假,并且还要处理情债。   “晚上好。”   珀尔状似不经意走到罗切斯特面前。   罗切斯特看到这位上帝偏爱的幸运儿,本能不喜就想离开派对。   不料脚步慢了点,被堵住了前路。   他敷衍点头,压根不想交谈。“兰茨先生,恭喜你脱离荒岛。我累了,先告辞。”   人与人相处,有时看眼缘。   很多人仅凭几天岛上的相处就对珀尔?兰茨赞不绝口,认为其品格坚毅、能力卓绝,上帝应该偏爱这样的人。   罗切斯特今晚一见,无法生出一星半点的认同。   为什么对珀尔?兰茨没好感?因为对方比自己优雅英俊、斯文博学?   他不承认有攀比之心,肯定不是这种原因。就是感觉不对,喜欢不起来。   珀尔岂会看不出罗切斯特对自己的不喜。   这不是心性张狂而毫无顾忌地表露不满,更多是不擅于隐藏情绪,一瞧便知尚未经受社会狂风暴雨式的毒打。   再次庆幸扮成男装的决定非常明智。   别说送出三万英镑的嫁妆投入婚姻的坟地,就是出钱包养,罗切斯特也绝非她偏好的类型。   偏偏,珀尔没有顺罗切斯特的意愿让他离开。非但不结束对话,而且哪壶不开提哪壶。   “尼亚号明天启航,下一个较长时间的停泊站是加勒比海岛屿。按照洛兰特船长的计划,会在牙买加附近停靠几天,不知您是否会去西班牙城走一趟?”   西班牙城,原身伯莎?梅森的家就在那里。   罗切斯特面色一僵,他真就有拜访未婚妻家的打算。   事到如今,客观原因让这段婚姻99.99999%成不了。   但既然来到加勒比海,作为小辈愿意尽到礼数,去慰问痛失女儿的老梅森先生。   然而,被人当面问起就立刻心情不悦。   此刻,他从珀尔?兰茨的客套寒暄中,又似看到了伦敦社交圈那些人的明赞暗讽。   暗指作为家族次子,他要靠妻子的嫁妆过上富足生活,才会抓着与死人继续婚约。   一瞬间,罗切斯特明白了直觉不喜珀尔的原因。   这位海难中逃生的幸运儿,让人下意识想起了同样在海上遭遇不测的伯莎。   原来,在延长婚约的两年中,外界的风言风语让他对这段婚约的想法不知不觉发生变化。   一开始为伯莎遭遇意外事故而感到遗憾失落,现在已经变为不满与排斥这份婚约。即便伯莎真的幸运存活,他主观上不想再履行婚约。   珀尔?兰茨的出现提醒了一件事,大海中存在绝处逢生的奇迹。   罗切斯特却不想再娶梅森家的姑娘。   内心深处,一种不再期盼未婚妻死里逃生的想法在涌动蔓延。   不!   自己怎么成了如此阴暗的人?!   罗切斯特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珀尔?兰茨带着金丝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这人仅仅在面前一站,就勾出了自己的内心阴暗面。自己真没有遇上那种斯文败类的邪神吗?   罗切斯特咬紧牙关,努力自我说服。   他绝不会残酷地用一个人的死亡换得自己的自由。当然希望伯莎活着,只要再继续婚约就好。   两年的等待让他看清了内心选择,对妻子的要求是思想契合,而不是几万英镑嫁妆。   决定不再听父亲与大哥的安排,以后不娶有钱姑娘,更偏向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这下,他的口气变得异常冰冷。“珀尔?兰茨,我们不熟,我没义务向你汇报行程安排。”   珀尔保持礼貌微笑,心中却道全都看穿了。   只要稍稍一刺激,罗切斯特的想法就被试探出来了。   全都写在他的脸上,是自尊与自傲在作祟。   两年的等待与外界的闲言碎语,让他对未婚妻不再有半丝留恋,也有了强烈反抗类似婚约的想法。   这样,其实挺好。   珀尔并不希望遇上非要坚守婚约,苦守半生必须看到未婚妻的尸体才肯罢休的人,那会给她增加很多麻烦与负担。   本就是一对没有见过面的未婚夫妻,没有丝毫感情基础。原主已死,不妨各自开始新的人生。   她面对罗切斯特的冷面冷言,依旧和颜悦色。   “您言重了,您当然不必向我汇报行程,我只是想找个同伴。重返大陆后,想去牙买加瞧一瞧老朋友是否还住在那里。   向他们报个平安。既然您对一起搭乘马车不感兴趣,那么独自安静欣赏风景也不错。”   “抱歉,打扰了。”   珀尔说完,微微欠身。她端着酒杯,不急不缓地转身离开。   罗切斯特被独自留在原地,总觉得脸上再度隐隐作痛。   继昨天错误判断后,像是又被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而且也是自抽耳光。   珀尔彬彬有礼地来,风度翩翩地离去,完全没有恶意或嘲弄。   自己却过度敏感,不顾礼仪地拒绝一切友好,被衬得毫无气度。   罗切斯特胸闷。   今夜来酒吧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添堵。究竟为什么一开始要来?主动找虐吗?   酒吧派对,光线朦胧。   不知名的管弦乐,一曲接一曲吹奏着。   人们三五成群地谈天说地,还有些聚在角落里玩飞镖。   珀尔不在意罗切斯特的心情如何,她的试探目标已经达成,没入了人群之中。   别看酒吧气氛嘈杂,只要够用心分析,通过旁听这些胡侃瞎聊,也能从中分析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慎言,多听,多看,迅速构建十九世纪常识体系。这比身后的罗切斯特重要多了。   经过派对,尼亚号众人都认识了珀尔。   几乎所有人对于上帝宠儿?鲁滨逊二世?兰茨先生,给予了高度认可。   整艘尼亚号,也就剩下罗切斯特不想见到这个人。   船只依照原计划启航。   从智利港口出发,沿着南美洲海岸线向南。来到这片大陆最南端的火地岛合恩角后,告别太平洋进入大西洋开始北上。   数月的海上航程,平静又热闹。   说平静,格兰特船长凭着丰富航海经验,成功避开了狂风骤浪、暗礁冰山等危险区域。   说热闹,一船搞研究的人聚在一块,哪怕研究方向与方法都不同,但也能讨论到热火朝天,或者吵到面红耳赤。   珀尔过得充实,没错过任何一次汲取知识的机会。   不一定认同这些人的观点,但深入了解十九世纪的不同思维方式,才能更好适应新时空。   旅途中,她接受了马龙的长篇专访,还主动帮他润色了报道措辞。   并且表示不是在乐于助人,而定义为双赢,希望报着借此新闻一炮而红。纸质媒体当道的年代,报刊红人的头衔对出书赚钱有帮助。   期间,格兰特船长找上珀尔。   “日常洗漱会取用海水。等到靠岸,大家都会趁船只暂停码头,去城里的浴室舒舒服服洗澡。”   他取出了一袋钱币。   “这些你拿着,英国先令、西班牙比索、法国法郎在南美洲都能流通使用。”   “谢谢您。”   珀尔没有推辞接过了钱袋,却又反手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只小布袋子,倒出了四颗野生海珠。“这些,请您收下。”   离开荒岛,这一步依照剧本顺利完成了。   感谢这个时代的科技限制,没有DNA、虹膜、声纹等等验证技术,也没有照相机、成系统的即时通讯工具以及全球联网的身份系统。   借着海难幸存者的遭遇,能顺理成章地解释没有护照等证件的原因。接下来,伪造身份难度不算高,全看演技与能力是否到位。   听格兰特船长的意思,补办护照也无需着急。   每年有那么多欧洲人去伦敦讨生活,没证件的可不在少数。有他出面,在伦敦入关查得很松,这种事花点小钱就行。   身份可以作假,生活有避无可避的现实问题——请问你有钱吗?   今天格兰特船长不来,珀尔也会主动去寻。   搭船从南美洲返回欧洲,近半年的生活开销,她有能力支付就不吃白食。   尽管身无现金,但两年荒岛赶海不只捡了贝壳,还开出了四颗海水珍珠。   四颗珍珠个头不算太大,可它们的珠光熠熠,形状正圆更是在奢侈品市场颇受欢迎。裸珠一般能卖到六十英镑,如果镶嵌制成首饰,其价格更能翻倍上升。   如今,伦敦壮年男性做普通劳工,一年的工资在三四十英镑左右。   珍珠首饰不是工薪阶层能负担的消费品。一年工资连四颗珠子也买不起,一条海珠项链岂不是要不吃不喝好几年。   珀尔必须承认,死而复生之后是有点偏财运在身上的。   上辈子跑遍四大洋,从来没有顺手开出过珍珠。或许,也与21世纪末的生态环境也有关系?   答案不得而知,但叫人心生警觉。   她并不相信好运常在,更偏向于能量守恒定律。   有了财运,其他方面指不定就会遇到预料之外。   掌控以外的事什么时候会来?其实,她还有些小期待。? 第9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格兰特船长却不想收珍珠。   他坚决拒绝,“珍珠,你自己收着备用,不必给我。”   鲁滨逊岛上的情况,登岛小队瞧得一目了然。   珀尔的人是在海难中幸存下来,但资产几乎全都遗失,连一套在文明社会的合适穿着也没有。简而言之就是破产了。   格兰特船长,常年跑船,这种情况对他来说不陌生。   一旦发生海难,总会有人一贫如洗。多因船只与物资沉入大海,哪怕有提前投保险,赔偿金也只够勉强回本。   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不用每一便士都算得清楚。   他在售卖此次环球旅行的船票时,就给学者与学生的优惠折扣。   珀尔离开鲁滨逊岛,能带出来大件的就是几袋子的土豆、红薯、玉米与水果。   船长认为收下了那些食物将此充作船票就足够了。   反正,本来就无需靠卖船票回本,而眼前的四颗海珠显然超额了太多太多。   “请别推辞。”   珀尔不会让格兰特船长拒收,还给出了充分的理由。   “船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给学者与大学生的船票优惠,我厚颜自比有查林杰教授的本领去享受一下折扣,但全免就不必了。   珍珠不只是船费,多出的部分请您折价给我二十英镑现金。等到了伦敦,我不能直接拿珍珠付房租。如果将珍珠送到当铺,反倒会平白无故地折价。”   品相上佳的海水珍珠是奢侈品。四颗珍珠市价六十英镑,而只要格兰特船长给出二十英镑现金。   剩下的四十英镑岂止能超额付清船费,也能抵扣船长赠送的衣服等物品,但没能再多给一些好处费。   珀尔没有逞能,给自己留了二十英镑作为生活费。   对于格兰特船长等人给予的善意,也不是用金钱就能一笔买断的。   船长原以为珀尔会找马龙借宿几天,那位新人记者为了独家专访也会爽快同意。   至于生活费用,他先借出一些也无妨。这些珍珠不该卖掉,应该留做最后的保障手段。   珀尔看出格兰特船长的犹疑,将出书计划简单说了出来。   “您不必担忧我养不活自己。除了写书,伦敦那样大,总有谋生之法。”   以房租论,马龙分享了经验,伦敦各种租房价格都有。从一周两英镑带早餐的贵价单间,到一周十几先令的合租房。   二十英镑,能让人在伦敦较为舒适地生活一个月,而那段时间足够去谋寻下一笔生活费。   至于那只异常稀有的左旋海螺,还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它的存在。   这东西不能着急变卖。想卖出一个好价格,不只是物品本身值钱就够了,更需合适的关系网与时机。   东方人说怀璧其罪、象齿焚身,罕见的物品不能轻易暴露。   必须用更长的时间去观察尼亚号上的众人,从中判断谁的品格与能力更为合适接手此桩交易。   在那之前,船费、落脚伦敦后的房租、生活开销等等,要靠四颗海珠换得现金。   格兰特船长眼看珀尔计划有序、对今后赚钱之路信心十足,最终还是将珍珠收下,加价给出三十英镑。   他是能坚持拒收,但与其让珀尔把珍珠被送去当铺遭遇被压价贱卖的命运,还不如爽快地接受这份示好。   “既然你有出书的打算,不如多与有经验的人聊一聊。”   船长又提醒,而说着就有些忧心地微微蹙眉头。   他认为珀尔品性坚毅不拔、乐观正直。   坚韧不拔,从其荒岛求生两年的经历就能看出;乐观正直,从与登岛小队的初次会面可以看出。   当时,珀尔见到小队在岸边是满脸喜悦,根本没有防备外来者可能存在的恶意。   这种品性难能可贵,但伦敦那群掌权的英格兰人从不是善辈,指不定给新人作者挖什么大坑。   船长提点:“虽然我不懂出版业,但也知道新踏入一个行业必须谨防被骗。以往,你在美洲生活,对欧洲的情况总不如当地学者了解。   抵达伦敦还有小半年,多听些学者们的建议,像是查林杰教授、里登布洛克教授等,船上挺多乘客都有出版书籍的经历。多问问总是好的。”   珀尔从格兰特的表情,很容易读出她在这位船长心中的形象。   眼下,她目光真挚,对这样一位耐心善良的船长郑重地说:“谢谢您的提醒,我一定会多向教授们虚心求教的。”   何必讲出真相呢。   原身是被杀死的,海洋上的天灾固然可怕,但人祸也是不逞多让的残忍。   在被困海岛的两年间,她早就有了杀敌夺船的觉悟。   那些防身用的毒物,就是针对怀有恶意登岛的人群,务必做到一个不留。   该说幸运的,其实格兰特这一支登岛小队。   这些人或有性情上不够讨喜的地方,但基本都是心怀善意的好人。因此,他们才免于一死。   有时候,误会制造美好的假象。   珀尔微笑,有的假象存在也未尝不好。   尼亚号驶向加勒比海。   一路都很顺遂,就连船上的老水手们也觉得幸运值有些高了。   远洋航行,在海上遇到暴风雨是避无可避的事。但这一次返航,竟然运气好到没遇上极端恶劣天气。   即便是有暴风雨来临,也是在海船即将入港之际,能顺利避过风险。   不知道什么时候,船上有了一种传言。   或许,因为珀尔?兰茨的登船给大伙带来了幸运。   这是一位被海神眷顾的幸运儿,才能从海难中死里逃生,才能等到外来船只施以援手助其返回大陆。   呵呵——   罗切斯特听到这种传言,心中冷笑。   不管怎么说,他对珀尔?兰茨就是伸不出友谊之手。   或许,人都有难言的劣根性。   很难去喜欢让自己意识到心理阴暗面的那个人。   这种大实话肯定不会诉之于口。   罗切斯特见识到了“鲁滨逊二世”在尼亚号上的好人缘。   哪怕他自认独来独往也无妨,但也没傻到说些讽刺珀尔的话,招来一片骂声。   春末时分,尼罗号停靠牙买加。此后,就要横跨大西洋直去伦敦。   这次的靠岸时间较长。   罗切斯特依照原计划前往西班牙城拜访老梅森。   登上马车后,下意识透过窗户回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几个车位,就见珀尔独自上了车。   五分钟后,两人的马车在路口分别左右转弯,驶入不同的街巷。   “呼——”   罗切斯特松了一口气。   在智利港口酒吧的那番对话,让他有点心理阴影了。   下意识担忧珀尔同路,生怕自己探访梅森家遇到什么意外窘境被撞见,那就是再次自打自脸。   或许,珀尔不会嘲讽他,但谁想在有些讨厌的人面前丢脸呢?   罗切斯特很快没空闲去单方面不喜珀尔了。   当他抵达梅森庄园,居然吃了一个闭门羹。   老梅森一家四口不在,而且不是去走亲访友。   留守的管家说,去年夏天男主人老梅森带着两个儿子,和他继娶的妻子去了大不列颠的约克郡定居。   定居?英格兰?   罗切斯特愣在当场,作为梅森家的准女婿,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这件事。   捋一捋时间,去年夏天,他在苏格兰登上了尼亚号开始环球旅行。   正在那个时候,地球的另一端老梅森一家离开了牙买加,移居英国。   这简直太荒唐了!   移居不是旅游,不是拍一拍脑袋就能做的事。   尤其是老梅森这样的富商,他要安排妥当在牙买加的产业,再快也要半年。   老梅森为什么不联系通知罗切斯特家?   作为有婚约的两家人,这样的大事难道不该告之一声?何况,移居地点是英格兰,正是罗切斯特家所在地。   想到这一点,罗切斯特僵直地站在了原地。‘轰隆隆——’,似被雷劈了一般。   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性,老梅森早联络了准姻亲。只不过,联系的是老罗切斯特,而不是准女婿。   当场向梅森家管家求证这个猜测,得到了确定回答。   老梅森一家四口走得不慌不忙,从英国南安普顿入境。老罗切斯特安排好了人去接应。   这算什么意思?   罗切斯特有基本的地理、数学、通讯常识。   粗略估计,父亲与准岳父最迟也在去年年初就有了信件往来。   他作为连接两家婚约的当事人,居然毫不知情。究竟把他当做什么了?!   另一侧,珀尔没有前往梅森庄园,暂时没有合理的拜访理由。   先看似悠哉悠哉地在城内赏景,实则将原主的记忆与所见所闻对照起来。   自然没有错过咖啡厅、酒吧等八卦消息集散地。   然后,就听到了预料之外的消息。   原定目标无法实现,这次无法制造时机暗中观察梅森一家人,他们搬走了。   酒吧内,当地人几杯酒下肚,开始八卦旧闻。   “前年的圣诞节就传出消息,老梅森开始移交种植园的生意,准备去英国搞新投资。据说是铁路?”   老梅森经营种植园二三十年,生意运营体系已经成熟。   人们听说他将牙买加的产业交给了手下管理,带着继妻与两个儿子移居英国投资新兴产业。   远隔重洋,牙买加的当地人半数没见过铁路实物。   只在报纸新闻里听说,英国在十年前修建了全球第一条铁路。   酒吧客人说:“谁知道那东西能不能赚钱呢?听商队说的一些消息,老梅森在英国应该过得还行,反正有老罗切斯特的帮忙。”   珀尔顺势提问,“罗切斯特家,就是梅森小姐的婚约家庭?老梅森去了英国,那失踪的梅森小姐要怎么办?”   “小伙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酒客A以为又遇上了伯莎?梅森的爱慕者。   前几年,西班牙城的年轻小伙不乏对梅森小姐有爱慕之心,谁叫她美貌出众且嫁妆丰厚。   酒客A继续:“距离海盗打劫已经两年多了,她回不来了。老梅森搞的那些悬赏全都没有结果。”   直至梅森一家离开牙买加时,伯莎是失踪了一年半。   老梅森在女儿被害后不久,就发出过悬赏金追查,但一直没有收获。有过几次传闻,发现伯莎的尸体在某某海岸,可都被证伪。   那一波杀人的海盗也仿佛水入大海,彻底没了踪影。   海盗袭击,受伤的不只梅森一家,其他受害者及家属的追查也没见结果。   时间无情,叫人健忘。   如今,间隔两年多,人们都不再相信伯莎能活着。   酒客A:“没了女儿,老梅森担忧大儿子的手臂残废病情,赶着去英国也是给理查治病。”   海盗打杀抢掠中,伯莎的同胞弟弟理查手臂重伤。右手变得像一件摆设,再也提不动重物。   老梅森离开前向牙买加的朋友透露,他认为欧洲医疗条件更好,移居英国也是为了找更好的医生。   “哦!你信那见鬼的谎言!”   酒客B反驳:“理查的母亲早就去世了,老梅森娶了新妻子,还生了小儿子乔治。理查性格沉闷软弱,乔治活泼伶俐。理查右手在海难中废了,就算大不列颠有长子继承法做保障,谁知道老梅森怎么想的。”   酒客C:“我的老伙计,你就不能别阴谋论吗!老梅森为人还不错的。哪怕去英国定居有要开拓新产业,但也不妨碍他给儿子治病。”   酒客B冷哼,“反正我不信。老梅森能做成种植园主,血液里对充斥着对金钱的追求,要选继承人不一定遵守律法规则。   如果伯莎活着嫁到罗切斯特家,她作为同胞姐姐可能给理查更多支持,但这人死不见尸了。“   珀尔听着酒客们你一言我一语。   外人对梅森家的情况猜测不一,她也没能从原主记忆中窥探出端倪。   伯莎留下的那些记忆里,生母早亡,父亲富裕大方,继母亲切温柔,对她都很好。   她与两个弟弟都不太亲近。同胞弟弟理查性格内向不爱讲话,而与小弟弟乔治有十三岁年龄差,根本没有什么能聊的。   珀尔没能从中找到疑点,却也不排除原主本就忽视了一些事。   确认梅森一家的为人处事,还需亲眼见一见,只能等去了英国再做安排。   她所求也不多,既然使用这具身体活着就要弄清原主死亡的前因后果。   那次海上惨案,至今真凶在逃。究竟是海盗作祟,或背后另有阴谋,总得查个明白。   然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同样是去了一趟买加的西班牙城,同样没有达到预期目的。   珀尔面色平静返回尼亚号,但罗切斯特阴沉着一张脸上了船。   马龙迎面走来,原本还敢搭讪罗切斯特,用这位来练习克服社交恐惧,但这次直觉性避让了。   这是怎么了?   罗切斯特上岸几天,他的脸色怎么从以往的瞧人不耐烦,骤变成了阴云密布?   马龙感到疑惑。幸而不似以往,他现在有了超好的聊天对象。   珀尔?兰茨先生,博学多才,说话又好听。愿意帮助他润色采访稿,更会为他解惑一些事。   黄昏时分。   尼亚号的甲板上,人们三三两两露天闲饮。   马龙他压低声音询问:“兰茨先生,您也去牙买加的西班牙城,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您有没有觉得罗切斯特先生从那里回来后变得有些异常?好像一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珀尔说出梅森全家移居英国的消息。   “罗切斯特先生应该扑了一个空,没见到准岳父一家人。时间上看,他从苏格兰出发环球旅行之际,梅森一家刚好从地球另一头出发前往英格兰的约克郡定居。   另外,坊间传闻,老梅森能成功打入伦敦社交界,是老罗切斯特的引荐。”   马龙不解,“两家有婚约,原本就在相互帮衬的关系范围内。罗切斯特为什么会心情阴沉?”   珀尔轻轻一推眼镜。   “以下,存粹是我的个人推测。梅森家的移居,老罗切斯特的帮忙,这些很可能都没提前告之罗切斯特先生。马龙先生,你懂这代表什么吗?”   所谓三年婚约,准新娘伯莎死不见尸,准新郎爱德华?罗切斯特对父亲与准岳父的私下往来毫不知情。   冷不丁听说老罗切斯特引荐老梅森进入伦敦社交圈,往好想是讲究情义,不在意两家最终是否能结成姻亲。   事实上,大家都清楚伯莎能够生还的概率低到堪比火星撞地球。   扯开温情脉脉的表象,老梅森是不是用本来给女儿的三万英镑嫁妆,通过另一种方式入股了罗切斯特家族的产业?   伯莎也好,爱德华?罗切斯特也好,都没能掌控财富。两个人只是两家利益交换的工具人。   伯莎更加可怜,不仅因为她已经死去,而是法律从一开始没给做妻子财产保障。   罗切斯特至少还能选择离开家族自行发展。可活着也不一定是幸运,他的自尊与自傲,在两年内被流言不断攻击。   现在又发现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父亲帮助准岳父移居英国。这件更是一记重拳。   马龙渐渐琢磨过味来,升起一抹同情。   “上帝啊,爱德华?罗切斯特成了家族的联姻工具人。他真可怜。”   珀尔瞧着马龙,该说他极富同情心吗?   作为实习记者也没什么家庭背景,在为转正而拼命奋斗。一年倒头风里雨里跑新闻只有七十英镑工资,比不过罗切斯特的一块怀表贵。   珀尔浅浅笑了,似随口一问:   “马龙先生,如果让你成为这种可怜的工具人。说真心话,你愿意吗?”   马龙当场愣住,理想情感与金钱物质的冲突,猝不及防摆到了面前。   他想着想着,眉毛能打结了。上帝啊!兰茨先生怎么提出了这种令人难以决断的问题。   黄昏云浓,残阳坠海。   一眼望去,大海半是夜幕将至的黑蓝,半是落日渲染的血红。   甲板上,珀尔迎着海风,端着起朗姆酒瓶晃了晃,抛下了问题却没想为马龙解惑。   在光影错落之间,她静谧地与大海相似。半身隐藏于黑暗,半身显露于光明。? 第10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马龙对是否想成为联姻工具人的灵魂拷问,挣扎考虑了很久。   他不想说谎。直至抵达英吉利海峡,终于做出了艰难抉择,对联姻工具人说不。   或许因为太年轻,他仍然渴求能自己做主自己的生活。   不愿像罗切斯特那样背靠家族资源,但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如同提线木偶被家族掌权者操纵。   他想把这种灵魂大拷问反抛给提问者,瞧一瞧珀尔怎么选,但一不留神伦敦港近在眼前。   历时一年,尼亚号终于重返大不列颠。   由于尼亚号不是着急赶路送货,半个月前从南美洲回来的船队先一步将“鲁滨逊岛又出现海难幸存者”的消息传回欧洲。   各大报纸纷纷刊登相关新闻,话题热度已经被炒起来了。   《“鲁滨逊二世”横空出世》,《本世纪上帝偏爱的幸运儿》,《万万分之一的死里逃生者——珀尔?兰茨》等等。   从英国到法国,从西班牙到荷兰,几乎港口大城市都听闻了兰茨先生。   类似的新闻热度,上次还是五年前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登基,或是九年半前法国拿破仑滑铁卢战死。   不同的是,做政治人物的新闻报道,报社要顾忌一些条条框框。   鲁滨逊?克鲁索与珀尔?兰茨的相关话题不涉及政治,媒体少了很多顾忌,可以畅所欲言地发挥。   由于新闻当事人珀尔还在海上飘着,如今也没通讯工具实现即时联络,那就先写些考古报道。   大家先来专题回顾十七世纪的鲁滨逊漂流记。   那个曾经一度制霸十七世纪末报刊头条的男人,挖一挖他的故事有很多方面能写。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比如岛上生活史,种田、捕猎、建造房屋等等;比如斗智斗勇史,如何以少胜多与食人族的斗争。   不只生前,还有死后。   流传了一百多年的死亡诅咒让人们不敢靠近鲁滨逊岛。   曾经被鲁滨逊安排在小岛安居乐业的岛民究竟为什么消失?岛上的火灾谁制造的?前去揭秘的调查者们为何全都遇难?   诸如此类,能展开的话题很多。   各国媒体最近都在感谢“鲁滨逊二世”。兰茨先生的出世,丰富了报社选题,记者与编辑都不怕没热度可蹭而熬秃头。   不愧是被上帝偏爱的幸运儿,能引起一波考古热鲁滨逊热,让各大报纸期刊销量猛增一波。   现在就看哪一家媒体夺得头筹,率先刊登对珀尔?兰茨的专访。   马龙相信珀尔,既然答应他做专访就不会轻易接别的采访。但其他记者也能另辟蹊径,详细报道此事能找登岛小队的另外二十一人。   如此一来,拼的就是速度。   既然他近水楼台先写好了专访稿,必须最快速度送到主编办公室。   当船靠岸,珀尔甚至来不及好好说句再见,只见马龙挥挥手留下道别的残影。   马龙最后留了自己的住址。   由于珀尔不愿意收专访费用,他只能坚持月底拿了工资再见面,一定请珀尔吃饭。   然后,马龙第一个冲下船进港,拦到一辆公共马车跳了上去。   让车夫把普通马车开出了阿波罗神太阳车的神速,很快消失在泰晤士码头。   打工人真不容易。   珀尔想起了前世在丛林考察时遭遇猛兽,她当场学会了似幽灵悄无声息又极为迅速地爬树。   很多时候,习得突破人类自我极限的本领,只是因为当时压根没得选。   暂时作别马龙,她在格兰特船长的帮助下办妥手续。   这就提着从船舱仓库角落找出的二手行李箱,擦干净灰尘,正式踏入十九世纪的伦敦。   刚入城,第一感觉——伦敦的空气太不新鲜了。   结结实实体会一把工业革命的成果,是对呼吸道健康的背刺。   伦敦不只有分分钟让人在暴富天堂与破产地狱里坐升降电梯的金融城,更有大批工厂。   一根根烟囱犹如诡异触手,朝着天空张牙舞爪。它们释放出有害气体与粉尘颗粒,形成了笼罩城市的结界。   七月的阳光企图穿刺雾气,光学散射现象发生,在空中泅开丝丝缕缕的红。   伦敦的雾,成了妖异的血色。   威斯敏斯特宫的哥特式尖顶在红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无从分辨议会大厦的塔尖上方是否有不明生物盘旋,它是不是正在冷眼俯视芸芸众生?   珀尔仰望看不清的天空。   那里仿佛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欢迎来到1835年的伦敦。」   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对伦敦的雾气视而不见。   或是早就习以为常,正如对街头显而易见的马粪面无异色。哪怕穿着长裙的女士们,也能身形敏捷地闪避地面马粪。   珀尔收回环视的目光。   没有选择马车,反正她的行李非常少,不如步行。   在船上熟读了不同版本的伦敦游览指南,是时候将印刻在脑海中的地图调取出来。   让理论信息结合实地观察,自己给自己导航,步行前往终点查令十字街的旅店。   这一路不必走得太快,而要带着目的观察。   一方面观察各类报摊书店,判断自然探索类书籍的受众市场,为自己的计划出版作准备。   另外,在兰茨先生抵达伦敦的新闻被传到人尽皆知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去巴莱克银行,瞧瞧那把小岛毛丝鼠洞垃圾堆里的钥匙是否有用。   七月三日,尼亚号抵达伦敦后的第二天。   上午九点半,街头报童们的嗓子都沙哑了,听听他们叫喊的内容:   “等一等,大家都别抢!下午《伦敦时报》出加印刊!”   “让一让,别堵着路。《伦敦时报》卖完了,我要去补货!”   “卖报了!卖爆了!兰茨先生打破鲁滨逊岛屿百年死亡诅咒,独家专访详见《伦敦时报》。今天下午加印发售!”   一觉醒来,“兰茨先生”空降伦敦新闻热搜榜。   今天《伦敦时报》刊登了『“鲁滨逊二世”专题报道』,将持续了半个月的相关新闻热度推向一个新高峰。   《伦敦时报》的主编艾伦在收到马龙的专访报道后,只用三分钟就拍板明天刊登在头版。   办报纸两原则:出新闻效率要高;有热度就蹭,没热度那就创造热度。   遵循了这一宗旨,这期报刊不仅仅是脱销,更有一堆卖报零售商堵住报社门要求加印、加印再加印!   亟待购买的人群众不乏媒体同行。   其他国家的记者不是人人都求一手报道,抓紧时间搞转载不失为一种方法。   伦敦街头因为“鲁滨逊二世”而喧闹,人群中却有一位金色卷发中年男人沉默地逆流而行。   他穿着洗到发旧的夹克,但不见一丝褶皱。   正目不斜视走过报刊书摊,似乎对大众热议的新闻毫无兴趣,径直向伦敦金融城而去。   金毛天然卷不是别人,正是热搜榜当事人珀尔。   昨天,她对巴莱克银行进行了踩点,拟定使用旧钥匙的方案。   先确定银行所在伦巴第街附近的几条逃生路线,再购买好乔装用的假发、二手衣服、化妆品等“作案”用具。   今天立刻出发,在人们都在议论兰茨先生时,她以北欧中年男人哈默的身份进入银行。   伪装,或求彻底隐入人群,或要特意强调某种特征更好地误导旁人。   珀尔选了后者,这会提着帆布包,里面装着刚刚换下的外套。   根据踩点路线,刚在小巷无人角落迅速变了装。还将鼻子、脸颊的皮肤画出几分北欧红,符合居住高海拔地区的脸色特征。   当然给配了人物小传:   哈默,挪威人。41岁,受过良好教育,但是家道中落。   半个月前,在阁楼发现曾祖父藏起的旧钥匙。   虽然不确定钥匙对应银行保险柜的具体情况,还是燃起一丝获得额外遗产的期望,赶来前往英国伦敦的巴莱克银行试一试。   这种人设既解释了对保险柜钥匙不熟悉的原因,也将与兰茨先生进行彻底划分。   之所以小心行事,是为防备暗处可能存在的鲁滨逊岛屿死亡事件真凶。   进入银行后,取了号码牌A4,耐心等待叫号。   珀尔在等待席上,面色如常地坐着,但做足了情况不对就跑路的准备。   “A4,请来三号台。”   珀尔听到叫号声,不慌不忙地走向柜台。向柜员陈述了自己想要办理的业务。   银行柜员听金发自然卷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口音的英语叙述了来意,他尽力保持职业素养面不改色,但眼神中还是不免带上了几分惊讶。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柜员在上班路读了《伦敦时报》,正为“鲁滨逊二世”的故事而惊讶,兰茨先生的海难逃生经历叫人拍案惊奇。   没想到坐到柜台后,居然又遇上了入职七年都没接触到的业务、头一回遇到有人来提取上个世纪初的保险柜藏品。   柜员不知怎么处理,这事必须请示上级。   “哈默先生,麻烦您先出示钥匙凭证。请稍等片刻,将由拉森经理为您服务。”   “好的。”   珀尔态度自然递出钥匙。   钥匙上的泥土污渍已经被清洗干净,但保留了铜锈部分。别看她面无异色,实则对从垃圾堆里找到的这把旧钥匙一无所知。   她从不天真认为手持银行钥匙就一定会开出存款。   第一种可能,钥匙是假的。   一个处理不当,她就被银行当成造假与诈骗犯。   惊险场面就要上演,“挪威人哈默”被保安们团团围住,就地扭送苏格兰场警署。   正是考虑到这一风险,昨天提前踩点路线为跑路做准备。不跑,难道等着去牢里,再搞一搞刺激的越狱吗?   当然,还有其他可能性。   第二种假设,钥匙是真的,但坏消息是在保险柜里的东西早就被取走了。她成了迟到一步的可怜虫,往好了想,那至少不必窜逃了。   最后的可能,钥匙是真的也幸运地确认东西没被取走,可会有更严酷的问题出现。   钥匙是一百多年前的存物凭证。   所谓“弱势群体”的银行能免费帮客户保管财物吗?   用脚趾想也知道绝无可能。   这种业务肯定要缴纳一笔保管费用。是储物者交,还是取出者交呢?   珀尔想到兜里仅剩的二十几英镑。   这钱能让人在伦敦较为舒服生活一个月,但在银行面前都不够塞牙缝的。   一定会有人问,为了一把情况不明的钥匙冒这种险来值不值?   珀尔认为必须值得,玩的就是心跳。   交出钥匙后,又会迎来哪种结果呢?   她开始不动声色开始观察柜员的动向。   只见柜员携带旧钥匙离开座位,找上了值班经理拉森。   拉森经理将铜钥匙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又向柜台方向望了一眼客户,转身进入了内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银行大堂的落地钟,一秒一秒滴答作响。   此时,机械钟的秒针走动竟然有些像是炸///弹读秒倒数,好似有一起恶性银行案件要发生。   明天伦敦的社会新闻头条,将不再被“鲁滨逊二世”霸占,而会多出一条「北欧某中年男性造假银行保险箱钥匙拒捕潜逃!」   珀尔脑补不断,脸上依旧泰然自若。静静坐着,似乎毫不在意等待的时间有点长。   正大光明的样子,仿佛真的是从家中找出那把钥匙,是有遗产要继承的北欧中年人。   33分又33秒,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   拉森经理再次出现在视野内。   他身边没有多出抓骗子的安保人员,而是手里多了一只泛黄的纸文件袋。   很好!   珀尔察言观色,暗暗松一口气。   先能确定第一个好消息,鼠洞垃圾堆里找出的钥匙是真的。   “哈默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请到这边坐。”   拉森经理迅速扫视来客,将人引入单独接待室。   眼前的客户脸色有典型的北欧红,衣服被洗得很干净,但难掩衣袖磨旧的痕迹。   这是一个中年落破的北欧男人,眉间褶皱说明境遇不佳。还是想在努力活得体面些,而翻遍家中角角落落找到了银行保险柜钥匙。   以上,拉森经理用丰富的阅人经验做出判断。   他出于职业病,第一反应是金发自然卷中年人可能无法支付保险箱的管理费。   “哈默先生,假设您对我行对保险柜业务详情了解不多,请允许我稍加介绍。此项业务可选择匿名存取,您的钥匙对应的保险箱不需要提供当时的存入凭证。   开通业务后,除不可抗力之外,我行提供无限期储存。管理费用,部分由储物者预付,另一部分由取物者结清。”   拉森经理刚刚去内库核对过了,编号「NO.1705-090」的钥匙有相对应的储物保险箱。   珀尔闻言,心情愉悦指数再上一个台阶。   拉森经理会说出这串话,已经透露出了足够多的讯息。他的潜台词就是保险柜的东西还在,没人把它拿走,重点在于交清保管费。   拉森经理接下去的话肯定了这一点。   “编号「NO.1705-090」的保险柜,是在1705年办的储存业务手续。凭钥匙取物,且保险柜内的物品尚未被提取走。”   拉森经理说,“现在您要开箱取走它,只要结清管理费就行。”   “我明白了,那么还需要支付多少尾款呢?”   珀尔说着,看到拉森经理打开了手中的老旧文件袋。   拉森也不清楚一百三十年前的业务办理的细则,他取出了1705年的银行业务凭证资料看了起来。   “请稍等,我得看看当时用了哪种计费方式。”   付费方式,大致概括如下:   初始缴费为100英镑,每十年为一期缴费,递增率10%,   前期全部费用之和,作为下一期的基础费计算。取物时,假设不满十年,期数以满十年为计算。   未免难以理解,还有数字举例:   假设第一期交付A英镑,第二期就是A+A*10%,第三期则是A+[A+(A+A*10%)]*10%……,以此类推。   资料袋中还有一张收款凭证,面额为五百英镑,是存物者已经支付的部分。没有落款签名,当时是匿名存储。   拉森经理一时有些眼昏,无法立刻报出取货者要交多少尾款保管费。   珀尔扫视了业务单据,三秒后报出了一串数字。   “管理费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四舍五入共计2452.27英镑。扣除预付款500英镑,还剩1952.27英镑。”   拉森经理要去拿白纸计算的手顿了猛地一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真的?假的?   这位客户该不是提前在家里就详细算过了吧?   这笔费用要代入公式F=A[(1+i)^n-1]/i,有指数运算,是能当场心算出的数字吗?   珀尔面无表情,不就是套用一个利滚利的年金终值公式,这有什么难算的。   A是每十年一期的100英镑,i是每十年为一期递增10%的保管费。   今年是1835年,距离1705年的存入年份过去了130年。以十年为一期,是正好13期,指数n为13。   计算代缴费用难不倒珀尔,可以为难她的是费用本身。   目前,她持有的现金,还没1952.27英镑这笔保管费的零头52.27英镑多。   另一侧,拉森经理反复认真计算。   总算确定对方刚刚报出的数字很准去,待支付费用就是1952.27英镑。   接待室随之陷入一阵死寂。   饶是拉森经理也倒吸一口冷气,狠狠肉疼起来。   他的基础年薪也就三百英镑,无法拿出两千英镑的存款。   果不其然,一百三十年的银行保险箱管理费岂止不是一笔小数目,对普通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举个例子,帮助人明白这笔钱有多夸张。   伦敦的房子供不应求,但普通房子的市值也就是在三百英镑~五百英镑,两千英镑妥妥能购买买豪宅。   但也不能说这样收保管费用无理取闹。   毕竟跨度百年的存取不多见,银行也要考虑钱币贬值,所以一开始就搞了利滚利计算对冲货币贬值。   这样一来,拉森经理更肯定眼前这位客户支付不了保管费尾款,但也没有冷言相向。   作为英国最古老银行的经理,他的职业素养过硬。   目标不是怼客户,嘲讽对方穷,而是把该收的钱收了。   他主动提供一种解决方案,“哈默先生,我行的服务很人性化。针对长年保险箱业务,可以让客户选择先开箱。只要签署代为拍卖抵押物品协议就行。”   说白了,愿意提前支付大价钱选择保险箱业务,其中存储的九成是贵价物品,比如传世的古董珠宝。   银行为了把全款管理费收到手,能让取货人先开箱,只要当场转手等值物品就行。   建议不错,奈何珀尔用不到。   对她来说,这只银行保险柜是彻头彻尾的盲盒。   结合目前所知,保险柜内的东西极可能与鲁滨逊岛的灭口式死亡事件相关。   存货者愿意支付500英镑的保管费,而且选择了匿名存入,说明里面的东西确实很重要。重要到引火烧身,引发小岛的死亡事件。   一个多世纪过去了,打开它能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却全部是未知。   当口袋内仅仅剩二十多英镑,但要花近两千英镑才能开个盲盒。这盲盒是该开还是不开?   “谢谢您的建议,我想回去考虑一番。”   珀尔心里清楚不可能采用拉森经理提议的方法。   如果打开保险柜其中一便士也没有,她无法完成抵押物协议,那场面就不是尴尬收场,而是要背上巨额债务。背债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   “没关系,您能慢慢考虑。”   拉森经理认为事涉两千英镑,确实不可能冲动决定。   但他提醒,“可以的话,请在今年年底前做出决定。到了明年就是开启新一个十年之期,要按14期来计算管理费了。”   利滚利很可怕,以n取14期来,明年就比今年多付三百四十五英镑。瞧一瞧银行赚钱的速度,是不是快到令人瞠目结舌。   “我明白,感谢您的提醒。”   珀尔礼貌谢过了拉森经理,起身离开了这个充斥金钱味的地方。   拉森经理也不确定能否再等来这位北欧客户。瞧着哈默先生萧索离去的背影,他微微摇了摇头。   有点小遗憾,今年银行不缺人,否则以哈默的计算本领招人进来算账也不错。   珀尔走出银行,演一人像一人,在换下哈默?挪威人?落魄户的外套之前,她一直保持住眉头紧锁的愁容。   心里琢磨的却是怎么尽快搞钱。在不背债务的底线下,等搞到两千五英镑,就能放心用两千去开盲盒。   先别说搞到这笔巨款的难度,但凡正常思维就知道心疼钱,放弃这种未知的冒险。   绝不建议普罗大众如此操作,99.99%得不到等价值的金钱回报。   然而,对珀尔来说,这只盲盒必须开。   她找了一个可笑的借口。   鲁滨逊岛上的旧钥匙,一个多世纪以来没人发现。自己死后重生,在荒岛求生两年找到它。   换言之,没有自己的死而复生,这只保险柜无人问津。   有了自己死而复生,发现钥匙却弃之不用,这只保险柜还是无人问津。   那自己岂不是白死了一回了?   珀尔望向雾霭重重的伦敦天空,她怎么能让白死一趟的事发生。   眼底更涌起一丝疯狂笑意。大雾再重,也挡不住她爱冒险的心。   赚钱就是为了用的,正如东方那句古诗写得好——千金散尽还复来!? 第11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摆在面前的问题,在半年内如何搞到伦敦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按部就班地打工肯定不行。   哪怕白厅的高级事务官,基础工资也就四五百英镑的年薪。听起来非常多,但也没法在半年内支付这巨额笔银行保险箱管理费。   人无横财不富。   然而,即使是拍卖左旋海螺,其价格也到不了两千英镑,能打对折也够呛。   珀尔在尼亚号返航途中与学者们充分交流,其中不乏各类收藏爱好者。   她得知这个世界也有伦勃朗对大理石芋螺的素描画,而近百年没听说哪场拍卖会出现左旋海螺。   稀有贝壳的身价,可以参考再拍卖会上大放光彩的海之荣光芋螺。   上个世纪,被认为是稀有贝壳种类的海之荣光芋螺,第一次出现在荷兰拍卖会。最高成交价没有超过一百英镑。   别认为这价格低,想一想伦敦的房子才多少钱。   握在手中的一枚贝壳,居然能抵半套普通房屋。这不是烧钱,什么是烧钱。   左旋大理石芋螺更为稀有。   再稀有,也要讲拍卖基本法,总有其自身价值的上限。依照常理,它的成交价五百英镑了到顶了。   除非某个有钱人想不开,以高出四五倍的钱款购买,那就是常理之外的情况。   珀尔爱冒险,但从不将期望放在旁人的脑子抽风上。   搞钱,还是得凭自身过硬的本事。她真不认为有谁会用两千英镑买海螺,那不是缺心眼吗?   想搞钱,得有专业技能与对市场的把控。   就像是抢银行,不是莽撞持枪冲入,更重要的是规划完美无缺的逃生路线。   这样说,不是珀尔计划打劫银行。   只是做一个不太恰当的类比,想在半年内赚一套伦敦豪宅的钱,就要找到这个时代的风口行业。   前世,读过19世纪欧美阅读习惯变化发展的专题研究。   其中提到工业革命后,印刷业迅速发展,交通工具的发展也改变了人们对书籍的需求。   大约19世纪中期,火车的建设让旅行变得容易,全球有关“铁路与海滨”向的书籍大量涌现。   越来越多的人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   不似后来有计算机网络,如今就算是科幻小说也少有电视、电影、游戏机等娱乐方式的假想。报纸书刊几乎称得上唯一足不出户的了解外界途径。   也可以索性去当地旅行走一走。   途中有大把空闲时间需要娱乐活动,书籍也是极好的选择。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自然类书籍与通俗小说。①   这一研究结论,在这个世界也找到了对应发展迹象。   眼下,距离英国第一条火车铁轨通车十年。   伦敦的火车站刚刚启用几年。放眼全球范围,各国也纷纷建起了铁路。   徒步行走伦敦,观察书籍报刊的销售情况。   用心观察,发现手提行李的人几乎都会买书。买的书却不厚重,绝非大学图书馆里砖头似的科学研究著作。   尤其是启用不久的火车站附近,书铺报摊数量之多超出预计,能窥见人们不知餍足的阅读欲。   珀尔把畅销榜的一摞书都买了。   通过观察分析伦敦的书市销售榜,可以确定一个好消息。通俗小说与自然探索类书籍,将畅销书榜二分天下。   把所有书读一遍,这些观察大自然的杂文游记或大众向科普等,其相同点是通俗易懂,厚薄程度把握地刚刚好,适合旅程放松。   由此可见,19世纪是探索的时代,工业革命也让制作书籍的成本大大降低,人们对通俗类书籍的极度渴望在不断攀升。   自然博物类图书走上了大卖特卖的销售风口。这股热浪至少能维持三四十年,甚至更久。   这时,一句老话应验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珀尔赶上好时候了。   她在离开鲁滨逊岛时,计划假借纪念教父母为名,先出版一本书。这事办的,果然有先见之明。   扬长避短没写小说,而将着眼点放在了自然相关的博物学、游记类书籍。在尼亚号上定稿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   可酒香也怕巷子深,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半年内稿费需超两千英镑,无法一本接一本书打出名气,必要一炮而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两年荒岛求生的辛苦生活发挥了作用,它成就了东风的形成。   这段时间,“鲁滨逊二世”、“上帝偏爱幸运儿”的新闻红人热度飙升。隐形广告早就打了出去。在马龙的专访稿中提了一句,兰茨先生希望出版一本书纪念教父母。   气氛烘托到这里了,没道理不把出书给尽快安排上。   伦敦城迎来了“鲁滨逊二世”,坊间传颂着兰茨先生谱写死里逃生与荒岛求生的奇迹。   隔着英吉利海峡,法国的伊夫堡监狱依旧是终年不变的阴森死寂,它与好运似乎从无关联。   伊夫堡监狱建于海岛上,四面环水,号称欧洲最坚固的囚笼。   谁都不信这里会发生越狱事件,其困难指数似乎比海难中生还难得多。   监狱内,最阴森可怕的莫过于终年不见阳光的地牢。   罪无可恕者被关押在此。谁说地狱不在人间,地牢就是看不到任何生机的深渊。   爱德蒙?唐泰斯含冤入狱已经九年半了。   回忆往事,以十八岁的订婚宴为一道天堑。   前半生,他活得普普通通,凭着本领成为了法老号的大副。   本以为订婚宴是通向幸福的开端,却在那一天所有的事都变了。   命运给了措手不及地一击。   突然在宴席上被捕,明明是莫须有的诬陷罪名,却无处伸冤被打入死牢。   入狱初期,尚怀一缕希望能清洗罪名出狱。   日复一日,希望被一点点磨平。外面的世界不可能有人帮助他洗脱冤情了,更不可能为他复仇。   是,要复仇!   入狱的第三年,他的房间被凿出了一个通道。   挖地道的人是狱友法利亚神父。神父本来想要挖出去监狱外的路,但找错方位挖偏了。   地牢里的两人阴差阳错地结识。   法利亚神父博古通今的才学与见识,无法不令爱德蒙惊艳与崇敬。   教与学在地牢中发生,在这充斥绝望的地方,本不可能存在的希望之光竟然直刺深渊。   爱德蒙在神父教导下,再也不是昔日思维简单的水手。   他已经能无情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理性地分析让自己入狱的冤案始末,从而推测出当年的真相。   想判断是谁搞诬陷,就瞧一瞧谁获得了利益与好处。   九年半前,法老号的老船长病逝了。   船主莫雷尔有意让大副爱德蒙做新船长,而船上唯一不满意的是账房唐格拉尔。   当时,爱德蒙事业爱情双丰收。   一方面,激动于被提拔为船长,根本没想过嫉妒与不甘会让唐格拉尔的人心扭曲到何等可怕程度。   另一方面,正欢喜与梅塞苔丝订婚。也不在意未婚妻的爱慕者费尔南,没想过那个男人恨不得让自己消失。   唐格拉尔与费尔南,一个在事业另一个在感情上有着共同敌人爱德蒙。那也就不难推测针对爱德蒙的举报信出自谁与谁的合作。   举报信上说,法老号大副爱德蒙是拿破仑的亲信。   当时,法国政治异常动荡。反法联盟在第六次终于获胜,逼迫拿破仑退位,他被囚禁于在厄尔巴岛。   路易十八复辟了波旁王朝。要说有什么最害怕的,他与一群法国贵族非常害怕拿破仑卷土重来。   举报人说爱德蒙最近一次的航行,去了关押拿破仑的厄尔巴岛。   他身上有一封拿破仑委托送去巴黎的信,只要逮捕就能搜出确凿证据。信件内容一定是在策划怎么推翻路易十八。   特殊的政局背景让一封没署名的举报信威力巨大,也让爱德蒙不容分辩地被抓。   人被抓是第一步。   后面还有一步重头戏,入不入监狱需要审判。   爱德蒙初时尚怀希望,因为他自知清白,他根本就不是拿破仑党羽,也没参与谋反。   尽管他去过厄尔巴岛,也携带了拿破仑给的信,但压根没读过信,只是完成已故老船长的临终遗愿帮个忙。   犹记当年,遇上了审判官维尔福。   被提审时,他自认感觉了维尔福最开始的善意,误以为能被宣判无罪。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被释放,而是被投入了伊夫堡监狱的死牢。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如今,爱德蒙想明白了,将当年被提审时的古怪细节全都想起来。   一开始,维尔福是表达了同情。   将案件判为爱德蒙遵照老船长的遗愿行事,而非乱党分子。   情况急转直下,是翻开了警察搜到的所谓罪证书信。   那封拿破仑委托转交的信件,收件人姓名令检察官维尔福的脸色骤变。   爱德蒙记得清楚,当时维尔福反复询问,他是否认识拿破仑想要联系的收件人「诺瓦蒂埃先生」?   如今再回想,分明就是维尔福本人认识收件方。因为认识而心虚,而大惊失色。   检察官的熟人绝不能是乱党,一旦沾上私通反贼的名号,以路易王室的疑心病会让维尔福彻底丢了权力。   或许,维尔福与「诺瓦蒂埃先生」的关系不只是熟人,而是更亲近的关系。让他辨无可辨,甚至直接身败名裂。   那个瞬间,私欲彻底压倒检察官的正义之心。   维尔福为了自保,当场烧毁信件,还美名其曰是帮助爱德蒙销毁对他不利的证据。   当年,爱德蒙不懂人心险恶,傻傻地以为是遇上好心检察官主动帮他脱罪,自以为距离被释放的那一天不远了。   结果却是以反贼的罪名被投入伊夫堡监狱,再没给他一次上诉的机会。   九年半的冤狱足以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   举个最小的例子,在暗无天日的死牢,双目彻底适应黑暗,已然可以夜视。   哪怕爱德蒙没有照过镜子,但也能确定性情大变让面容神色发生巨变,往日的亲朋好友再也认不出他来。   伊夫堡监狱,进来时是个人,出去时就是鬼了。   入狱后,从尚存侥幸希望,到变得痛苦愤怒,直至麻木绝望,最后甚至是平静迎接死亡来临。死亡也比在深渊中永无期盼地生存要好。   能够遇上法利亚神父,是命运的意外。   在这吞噬灵魂的深渊,找到了相互扶持的温暖力量。哪怕挖地道越狱的计划瞧着遥遥无期,却是两人愿意坚持的执念。   然而,唐泰斯心中有不能说的担忧。法利亚神父患有罕见的蜡屈症,已经发过一次病。   病情发作的情况,让人措手不及。   没有征兆就口吐白沫且浑身抽搐,很快全身僵硬冰冷地倒在地上,像是被恶魔施法强制从活人变成了蜡像。一旦吃药的速度慢一步,就会彻底成了没呼吸没心跳的尸体。   两个人真的能成功一起越狱吗?再次看到外面的太阳吗?   “爱德蒙,晚上好。”   法利亚神父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只能凭着狱卒放饭而粗略推算时间。   当他穿过偷挖的通道,发现爱德蒙如同往常般面向牢门静坐着,恰似站在极度黑暗边缘的亡灵。   倘若爱德蒙再向前几步,就会彻底堕入黑暗。   那样一来,不论他将来是否能重返人间,灵魂中再也不会有拥抱幸福的能力。只会向唐格拉尔、费尔南与维尔福三人报仇。   法利亚神父异常清醒,自己的存在为这个受尽冤狱之苦的男人保留了一丝对美好人生的希望。   但如果自己不在了呢?治疗蜡屈症的特殊药物已经告急,身在地牢不可能获得新药,以他六七十岁的年纪还能撑得住多久?   越想越容易心事重重。   法利亚却语气轻松,似乎如常般闲聊。   “过去的日子里,我们聊过数学化学、物理地理、历史与各国外语等知识,但从没谈过未来。你还相信让灵魂愉悦的幸福存在吗?”   幸福?   爱德蒙觉得世上最可笑的词汇里,这个词语必有一席之地。   人的心性很难稳如磐石,人对人很难不离不弃,人与人更难灵魂相通。这让震撼灵魂的幸福只是传说,极为荒谬的传说。   爱德蒙:“神父,我不会讽刺您。但您说的幸福与我、甚至我们都没关系。过去的经历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法利亚神父却说:“幸福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哪怕你不信幸福会降临,但总得为它保留一丝余地。”   唐泰斯沉默了,他听懂了神父的用心良苦,但很难违心地给出回应。   假如他越狱成功,最重要的是复仇。   对待复仇,不会急于一时,也不会牵连旁人,在这个过程中也许能去领略丰富多彩的日子,但终究不信发自灵魂的幸福了。   一阵沉默,地牢内越发阴冷了。   爱德蒙终究还是接受了神父的好意,但以一个极难实现的赌约为前提。   “你问信不信灵魂幸福,我也不以太阳从西边升起之类的话来作比。曾经我是水手,见过很多贝壳都是右旋的。您教会我艺术鉴赏,提到了伦勃朗的画作《左旋大理石芋螺》。   如果让我见识到千载难逢的左旋海螺,您就获胜了,我愿意发自内心去相信,罕见的灵魂幸福依旧存在。”   法利亚神父顿时觉得有点脚痛,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前些年怎么就给讲解了伦勃朗的画作鉴赏。这下好了,如此角度刁钻的赌约,怎么可能赢。? 第12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总有人商业嗅觉敏锐,从对珀尔的专访报道窥见出版新书的利润。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伦敦时报》的主编艾伦。   艾伦近水楼台,通过手下记者马龙了解更多情况。   听闻珀尔?兰茨在船上就已经着手写书,推测这本书十有八九快要完稿。   深知趁热打铁对书籍销量的重要性,这就立刻上门。   艾伦状似豪爽,甚至都没有提出试读一段稿件,上来就报价。   “兰茨先生,尽管之前我们没见过面,但刊登在我社时报上的专访,也算有过一次愉快合作经历。   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对朋友,我从不吝啬。可以向你一次性支付稿酬八百英镑,购买出版你希望出版的那本书。   放心好了。时报出版社体系成熟,你把出版权交给我社,无需再担忧各项琐碎手续,从印刷到零销由我社全权代理。”   艾伦撂下这些话,微微抬起下巴,认为下一秒就会听到珀尔的感恩式答应。   他认为足够了解眼前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只通过新人记者马龙的专题访问,也向几位尼亚号船客旁敲侧击过。   珀尔?兰茨性情坚毅乐观,好不容易离开了荒岛,但身家财产几乎都在海难中毁了,目前正需要一笔足量钱款过生活。   八百英镑的报价,可不就是一笔巨款,它在1835年足够在伦敦一套很好的房子还有富余。   海难幸存者刚到伦敦,第一份稿费就实现房产自由,这是多么令人心潮澎湃且激动不已的事。   艾伦就等着对方的激动感谢。   珀尔不露声色地瞧着艾伦的自得姿态。   此刻,她岂止没任何惊喜。恰恰相反,心底有淡淡的不悦,这把她当成哪种型号的傻子?   与八百英镑不够去开银行保险柜盲盒无关,她纯粹为遇上给职场新人挖坑的公司高层而不爽。   如今给稿酬大概三种方式。   一口价,基础稿费+加印分成,以及版税。   版税不是通俗认知要支付的税收,而是指出版社使用书籍要给作者付的版权使用费。   大致公式:版税=单本书零售价x印书数量x版税率   通常,也可以说它就是稿费。   不难看出,公式中版税率的高低决定了图书分成的高底。   珀尔在旅途中向有出版经验的学者做过详细了解。   如果选择以版税方式支付,版税率最低有6%。向上可以不封顶,但基本在百分之十到十五左右,那已经是高人气作家所得。   回头来看,艾伦报出一口价八百英镑是高还是低呢?   珀尔来不及做充分图书市场调研,却能粗略推算出自然类书籍的市场销售情况。   一本少插图的自然类通俗科普图书,零售价低至2-3先令。   仅看伦敦普通工人,月薪60先令上下,这样的书籍还在他们的消费能力范围内。   对博物学的兴趣热爱早就蔓延至大众之间。   伦敦人口已有两三百万,还不谈自然类书籍没有文化壁垒,能销往欧洲美国各地。   工人阶层能买得起大众科普读物,并且对这类书很感兴趣。   那代表庞大的潜在读者人口基数,也为此类书籍的销售总额持续升高提供坚实的基础。   眼下,『鲁滨逊二世』的新闻热度正在顶峰,人们对兰茨先生的传奇经历正在最好奇的时候。   珀尔无需出版社等候,可以立刻供稿。将这个时机精准拿捏,岂止是省了一大笔宣传费。   对比畅销热榜上的书籍动则年销百万,她退一步只做保守估计,在新闻热度档口卖出二三十万册不难。之后的加印数量还没算进去。   以一本2、3先令的售价,第一版总销售额能高达两三万英镑。即便按照最低版税率6%,也有1200到1800英镑。   艾伦给的一口价800英镑,根本不是豪气冲天,而是挖了一个大坑。   欺负的就是第一次卖书的作者,对市场估测没有经验。毕竟新人没名气,吃不准销量如何。   这种新人的弱点在珀尔身上完全不成立。   凭着“鲁滨逊二世”的新闻热度,谁不知道兰茨先生。她还算谦虚的,都没有往高了算。   艾伦作为《伦敦时报》主编对图书市场的行情不说了若指掌,也能判断得七七八八。   他不可能不清楚八百英镑的报价毫无诚意。不看文稿一上来就报价,自是清楚其中暴利,而不是两人是朋友之类的托词。   “谢谢您的慷慨。能获得您的友情报价,我倍感荣幸。”   珀尔没有直言艾伦的满满算计,和和气气地道谢。   下一秒,转口就提出自己的诉求。   “不过,恕我直言,比起一口价,我想要接受市场的考验采取版税制。卖出多少册,我就赚多少分成。这才公平,不是吗?”   艾伦本来信心满满,八百英镑能砸晕初到伦敦的年轻人。   不料对方和和气气就反手一个绝杀,居然异想天开要以销售额分成来算稿费。   开什么玩笑,这是痴人说梦!   巨额利润,报社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艾伦早就算了账,他凭着多年经验大胆估测凭着“鲁滨逊二世”的风头,哪怕珀尔的书写得再烂也能冲到百万销量。   百万销量的总销量金额能达十几万英镑。   就冲这一点,报社才不在乎这本书写得烂或不烂。   报社没必要看文稿,反正这次的购买者多是冲着探秘“鲁滨逊二世”的称号去的。   内容烂,这次也能获得十几万利润,是珀尔损失忠实读者;内容口碑好,下次再与珀尔合作就行。   反正这一笔大的是能稳赚就行。   因此,只可能是一口价,甚至不给「基础稿酬+加印稿酬」。涉及到加印就要看销售量了,在预估势必大爆的情况下,那就是把钱往外推。   至于版税制的分成方式,是绝不可能答应珀尔的。   “兰茨先生恐怕不懂,能以销量分成做稿费的作者,必须是出版社合作已久的老伙计。”   艾伦没说的是有个前提,必须是有好些本畅销书的作者,出版社为了留人才开高价。   像是珀尔?兰茨这样的新人,报社只想做先做一锤子买卖。   即便这位的人气正盛,谁能保证不是一闪而逝的流星,而能成为长明不灭的恒星。   艾伦颇有信心,他了解如今伦敦出版业的那些当权者,多是与他一样的想法。   “这样吧,我做主,再加五百英镑。一千三百英镑,是非常有诚意的报价了。你询问伦敦其他出版,他们的给价只低不高。”   一千三英镑,踩在了最低版税率的门槛上。   是将珀尔当做彻头彻尾的新人对待,不肯再多给一点点。   说到这里,艾伦又叹气卖惨。   “哎!你刚来伦敦,真不了解报刊出版。别看一本通俗类读物能卖2、3先令,但其中的利润真不多。   除了印刷成本与销售成本,报社也就是勉强度日。看在上次帮你宣传荒岛求生事迹合作愉快的份上,我才能做主多出五百英镑。”   对此,珀尔一个字都不信。   工业革命后,媒体出版业快速发展。   如今各个商家都会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商家支付的广告费就足以让报社盆满钵满。   报社先要有吸引人的报道。   人们纷纷购买,让报纸销量上去。愿意花钱的商家往往倾向于热销报纸,那样投放的广告效果更好。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循环。   巧了!   珀尔刚刚做过一回《伦敦时报》的恩人,但艾伦当着她的面颠倒黑白。   “或许我不懂出版业,但意识清醒。我确定从未恳求贵报社刊登专访。   上次的专访是无偿采访,我没收过费用。激增的报纸销售额,也没有一分落到我的口袋里,又从和谈起让你们帮忙宣传?”   珀尔语气不紧不慢,但用词非常直白地揭穿艾伦的谎言。   从头到尾都没求过《伦敦时报》办事。即便她收获了名气又如何,谁蹭谁热度得分清楚了。   如果不是马龙在登岛小队中,珀尔来到欧洲后不可能一文不取就接受《伦敦时报》的专访。   没有收马龙的钱,是出于对登岛小队的感谢,也是了解到实习记者的不容易。答应两人约一顿饭就好,当做朋友间的相互帮助。   有的钱不必不斤斤计较,但《伦敦时报》不能大言不惭地邀功。   那篇专访有太多媒体同行想要抢着做,谁求谁,谁该给谁好处更多该分清楚。   “艾伦主编,我相信不选择贵报社,多的是其他媒体愿意刊登专访。专访如此,出书也一样。”   珀尔毫不在意艾伦的脸色变得僵硬,直接回绝了。   “抱歉了,你能提供的条件,不是我可以接受的诚意。”   之前客气提出要求,对方非但没有给出合理的报价,而不要脸地居功,就别怪她戳破真相。   趁热打铁地出版书籍,本来能合则两利,但艾伦贪心不足蛇吞象,也就没什么好谈的。   珀尔想到旅途中听闻的各家报社出版社情况。   人们说主编艾伦很会蹭热度,这是说得没错。但没有说后一段,这人太过自利而不懂双赢。   艾伦被打了脸,万万没有想到会被回绝得如此彻底。   顿时脸上些挂不住。这次何止没把人忽悠住,对方把实情给看穿了。   一口气堵在心头。   艾伦很快就强硬地挺直身板,他的一通算计被看穿又如何。   好多年了,没有新人胆敢这样与他讨价还价。给一千三百英镑还不知足,以为自己是出版社股东吗?!   “小伙子!我教你一个道理。你瞧得明白也没用。书写得再好,人气再高,要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才有人买账。”   艾伦语气严厉,一改刚刚的示弱卖惨变为强硬威慑。   “今天,你拒绝了《伦敦时报》,难道指望其他出版社答应你版税式稿费?   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这样的新人不管多有名气,除非是维多利亚女王写自传,否则别在伦敦做这样的白日梦!”   末了,艾伦还挤出一个笑容,努力放缓了语气。   “我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忠言逆耳。为你着想,才会说出这条出版业潜规则。”   此话一出,室内气氛变成凝固的安静。   珀尔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垂下眼眸,似乎被艾伦威吓住了。   她紧紧蹙眉,脸色变了又变,似乎被残酷的社会现状给打击到了,不得不努力适应伦敦出版界的不合理潜规则。   过了三分钟,有些无奈又愁苦地抬头。   她再开口时,语气也软和了不少。“艾伦主编,谢谢您的提醒。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考虑半个月,可以吗?”   艾伦见到珀尔明显服软的样子,刚刚被怼的那一股憋屈气出了。   他心情一下子就爽了。果然,对年轻人就要态度强硬,吓一吓就好,让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哦不!珀尔清楚出版业的价格情况,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艾伦自得地想,自己教育新人果然有一套,就要让这些有才华的人懂社会不好混。   他继续施压地说:“你大可以去伦敦别的出版社问问,没人会同意你的版税式稿费。你能考虑,但不能给你半个月。十二天,我只等到下周六下班前,过期不候!”   “好吧。”   珀尔似乎无可奈何地认输般点头,然后客客气气地送人出门。   等艾伦主编离开,她把门一关。   回头看了一眼书桌,眼神平静无波地看向法国、意大利、德意志等国的不同报刊。   一眨眼,十一天过去。   周五上午,艾伦按惯例参加报社高层会议。   他胜券在握,近期留意了伦敦出版商的情况,没人与珀尔签约。非常肯定就是今明两天的事了,珀尔一定会上门求签约。   没想到一进会议室,发现老板的脸色不对劲。   桌上躺着一本崭新的书。   扫一眼,法语书名《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出版社「巴黎新势力」。   等一下!   作者名怎么有点眼熟?居然是珀尔?兰茨。   报社老板面无表情拿起书晃了晃,“艾伦,我以为你是很懂把握时机的。看来,我也有走眼的时候。”   艾伦面色惨白,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这不可能!半个月也不到,怎么就刊印出了新书?而且还是做事慢慢悠悠的法国出版社!   这一刻,艾伦忘了金钱有多吸引人。   如果是他负责出版,必是要抓紧时间趁热打铁,越快越好让新书上架。   因此,没什么不可能的。   只要出版社平时各方关系到位,上下游的合作商家办事靠谱,仅仅用一周上新书不是梦。   艾伦无法思考了,满脑子仅剩一句话:   小白脸兰茨居然无耻地与法国佬勾结,狼狈为奸地搞偷袭!? 第13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七月的巴黎,来自大西洋的爽冽海风吹散这座城的暑意。   卢浮宫附近的薇薇安拱廊街。   温和阳光透过透明玻璃穹顶,倾泻而下一地迷幻金光。   男人走进了沿街咖啡厅。   他头戴礼帽,穿着黑色紧身礼服,下着浅棕色长裤,外搭烫金色马甲,踩着一双锃亮皮鞋走了进来。   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这一身是法国花花公子的典型装扮。   “哦!亲爱的兰茨,你怎么能在约会时间之前就来。”   男人摘下了礼帽,似是做了一个脱帽礼,但将帽子放在心口前夸张地按了按。   “看见了吗?我的心好痛。你的提前抵达,把我衬得迟到了。我难得准点到达,居然又被打上迟到惯犯的标签。我太冤枉了!”   木桌边,珀尔好整以暇地坐着,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这位的浮夸表演。   来者,弗朗瓦索?皮克。   尽管喜欢搞些浮夸表演,但在商业上颇有魄力与进取心。   作为富商家庭的次子,五年前向父亲借了一笔钱款开设了巴黎新势力出版社,开业后盈利得不错。   近年,在法国兴起了一个新词叫做出版人éditeur,将出版商与编辑的职业融于一身。   出版人是出版产业链中的中心人物。   既要了解大众读者需求,又要挖掘爆款作品与作者沟通,另外还要与纸商、印刷厂等多方沟通,将书籍成本与利润的平衡达到最佳值。   这与《伦敦时报》主编工作的不同,艾伦管不到印刷、纸商的那一环节。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显而易见,出版人有更大的自主决定权。皮克就是这样一位出版人。   十一天前,珀尔被艾伦“惊吓”到了。   对方斩钉截铁地说在伦敦出版界,不可能有哪一家比他报价更高。   恭敬地送走艾伦,转身就拿出了近些日子收到的一叠名帖。   自从“鲁滨逊二世”的专访爆红,欧洲各国媒体是各显神通。   短短三天,二十九家报刊杂志的记者编辑,将访问名帖送到了珀尔入住的旅店。   众人怎么得知到珀尔的临时住址?   当然是她在专访中看似随意地透露,要去近距离欣赏查令十字街的风景。   珀尔在收到名帖后,第一时间分类确定这些人的落脚点。   乔装查明旧钥匙的来历后,立即着手分批与这些迫不及待想见她一面的媒体人见面。   第一个被放进门的是主编艾伦。   《伦敦时报》吃到了兰茨先生的流量红利。   珀尔原计划观察一番主编艾伦的态度。如果对方有足够互惠互利的诚意,再次合作也无不可。   艾伦的表现岂止是差强人意,更是把毫不懂得感恩的嘴脸体现得淋漓尽致。   也许,得到专访报道带去的丰厚利润太过容易,给了他理所当然的错觉,认为可以打压刚入行的新人。   当时,珀尔不动声色将艾伦扔到黑名单上。   故意表现得被艾伦警告威慑住,就是要争取悄悄搞事的时间。   如她所料,其他报纸杂志也希望借着兰茨先生的热度,猛涨一波销售额。   但对于新书的报价,大多数人都止步于一千英镑。   对于涨价的提议,虽不似艾伦般强硬拒绝,但也都表现得犹豫不决。   有的是无法拍板做主,要回去请示上级;有的是故意拉长谈判时间,想要拉扯谈价。   之前,艾伦撂下的狠话也不完全是谎言。   伦敦十几家找上门的出版社,不愿意立刻签订分成合约。   最多是先给基础稿费,之后视销量再谈加印的分成。可给到的版税率是7%,一个不会让畅销书作者满意的数字。   分成比例能否谈得更高?   对方给的回应模棱两可,意思是等书卖了一阶段再谈。   必须看销量是否火爆,却避而不提销量到哪个区间给多少分成。   反正就是拖字诀。   珀尔明白书商们的套路,时间拖延越长对她不利。一开始没有签订条理清晰的合约,之后更会陷入扯皮之中。   更要警惕书商们暗中联手对她玩合力施压。商场如战场,没什么不可能的。   上帝把伦敦的门给关了,她就翻窗去海峡对岸巴黎瞧一瞧。   珀尔在尼亚号上的小半年,早就留意了乘客们提到的几家出版社。   查林杰教授一贯言辞犀利,他痛批了法国出版社「巴黎新势力」。   年轻老板皮克一直是花花公子模样。穿衣不正经,丝毫不像靠谱出版人。   不正经,可不就对了。   这种人要不就是离经叛道,要不就是脑袋简单好忽悠。   珀尔抵达法国,率先找上巴黎新势力出版社。   皮克不在。   职员说老板去南部马赛谈生意了,但听闻是兰茨先生来找,再三请求珀尔务必多留一天。   原因无他,是老板的吩咐。   大半个月前,鲁滨逊岛屿出现第二个存者的新闻传回欧洲,立刻引起皮克兴趣。   皮克本想去伦敦蹲点,守着尼亚号入港邀约专访稿件,但别的生意问题让他不得不去南部出差。   临走前,皮克留言。   如果有“鲁滨逊二世”的重要消息,要及时去南部马赛通知他。当兰茨先生亲自来到出版社,怎么能不把人留下来。   珀尔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中午,看到了连夜赶回巴黎的皮克。   皮克熬了大夜,脸色略有暗沉,但精神奕奕,像打过兴奋剂。一上来就问珀尔是不是为出书而来?   哪怕他远在法国马赛,读到《伦敦时报》的速度比伦敦蹲守的同行迟了一些,也从专访的字里行间读出了商机。   珀尔开门见山地承认了,反问皮克敢不敢搞一波大的。   “鲁滨孙二世”的第一篇专访登载在英国的报纸上。   法国出版社敢不敢争夺第一本书籍的出版权?让这本书先有法语版,再有英语版。   这各种说辞是似乎利用了英法之间的习惯性不和。   是在拱火吗?   是,也不全是。   英法一对老冤家是事实,但出版人应该要抓住的重点是提议背后的新闻爆点。   为什么兰茨先生选择巴黎新势力出版社?是与伦敦出版界有矛盾吗?   其中的爱恨情仇,正能满足大众娱乐八卦的关注点。   皮克当场察觉爆点所在,无法不心动。   但他没被可以预计的利润冲昏头脑,提出要先瞧一瞧书籍内容选段。另外,就是谈妥稿费数量。   珀尔提供稿件,又策划了销售书籍的广告宣传套路,肯定希望拿到满意的报酬。   最终,两人协定采取「基础稿费+加印版税」支付的方式。   基础稿费折合英镑一千五,在出版前就支付。加印的版税以书籍销量的不同,对应不同版税率。   如果第一个月的销量破三十万册,以11%的版税率支付。如果年底前破百万,就再追加一笔分成。   粗略计算,假如这本书能销售百万,珀尔就能入账一万多英镑。与艾伦早前的一口价一千三英镑相差了一个零。   两人签了合约,达成一致意见。   ——这件事要做,速度必须快!   在一周内印刷足够量的书籍且送到各分销商手中,利用报纸炒热度进行铺天盖地式宣传。   以闪电战的方式打《伦敦时报》一个措手不及,不给艾伦有从中作梗的机会。   皮克表示印刷、分销等渠道都没问题,但有一点这本书从英语版变为法语版的翻译需要时间。   珀尔示意完全不必等。   她是有备而来。小半年的海上航行,有一群学者能给专业指点,有这样的资源当然是把几种语言版本都给搞定了。   这是在法国巴黎率先出版,没有任何语言问题。   《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这种博物类科普读物面向大众,本就是要使用通俗化用词。等将来横渡重洋在东方出版译本时,再来考虑白话文与文言文的翻译问题。   书,内容搞定√   印刷、销售渠道搞定√   宣传策略拟定√   一场由珀尔与皮克合作的图书出版偷袭战,就在英吉利海峡那一端巴黎悄悄开始了。   于是,这七天以来,皮克连轴转。   直到今天新书运输到分销点,他才稍稍松一口气。   珀尔瞧着皮克还有力气开玩笑调侃迟到与否,看来这人还没累到极致。   她很有礼貌地致歉:“我的早到,让你的准时成了迟到,真是很抱歉呢。另外,请原谅我的严谨,我们相约于此不是约会,而是约见。”   这语气与措辞,似乎有一点点歉意,但肯定不多。   皮克也不在意被调侃,把咖啡杯朝桌边移了移,将八份不同的报纸摊到了桌面。   六份巴黎发行,两份伦敦发行,从不同角度报道了珀尔的新书《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明早发售的消息。   这些报道有对珀尔的访问、有纯广告。   还有看似中立实为新书宣传的对比研究——以《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为例,先以哪种语言出版背后的社会现象分析。   今天,皮克一早起床就让管家将所有相关报道都买来。   他在这些文字稿被刊印前就看过了,但还是没忍住要再看一看印刷后的实物。   皮克再看珀尔,这人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丝毫不为新书即将接受市场考验而心焦。   “新书发售的消息今天全面铺开,你居然没买报来看一看?难道喝咖啡就能让你忘却所有烦恼了。”   “喝咖啡,总比生吃虫子好。”   珀尔说着,还特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皮克却嘴角一抽,神色有些不自然窘迫。   生吃虫子是什么梗?   那就要提到七天前两人初次见面。   皮克提出必须审阅书籍的质量。给他看一个片段,在确定写作内容过关后再谈稿费。   珀尔给出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其中一节,描写人类走进大自然时可能会遭遇的挑战。   大致是说「虫子懂得使用炮火攻击吗」?   当你去伦敦郊野踏青,在树皮下发现一种13至20毫米左右的甲虫。   粗略观察,它有着黄褐色的头部,棕红的触角,前胸背板黑色且两侧有黄斑。   这虫子有点面生。你的好奇心起来了,决定抓来一只先尝尝味道。   刚把虫子送入口中,嘴巴内响起一阵的爆裂声。   舌头、上颚、牙龈等处突然感到一股刺激性灼伤。那只甲虫仿佛在你的口腔内部架起一门火炮,对给它关禁闭的密室一顿突突突。   别“仿佛”了,把怀疑的语气去掉。   这不是食用虫子后产生幻觉,你就被虫子的火炮攻击了,因为你傻胆大地含住了气步甲虫。   气步甲虫在受到攻击后,腺体分泌的对苯二酚与过氧化氢被加入催化剂,形成了一种火炮武器。   吃一只气步甲虫没法被它的火炮杀死,但毫无疑问会让想生吃尝尝味道的人大吃苦头。   什么?   你不是傻子,不可能搞这样的尝试?①   珀尔确定,说这话的不少人在口是心非。   她太了解人的好奇心。   以往,在互联网时代匿名相关调查问卷中,收到不少尝过虫子味道的亲身经历稿件。怎么劝也没用,总有一群人在花式作死的道路上前仆后继。   同类最了解同类。   某种意义上,珀尔何尝不是疯狂冒险家,知道什么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当时,皮克读完选段,脱口而出问“你是不是找私家侦查过我?”   这下,等于不打自招。   皮克尝过气步甲虫,而且遭遇过虫虫火炮才会有这种反应。   但他拒不承认是好奇心作祟,嘴硬地说是在树下乘凉,迎面的风吹来一只虫,刚刚好跑到了他正说话的嘴巴里。   珀尔继续继续说到,“您决意签下合约时,是信心满满的,对我的书籍内容给出了高度肯定。同时,你做出了一串分析认为这本书必然会一炮而红。   您说博物学书籍火爆是必然,它满足很多人的心理诉求。   首先,预备踏上旅途的人为求不要两眼一抹黑,想先瞧一瞧当地风俗。   腾不出时间旅游的人也会读一读。或丰富聊天谈资,或认为哪怕无法实地游览先了解一番也是好的。   另外,身处巴黎这样的大城市。越是得不到,越是向往自然与远方。这本书的出版是顺应时代洪流而生,没有不赚钱的道理。”   珀尔复述了这一大段,三连反问:“如此精准到位的分析,是您说的,您忘了吗?七天前,您踌躇满志,怎么到大幕开启时就紧张了?您与我签约的原因是认为我的书充分把握住了读者需求,不是吗?”   皮克承认这些理性分析是两人合作的原因。   但有的事该怎么说呢?   其实,还有隐秘的理由。其实气步甲虫的描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很想看看新书发表后有没有同好书迷出现。   珀尔看着皮克保持古怪的沉默,她仿佛没有任何戏谑地继续赞美。   “皮克先生,别发愁了。精准的市场判断力,您有了;超越常人的运气,您也有了。否则也不能刚好无意间撞上一只气步甲虫落到你嘴里。这足以证明您是被上帝庇护的,新书发售会顺利进行。”   皮克:这段话乍一听挺正确,但总觉得哪里都不太对。   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一开始听闻“鲁滨逊二世”的消息时,竟然认为珀尔?兰茨是英勇神武的正派人士?!   被这样一搅合,倒是忘了最初的紧张,新书发售情况会如何呢?? 第14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1835年的夏季,欧洲新闻热度榜上,《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当仁不让占有一席之地。   最开始,巴黎人从报纸上获知“鲁滨逊二世”出新书了。   兰茨先生新书发布的专题采访中,主要回答了三个问题。   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为什么选择先出法语版?最后选择与出版人弗兰索斯?皮克合作的契机。   书如其名,记录一些与令人重伤死亡相关的博物学趣闻。通过阅读,读者们在亲近大自然时能够提升防范意识。   珀尔就以气步甲虫的火炮属性举例。   而托词书中内容多是教父母身前所传授,出这本书是为了纪念海难中死去的人。   有关为什么先出法语版的提问,不必把《伦敦时报》主编艾伦的唯利是图写得太明白。毕竟,书总会出英文版卖到英国,做事要留一些余地。   珀尔提到巴黎新势力出版社之所以更能打动她,因为这里有令人无法拒绝的黛堡嘉莱巧克力。   塞纳河左岸的圣佩尔街,19世纪初开设的这家巧克力店深得法国皇室喜欢。它家的可可豆,在巧克力制作者的手中被混合出了最佳的比例。   选一块送入嘴,口腔的温度最适合巧克力融化。   含五秒,等到它的表面稍稍融化。再微微张嘴开,让空气入嘴,咀嚼过程中,当两者充分混合,巧克力的味道与芳香彻底在口中释放。①   那一瞬,仿佛闻到了可可树原产地,南美洲热带雨林的自然气息。   仿佛乘坐独木舟随波荡漾在塞纳河上,听到来自西缇岛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响起。声音直达灵魂,巧克力香也就激荡着灵魂。   出版人皮克在初次商谈合约时,送上了这样一份巴黎的美味。   珀尔尝到了令人迷恋的幸福味道,这是在伦敦没有过的体验。   她似不经意举了个例子,曾经也与《伦敦时报》的主编商谈过出版书籍,但很可惜对方没想到美食诱惑。   她自嘲是被美食蛊惑,才会当场答应皮克签约。也是感谢皮克作为引路人,为她指路如何前往通向巴黎的众多美味餐馆。   请原谅一个人在在荒岛生存两三年,无法不为巴黎的美食动心,想停留更长一段时间。如此一来,签约巴黎新势力出版社,先出版法文版,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本来,英法两国关注这个新闻的人群快要捋袖子隔空吵起来。   但这个理由一经刊登,让知道真相的与不知道真相的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谈到美食,英国就在法国面前矮了一大截。   比什么比,用炸鱼薯条吗?根本打不过,不用走流程,可以直接认输了。   沉默过后,各种情绪爆发。   巴黎一群人去书摊排队买书。   伦敦有一群人寄信到「巴黎新势力出版社」,询问英文版到底什么时候出?   还有德国、意大利等欧洲其他国家,要求出多语言版本。   不是人人都会法语,但这个时代对探险博物故事感兴趣却是全球常态。   读者,买到书就能满足。   各家媒体不会错过蹭热度,报刊杂志上纷纷刊登出对于兰茨先生新书宣传词的花式解读。   这时,被直接点名的艾伦,在《伦敦时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珀尔在新书宣传采访中,没有一字半句表明与艾伦就稿费分配谈崩了。   但也直接点名时报主编曾经来谈过出书,最终因为这人无法打动自己而作罢。   此话用词看似模糊,但足够让内行人看透真实原因。   伦敦报社出版界有十几家与珀尔有过接触,也都清楚为什么不是英文版先出现,就是稿费没谈妥。此次珀尔特意指名艾伦,没有提其他人,一定是这位主编压价最过分或者态度最为恶劣。   《伦敦时报》报社老板率先向艾伦发难,责备他年资渐长却办事越发没分寸。明知珀尔?兰茨热度正盛,怎么能把一本注定销量爆火的书籍出版权给弄丢了?   就算给珀尔多些稿费又如何,也就是报社少赚一些,比现在一枚硬币都没要好。艾伦就是太贪婪,因为报社方面赚得多,给到促成这笔合约的功臣红利也就多。   “全都是狗屁!”   艾伦将一摞报纸狠狠摔在地上。气得脸都变形了,呼吸间更是像一只鼓气的丑青蛙。   只见散落地面的报纸有着这样的标题:   《“鲁滨逊二世”最真性情的绅士》、《爱吃美食的都是好人》、《因为巧克力而痛失出版权的伦敦时报出版社,问英国食物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自从珀尔为宣传新书的采访报道刊登,之后半个月热度不减反增。   很多报纸杂志主动跟进,纷纷发表相关社评,这一波热度蹭得销量就起来了。   艾伦作为《伦敦时报》的主编,一边挨训被扣奖金,一边不能对这个热议话题视而不见。   他倒是想大骂特骂,可是要说什么?把自己的事复述一遍,让人们看清自己有多恶劣?   这肯定不行。   信口雌黄,明褒暗贬吗?   艾伦也做不了,老板不允许。   报社老板看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法文版,客观评价是写得很有趣,兼具畅销元素与扎实知识的书籍。   书中科普了一些看似离谱少见,实则真实存在也有大概率遇到的自然界危险。全书行文通俗易懂,没有一句诘屈聱牙的描述,很容易被大众阅读。   珀尔的特殊经历让这一爆红过程不可复制。   先有名气,再有实力,是能走得长远的一位畅销书作者。   报社老板估测出珀尔不是一闪而逝的流星,哪怕没签到这次新书的英文版,但还能有下一本书的机会。   艾伦很想说没可能的,只要自己还做主编,小白脸就不会同意与报社再签约。   之前是他看走眼了,真以为小白脸是一个正直的好人,那就能毫不费劲地让人掉坑里。   谁想到小白脸心机深沉,表面一套背地里又另一套。   反手就给他狠狠一刀,打得他措手不及,也根本没有还手余地了。   这种人能不计前嫌与《伦敦时报》出版社再合作?不可能的,除非报社方面支付超乎寻常的代价。   艾伦不能对老板把话说明。   他心里清楚,自己是人到中年,能力本领达到上限。真要二选一,比起日进斗金的珀尔?兰茨,谁会被报社被老板毫不犹豫踢出局,那不能更一目了然。   因此,再多怒意与憋屈只能咽下去。   对于要怎么跟进报道,只能装糊涂地蹭热度。   艾伦在报纸上刊登了伦敦十大美味甜品店的榜单,像是回应了珀尔的美食签约论。   似乎劝说鲁滨逊二世不要全面否认英国食物,回头试一试,别被巴黎美食妖精勾到流连忘返。   ‘叩叩叩——’   敲门声响,就听马龙在外问,“主编,您找我?”   艾伦一听到马龙的声音,那股子憋屈怒火又窜上来了。   他就是在迁怒。谁让马龙与珀尔相熟,而早就忘了感谢是马龙写出的专访极大拉动一波报纸销量。   把扔到地上的报纸都捡起来,又是努力控制住气愤到扭曲的表情。   这才装作和蔼和亲地给人开门,“你来了,快进来。这一个月怎么样?外出采访任务累吗?”   “主编,您有什么吩咐?”   马龙本能地不安,对于艾伦突如起来的关心没觉得荣幸,而是背脊发毛。但不敢表现得明显,只有脚趾在皮鞋中动了动。   这个月他忙不忙,艾伦作为布置工作的人难道心里没点数?   一年半前,初入报社,他被分配的采访工作都是去伦敦脏乱差的区域。   上个月初返回伦敦,照理说对珀尔专访报道火爆后,就该谈转正的事了。   但艾伦拖着没办理,说是等到下个自然月再签。   这一个月内,给安排的采访任务岂止涉足伦敦危险地带,而且又繁琐又累人,比刚刚实习时更加辛苦。   马龙本来不确定是不是上司针对了,毕竟艾伦看起来和颜悦色。   等珀尔的新书在法国率先出版,报道中的美食签约论一出,他明白其中必有内情。   他是恐惧社交,但又不是傻。   好歹做了一年半实习记者,其中一年在海上飘着,在尼亚号上长了很大一波见识。   对于珀尔在新书宣传的报道为什么单独点名主编艾伦,自有一番推测。   肯定是艾伦压价太狠了,才让人俊心善的兰茨先生点名批评。批评又怎么了,措辞那样温和,假借美食之说都没讲一句重话。   艾伦却心胸狭窄地搞迁怒!   马龙发现了真相,由于自己与珀尔较为熟悉,成了主编商业谈判失败后的隐性出气筒。   凭什么啊!这让他对顶头上司的不满情绪一天天增加,但想在伦敦讨生活,只要还在《伦敦时报》工作就不得不忍下这鼓气。   今天,艾伦的态度变得更加善了。难道一个月过去,记起来要与自己把转正合约签了?   马龙却谈不上有多期待了。一年多前,他甘愿登上尼亚号,冒着海难危险完成采访任务。   本来心心念念要转正,但现在情况都变了。确定主编艾伦的人品极差,唯利是图、不懂感恩、捧高踩低,真要在这种人手下一直做事吗?   艾伦瞧着马龙一副小心甚微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他了许久,认为这个实习记者没胆量违抗自己。   “找你来,想聊一聊转正的事。本来该签合约了,但老板最近不太高兴,因为错失与兰茨先生的新书出版权。   马龙,你与兰茨先生相识,你怎么没意识到立功的机会来了。去做中间人说和一下,让报社做《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英文版的出版社,哪怕是合作方之一也好。”   艾伦预测珀尔同意的可能性很小,但事关自己被扣的奖金,总要想办法争取一番。   拿捏着马龙的实习转正权,何必好好利用,叫马龙利用人情去疏通。一旦珀尔心软同意,自己被扣的奖金就能回来了。   “你放心,这事不让你白做。”   艾伦绝口不提具体金额,就是先把大饼给画起来。   “等转正合约一签,报社拿到了联合出版权,肯定会给你一份奖金。”   马龙垂下眼眸,心里就一句话。   ——中年老秃头,我信你个鬼!   一个月以来,艾伦因为迁怒,不把说好的转正合约办妥。那是一年前就说好的事,实习记者有了一篇爆款采访就能转正。   现在又叫他卖脸拉关系,说是给奖金,鬼知道一年后能不能给出来。   “主编,我和兰茨先生不熟。虽然在尼亚号上同航半年,但各住各房,没太多交谈。”   马龙一字一句都是真话。他不喜欢社交,就算珀尔态度温和,他也不会厚脸皮每天都凑过去聊天。   何况,珀尔有正经事做要写书,做人有点分寸就知道不该多去打扰。   艾伦恨不得敲一敲马龙的脑袋,听听里面是不是装了水。   这小子果然没出息,以他不善与陌生人谈话的性格,根本就不该做记者。   “没关系,你已经成功做了一篇专访。”   艾伦心口不一地安慰,“有这层关系在,主动请兰茨先生吃顿饭,多聊聊就熟络了。”   马龙想起上个月伦敦港与珀尔匆匆道别,两人本来约定七月底聚餐,但原定的计划推迟了。珀尔从巴黎寄来信,说最近不回伦敦,忙着搞新书宣传。   “请吃饭?我不知道兰茨先生在哪里。”   马龙自认没说谎,确实不知道珀尔的具体行程。   分开时,他留了租屋地址,而珀尔又没固定住所。信上就说等忙碌告一段落,会再寄信确定见面时间地点。   艾伦闻言心头一梗,想当场砸一个地址到马龙脸上,可是阴险小白脸以前住的查令十字街旅店退房了。   现在通过报纸知道珀尔?兰茨在法国,具体情况却不得而知。读者想联系,也是把信寄到巴黎新势力出版社。   “明天,你就去法国的巴黎新势力出版社,能想办法当场约人。”   艾伦憋了又憋,没忍住还是斥责了一句。   “马龙,你是记者,跑新闻是基础技能,不能像是不点不亮的蜡烛!”   马龙懂得记者应该具备哪些职业技能,可他发自内心地不愿意做这个中间人。为了主编艾伦,不值得。   “主编,我的工资已经预付房租与伙食费了,剩下的那些不够去巴黎找人。”   说到钱,马龙不可能没有怨念。   这一年以来,他跟着尼亚号做环球采访,只有船票是报社出的,其他费用都是自理。   当时艾伦的态度就是机会给了,他不要的话,有的是人想上。也许诺了,假如撰写出了让报社销量暴增的报道会有奖金。   上个月发工资,是有多给他一笔奖金,却只有五英镑。   没看错。一年跟船,冒着海上随时可能遇到天灾人祸的风险,只有区区五英镑奖金!   马龙认为很不合理,他懂行情,这样火爆的报道至少要给两位数的英镑奖励。   财务却说那是正式职员的待遇,实习生的计价方式另外算。有异议,拿出合约来质疑。   关键就是没白纸黑字的合约,那是艾伦的口头承诺,而且当时确实没提具体给多少奖金。   艾伦听到马龙说没钱,正想驳斥上个月给他发了奖金,但想起来只发了五英镑。本来至少应该翻个倍,但自己迁怒马龙,向财务报账时就大笔一挥减半。   “车马费与住宿,报社可以报销。”   艾伦不得不提前支付,当场自掏腰包给了一笔差旅费。   这次,其实是他更着急,更希望马龙出差顺利。   也就没法说实习记者就算倒贴钱也该工作,想干干不干滚。   马龙看着递到眼前的五英镑,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法再推脱。   有些不情愿地收下钱,又小心翼翼问:“主编,我对促成合约根本没把握,这不影响我转正吧?”   深呼吸!再呼吸!   艾伦真想破口大骂了。   他当然清楚马龙促成合约的可能性不高,但这小子窝囊到一点信心与冲劲都没有,真是想把五英镑给抢回来。   “放心,不影响。你去试试就好。”   艾伦说着做了一个决定。要是马龙完不成任务,一定会卡着他的转正合约,早晚找个机会把人给辞了。   马龙点头离开主编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工位,装作没事发生地将东西都给整理了一遍,实则是把私人物品都给装包。   有人问,就说明天有出差任务。   等结束了今天的坐班,走出报社大门,回头仔细看了一眼这灰扑扑的建筑。   此去巴黎,他是不会如艾伦的意愿劝说珀尔签约。伦敦时报出版社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对艾伦说的话很难再信一个字。   转正合约,不要也罢。   巴黎,塞纳河一如既往波浪起伏。   马龙的法语不算流利,当他踏上法国的土地,似乎能感到一种若有似无的隔阂。   怎么形容呢?   就是连问个路也不容易,对面的法国人或许懂英文,但就坚持以法语回答。   这是错觉!   马龙自我安慰,社交恐惧在陌生的地方又冒头了。   他来过巴黎三次,但以前是与家人一起,只有这一回独自前行。   令他心神不宁的不只是人生地不熟,而是终于找到了巴黎新势力出版社,但犹犹豫豫不知是不是该进去。   尽管打定主意不为主编艾伦当说客,并且动了主动离职的念头,但他或许、可能、大概还是不该来找珀尔。   找到了,将这一系列安排说出来,会不会给对方增加心理负担?   好像因为珀尔,自己付出了很多的样子?   这压根不是他的本意。   辞职的想法与珀尔无关,而是他看清了主编艾伦的品性,对那样的工作环境不可忍耐,要及时止损。   只是碰巧,珀尔出版新书一事成为他发现艾伦真面目的契机而已。   但,这种话,珀尔会相信吗?会不会认为他在故意装可怜?   不如,他还是不进去了。   马龙后退半步,离巴黎新势力出版社的大门远了一些,但没能立刻离开。   选择来法国,是想提醒珀尔,主编艾伦有获得英文版书籍出版权的意向。如果现在离开,那不是什么都说不了了?   “下午好,请问是《伦敦时报》的马龙先生吗?”   一口流利的英文响起。   马龙侧头,就看到一位花花公子打扮的法国男士。   来人穿着的马甲嵌绿镶红,乍一看非常浮夸。要不是脸好,这穿着在英国人看来就真有些扎眼了。   这人是谁?怎么认识自己,以往没见过。   “我是皮克,巴黎新势力出版社的老板,兰茨先生新书的出版人。”   皮克读懂马龙的表情,“听兰茨先生提到过一位认真负责的记者朋友,我大胆猜测您就是了。您写得专访很不错,我读了好几遍。”   马龙有些意外,做实习记者至今,这样面对面地直接夸奖真不多。   “您好,我是马龙。这里碰碰运气,想委托你们出版社转交一封给兰茨先生的短信。就像你们转交读者来信那样。”   皮克却笑着招呼人一起进出版社。   “何必转交,直接去里面等一等。还有十分钟左右,兰茨先生会来办公室,有事你当面说就好。”   此处,皮克省略了一段话。   如果马龙来找就把人留下,这是珀尔的意思,否则他也不会清楚了解马龙的长相。   马龙有些不自然地点头,这个邀请切断了他刚才萌生的退意。   皮克自来熟地聊起了天,说他远在法国南部读到了马龙的专访。   将其遣词造句天花乱坠一顿夸,充分展现了法国人在使用英语时也不耽误语言浪漫。   “正是您的鲁滨逊二世的专访深深震撼了我。让我想着如果能与兰茨先生合作一次就好了。   说来《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这本书能由我负责出版,您的专访也是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马龙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他真没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您过奖了。专访报道出色,因为经过了兰茨先生修改润色,我真的不敢邀功。”   “请别看轻自己。”   皮克觉得马龙不够自信,“您有很棒的优点!换一个记者可能就会曲解兰茨先生的说话,但您能做到真实还原。”   这是事实。   虽然马龙作为记者不够强势,但换个角度也是优点。   珀尔如果接受资深记者的采访,没法润色修改对方的采访稿,提出的定稿意见也不一定能被百分百完美表达。   皮克很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   马龙被说服了。再看皮克,发现了他浮夸外表下的深刻内涵。不愧是兰茨先生选择的出版人,是由独到独到之处的。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进入了巴黎新势力出版社。   这里与《伦敦时报》的氛围截然不同。   瞧着员工们桌上花里胡哨的摆件,办公室内的鱼缸、古怪造型盆栽,甚至还有一具立在转角处的人形骷髅骨架。   与其说这是出版社,倒不如说是一个古怪藏品小型博物馆。   职员们岂止见怪不怪,其自身穿着也与办公室气氛相映成趣。   有点羡慕。   马龙被引到了会客室,瞧着超大玻璃箱内的蕨类植物放肆生长,仿佛围观了春天在绽放。   他开始相信,珀尔在新书宣传中提到的被巴黎巧克力吸引,那样看似随意至极的签约理由是真的。   这里让人觉得舒服,不觉得难以度日。   一不留神,十分钟过去。   马龙听到半开的门被轻轻叩了叩。   珀尔走了进来。“欢迎来到巴黎。有些时日没见了,马龙先生,最近如何?”   “下午好,兰茨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马龙站起来迎接了珀尔,但面对寒暄式的提问,无法违心按客套的标准流程回答说自己过得不错。   “坐吧,不必拘束,这里是巴黎。”   珀尔早就预料到马龙会来,概率高达90%。   剩下的10%,是他在新书出版之前就离开了英国出差,否则主编艾伦必然要使唤实习记者。   她直接道破,“有话尽管说,是不是艾伦派你来出差了?目标为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英文出版权。”   “哦不,我并不想帮他争取什么!”   马龙立刻否认,不愿意让珀尔对自己产生误解。   “虽然艾伦提供车马食宿费用,但我就把这当做一次公费旅游。”   珀尔挑眉,短短一个月居然让马龙对《伦敦时报》这份工作的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但从主编艾伦的为人处世,不难推测变化原因。   马龙讲出了第一句大实话,也就忍不住将藏了许久的一肚子真实情绪倾倒出来。   七月初返回报社,他没有得到承诺中的立刻转正合约。这一个多月过得并不好,比刚刚入报社实习时还要辛苦。   关键在于付出与回报极为不平衡,他出了极好的成绩、做的活最辛苦,但拿到报酬最少。   “半个月前,我确定是被艾伦迁怒了。那个恶心人的家伙不只是言而无信、不懂感谢,更是只会把拳头挥向下属。明明是他自身的问题,出了问题却把怨气撒到别人头上。”   马龙又着急忙慌地补充。   “兰茨先生,您别误会,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您不与艾伦签订出版协议是非常正确的选择,那种人不值得。我被艾伦迁怒,都是艾伦一个人的错。”   珀尔温和地安抚,“请别紧张,我当然相信您。您的正直善良,您的坦诚直言,让您注定能成为杰出的记者。”   马龙闻言彻底安心。   兰茨先生相信自己非常重要,两人的友谊可不能因为主编艾伦的恶心行事而被破坏了。   这下,马龙更能放开了说报社里的那点事,主要就是主编艾伦的憋屈日子。像是艾伦被老板训斥、被扣奖金,这些事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您看时报文章了吗?他还要捏着鼻子写出对您新书的点评,只能讲好话,是又将他气得够呛。这段时间办公室门紧闭着,也能听到里面的砸东西声。”   珀尔微微颔首。   艾伦过得不好,她也就放心了。   这个结果尽在预料之内,从她决定与法国出版社合作搞事时,注定了艾伦的日子难熬。   “这样说来,你打算出差结束就辞职?”   珀尔看到马龙坚定点头,预测到艾伦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她客观地分析:“你离开《伦敦时报》,约等于让报社老板损失了与畅销书作者的最后一缕人情关系。   这次我与报社没签约合作,但还能来日方长。艾伦脑子清醒就该尽力挽留你。”   马龙耸肩,“我在他眼中就是个废物。这次巴黎出差是把我最后一次废物利用,用不了就顺手扔到。   大老板应该会再次责罚艾伦,但他对下的掌控力度不够。真要挽留我也没见多发奖金,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这里马龙补充一波,他日常如何实话实说就把艾伦气出胸闷的操作。   “艾伦想把我辞了,我也下定决心要离开。没必要留着恶心他,反倒是恶心了我自己。   兰茨先生,非常感谢您。七月初对您的那篇专访,成了我一笔出色的工作履历。”   马龙表示被好几家报社的挖人,已经去参加面试,也收到聘用通知。   “缺点是进入新报社又有三个月实习期。原本如果能在《伦敦时报》立刻转正,我也不想再折腾,谁想到结果竟然如此。”   珀尔点了点头,她不敢说全面了解伦敦出版界,但可以说马龙踹了主编艾伦做上司,是一个于身心健康、职业发展都有利的选择。   她目光一转,似不经意地说,“你知道的,巴黎新势力是法国出版社,出英文版书籍还是要与英国本土公司合作。”   “不!不!您不用告诉我。”   此时,马龙敏锐地听出了话里话,珀尔意思可以考虑将联合出版权交给他新去的报社。   “这种决定不必在意我。有多少能力办多少事,我可没拉到第二个畅销书作者的本事,不如从一开始就做本职记者工作就好。”   珀尔见状笑了起来,当初没有选错人,马龙还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那好吧。出版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由皮克去决定该选哪家联合出版。”   这话,马龙信了,皮克却不会信。   皮克要去英国、德国、意大利等国谈联合出版权,珀尔不说全程协同,但也有三分之一同路,谁说控制欲低了。   对此,珀尔完全否认。   她观察这个时代的欧洲,顺带地为皮克把一把关,为了自己能有更多分成入账。   假如某天再卖书时富可敌国,她会彻底放手让出版人去谈生意。那时能对书籍销量毫不在乎,只管享受更感兴趣的事。   关键是,目前没有财富自由。   在拿到折合一千五百英镑的基础稿费后,必须期待加印的书籍数量多多益善,从而获得更多版税分成。   可没忘了,要赶在今年年底前去银行开盲盒。   从盛夏到初冬,随着多种文字版的《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相继出版,这本书稳居1835年欧美畅销书排行榜前位。   十一月末,达成年销量破百万,成了西方大陆图书销售史上让人津津乐道的现象级成就。人们讨论着兰茨先生的下一本什么时候会出?还能卖出这样的好成绩吗?   痛失这笔巨额利润的《伦敦时报》已经被群嘲至麻木了。   报社老板慢一拍发现了马龙的辞职,把艾伦训到狗血淋头也迟了。   改组成立了专业出版部,而且还给编辑组多提拔了一名主编,采用双负责人制度。让艾伦专心搞报纸选稿就好,如果再做不好就卷铺盖走人。   艾伦的主编称谓是未改动,但手上权力被消减大半,可不就是苦日子在后头。他曾经辞以马龙不配转正辞退对方,却又被狠狠打脸。   马龙在新报社快速成长着,时不时能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报道。   他在请珀尔吃饭时,坦言新公司最大的优点就是气氛和谐,付出与回报对等,再也没有克扣奖金的情况出现。   当冬日渐深,珀尔计算着自己这本书的总销量突破合约分成指标线是指日可待。   十一月初,她实际收到折合五千英镑稿费,还有一半待结算中。没有继续在巴黎停留,而是假借购房为由返回伦敦。   近四个月,去了欧洲几个国家,并非无所事事地闲逛。   将到手的稿费汇票分批兑换各国现金,又是去二手市场购买了旧金器,全都是大众款式的金首饰与金块,总价值约合两千英镑。   这笔金子是为去巴克莱银行准备的。   “挪威人?哈默”这个马甲,设定为家道中落。   他绝不合适直接拿着银行汇票去付款,因为汇票来源易追查,会暴露真实身份。   不如带旧的黄金去,必须是最寻常的款式。就像是从家中找出压箱底物件,或是找朋友凑的钱。   需注意用旧金器难免要多出折损费用。   也就是说,使用旧金器抵付要做好被对方压价的心理准备,估计会相差几十英镑。   没关系,这点代价付就付了。   短短四个月,珀尔不是不把几十英镑放在眼里了,而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留后患地开银行保险柜。   既然必须出1952.27英镑作为保管费尾款,她也不介意加上旧金折损费凑满2000的一个整数。   至于巴克莱银行能不直接收旧金器作为管理费支付方式?   那就要拉森经理去操心手续了。   这会是客户给银行钱,涉及近两千英镑的款项,想必专业银行人能想客户所想、急客户所急。   再次确定,进出银行四周的多条路线没有障碍,又备好了伪装外套、头套等换装工具。   冬日,大雾正浓。   当公共马车全部放缓了速度,视野范围的可见度低到令人发指时,金发自然卷中年挪威人再次出现在伦敦金融城。   “哦!上帝啊!哈默先生,您又来了!”   拉森经理看到来人,表情是难以掩饰的意外,他真的认为这位客户不会再来。   珀尔捏紧了手中的麻布包,身体有些紧绷。   此刻,她饰演着一位赌上全部身价来开保险柜的中年男人。   不论心里多镇定,都把紧张情绪溢于言表。手指捏着装金器的包带,用力到关节发白。   “拉森经理,上午好。您、您还记得我。”   珀尔故意表现出心疼钱而磕磕绊绊,“我带来了尾款。不是现金,是金、金器,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来贵宾室。”   拉森经理很快恢复职业微笑,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一个要付给银行近两千英镑的客户。   眼角余光扫过那只老旧的大布包,它瞧着很沉,推测应该是装着拼拼凑凑的老旧金器。   很快,到了贵宾室内,这一推测应验了。   拉森瞧着金毛挪威人将旧金器一件件摆到桌子上。   他以丰富的估价经验扫了一眼,这些东西合起来是能凑满两千英镑了。具体金额还会上下浮动,要看银行部们同事给出的最终定价。   “我行有代收旧金业务,可以帮您折合成现金抵扣。”   拉森大致介绍,这要一个小时鉴定时间。   他又去取了一叠文件,“这些文件,需要您签署。恕我最后询问一遍,您真的打算用两千英镑开箱吗?”   尽管拉森作为银行人应该以收钱为本职,但为了避免纠纷也好,善意提醒也好,他还是多说了几句。   “您确定不反悔开保险柜吗?这是匿名存储,银行也不知道里面存了哪些物品,万一它的价值不抵两千英镑呢?”   “谢谢您的提醒,我要开。”   珀尔似说漏嘴,也多讲两句,“这是母亲的遗愿,银行钥匙是与母亲的日记一起被发现的。”   拉森见客户态度坚定,他也就不多嘴了。   给办了书面手续,又叫来鉴定组的同事。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各项流程后,终于带路去往编号1705-090的保险柜所在处。   全程还有三位持械的保安陪同。   拉森亲手打开柜门,取出其中一个上锁铜箱。   这是银行统一标配的铜箱,其自重不轻,而里面装什么只有储物者与取物者知晓。   由于箱子自重,也就较难判断里面的物品。   将它放在小推车上,被送到了单人间的开柜室内。   “请您自行用钥匙打开铜箱。东西取走后,把铜箱留在桌面就行。我在门外等您,有任何需要,比如运送物品等等,您叫我一声。”   拉森说完与三位保安退出了房间,反手就给带上了门。   十四平米的房间,一下子空荡荡,安静地落针可闻。   只剩珀尔与面前长桌上的铜箱面面相觑,两者似乎静默地对峙着。   珀尔没有耽搁时间,以上了油的钥匙开锁。   钥匙有点生锈也较顺利一转就开动锁眼,只剩最后一步了——将箱盖打开。   花了两千英镑能开出什么,就看这一下了。   珀尔深吸一口气。   搓了搓手,一鼓作气直接拉开箱盖。   下一刻,她一贯镇定的表情也有些许龟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只见保险箱内有且仅有一张空白的羊皮纸。   把它取走,箱内就空空如也。任凭用手再怎么触摸,哪怕把铜箱子倒过来抖一抖,可找不出任何别的东西了。   两千英镑啊!就这?   换一张空白羊皮纸?   珀尔闭了闭眼睛。   两秒后,再睁眼就恢复了平静。谨慎地拿起羊皮纸先嗅了嗅,奈何时日太长没有什么气味残留。   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储物者预先支付了五百英镑,存放一张羊皮纸,它不会是普通空白羊皮纸。   秘密。   上面一定有某个秘密。? 第15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珀尔顶着“挪威中年人金毛哈默”的伪装,从走出开柜室的那一刻一直保持眉头紧锁。   谢绝了拉森经理的安保护送提议,心灰意冷地说没有必要了。   一张脸上就写了一句话「用两千英镑开保险箱,是被祖宗坑了,这遗产真不该来拿的。」   拉森经理感到犹如实质的怨念,脑补了客户开箱发现物品价值不值两千英镑,看来这次为完成长辈遗愿必须开箱,是变成往里面倒贴一些钱了。   究竟开出了什么呢?   瞧着客户的手提袋外观与来时无异,最多也就是开出几套珠宝首饰吧?   拉森将人送到银行门口,“哈默先生,如果有任何古董珠宝股价、拍卖销售等需求,可以随时联系我行。我行有代理业务。”   “我想用不着了,谢谢您。”   珀尔维持着愁苦面色,演好挪威人哈默的最后谢幕戏份。说完,背脊微微佝偻地走出了银行。   一位中年失意男人,消失在伦敦大雾之中。   “哎——”   拉森经理望着这个失意中年人越行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返回工位,这辈子应该再也不会见到那个挪威人了。在残酷的伦敦金融城,哪有那么多的一夜暴富。   另一头,珀尔在雾气中耳听四方,确定没有被任何人跟踪,按照事前踩点去了无人小巷。   迅速更换外套、假发与鞋帽。用卸妆水抹了几把脸,用长长的围巾遮住下半脸,只用三分钟就变成了另一种形象。   转向,快步去了大英博物馆附近的旅店。   这次返回伦敦,事前联系了查林杰教授。她选择借租在大英博物馆的旅店,就是为了方便去阅览资料。   需要阅览的内容有很多。如果时间与精力允许,是希望把博物馆研究院里的文献都给浏览一遍。   知识很重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起到重要作用。   但,今天暂不去阅览室,先返回旅店就开始研究从保险柜里开出的空白羊皮纸。   羊皮纸是17世纪初存入银行。   由于密封效果好,它被保存得很不错,没有腐烂等迹象。   空白纸面,让人想到字迹隐形几种方式。   联系时代的技术限制,目前常见的有大致三种:加入酸碱性相冲的液体、火烤加热与浸入水中。   原理也无外乎几种。   使用书写墨水本来透明,或是通过酸碱反应、或是通过燃点、或是遇水后变色等等,让看似空白的纸张变色。   面对一张价值两千英镑的空白羊皮纸,实验时必须足够谨慎。   各种工具,包括放大镜、速记本、炭笔、钢笔都准备齐全。   珀尔全神贯注开始操作。   这纸放了一百多年了,现在也没高科技检验设备,被酒精灯、洒水壶、化学试剂折腾一番,估计就会彻底报废。   因此,实验必须一遍过,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先往火上烤,把握好距离。   手稳住,不能抖,否则容易引发纸张被点燃,灰飞烟灭的悲剧。   但,火烤没有明显效果。   换一个,将清水少许洒落于纸面。   这一次有反应了,纸张上接触清水的小部分有蓝色字迹缓缓显形。   珀尔即可加大喷洒范围,然后就看到了一串字迹。   不。   与其说是字迹,不如说是一堆乱码。   『$52△3$ ?→3 #→^△9@→3?$^3→5%△π→3π97△@5→52$5¥△ 5→→=9→7$5△@52△ π→@△○△77○%→¥52△#933$π7△¥$@△$!△△793△○→%52△@$%+π$=△』①   但,这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乱码。   它被藏在两千英镑管理费的银行保险箱,特意用了隐形墨水书写。随手涂鸦的可能性趋近于零,而极可能是一串密码。   珀尔没有着急破译。   将桌上的各种实验用品都收纳好,该灭的酒精灯灭掉,该倒的溶液清理干净。   重新坐到书桌前,读起这仿佛杂乱无章的一串字。   破解密码第一步,判断它是哪一种语言。   考虑到鲁滨逊是英格兰人,而且这张羊皮被存在伦敦银行,先从英语着手。   英语中,一段有意义的文字,使用频率最高的词——the。   观察这段乱码,有没有三个字符相连,并且多次出现。   答案是有。   「52△」,这组字符出现了四次。   也就是说密码原文是英语的概率极高。   那就先往这个方向试着翻译,将乱码去配对英文字母。   从the,已经能给出对应「t~5」、「h~2」、「e~△」。   接下来不妨将每个字符出现的次数做一个标注。   因为英语有意义的段落中,字母出现的频率高低也有据可循。   使用最多是字母e,接下去还有t、a、i、o、n(排名不分先后)。   乱码字符出现最多的是「△」,一共17次。   刚刚已经推测出它是「e」,这与英语单个字母最多使用频率也对上了。   往下,「→ 」十二次,「$」与「5」 并列十次,「3」八次。   「@」与「7」六次,「π」、「2」与「9」五次,「%」四次。   「○」与「¥ 」三次,「#」、「^」、「=」与「?」两次,而「!」、「+」一次。   先从次数最高的几个字符去看。   根据已知,「5」是t,那就看看a、i、o、n,是否对应到,「→、$、3」,但也不排除列外情况。   尝试解读乱码的开头。   「$52△3$」,已经知道52△是the,再去填空很容易就得出了Athena。   这是“雅典娜”的意思,由此能肯定「$~a」,「3~n」。   继续往下,为了方便看清可以把已知的五个英文字母替换到对应密码字符。   然后会发现字符「5→ 52$5」能对应成为了t→ that,很容易就得出了短语to that,从而确定字符「→」就是「o」。   那样一来,「¥△ 5→→ 」就成了「¥etoo」。「¥」是M,构成了短语me too。   字符「¥$@△ $ !△△ 793△ ○→%」,可以写成「ma@e a !ee 79ne ○or」。   考虑到羊皮纸描述过去的事,这里就有了短语 made a bee line for,意思是径直朝某某方向而去。   截止到此,大半字符都被翻译出来。   Athena ?on =o+e)don ?a^ not reπonπiled to that.   联系希腊神话就能推测这句大致意思。   雅典娜获胜,某某不承认那件事。「?」是W,「=o+e)don 」是波塞冬Poseidon,「π」是C。   这下就能把整个密码的含义判断出来。   Athena won. Poseidon was not reconciled to that.   Me too. Violated the code,Fell from the pinnacle,made a bee line for the dark cave。   雅典娜获胜,波塞冬对那件事不甘心。   我也一样。违反了准则,从顶峰坠落,径直走向一个黑暗的山洞。   珀尔用了三分钟,非常迅速地给出这段译文。   这是入门级的密码,难度不高。   别管密码始创者书写时语法是否有微小纰漏,关键是要看它想传递什么内容。   第一段不难解读。   回顾希腊神话,雅典娜与波塞冬的比赛,说的是两神争夺希腊的雅典城。听如今的命名,也知道是谁获胜取了。   第二段文字表面意思容易看懂。   密文里的“我”和波塞冬一样不甘心,所以违反了准则,从顶峰坠落,最终去了黑暗山洞。   问题来了。   是什么准则?顶峰是虚指吗?黑暗山洞又是什么意思?   通过重重手段保留下来的密文究竟要传达什么?   忽然,珀尔灵光一闪。   起身去拿了另一本笔记本,那是她这几个月速记的一些风土趣闻。   重点留意的方向之一,有16世纪末17世纪初的事件,因为鲁滨逊岛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变故。   其中提到了一组数字「44-10-66-18」。②   在那个时代,海上有个风云人物——基德船长。   原名威廉?基德,苏格兰人。有人叫他航海家,有人叫他海盗。   混乱的大航海时代,私掠证是国家法办物品。   英国认可的私掠者,也许就是法国通缉的大海盗,全看站在哪种立场上。   基德船长获得过许可证,但后来被英格兰官方宣布为海盗。1701年,他在伦敦被执行了绞刑。   这组数字「44-10-66-18」却通过某些渠道流传开来。   据说是他临死前给妻子的。什么含义不得而知,人们推测基德把一笔钱财藏在了某个地方。   数字的书写形式容易联系到经纬度。   人们把这组数字排列组合,跑遍了地图上的几个对应点也没半点收获。   一百年多过去。   这组数字不再是秘密,却也没人再关注,因为谁也破译不了它。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有人胡诌放出了风声,掩盖了真实宝藏的去向。   珀尔对应羊皮纸显出的密码,再看这组数字,有一个巧合发生了。   密码中使用数字字符时,用到了「2、3、5、7、9」。基德船长临死留下的数字是「0、1、4、6、8」。   两者合在一起才有完整的阿拉伯十个技术符号0~9。   这真是巧合吗?   对比基德船长与鲁滨逊的死亡时间,前者在1701年后者1710年,羊皮纸存入银行是在1705年。时间轴上,鲁滨逊能获知基德宝藏,再把这个消息存入伦敦巴克莱银行保存起来。   有这样一笔巨额宝藏,即便谈不上富可敌国,但也能十几年中挥金如土。财帛动人心,就能解释鲁滨逊岛为什么被毁,火灾、失踪、死亡诅咒频频发生。   ——人为财死,杀人夺宝!   这会再读翻译出的密码,把它视作一段藏宝口诀。   第一段两神之战语引出的雅典城,它三面环山一面向海。   基德船长的惨败,恰如神话中的波塞冬。   波塞冬战败退回海中,而宝藏就是在雅典城附近的爱琴海上的某个小岛。   具体位置就要解读第二段。   所谓“违背准则”,结合基德船长的身份,指的可能是违背《海盗法典》。   在17世纪后半叶到18世纪初期,法典由塞亨马缪尔?罗伯茨、亨利?摩根编写,这两人都是当时煊赫一时的大海盗。   时间到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世界上曾经盛极一时的海盗都只余零星残部。原本在海盗们之间口耳相传的法典,如今也在大英博物馆研究室内有汇编版。   珀尔决定下午就去把法典誊抄一遍。   带着它去爱琴海转一圈,试图对照找出密码译文中“违背规则”,“从顶峰坠落”,“径直走去黑暗山洞”的深层含义。   眼看圣诞月将至,人们多是回家团聚过节。   总有人逆流而行。   珀尔没来得及在伦敦买房,倒在西班牙与法国交界的海岸小镇先买了一艘能够畅游地中海的单桅船。   在后世,这就是房子没时间准备,游艇先给安排上了。   是买,不是租。   这样更有话语权,随时能让雇佣的同船水手指导她这个时代的航海技能。如果真的存在宝藏,视数量多少,她会另租一条船,一个人开船秘密运输。   此次地中海之行在名义上有一个非常好理由,兰茨先生在为第二本书收集素材。   事实上,珀尔的终极目标是去雅典城附近海域验证自己的推论。   花两千英镑开的银行盲盒,又追加三百英镑的出海工具船,最终能发掘出传说中的基德船长巨额宝藏吗?   一夜暴富,能被证明不是梦吗?? 第16章 三合一   1835年, 12月27日。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一艘单桅船从西班牙近法国的港口驶出。   此行,珀尔没有着急忙慌出发, 而是有着完整计划。   在誊抄了《海盗法典》之后, 她又将能找到的地中海相关报纸杂志都看了一遍。   假设宝藏存在于雅典城爱琴海的某个小岛,找到它并不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怎么顺利收为己有才最重要。   数量少也罢了, 用旅行袋一装就离开,但成箱的宝藏怎么避人耳目运走?   大船无法一个人驾驶,势必要雇佣水手,有人多眼杂的风险。选择能够独自操作的小船,必须要规划稳妥航线。   如今的地中海,称不上和平安全。   希腊争取独立摆脱奥斯曼帝国统治, 战争打了很久, 少说有八年了。   欧洲诸国纷纷下场, 战场不限于陆地,也有发生爱琴海上的海战。一年前, 终于以希腊获胜而告终。   珀尔不确定去爱琴海会不会遇上局部冲突再次爆发。   这年头国与国的停战合约随时都在发生变化, 就比孩子们闹着玩好些, 但也别指望它的可信度有多高。   另外,更要防备的是北非海盗残部。   地中海,是亚、非、欧大陆之间的海域。   18世纪末、19世纪初, 美国船队来此经商,被北非海盗不断打劫。刚刚建成的美国海军才会跨洋打击北非海盗。   三十多年过去, 北非海盗不复当初猖獗, 但个人船只遇上一支残部, 很难讨到好处。   珀尔有一个人开船取宝的计划, 风险系数就更高。   理想状态是规划一条安全航线,把东西从小岛运到陆地上,找个安全地点储存起来再分批带走。   海上安全航线怎么定?   陆地安全存储点怎么挑选?   这些都要自己摸索。   此时,很想给差评。   偌大的大英博物馆书库,居然没有一本《手把手教你如何独自一人取小岛上的宝藏》。   世上没被发掘的宝藏有很多。   往近了算,比如拿破仑宝藏。相传他远征沙皇俄国,从克里姆林宫搜刮了一大笔奇珍异宝战利品。   后来兵败撤退,那批财宝没有带回法国,而是半途掩埋。十年前的滑铁卢战役发生,拿破仑死亡后,这笔宝藏的下落成迷。   往远了算,英格兰约翰王也在战争过程中遗失了一批财宝。   据说车队偏离了原定线路陷入沼泽,又遇上了潮水汹涌,直接连人带车全都给吞没了。   诸如此类,这个世界上成为秘密的宝藏说多不多,但细数起来一双手都不够用。   地球那么大,宝藏的分布率不是趋近于零,怎么就没能遇上顺利将宝藏收入囊中的前辈?   珀尔暗暗叹息,她做人还是很谦逊的,愿意聆听前辈传道受业解惑。如果遇上挖宝前辈,必奉若上宾,听其指点迷津。   当然,这种美事想一想就罢了。   有人能够独自顺利取出宝藏,又怎么会坦露秘密,更不提指点学徒。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爱琴海寻宝——地中海运输」计划还是要自己搞定。   因此,急躁不得。   摊开地中海地图,这一次从西班牙法国接壤沿海出发。   沿途观察利翁湾、博尼法乔海峡、第勒尼安海、伊奥尼亚海再入爱琴海。期间更要关注意大利陆地的安全局势。   初步计划,假定在雅典城附近小岛真能挖出财宝,就把它们送到意大利,再进入欧陆。   为什么不直接送入希腊,走巴尔干半岛运输?   答案不能更简单了,因为战乱。   尽管奥斯曼帝国统治巴尔干半岛,但它的控制力在迅速衰退。希腊独立后,半岛上其他地区的独立战争一波接一波开启。   另外,沙俄企图打通通往地中海的出海权,奥利地帝国企图南下亚得里亚海,英法要确保通往印度洋的利益,都绕不开这个半岛。   多重利益纠缠斗争之下,让巴尔干半岛成为欧洲火///药桶。   携带重宝,独自横穿半岛,进入欧陆。   就像是一只肥羊在猛兽乱斗中要逃出生天。这种运输线路难度SSS,傻子才会选。   珀尔头脑清醒,再爱冒险也没打算亲手为自己打造地狱副本。   那不是探索精神充沛,实属脑子缺根弦,可以早点放弃治疗。   拟定较为稳妥的路线之后,实际操作的结果还需取决于现实状况。   中途遇上天灾人祸会临时改变航向,增加或缩短任务时长,那都是未知之事。   能确定的事也有。   两个月后,意大利佛罗伦萨会有一场拍卖会。   现在不缺五百英镑了,但依旧想把那枚左旋海螺给卖了。收藏贝壳不是她的喜好,不如就让喜欢的人买去。   另外,也做足了充分心理准备。   鉴于近些年希腊一直在打仗,说不定爱琴海上的某个小岛早被毁了。   让人无法判定羊皮纸的密文所指的真实位置,其特征在战火中消亡,再也不能验证基德船长宝藏猜想的真伪。   未免空手而归,兰茨先生的《地中海异闻录》会在旅途中精心撰写完稿。   搞一波风险对冲,计划为期半年的行程,即便没挖出价值连城的宝藏,好歹能收获第二本书的稿费。   心里有数,手中有策,行动有方。   珀尔给买的海船起名「笨狗号」,就正式扬帆起航了。   这个名字遭到了水手们的质疑。   众人认为它未免太通俗了一些,到了庸俗的地步,简直不像是畅销书作者起的。   珀尔坚持不改,自有一套道理。   基于flag原则,永不沉没、幸运、财富等等寓意美好的名字,在大海上只会取得反效果。远不如笨狗号,贱名好养活。   航行第一天,白天风平浪静,但是天黑后刮起了一阵阵大风。   有经验的水手听风便知这是暴风雨前兆,而且还是一场来势汹汹的风雨。老水手建议偏航暂歇,找个地方靠岸,夜晚顶风航行的危险性很高。   珀尔没有与天灾死磕的想法,只是稍稍有点脸疼。   笨狗号这样的名字没能让一帆风顺抵达目的地的理想实现,第一天出海就遭遇了小阻碍。   果然,迷信不必信。   船不管起哪种名字,半途都会遇上暴风雨。   根据风向,笨狗号与法国马赛城附近海域的蒂布朗岛距离最近。   那是一座无人岛。平时无人问津,只有为躲避风雨才偶有外来者。   狂风之中,单桅船随着海浪忽上忽下颠簸,水手们使尽全力加速把船开向蒂布朗岛。   珀尔没有躲进船舱,而是抓着桅杆稳稳站在甲板上。   有单独开船的想法,任何一场恶劣天气都是极好的经验累积学习时间。   晚上八点,天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凝聚在天空中的乌云越滚越浓,海面波涛汹涌,浪头一阵高过一阵。   夜,让光明退位。   海水不再是白天所见的碧波粼粼,而是变得阴冷暗黑。海面之下,谁也瞧不清究竟有什么。   此时,百米开外。   本来空无一物的海面,赫然从水下钻出了一个人。   男人的头发有戒尺那么长,胡子也二十多厘米。整个脑袋仿佛被黑色毛发给包裹住,完全看不清脸。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到了冰冷的地步。   正是爱德蒙?唐泰斯,一个多小时前从伊夫堡监狱越狱了。   十二月的海水刺骨严寒,但再冷也冷不过他几近结冰的灵魂。   半点没有越狱的喜悦。蒙受冤狱整整十年,终于能够离开地牢时,却只有他一个人了。   法利亚神甫,他的狱友、导师、十年间唯一的温暖,与世长辞。   三个多小时前。   伊夫堡监狱晚饭时间结束。   自从七年前法利亚神甫不小心算错线路,挖地道挖到爱德蒙的牢房,两人就有了固定的约见时间段。上午,爱德蒙偷偷去找神甫。晚饭后,神甫会通过地道找爱德蒙。   这样的见面,七年以来从无间断。   今天,神甫没有来。   监狱中囚犯不可能有钟表。   爱德蒙练就出精准估算时间的本领。在神甫迟到十分钟后,他意识到情况有变。   即刻通过地道悄悄前往神甫牢房一探究竟,万万没有想到牢房已然没有活人生机。   地上放着一个裹尸袋。   尸袋尚未系绳,打开一看。昔日慈眉善目的神甫已然成了一具尸体。   地牢终年阴冷。   法利亚神甫的身体已然冰冷,嘴角有白沫痕迹。   全身仿佛蜡像一般僵硬,唯有他的左手拇指与食指,微微弯曲,像是摆出了一个「C」字。   爱德蒙见状如遭雷劈,那一瞬真是心若死灰,恨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   仅仅分开两个小时,再见面却是天人永隔。   法利亚神甫的死状表明是死于蜡屈症发作。   瞬间全身僵硬,口吐白沫,倒地昏迷。如果没有及时服用特效药,很快就回天无力了。   此前,爱德蒙撞见过一次神甫发病,及时给他喂了药。   但两人都清楚好运并不常在,而死牢中配不了更多的药,除非能够越狱。   最终,法利亚神甫没能等到奇迹出现,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病死在牢中。   爱德蒙紧紧握住了神甫的手。   残酷的命运最终没有眷顾这位心善的老者。   法利亚没有做下一桩恶事。被投入死牢的原因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只是因为提出希望意大利成为团结统一的国家。   那与当时执政者的观点相悖。   他被身边人被告发后,被逮捕入狱,再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七年前,爱德蒙最初听法利亚神甫谈及入狱理由时,他只有水手的见识,压根不知道那些官员的名字与职位。   如今,他精通天文地理、化学物理与各国文字,甚至还知道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在意大利基督山小岛上,但教导他这些学识的人永远不会醒来了。   太可笑!   崇高的理想主义者,如果生不逢时,注定落得悲剧结尾。   却不能一起赴死。   爱德蒙留意到啊了神甫左手的异状。   那个「C」字,是神甫死前拼尽全力的遗言。   C,cadavre,尸体。   神甫用最后的力气在传达一个信息。   逃,无论如何一定要有一个人能成功逃出去,那就是两人的胜利。   无罪的被投入死牢,做恶的在外逍遥快活。仇未报,恨难消。   如果注定只有做鬼才能活着离开伊夫堡监狱,那就借他的尸体一用。   装尸体。   爱德蒙看懂了这个手势的含义。   囚犯死后,经过验尸就被装入裹尸袋,然后被送出监狱。   打一个时间差。   通过两间房的秘密地道,将神甫的尸体送到自己牢房的床铺上。自己则躺到裹尸袋中,装尸体等狱卒抬走。   等到下一次查房,狱卒势必会发现出事了,而就是要趁着这个时间差有多远跑多远。   爱德蒙压下了悲痛至极的情绪。   带上神甫自制的小刀,迅速完成了一系列换尸操作,在裹尸袋中等来了狱卒。   狱卒根本没有再核查一遍死者身份。   捆住了裹尸袋的袋口,把尸体的双手、双脚从袋子外侧分别捆住,再加上一块石头。像是抬着死猪一样,将死去的囚犯抛尸在伊夫堡监狱的天然坟场。   ——是大海。   这座岛上监狱四面环海,被沉尸海底是几乎所有死囚的最终归宿。   今天,绝不可能出现的意外出现了。   不是什么上帝眷顾的幸运儿。   十年暗无天日的冤狱,人生从此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岔路,复仇者从地狱里爬出了来。   爱德蒙在整整十年冤狱之灾后,再次接触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海水。   当年身手矫健的年轻水手,十年来一直不曾荒废锻炼,因为一直与神甫相互鼓励哪天越狱了必须掌握逃得快技能。   海水湍急,怒涛狂嚎。   爱德蒙在裹尸袋中被束缚四肢,大石头的重量让他迅速下沉,再慢几拍就会沦为海中鱼鲨的食物。   水下无法呼吸,死亡威胁已压迫全身。   他却始终镇定自若,将身体扭转成几近不可能的角度。   熟练用小刀破开袋子,三下五除二切断麻绳。挣脱束缚后双腿一蹬,似鱼摆尾,浪里白条般嗖地窜上海面。   海面喧嚣。   弥漫着暴风雨将至的疯狂。   海天之间,仿佛没有任何其他生灵。   絮絮叨叨的海鸟群消失不见,仰望只有乌云罩顶。   爱德蒙感受着久违了的风暴气息,大自然彰显着它的可怖力量。作为人类要承认渺小,必须尽快上岸,或搭上一艘船。   不能向马赛港口方向去,唯恐遭到追兵围捕,而且那个方向的路程更远。   这就朝着距离监狱最近的陆地,无人岛蒂布朗岛暂休一夜。   确定目标,不忘用小刀将身上薄薄一件的囚服割裂开来,切到短衫、短裤的长度,再也没有半点囚服特征。   预期抵达目标地点,最快要游一个半小时。   假设能在半途遇上海船,是不可多得的意外之喜。但绝不能穿着全套的囚服上船,还不如近乎全毁的衣服。   这样至少能扯一个借口。   暴风雨中的落难水手,在船毁时,碎木块砸落扯破撕毁衣服很正常。   暗暗拟定了一个假身份,放开手脚拼尽全力朝无人岛方向游去。   在滔天巨浪的冬夜海中速游,体力不可避免的渐渐流失。   一个多小时后,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盛。   爱德蒙即便紧牙关坚持,可与岸边仍有一段距离,他看不到蒂布朗岛的踪迹。   在茫茫大海中,在风暴肆虐里,天昏地暗里独自一个人不免产生怀疑。   十年过去,外面的世界是否天翻地覆。小岛会不会早就被淹没不复存在了?   从地狱回到人间。   人间至暗,难道他的重活之路要断送在大海中?   此时,百米之外忽然冒出一抹光亮。   爱德蒙倏然睁大眼睛,那不是人类能点燃的灯火。   只见一艘单桅船杆尖顶刺向天空处,突然凭空冒出一簇簇蓝白色火光。   如梦似幻,闪耀照亮至暗海面,让人相隔百米也看清海船扬帆行驶。   是圣艾尔摩之火!   意大利传说,狂风暴雨中圣艾尔摩之火一旦出现,海员们就会获得来自守护神的庇护,平安返回陆地。   爱德蒙曾经做水手的几年中没有见过这种传闻里的火焰。   在充斥绝望气息的逃狱路上,竟然第一次见到这种寓意着希望与生机的火光。   是巧合吗?   他死寂的心微微颤动,会不会是法利亚神甫的亡灵在指引他人间希望尚存。   单桅船上,瞭望手通过望远镜发现了海面上冒出的黑影。   大喊到:“兰茨先生!北偏东30°,发现一个人,他正向我们游来!大约还有三十四米。”   珀尔立刻拿起随身携带的单筒望远镜观察。   夜太深,瞧不清昏暗海面上的具体情况,但能确定是有一个人形物体在靠近。   这真是见鬼了!   一道三岁孩子也会做的抢答题。   狂风暴雨的天气,正常人会去刺骨寒冷的冬夜海水中游泳吗?肯定不会。   海上突然出现的人,是不是来者不善?或是与麻烦脱不开关系呢?   “兰茨先生,要将船开过去吗?”   问话的是船长大卫,他说,“今夜,圣艾尔摩之火居然出现了。”   潜台词:象征守护海员的火焰出现,见死不救可能会遭到天罚。   大卫是法国人,与苏格兰的格兰特船长曾经一起跑船。   珀尔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航行地中海,不管是不是要找宝藏,都会找一船为人可靠的雇员。   从船长到水手共计十人,都由她亲自挑选,其中参考了格兰特船长的意见。   人以类聚。   格兰特船长仗义疏财、为人仁善,他将珀尔带出了鲁滨逊荒岛。   珀尔第一波面试了他推荐的出海帮手。   选出了在地中海航线上经验丰富的大卫,担任「笨狗号」的船长。   在正式出航前,一船十一人在海港小镇提前五天见面,进行试航与相互磨合。   大卫船长的指挥力不错,将海上任务分配得井井有条,水手们都认可服从他的安排。   此时,大卫船长提出开船去救人,是大海上寻常至极的做法。   除了视人命为无物的海盗之外,其他船只在发现海中落难者后,多数会选择救援。   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船员们都懂一条潜规则,如果今天对落水者视而不见,明天当自己落难时就会少了一份生还的可能性。   大海无情,海员帮助海员。   “把船开过去吧。”   珀尔同意了,与圣艾尔摩之火的庇佑传说没关系。   这就是一种冷光冠状放电现象,在雷雨天气里出现,因为雷电形成强大电场而让场内空气离子化。①   愿意救人,只是单纯给海上的活人一个机会,恰如命运给了她死而复生的机会。   不过,珀尔随即加了一句,“等人上船,先把他捆了。”   “好!”   大卫船长答应得爽快。救人是一回事,有防备之心是另一回事,绑人完全没毛病。   海中,爱德蒙发现了单桅船的有意靠近。   他凭着敏锐夜视能力,将海船全貌收入眼底。好消息,来的不是海盗船。   五分钟后,爱德蒙游到了船边,抓住下放的麻绳三两下攀登上去。   双脚刚刚站到甲板上,三个水手不由分说就将他团团围住,拿着绳子就要把他捆了。   爱德蒙手指微动,下意识想要反抗,但是他忍住了。   此刻,他不是伊夫堡监狱的在逃犯,而是刚刚遭受海难获救的海员。应该理解水手们救人后的做法,谁叫自己的外貌十分可疑。   他选择了束手就擒,被反绑双手制住,而不得不单膝跪在了地上。   任由水手搜走了身上的唯一利器,那把神甫在狱中偷偷制作的小刀。   然而,笨狗号的水手们没有一个放松警惕。   被救上来的这个男人,乍一看与好人无关。   不,该说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头发与胡须都太长了,只露出半张脸。   “伙计们,我没有恶意的!我是来自马耳他的水手杰夫。”   爱德蒙说的是英语,在他入狱之前常年在地中海跑船。   马耳他比邻意大利西西里岛。曾经被拿破仑攻占,而后被英国殖民。   十年过去,马耳他的局势是否变化不得而知。   爱德蒙又用意大利语复述了一遍,“今天的暴风太大了,我效命的那艘船很不幸触礁沉没了。这里是不是靠近法国?你们有没有捞到其他人?”   没有人应答。   不该说的别说,这是笨狗号的规矩。   此刻,水手们纷纷将视线投了一个方向,“兰茨先生,您看呢?”   珀尔踱步向前,伸出了单筒望远镜。   下一刻,爱德蒙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冰冷的望远镜挑起。他被迫仰起了头,眼见俊美无俦的男人在面前缓缓站定。   水手们称呼这位为兰茨先生。这人的背后圣艾尔摩之火在桅杆尖顶幽幽燃烧,蓝白火焰让眼前一幕幕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来自马耳他的水手?”   珀尔微微弯腰,近距离观察着被救者。   男人身上衣服都破损了,看不出服装原貌,且没有穿鞋。四肢多有细微擦伤,像极了从海船事故现场逃出生天的伤情。   “是。”   爱德蒙以为对方会问他的发型与胡子。   之所以刚刚没有一刀割去胡子与头发,因为小刀无法剔得好,还会被看出新修的痕迹。   这与衣服被破船利器割伤不同,不能使用那样的借口。不如就全部留着,编造一个许愿十年不剃发不剃须的发愿誓言。   珀尔却没问头发与胡子,而是淡淡地道破一个事实。   “马耳他来的水手,你的皮肤全是冷白色。”   放眼笨狗号,包括大卫船长在内的雇员,没有一个不是古铜色皮肤。   大海上的海员生活免不了风吹日晒,去码头与港口观察,几乎看不到水手们外露的四肢皮肤是冷白色。   爱德蒙暗道好敏锐的观察力。   兰茨先生竟然丝毫没被头发胡子的显著异常转移注意力,反而观察到另一种异常。   “这是天生的。”   爱德蒙对答如流,“怎么晒太阳都没用,我也很伤脑筋。古铜色才是水手该有的样子。”   珀尔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说:“天生的?真是好巧。”   爱德蒙面不改色,眼神坦然,“是啊,我都没见过第二个。”   珀尔温和地笑了。听听,多么熟悉的对答,曾经发生在她与登岛小队的交谈之间。   借尸还魂,荒岛求生两年,身体的肤色仍是幽灵白。当时,她给出的理由也是天生的。   巧合会刚刚好发生吗?遇上了天生肤白的人?   珀尔一个字不信。   爱德蒙敏锐察觉到对方并没有相信。   他面色从容,神经紧绷着,随时要应对下一个追问。   珀尔却站直身体,没有再问半个字。   “大伙加把劲,争取在大雨落下来前到靠岸。”   转而对水手之一说:“小泰伦,给人松绑带去客舱休息,给他拿套衣服鞋子和热水。”   这话恰如当初格兰特船长吩咐船员,给离开荒岛的珀尔送物资一般。   爱德蒙被松了绑,眼露感谢,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像是一把对战牌局正要开始,对方突然弃权。不知该庆幸,或是不满预测的落空。   逃狱后遭遇暴风雨,艰难求生中没有遇上海盗船,登上的这艘单桅船却有一位奇怪的主人。   兰茨先生远没有表面温和,性情捉摸不定,难以常理估量。   想要顺利复仇,他该离这种人远一些。否则前路不明,只怕无法按计划行事,完全脱轨。   笨狗号上众人没有再多关注被救的马耳他水手,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无人岛停船。   轰隆——   半小时后,天上终是打起了雷。   令人松一口气的是,视野范围内出现了岛屿。   “是蒂布朗岛。”   大卫船长肯定地说,“我们就要到了。”   很快,船只抛锚停靠岸边。   各有分工,降下风帆,抱着取暖用的柴火、锅子、淡水等,迅速全部撤离到岛上山洞。   倾盆大雨落下时,山洞内已经燃起篝火。   十二个人各自安坐,静悄悄地,没人想说话。   太累了,抢在风暴前上岸,几乎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爱德蒙今天经历了太多。   失去法利亚神甫的巨大精神打击,大悲大痛没能缓解片刻,就开始风暴前夕的大海逃生冬泳一个多小时。饶是他体力再好,也撑不住沉沉睡去。   临睡之前,预演了一遍醒来之后的局面,或许会面对新一轮的盘问。   那位兰茨先生会不会到马耳他港口,去实地调查水手杰夫的真伪?   翌日,晨光微熹。   昨夜的狂风骤雨声全都不见了,四周变得安静祥和,只有舒缓的海浪拍岸与偶尔远远传来的海鸟啼叫。   爱德蒙睁开双眼,昨日的极度疲惫在一觉过后消失得七七八八,却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醒的。   山洞里,少了三个人。   兰茨先生、船长大卫与昨天捆他的水手小泰伦都不在。   出洞往朝海船停泊的方向走,大约十五分钟就瞧见了船与三人。   “早上好。”   船长大卫先打了招呼,“杰夫,休息一晚上,你觉得怎么样?”   “感觉好极了,就是肚子有一点点饿。是要煮早餐吗?我来帮忙生火。”   爱德蒙状似直爽的愉悦,将率真水手幸存者的表演继续下去,但心中只有哀痛。   如果这一刻他与神甫一起逃狱成功,快乐必是有的。   现实叫人心碎,借着神甫的死亡出逃成功,根本不必去谈庆祝。   大卫船长点了点头,“在沙滩上架起柴堆,煮点热咖啡喝。冬天需要这个配上黑面包。”   爱德蒙走了过去,熟练地拿起柴火,眼神似乎不经意瞥向默不作声的兰茨先生。   珀尔微微颔首,就平静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对这位马耳他水手没有多少防备。   昨夜甲板上的短暂交锋试探,全都是梦幻泡影,与暴风雨一样消失不见。   爱德蒙没有放松神经,他的下颚似乎还残留着单筒望远镜的冰冷触感。   他可没忘记被反绑扣押在地,被人挑起下巴问话的那一幕幕。   但,珀尔就是什么都没再问。   好像根本没感觉队伍里多了一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上船去取大袋咖啡粉。   爱德蒙蓄势待答的准备又一次落了空。   岸上,大卫船长倒是问起了来,“昨夜,你在哪里出了事?船上其他人如何了?”   “是在靠近莫季尔翁海峡附近出,我们的那艘船不大,捎上我也就五个人。”   爱德蒙道出了早有准备的剧本,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痛失同伴的哀伤。   “可怜的雅克船长,脑袋撞在礁石上,当场把海水染红了,他应该去世了。另外三名水手和我一样掉到了水里。风浪太大了,我们几乎瞬间就被冲散开来。哎!也许……”   也许,他们不会有我的好运。   这句话不必说完,意思就传达出来。那三个人大概率是死了。   大卫船长明白眨眼间生死分隔在大海上有多常见。   感受到身边这位幸存者的哀伤,拍了拍他的肩膀。“愿主保佑,有奇迹出现。”   爱德蒙没有说信不信上帝保佑,就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这样说来,你是要回马耳他了?”   大卫船长转了新话题,“你想在哪里上岸呢?”   爱德蒙无所谓是不是去马耳他。   接下去的两个目标,首先去科西嘉岛附近的基督山小岛,确认神甫说的宝藏情况。然后就是回到马赛确认亲朋好友的情况。时隔十年,一定是天翻地覆。   “哪里都行,不必特意绕路。把我放在一个有人的码头,让我能搭船回去就行。”   爱德蒙也不担忧船资,作为曾经的水手以工抵债很个容易。   “大卫船长,谢谢你们的援手,今天请让我来检修风帆的情况吧。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白吃白喝。”   “行。”   大卫船长也有意考察这个被救者是不是如其所言真是水手。这会从生活烧柴操作熟练度来看,确实是做惯了这些活计。   船长继续道:“等早餐后,船只检查完毕就往科西嘉岛与撒丁岛方向航行,会穿过两岛间的博尼法乔海峡。你想在哪边下?”   “撒丁岛吧,那距离马耳他更近。”   爱德蒙当然知道更应该去科西嘉岛,那里距离基督山岛很近。   珀尔在两人说话间拿着咖啡粉来了,其他船员也陆陆续续来到了岸边。   众人吃起了早餐。   闲聊间,爱德蒙终于被问到了他为什么留那么长的头发与胡须?   准备已久的答案被拿了出来,说是十年前的一次发誓,而距离承诺期截止也没一两个月了。   珀尔没有过多言语,就瞧着这位马耳他水手表现得自然而毫无演戏痕迹。   在早餐后,旁观着他灵巧娴熟的水手技能。   似猫一般灵巧,沿着绳索飞爬上离甲板好几米高的桅杆顶部,熟练地固定打好风帆绳结。   这种本事没在船上练过好些年根本运用不出,甚至是比笨狗号的水手们业务能力都要强。   甲板上,水手们见到这番操作,果不其然连连叹服,毫不吝啬夸赞马耳他水手真棒!   眼前一幕幕,真情言语也好,技能表现也罢,似乎都在佐证自称杰夫的长发长须冷白皮男人是一名简单水手。   多么叫人眼熟的场景。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鲁滨逊小岛上,自称是海难幸存者的珀尔,也是如此获得了登岛小队的肯定与信任。   越是如此,珀尔对这位马耳他水手的来历越是怀疑颇深。   她从未忘记鲁滨逊小岛遭遇的所谓死亡诅咒。   一百多年过去,导致岛民们被灭口的真相至今不能完全确定,争夺宝藏论也只是她的一种推测。在没有彻底破译密文深藏含义之前,不能下定论。   从鲁滨逊岛走出来的幸存者兰茨先生,打破了死亡诅咒。出海第一天,正好遇上一个海难中幸存马耳他水手,这叫人如何不起提高警觉。   大卫船长走来,将刚刚询问到的情况逐一告之珀尔。   “杰夫说他在撒丁岛下船就行。兰茨先生,您还有什么安排吗?”   珀尔:“一会不必给他安排工作,我找他说说话。船长,您知道的,我得多搜集一些故事素材。”   “好,没问题。”   大卫船长也不缺这样一个人手,更不提留下这位马耳他水手。出海前,从珀尔的选人雇佣标准,便知其不需要多余的提议。   十五分钟后,单桅船笨狗号再次杨帆启行。   爱德蒙被召唤到甲板一角的的椅子上坐下,对面就是温和微笑的兰茨先生。看不清对方的眼神,被其佩戴的一副金丝眼镜模糊了些许视线。   这叫他更提高了警惕,像面对一团浓雾而警惕于不明生物会突然奇袭,更是非常清楚自己被审视怀疑着。   爱德蒙先开口了,像极了一位努力工作的水手。“兰茨先生,感谢您的船队救了我。我无以为报,这会应该多去做些活的。”   珀尔浅笑,“放心,怎么会叫你无以为报呢。杰夫,你是水手,你就请知无不言吧。职业生涯里有没有遇到过海盗?把知道的说出来听听。”   爱德蒙:!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他究竟被当成了什么?? 第17章 听,海笑的声音   被要求对海盗的事知无不言。   爱德蒙认为兰茨先生将他划入了海盗相关可疑分子的范畴内。   申辩吗?   没必要。   现在,他扮演的率直水手杰夫不该听懂话中潜台词。退一步说,被认作海盗也比被看透是逃犯要好。   “我做水手快十七八年, 说没遇到海盗是骗人的。”   爱德蒙三分假七分真回忆往事, “可正面遇上海盗,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很幸运, 我所在的商队取得了对战胜利。不然只能投向也成为海盗, 否则就会当场被杀。”   海盗们对待战俘很残忍。   说起来,跑船没遇上过海盗,证明在海上的时间不够久。   蒙冤入狱之前,爱德蒙从十二岁起做了六年水手,与海盗相关的大大小小战事参与了二三十起。   “这些年海盗越来越少了,可能是各个国家政府海军联合打击的缘故。”   爱德蒙话头一转, 抛出了疑问。“兰茨先生打算往哪个方向去?我能具体想一想那里的情况。”   为了装老实水手, 也不能暴露对外部世界的不熟悉, 他之前一个字也没问这艘船的航线。   之前不问,是打定主意不必再遇。现在问, 是便于战略性绕着走。   爱德蒙不想以马耳他水手的身份继续在兰茨先生身边出没。   理智在叫嚣离金丝眼镜男远些。这人绝对能上一秒与人甲板愉快喝茶, 下一秒就把对方扔到海里喂鲨鱼。   真被扔海里倒也无妨。   爱德蒙有把握能活一段时间。   令人警惕的是兰茨先生突然将他押送至马赛检察院, 道破他是逃犯的事实。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遭遇一艘海盗船。   那样至少能在海盗大开杀戒时,名正言顺防卫反杀。而不是现在仿佛在浓雾中逃生, 不知潜伏着怪物什么时候搞突袭。   珀尔推测面前的男人很可能在腹诽她。   腹诽就腹诽吧,不能大声说出来的话就必须憋着。   谁叫对方选了“直率马耳他水手”的角色。演了就要不崩人设, 是不能正大光明出言讥讽。   所以说人设很重要。   当下, 珀尔仿佛不在意暴露行程。“这次出海没有既定目的地, 预计绕地中海一圈。”   爱德蒙嘴角一僵, 浓密黑胡长须挡住了他的面色不善。   心里冷笑:这是什么撒旦式回答,你环游地中海,我岂不是退无可退?!   “原来如此,您打算游历地中海整个区域,那就真不好说该注意哪些安全。”   爱德蒙开启了恐吓模式,从船触礁一船人撞得脑浆横飞死了,说到被海盗屠杀连妇女儿童也不放过。   一桩桩,一件件,声情并茂,让人身临其境。保证没有杜撰,都是取自真实事件。   时至今日,他眼中的地中海再也没有半丝浪漫色彩。这里充斥血腥与暴力,来来往往不是求财就是逐利。   爱德蒙说着说着语气阴冷起来,“假设您的航线有从第勒尼安海入爱奥尼亚海,西西里岛与意大利半岛之间的墨西拿海峡可不好走。   据说从古希腊开始,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两只海怪就盘踞在海峡的南北两端。船一旦穿过狭长海峡,不是被一边的旋涡所吞没,就是被另一边海浪掀翻到海底。   那里是水手们的噩梦,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潮水每六个小时就切换一次方向,稍有不慎船毁人亡。”   爱德蒙暗道,还不快点打消荒谬的环游地中海计划。   珀尔:哎呦!这不就巧了!   终点在希腊雅典,必是走爱奥尼亚海再入爱琴海。   换言之,爱奥尼亚海必须去。   好消息是不只一条路,除了被警告成有海怪出没的墨西拿海峡,也可以稍稍绕一个圈到。   “原来如此,感谢你分享宝贵的海上经验,我会记住的。”   珀尔突然话锋一转,“如果我要从西向东游览地中海,不走墨西拿海峡航线,就要走突尼斯-马耳他海峡这一路。说起来,那就能前往你的家乡。杰夫,不如你就随船一起走吧?”   爱德蒙瞬间脸疼。   他的恐吓起到反效果了,没能用大海危险劝退对方,反而把自己给卷进去。   开什么玩笑,他绝不会随船走。不是怕了兰茨,而是谨记自己是逃犯。   没能彻底改头换面,不确定伊夫堡监狱面对神甫尸体与自己出逃后的举动与态度。   此时,与性情乖张的人同船,鬼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变故。必须分开,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洗白身份。   “谢谢您的好意,我需要再撒丁岛下船,暂时不回家。”   爱德蒙思路急转,“昨天坠海的三位同伴说不定也获救了。船只出事地点离撒丁岛与法国沿岸一带更近,我先得去打听消息。”   “这样啊……”   珀尔听到不想一起同行的回应,反而心情愉悦起来。   突如其来出现在暴风雨中的马耳他水手,她只介意对方与鲁滨逊岛的死亡诅咒是否相关,是不是故意追踪至此。   目前试探结果:否。   不论对方对她的为人处事的评判是褒是贬,那都是小事,根本不重要。   珀尔本就不想把人留下,可表面露出了些许遗憾。   “如你所说的情况,确实在撒丁岛下船更合适。可惜,你这样的好水手,不能在我的船上多停留了。那就等将来有机会再合作吧。”   爱德蒙:不可惜!   救命之恩,将来悄悄重金酬谢,但合作大可不必。他不想再被搜身、反绑、扣押在地。   等到撒丁岛,以最快速度弄断头发与胡须,用黑炭把皮肤给抹得黑些。   将让他不悦的“马耳他水手杰夫”一角彻底死亡。下一个拟定的角色,再也不会如此被动。   两人意向达成一致。   谈话气氛有了明显的轻松。   珀尔似乎经意地顺口一问,“海上危险风浪能绕着走,但遇到海盗只能死战吗?我听说有《海盗法典》,难道地中海没人遵守?”   爱德蒙似听到一则好笑的笑话,过时的法典怎么可能辖制海盗,怎么能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下一秒就又笑不出来了。问话的人幼稚吗?显然不。那该不是有着深意。   不会吧?!   他刚刚放松一些心情,猛然联想到某种复杂反转。   珀尔?兰茨提问的真实目的,并非查证他是不是可疑海盗,随后把他扭送警署。   恰恰相反,是将他当做海盗出逃者在招揽。目标:一统地中海海盗势力,制定新法典让所有人俯首称臣。   是想多了吗?   爱德蒙无法不阴暗向思考,自从踏上这艘船就被怀疑着,而兰茨先生没有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真正仁慈。   落海为寇,是不可能做的。   海盗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他有更重要的事,绝无可能上任何贼船。   “《海盗法典》是老掉牙的东西了。上个世纪,海上的人相信它的效力,因为当时有势力庞大的海盗王。比如撰写法典的塞亨马缪尔?罗伯茨。   这位黑色准男爵严格要求手下,其实是为了更好的打劫。像是准时休息、不准船上赌博、对伤残海盗的抚恤金等等,听起来像是军队纪律与福利。   这些条例放到现在的海盗身上都是不可能继续的笑话。   法典中规定,海盗不能使用三叉戟,因为它的力量强大不好控制,这样类似的条文都变成多余的空话。现在我们抵御海盗都用枪。   各国政府海军远比百年前强大。海盗头领赚不到一百多年前的高额利润,又怎么能让手下服从做事。即便是曾经的时代,多的是黑胡子那种海盗根本不理法典守则。更别提现在,它就是一沓废纸。”   爱德蒙把《海盗法典》一顿批判。态度很明确,他对做海盗没兴趣,兰茨先生就别招揽他了。   有的话不能点破,否则没有余地。   那就要撕破普普通通马耳他水手的伪装,真刀真枪地对抗了。   珀尔肯定自己被曲解了。   没关系,会说话就多说点,就要听听别人分析《海盗法典》。   她从大英博物馆誊抄了近千页的法典条文,哪一条能解开羊皮纸密文?   必须从旁打听海上从业者对法典的看法,冗长的法典条例,常用的是哪些?离谱的是哪些?   在鲁滨逊岛钥匙持有者设计密文时提出那一句“违背规则”,该向生僻条例思考多一些,还是往普通海盗都知情方向思考?   不论哪一种,眼前有人给分析法典都不错。   珀尔听得起劲,反向刺激要求多讲点。   “只有这些?你不认为法典中有更多不合理的存在?”   爱德蒙倏然闭口不谈。让他说,他就说?   呵,做梦。作为普普通通的马耳他水手,这样的角色不该知道更多了。   “没有了。我没读过法典,只听过零星几句。这些已经足够看出法典存在的毫无意义。”   爱德蒙不再多分析,他对帮助完善制定新海盗法典没兴趣。要是让兰茨先生不高兴,那就对了。   珀尔听得正起劲,这人居然真就不继续说了。真是非常好!   没有勉强,谈话到此结束。   笨狗号往东行平稳行驶着。   大约下午四点抵达了途径撒丁岛的第一个港口。爱德蒙早就准备好,到岸就要头也不回地下船。   下船前,只剩一件事要做,将被搜走的法利亚神甫自制小刀要回来。   珀尔不等人开口,就连刀带硬币装在一只小钱袋中,打了死结递出去。   “三法郎,谢谢你上午的那些建议与意见,就当做是今天食宿费。”   三法郎,不多。   除了食宿费,只够把头发胡子给打理干净。   爱德蒙本来不想接,但转念一想又收下,上午的聊天着实辛苦。   三法郎,连带这一次的风浪中搭船费,往后必找个机会匿名还清。   希望兰茨先生能有命撑到那个时候,而不是在地中海上自作自死了。   “谢谢,告辞。”   爱德蒙都不说再见,这一别最好再也不见。   珀尔也不说再见,她希望顺利在雅典城附近寻找到密文所示地点,半途出现可疑人物越少越好。   但还是对人远去的身影,喊了一句,“水手先生,你对鲁滨逊怎么看?”   这个问题不需等人回答。   笨狗号没在撒丁岛停留,补给了淡水物资就继续向东航行。   爱德蒙稍有不解,他当然知道百年前的鲁滨逊荒岛求生传奇,兰茨先生为什么追问这一句?   那艘船上的水手们都被训练得口风甚严,而不愿透露外界的任何消息。   等来到撒丁岛的热闹港口小镇,一问才知十年冤狱过去外部世界的改变。   比如去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鲁滨逊二世”问世。   正是炙手可热的畅销书作者珀尔?兰茨先生,其荒岛求生事迹欧美几乎无人不知。   爱德蒙:不好,露出破绽了。   他选择饰演率直的马耳他水手,居然在被救上船后兰茨先生这一称号毫无反应,并不符合普通水手人物形象。   哪怕谈不上有多热情多好奇,至少在见到新闻红人时会询问一二句,或是在听其姓名时露出惊讶眼神也是好的。   但,他没有做到。   没想到被关在伊夫堡监狱十年,就连鲁滨逊的事迹也有人复刻了,而且他正巧被正主救了。   这样说来,海盗相关提问的意图是他误解了吗?   珀尔?兰茨不是野心勃勃暗中策划成为新一代海盗王,只不过是有一本新书在规划了?   爱德蒙轻轻蹙眉。   所以说,早上全程戒备的谈话,是他被逗着玩了?   风吹浪涌。   单桅船笨狗号的航行总体顺利,半个月后接近西西里岛与意大利半岛之间的海峡。   珀尔记忆力挺好,当然记得被警告过别走这条海怪出没的航线,但还是让大卫船长往这个方向开。   原因很简单,这条路在外看来不好走,遭遇其他船只的概率就低,正适合要搞单独秘密行动运货。   这次先来探探路。   不搞强硬通行,先停靠西西里岛,拜访一位贝壳学的研究者。顺带看一看这里是不是适合做秘密物品临时储存点。   珀尔带着会说当地语言的水手小泰伦进入西西里岛。给大卫船长等人放假,让他们在码头旅店好好休息。   刚刚坐上马车,却听外面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让人跳舞不停的恶魔回来了,它又回来了!露天集市,刚刚有个人跳舞跳死了!”? 第18章 听,海笑的声音   西西里岛, 一月中旬,阳光正好。   在湛蓝天空的港口小城,悠哉悠哉闲逛露天市场, 买一盒香炸奶油卷。   这本该恰意享受的时刻, 但集市上异变突发。   很多人没看清具体情况,就听事故发生处传出惊恐至极的叫声。   “啊!死人啦!”   “快跑!是舞蹈恶魔, 它又回来了!”   “傻站着干嘛?死亡舞蹈会传染的!”   “我不想死, 跳舞瘟疫滚远些——”   随着歇斯底里的叫声炸响,不到十分钟,人群如潮水般慌乱涌出。   恐惧一旦被点燃就迅速传播开来。   哪怕没亲眼看到真相,但也立刻随着人潮一起拔腿疯狂逃亡。   逃走的不只顾客,甚至很多商贩也不管铺位上的商品也跟着跑。   好似一声枪响,争先恐后的大逃亡开始。   深怕晚一步离开全露天集市, 就会被死神的镰刀割断头颅。   跑得有点慌不择路, 将货摊撞倒了一地。   有些人抄起了大蒜挂在脖子上, 有些人紧握着十字架吊坠,有多远跑多远。   外围路人不明所以, 寻问发生了什么, 也就得到一两句模糊不清的回答。   ——露天集市, 有个年轻男人突然跳舞发狂不止,最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听到这一句,街上行人也转身逃了。   一时间, 主干道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如此一来, 珀尔无法按照原定路线前行。   她索性下了公共马车, 带上水手小泰伦找个角落停留片刻。   “兰茨先生, 我们为什么不调头往反方向走?”   小泰伦不想躲在角落, 也想离事发地越远越好,说话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他不是懦弱,而是源于童年记忆的恐惧。   “看来你对瘟疫舞蹈的传说也是非常印象深刻。”   珀尔看到小水手忌惮地点头,看来他与慌忙逃跑的人们一样都害怕噩梦重来。   也许,后世的人不太理解人群发疯逃亡的原因。   在这个时代医学尚且不够发达,邪魔之说时有出现。   一个人突然当众发狂跳舞至死,很容易被联系到一些欧洲历史上的可怕传说。   舞蹈瘟疫、疯狂跳舞症、圣维特斯诅咒舞蹈病等等,诸如此类的跳舞病自中世纪起就在欧洲各国不时发生。   故事的开头,往往是一个人突然当街起舞,姿势怪异、表情痛苦、怎么也停不下来。   接下来,路过的人仿佛感染了某种传染病,丧失了自主意识,也会着魔似地一起跳舞。   故事的结尾,通常只有一句话。   ——所有人都活生生跳舞跳死了!   法国斯特拉堡死亡舞蹈事件是典型案例。   最开始是一个叫索菲的女人忽然起舞,一整个村子相继被传染,足足有四百多人在表情痛苦的舞蹈中结束了生命。   类似床头故事,在一代代口耳相传中变成了可怕的舞蹈瘟疫与恶魔诅咒说,在整个欧洲传播开来。   19世纪,人们也没弄清群体疯狂舞蹈的起因,至少没有令人信服的权威解释。   当发现某个人开始发疯跳舞死了,其他人就像看到致命毒物在原地炸裂,不想被传染当然要跑得快。   这就像是刻在DNA里的噩梦被激发了。   珀尔镇定地站在角落,在一群疯狂人群中倒是显得极不正常。   她没勉强小泰伦克服恐惧,等着逃命如潮水的人群散去了些,独自向事发地走去。   一路走来,就见一地狼藉。   人群大多逃散来,仅剩几个摊主们面色难看迅速收拾残局,但都下意识目光回避某个方向。   地上,躺着一个身体姿势扭曲的年轻男人。   他的周身形成了真空地带,没有被踩踏的痕迹,看来人们在窜逃时都不忘避如蛇蝎。   珀尔没有立刻走得更近,脑中两个声音在吵架。   一枚金币在说话:别多管闲事!   你的主要任务是寻宝,来墨西拿小城踩点运宝路线。次要任务来拜访海洋生物学研究者让娜。   一只骷髅头在说话:冲冲冲,前面有送上门的尸体!   什么让年轻人当街乱舞死亡?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或许,你就要解开舞蹈瘟疫之谜。   不等珀尔做出选择,身后传来质问声。   “嘿!你是谁?!谁允许你靠近尸体的!”   珀尔转身,问话的治安队长摸样的男人。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壮汉,拿着白布、绳索与担架。   珀尔一脸无辜,似乎就是纯路过,完全看不出对离奇死亡的尸体有想法。   “下午好,先生们。我是珀尔?兰茨,前来墨西拿小城拜访让娜?鲍尔夫人。”   这次来西西里岛,她不只为了寻宝运输计划踩点,还有另外一件正经事。   当珀尔想拍卖左旋海螺,顺便关注了一波如今科学界对贝类生物的研究进展。   鉴于前世的历史进展与这个世界有些许差异,曾经认识的一些科学家没有在此出现也符合逻辑。   这一波关注中发现了一个亮点。   四十多岁的海洋生物学研究者让娜?维尔普勒?鲍尔女士,在几乎都是男性科学界成了一抹不一样的亮色。   她有着传奇的经历,1794年出生法国西南部距离大海很远的小镇。   家庭条件在当地算得上富足,但母亲在她11岁就去世了,父亲娶了年纪比他小一半的女人。   让娜17岁就离开家乡,独自在巴黎工作做起了裁缝学徒。她的手艺出众,不久后参与到一场王室婚礼的婚纱准备中。   正是意大利公主玛丽?卡洛琳,与法国国王路易十八的侄子的婚礼。   这是一场名流权贵聚集的婚礼。   让娜结识了来自加勒比海多米尼加的詹姆斯?鲍尔,鲍尔在西西里岛经商致富。   两年后在西西里岛完婚,一直在墨西拿小城定居。   人们认为让娜该成为一名合格的贵妇人,为跻身上流社会的名利场而忙碌不已。   现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在丈夫鲍尔的支持下,让娜自学成才,借着家庭所在地——墨西拿海峡沿岸的独到地理位置,研究起了海洋生物学。   从1818年开始,整整十八年过去。   让娜发明了水族箱,以全新方式观察海洋。   尤其是对船蛸的突破性研究发现,其贝壳不是从别处投来的,而是船蛸自身制作的。   更是观测出它与其他软体动物的不同造壳方式,分泌形成外壳无知的部位不是外套膜,而是两只腕足末端的造壳腺体。①   这样的研究成果,在大众听起来有些晦涩难解、过于专业性了。   19世纪对女性很不友好。同样是出版书籍,出版社更偏向男性作者。所以,这位女科学家相对而言,名声不显。   这是珀尔来此拜访的原因。   尽管凭着个人力量无法在一朝一夕间打破时代对女性的禁锢,但关注到这样一位女科学家,愿意为让娜的扬名在外助一把力。   如果对方有意愿出版通俗类科普读物,介绍这些年在海边的研究趣闻经历,那就当一回推荐人。不为别的,就是尽一些力让人们意识到女性也能在科学界大放光彩。   治安队长安托尼听到珀尔要拜访谁,但对此完全没兴趣。   注意力全被珀尔?兰茨的自报姓名给吸引过去,当场就神色纠结地蹙起眉头。   “你就是鲁滨逊二世,《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的作者?”   珀尔一眼看出治安队长的潜台词。   多么眼悉的表情,多么耳熟的问题,在去年夏天后见了不只一次。   翻译一下:好啊!找到罪魁祸首了!《教你作死的四十九种方式》就是你小子写的!   珀尔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是我写的。”   治安队长安托尼仿佛看到那只领头羊,就是珀尔振臂高呼带领熊孩子们闹事冲冲冲。   “啊哈!很好,上帝总算让我见着你了。”   安托尼都忘了地上还有一个死人,近半年的痛苦工作经历唰一下冒出来了,直接一顿叨叨叨。   “就是你写的那本书,知道它给我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吗?不说别的,虫子们都要哭了。   一群熊孩子乌央乌央地去抓虫,逮着一个就要试试虫子火炮的威力。治安队近半年收到解救被困树上孩子的任务,都比过去十年要多!”   珀尔微笑。她能说什么呢?那本书真不叫《叫你作死的四十九种方式》。   她在书中多此强调请勿模仿,不能轻易尝试,危险系数高。本意是科普自然界知识,却也阻止不了读者故意去搞反向操作。   “您辛苦了。”   珀尔眼看治安队长有化身话痨战斗机的征兆,还是决定战略性撤退。“我不打扰您办案。”   “嘿!你跑得倒是快!”   治安队长安托尼还有一肚子话没骂,可没法追上去逮着人训斥,眼前要先处理跳舞致死的尸体。   立刻又觉得珀尔?兰茨离开了很好,一个麻烦制造机与地上的古怪死因死者离得越远越好,免得再生出事端。   一个小时后,鲍尔庄园。   珀尔找到这里不太容易。   舞蹈死亡事件一出,原本热闹的小城迅速冷清了好多。   马车也不好找,竟然有不少人收拾行李要出去避一避踏上了出城的道路。   等按照地址走到庄园,她还特意向通传消息的守门人表明了来路上遭遇特殊死尸的经历。   碍于如今人们对于舞蹈瘟疫的恐惧,这种提前告之很有必要。如果主人有所忌讳,今天的拜访取消也无妨。   让娜与与街上大批发疯逃窜的人群不同,听说这个消息后表现出理性正常的态度。   那就是有一个人非自然死亡了,不能查无实据就认定瞧一眼舞蹈便会感染相同病症。   “快请进,兰茨先生。”   让娜没有半点忌讳,热情欢迎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群体跳舞死亡,应是有某种尚未被发现的科学病理性解释。您完全不用多虑,我不相信疯狂舞蹈是恶魔诅咒。”   “闻名不如见面,夫人,您果然是一位实证派科学家。”   珀尔暗道不容易,总算遇到一个以寻常态度面对疯狂舞蹈病的人。此行没有白来,亲眼观察,让娜是理性思考的研究者。   侍从端来了茶水。   让娜继续说,“其实,墨西拿小城恐惧恶魔力量也是情有可原。兰茨先生,您也许不了解这里发生的事。   五十三年前,墨西拿大地震,伴随着泥火山喷发、海啸洪水,几乎一夜间将小城夷为平地。有数字统计的,至少六万人丧命。”   “抱歉,这件事我真的不够了解。”   珀尔上岸后观察小城,看不出五十年多前它变成过一座废墟。   这倒是能解释城中居民对群体死亡的恐惧源头了,因为这里的毁灭式死亡阴影尚未完全退去。   让娜:“您不了解小城的情况很正常。十八年前,我搬来时也没看出来这座城受伤之重。   港口要塞的建筑物重建速度很快,为了便于商贸发展,但人们对群体死亡的恐惧说不清要多久才能缓解。”   两人没再讨论群体死亡的沉重话题。   让娜邀请珀尔参观起她的研究室,超大玻璃水族箱对各种西西里岛贝类的研究。   珀尔认真参观着,然后面谈起了出版通俗读物的事情。   尽管让娜在一些学术期刊上发表过文章,也在科学界有了一定名气,但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对女性做学术研究的不友好。   “鲍尔夫人,如果您有出版的想法,希望更多人认识到您研究的世界,我愿意做推荐人,让人们意识到女科学家的存在其实非常正常。   具体的合约条款,您与您的丈夫商量后提出要求。在一个半月后的佛罗伦萨有场拍卖会,出版人皮克也会参加,届时我们在那里详谈。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书籍内容过关。”   让娜郑重点头,“谢谢您,您的邀请让我倍感荣幸。不瞒您说,我有过想要出版通俗书籍的想法,讲述将近二十年在西西里岛的自然探索过程,也曾想过自费出版。   但您知道的,出书有资金做保障还不够,最重要的是书籍内容为大众所喜。您的书,对我帮助极大。”   让娜拜读了兰茨先生的博物书后,受到了很多启发,应该要怎么写才更吸引读者。   没想到珀尔主动来信邀约相关书籍出版等事宜,并且在信中给出了如何让通俗博物读物更有趣的诸多建议。如此的真诚帮助,在排斥女性进入科学研究领域的时代,如何能不让人感到温暖。   今天,让娜见到了珀尔的真人,仅有的一些顾虑与猜测也散去了。   对方不是骗子,是一位大公无私、纯粹真诚的探索者,勇于冲向未知的领域,更是友善而博爱地关怀着弱势群体。   “您过誉了,我可称不上什么伟大的好人。”   珀尔的这一句百分百是实话。她真的就是在寻宝过程中顺手帮个忙,推荐提携一下同行。   墨西拿治安局。   治安小队一个个面色发愁,谁也没想到短短三个小时,第二个跳舞致死的死者出现了。这次是孤儿,平时靠卖报赚自己养活自己。   “才三个小时,居然就有第二个死人了!”   局长吹胡子瞪眼瞧着一众手下。   “你们说要怎么办?看到外面的人心慌慌了吗?一大堆人堵在出城的路上与出海的码头要逃,逃不了的就要来堵治安局的大门让我们想办法保护安全。   说话啊!你们平时不都挺能吹牛的,现在谁能拿出一个可行方案?别一个个低着头,这事必须尽快查清楚,否则明天死的或许就是我们了。”   这事,有个壮汉弱弱地说,“珀尔?兰茨来城里了。他了解让人作死的四十九种方法,说不定也知道死亡舞蹈瘟疫的真相呢?”   治安队长安托尼瞬间抬头,扫视一众同僚,想要看看哪个大聪明在胡乱建议。   此时,局长竟然点了点头。   “这个想法不错,鲁滨逊二世?兰茨居然来了。这人是上帝的宠儿,才能逃出荒岛,说不定是能带给我们尽快找出真相的好运。安托尼,你去把人邀请来。”   安托尼:不!   怎么能把他最不想看到的麻烦制造机器请来,上午他还想把珀尔?兰茨那家伙有多远赶多远。? 第19章 听,海笑的声音   治安队长安托尼对于去寻求珀尔?兰茨帮助, 内心是一万个不情愿,但上级的命令让他不得不迈开了双腿。   带上“大聪明”欧文,就是提出这个手下提出找外援的建议, 两人一起骑马前往鲍尔庄园。   “你真觉得作死狂魔?兰茨, 那家伙能帮助我们解决问题?”   治安队长严肃看向手下,“欧文, 你说实话, 你相信跳舞瘟疫的恶魔诅咒说法吗?”   欧文耸了耸肩,“我不信,要不然上午也不敢与队长您一起去搬运尸体。但,他们信啊。”   所谓他们,指的是墨西拿小城的大部分人。   两人骑着马,一路从治安局往海滨方向走, 沿途看到了小城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的倏然骤变。   夕阳西下, 往日落日余晖里的温馨下午茶场景都不见了, 只有一地萧索与惊惧情绪在蔓延。   一队又一队的人拖家带口,面色惶恐, 匆忙携带行囊朝着出城方向逃亡。   顾不上整齐打包, 行李袋被塞得乱七八糟, 像是水壶、鞋子等物品没地方放都被挂在脖子上。   五十年多年前,墨西拿小城经历了犹如世界末日的地震灾害,数万人一夜间死亡。   小城被恶魔诅咒的传闻一度甚嚣尘上, 而今“舞蹈瘟疫恶魔”的消息一经传开,那种恐怖记忆瞬间复活。   熟悉的晚霞黄昏, 天边火烧云美得绚烂夺目, 小城居民竟然开始逃难。   欧文心里不是滋味, “队长, 您问我是否相信兰茨先生能解决问题。我认为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考虑。   城里有很多家庭都是兰茨的书迷,他说话比我们管用。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们说舞蹈瘟疫不存在,人们不一定安心;兰茨找出了死亡真相,人们会心服。”   为什么相信?   因为珀尔?兰茨顶着人们认为的巨大幸运光环,是一百多年以来从鲁滨逊岛死亡诅咒下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   另外,《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这本书写得有理有据、通俗易懂、深入人心。读者们相信这样一位博学家的专业判断力。熊孩子们的搞事频率激增,就是一个侧面佐证。   “但愿吧。”   治安队长安托尼心里没底。   他不知道珀尔?兰茨会不会同意帮忙,更不知道对方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但愿别太离谱。   半小时后,鲍尔庄园的会客室。   珀尔收到让娜与她丈夫鲍尔的邀请,在庄园内暂住几天。   不是留下来玩,而是对让娜计划出版的通俗海洋生物观察趣闻把一把关。   当然,珀尔也能尽情阅览鲍尔庄园的私人藏书。   其中有一部是她近期关注重点,爱琴海岛屿相关的游记与绘画集。   西西里岛深受古希腊文化浸润,古希腊人曾经移居于此,能找到不少神庙遗迹。   鲍尔在这里生活工作二十年,也就收集了一批古希腊相关书籍图画。   雅典与爱琴海是绕不开的素材,一些不出名的画家、旅行家留下某些未出版的手稿作品,就进了鲍尔的书库。   珀尔正看着书,就听治安队找来了。   了解对方来意之后,二话不说先抛出一个条件,“我愿意帮忙弄清这次突发死亡舞蹈的真相,但前提是要解剖两位死者的尸体。”   “什么?!”   安托尼怀疑自己的耳朵,直接震惊地跳了起来。“他们都死了。你要还要把他们开膛破肚?!”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珀尔理直气壮地反问,“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过分?不,岂止是过分,简直就是该把你抓进监狱的提议。”   治安队长安托尼嘲讽,“破坏尸体是犯罪!你懂的西西里岛的法律吗?”   珀尔当然知道人们对于在尸体上动刀的抗拒与排斥,所以她才第一时间把这个要求提出来。   在过去的几百年间,欧洲合法尸源非常少,少到必须是反了谋杀罪的死刑犯被处刑后才能用于医学解剖。   如果没有前期累积的解剖经验与知识,又谈什么运用到司法验尸中。各国法律通过解剖验尸的合法性,也只有几十年时间,如今尚未有大学开设法医专业。   换句话说,有一群人不愿意接受剖尸验伤,生怕尸体损毁无法上天堂。   剖尸验查,后世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查案步骤,但现在尚未在欧洲各国达成一致认同。你提出来,可能被受害者家属一顿毒打。   尽管知道现状,但是不验尸谈什么破案。   珀尔没有凭意念获知真相的本领。   “队长,现在是1836年了。隔壁英国已经正式通过《解剖法》获扩大合法尸体源范围,你居然连非自然死亡的尸检也不想做?”   她也不说废话,说得直接:   “死者在没有明显外伤的情况下,突然发疯跳舞致死,最可能就是服毒。你应该祈祷的是在打开胃袋后,还来得及找到没消化的毒物。”   呕——   治安队长安托尼脑补了切开人胃的画面,忽然觉得一股恶心想吐,胃部还隐隐作痛。   “队长。下午在露天集市的年轻男性死者,看起来很面生,还没人去认尸。”   欧文给安托尼递去一个暗示,“我们问了几家旅店老板都说不熟悉,没有在店里投宿。看他的长相确定不是墨西拿本地人,更像是德意志那边来的日尔曼人。”   潜台词:死者一号是外来游客,且没有在小城常住,暂时没有人指认他的尸体。   那就不怕亲属朋友不同意解剖,不如先下手为强。跳舞瘟疫案发,影响极度恶劣,也就不能像平时那样办案。   安托尼听懂了。   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欧文,这手下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憨憨的傻大个壮汉。   “行吧,剖就剖。”   治安队长沉默片刻终究只能答应了,却提出一个问题,“谁来弄?圣詹姆斯医院的医生可不一定答应帮忙。”   “那就要看您的说服力了。”   珀尔其实不报多少希望,实在不行只能她动一动刀,虽然对于剖人不算在行。   “不如分开行动,我去瞧一瞧尸体,你们去找医生。尸体,放在哪个教堂?”   恶魔诅咒传染病的谣言一起,死者尸体十之八九会被存放在教堂,人们认为那里能净化邪恶力量。   这个推测正确。   一号死者年轻日耳曼男性与二号死者小城孤儿报童,全都放在了耶稣大教堂的停尸间。   教堂内,除了守门人之外,几位神父都不在。   珀尔询问后得知,午后的露天集市事发现场,一号死者突然发狂跳舞时,距离他最近的一对商贩老年夫妻与三名游客因惊吓昏迷。   神父们先去给五人驱邪,随后还要走遍小城,查访是不是还存在其他受害者。   教堂地下室。   打开停尸间的门,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吹得两具尸体上的白布抖了一抖。   珀尔提着煤气灯入内,还加点了一排蜡烛。   没有电灯的日子,一旦夜幕降临,整个地球仿佛都不够明亮。   昏暗光照下,两具尸体的狰狞表情简直一模一样。都是牙关紧闭、鼻孔长大、两耳竖直,而死不瞑目。   四肢与其说是扭曲,不如说是怪异的僵直。像是突然被死咒攻击,跳舞跳到一半僵直手脚倒在地上。   这不是被恶魔诅咒,而是表明死者生前严重全身痉挛。   游客与报童,前后相差三小时痉挛发作死亡,死前都跳过诡异舞蹈,是什么导致他们的病症相似?   珀尔把两个死者的全身搜查一遍,报童的指甲缝中发现些许白色粉末与面包屑,而游客的外套袖口也有白色粉末。   “叩叩!”   停尸间敲门声响。   安托尼治安队长推门而入,“我把搞解剖的人给找来了。西蒙斯医生现在就能动手。”   “不,我不是被请来的,是被绑架来的。”   西蒙斯医生板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踏进停尸间,当看到两具尸体狰狞诡异的样子,下意识退后一步侧开了脸。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又故作镇定看向珀尔。   “您就是兰茨先生吧?久仰大名,很荣幸见到您。我就直接问了,假如我解剖了尸体,下一次真能出现在您的第二本书中吗?”   珀尔:她什么时候做出过这种承诺?   立刻瞥了一眼治安队长安托尼,就见他心虚地移开目光。   “队长,您代替我许诺了什么?”   珀尔确定安托尼是骗了一个人充当临时法医。   治安队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梗着脖子说:“医院里没人自愿前来解剖被舞蹈瘟疫传染的尸体。   只有西蒙斯医生在听说你的大名后,愿意来走一趟,只要你将来在书里提一笔他的英勇举动。”   在小城逃亡潮开启之际,还敢来疑似诅咒传染源的尸体上动刀子,确实也能称呼一句英勇了。   珀尔却不喜安托尼的慷他人之慨,两人更没熟悉到能代做决定的地步。   当场,她严肃指出:“西蒙斯医生的英勇是能被记录在故事里,但我也会如实记录队长您的越俎代庖行为。”   安托尼立刻脸黑,有些恼羞成怒。   但眼角余光瞥见了让治安所头疼的两具尸体,这个案子让小城陷入混乱。   为了破案,他又不敢发作了。   当务之急,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阻止舞蹈瘟疫蔓延,最重要的是找到跳舞致死的真相。   “我、我、我道歉。”   安托尼不太习惯示弱,但也知道这事是自己做错了。   “对不起,不该假借你的名义去拐骗西蒙斯医生来搞解剖。”   珀尔深深看了安托尼一眼,并没有轻言原谅。“记着,你欠我一回。”   安托尼面色一苦,这都叫什么事啊!   这个治安队长做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自己挖坑,自己往里面跳,撒一把土又把自己给埋了。   停尸间内,西蒙斯医生没有开口,生怕一不小心被两人的冲突波及。   等到短暂的珀尔单方面语言压制结束,他发现刚刚气氛紧张的两个人竟然都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你们居然把我一个人留下?”   西蒙斯医生立刻叫到,“不行,我面前是两具尸体,少说也要留一个人陪我。万一遇上尸变,还能一对一对抵抗。”   珀尔无奈停下脚步。   这位临时法医的胆子之小,她还真没法放心让对方单独验尸。不担心尸变,而怕漏掉了线索。   另一边,治安员欧文继续查询死者一号的来历,继续一家家走访旅店。天黑后终于在靠近海边,确定了死者生前投宿的地点。   旅店老板尚且不知他的租客引发了小城的混乱,以为对方是去鲍尔庄园拜访鲍尔夫人了。   治安员欧文有点意外,“你说那位旅客卢卡?巴顿,与让娜?鲍尔夫人认识?你了解多少具体情况?”   旅店老板翻出租房记录,“一周前,那个德意志人来租房,打听了鲍尔庄园位置。我多问了两句,他说慕名找鲍尔夫人请教贝壳学相关的话题。   租金支付到明天,他就要退房离开。还和我打听了去意大利佛罗伦萨的航线,好像是要参加什么拍卖会,有卖贝壳的那一种。”   此时此刻,神父们正在一对老商贩夫妇驱魔。   这对老夫妇下午正面目击了死者一号的疯狂跳舞全过程,匆忙逃跑时昏倒在了半途。期间偶有清醒。但被送回家后很快发起了高烧,持续昏睡着。   神父们手持《圣经》正在诵读。   忽然,老商贩夫妇双眼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转动。   一前一后,居然开口念出一串发音相同的词。“ka—par—da,ka—par—da,ka—par—da。”   烛火随之一跳,灭了。   这个意味不明的词语,如同魔鬼的诅咒久久回旋在昏暗的房间内。? 第20章 听,海笑的声音   夜间七点, 商贩老夫妇屋内三支蜡烛突然无风熄灭。   仅剩一根蜡烛,火苗颤颤巍巍,似乎就要力有不逮屈服于某种可怖力量。   紧闭玻璃窗, 花楸树枝被牢牢绑在窗户把手上。厚重木门, 槲寄生树枝被紧紧贴在门背后。   花楸与槲寄生都有着消除邪恶力量,迎来美好生活的寓意。不知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这些树枝枯败的速度奇快。   昏迷老唐纳斯夫妇闭着眼睛, 诡异而突兀地说起梦话,宛如魔鬼咒语的“ka—par—da—”。   神父们的圣经诵读声不由一顿,在昏暗房内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颤与不解。   这是从未听过的语言,迅速回忆读过的神学典籍,哪怕是《所罗门之钥》中也没听闻类似咒语。   愣神仅仅一瞬。   三位神父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却将《圣经》握得更紧了。   很快又继续诵读《圣经》, 速度比之前更快、声音更加洪亮。   其中一人取出玻璃瓶, 将一些圣水洒于昏迷的老夫妻面部,企图驱赶走正在重伤他们灵魂的古怪存在。   圣水这样一洒, 直接把人给洒醒了。   “啊!”, “啊——”   异口同声的惊呼, 老唐纳斯夫妇犹如从地狱边缘被猛地唤醒回到人间。   惊魂未定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又带迷茫地看向床头的罗宾等三位神父。   老夫妇俩有些迷迷糊糊的印象,刚刚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神父们来了, 大概是女佣开的门。   “你们怎么样?”   罗宾神父见老夫妇两人清醒,也就问起了那句古怪的梦话。   “刚刚, 你们说梦话了, 还记得吗?”   人与人的梦境并不相通。   诡异的是, 一同昏迷的老唐纳斯夫妇, 居然说出了相同的梦话。   此问一出,这对商贩老夫妻立刻变了脸色。   老唐纳斯惊叫:“不,那不是梦!我看到了恶魔在面前念咒,它要把我带去地狱。”   老唐纳斯太太:“对!是恶魔,它在跳舞,就和早上那个日耳曼男人跳得动作很相似。双腿一直古怪地半蹲着,手臂扭动起来像是蛇。然后开始念「kaparda」。”   “是诅咒。”   老唐纳斯断言,“那句kaparda,下午那个日耳曼人在临死倒地前就念过!一定是因为我们与他距离太近,听到了这句话就被恶魔盯上了。”   越说,老夫妻俩人神色越惊恐,面如金纸般灰暗,只怕下一刻就又要昏过去。   “上帝保佑他虔诚的信徒。”   神父罗宾温和安抚着这对惊恐不已的老夫妻。   “我们认识也有五十多年了,不要太过惊慌,你们一定不会被困于厄运中。所有的不幸都在大地震中耗尽,余生会平安顺遂。这些年来,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老唐纳斯太太却没有被劝服,“罗宾,直面恶魔入侵大脑的人不是你!你不懂它有多恐怖!凭什么说我们会平安?”   老唐纳斯不说不信上帝,而是不信神父的驱魔能力。   “罗宾,不是我怀疑你的能力,我是担忧你抵抗不了五十多年前引发大地震那样的恶魔力量。不然,你就向我先解释一下,什么叫做kaparda?”   面对这个问题,罗宾与另两位神父都没了声音,他们不知道。   “多谢你们的驱魔,你们走吧。”   老唐纳斯开始始赶人,这会惧怕着恶魔会附身在外来者的身上,悄无声息潜伏进屋子。   “暂时别来了!”   老唐纳斯太太态度更加直接,“别呆在这里了,听到了这个咒语,说不定恶魔也会盯上你们。还请快些回教堂,好好查一查要怎么对付这种诅咒吧!”   停尸间内,西蒙斯医生的解剖进展出人意料的迅速。   没有磕磕绊绊地下刀,而是憋着一股劲将尸体给剖开,想要早点结束这场让他痛苦的加班。   然后,就在两个死者的胃中发现了相同的未消化物品。   “是面包。”   西蒙斯认出了一团几乎辨识不出原貌的食物。   “葡萄干、杏仁、芝麻。这样的配方,城里几十家面包店都用,没法确定出自同一家。”   安托尼治安队长更想听些直接的结论,“死因呢?两人是被毒死的吗?”   “直接死因是全身痉挛导致的心脏骤停。你问两人有没有中毒。地下室没有化验设备,但能说99%中毒了。”   西蒙斯医生说,“两名死者口中都有呕吐物残留。结合他们死前的症状表现,基本能判定是一种毒素。”   哪一种?   安托尼治安队长正要听答案,却发现医生突然话锋一转。   西蒙斯医生看向珀尔,有意想要考验对方的学识。“兰茨先生,您怎么看?”   “面包、跳舞、痉挛致死。”   珀尔能够给出一个几乎确定的答案。   “应该是麦角毒素。现有的科学研究,食用了潮湿发霉黑麦制作的面包,容易感染这种毒素。”   西蒙斯医生投去赞赏眼神,看来兰茨先生的博学不是沽名钓誉,没有被他的突击提问为难到。   “现在的研究发现,食用了此种带毒面包会有两种表现。一种是致幻痉挛,幻觉内容因人而异。另一种就是四肢疼痛麻木而失去感觉,最后形成坏疽。”   “坏疽?你是说像是被烧黑的死肉那样?”   安托尼队长想到一个人的四肢渐渐腐烂,以他不够丰富的医学知识也听说过那种情况下想活命要截肢。   西蒙斯医生点了点头,“就像你想的那样,四肢坏死后,人也是活不了的。”   安托尼队长想到什么,脸色刷一下惨白。   “面包!这两个人吃面包死了,面包从哪里来的?确定是面包了吗?”   此时,珀尔拿出刚才看到的白色粉末取样。   “一号死者游客的衣袖口,与二号死者报童的指甲缝都有。闻一闻,它是什么。”   安托尼队长小心翼翼地凑近,不太确定地说:“太淡了,不能确定,好像是甜味?”   “应该是面包上的糖霜。”   珀尔倒是希望能有精密仪器检测,现在知道死者吃的面包有麦角菌毒,可不能随意尝一尝白色粉末究竟是不是糖霜了。   “不管是不是糖霜,都要找到那家面包店。”   安托尼队长眉头紧皱,快要堆出一座小山了。   “平时能一家家店问过来,但今天至少有八家面包店歇业了,面包店家可能已经离城。”   珀尔客观分析,“第一个死者在下午一点左右死亡,而第二个死者在下午四点左右毒发。如果有人吃了同一批毒面包,现在应该要病发了。没有相关消息,就是好消息。”   当然,寻找面包来源是必须做的事。   今夜治安队肯定要加班加点查访小城,而对已经慌乱逃离的居民恐怕没有充足人手追回。   珀尔却没说要怎么治疗。事实上,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目前没有对症的特效药。   西蒙斯医生也给不出任何好意见。   假如还有别的人中了毒,哪是催吐,恐怕为时已晚。   安托尼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他要找人尽快查明面包出自哪家店。   珀尔索性抓了西蒙斯医生打下手,准备去神父们的驱魔现场瞧一瞧。想要她在书里提一笔姓名,不能只是是解剖尸体,还得做些别的事。   “不是吧?”   西蒙斯医生深感是上了贼船,“我们连晚饭都没有吃啊!”   “也对,那就问问教堂有没有餐食。”   珀尔也不想吃面包。有麦角毒菌的尸检推测在前,让她对这个小城的食物原料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质疑。   教堂内供应意大利面条,再三确定面条的原材料没问题,这才匆匆吃了一顿肉酱面。   迟到的晚餐期间,西蒙斯医生提起白天见过五个被吓到的伤员。   “白天,一共五个人吓得昏过去,三个游客被送医院。我来验尸前,他们就都醒了,身体没什么大碍。   还有两个是老唐纳斯夫妇,他们清醒之后就吵吵着要出院回家。等回家后发起了烧又昏睡过去,是女佣又来医院再请医生出诊。”   为什么商贩老夫妻不住院?   因为本人不愿意。   “老唐纳斯夫妇今年六十多岁了,是墨西拿当地人。五十年前大地震爆发时,长辈亲人都死在那场灾害中。   后来两人结婚,唯一的女儿嫁去了法国。大家都知道老唐纳斯不喜欢医院环境,能不去就不去,说是那里的亡灵太多了。”   珀尔懂了,老唐纳斯夫妇排斥医院可能与儿时遭遇大地震后的心理创伤有关。   平时不一定表露出来,但在今天直面一号死者突然发狂跳舞,说不定会诱发心理阴影大爆发。   外加,老唐纳斯夫妇的年纪大了,在极度惊吓后可能需要更漫长的时间来平复心情。   这种心理阴影爆发可能是噩梦连连,会将白天亲眼近距离目睹疯狂跳舞的场景在潜意识中扭曲化表露出来。   在当事人看来,就是恶魔诅咒重现了,而精神心理压力倍增到说梦话都有可能。   珀尔默默分析着。   一顿迅速晚餐吃好,还没走出教堂,遇上神父们铩羽而归。   两方交换了目前的所知的信息。   罗宾神父着重概述了老唐纳斯夫妇诡异的梦话。   “kaparda,他们在梦中如念咒般说着,第一个死者在临死前也念出了这个词。确实古怪,我们从没听说过它。”   珀尔却眼神一顿,“kaparda?您确定吗?”   西蒙斯医生在旁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未知最让人恐惧,居然连神父不知道的咒语都出来了。   但看珀尔的反应,他又燃起了一丝勇气,是破除未知而能感到安心。“兰茨先生,您知道这个词?”   “只听过皮毛,它与一个梵语词发音很像。”   珀尔解释,“kaparda,最早记载它的印度文献是《梨俱吠陀》,单词释义为卷发,用来指代湿婆神。”   这就大致说明了一番。   贝壳,自古时起就被认为是珍贵之物,据说湿婆神有统辖海贝的能力。   英语中cowrie(用作货币的贝壳),就是来自印地语的kaur,而它的就是源于梵文的kaparda。①   神父们恍然,原来这是梵语,难怪他们没有听过,而觉得近似咒语。   珀尔继续道:“湿婆神会跳灭世之舞,在印度文化中有这一广为流传的宗教文化意象。老唐纳斯夫妇描述的死者一号发狂舞蹈,听着与湿婆神舞接近。”   西蒙斯医生刚为获知kaparda不是邪恶咒语而松一口气,但很快又提起了一颗心。   “第一个死的是日耳曼人,竟然在死前跳印度神舞?该不会跨洋被诅咒了吧?”   珀尔:……   真想叫西蒙斯清醒点,他的思维就不能别反复横跳吗?   一会怕恶鬼,但下一刻又敢迅速剖开尸体;前面推测出麦角毒素会引发幻觉,这会又脑补跨洋诅咒。   “死者身前中了致幻的毒。也许,这个日耳曼人从前去过印度半岛,见过庙宇里的湿婆神。对于他来说,认知异教神是一个充满新奇且被神秘色彩包围的过程。   在致幻毒攻击他的大脑时,激活了那些神秘色彩回忆,也就有了模仿湿婆的灭世舞蹈,且念出了这个词。”   珀尔给出了分析,“至于老唐纳斯夫妇为什么会说出同样梦话,因为他们遭遇群体惨烈死亡的童年心理创伤,今天收到了正面冲击惊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也非常正常。没有诅咒,只有中毒。罗宾神父,您认为呢?”   问题给到了神父们。   罗宾与另两人沉思片刻,都点了点头。   “兰茨先生,您分析得有道理,这就是一起中毒事件。”   罗宾神父又补了一句。“真正凶恶的邪灵入体,不是这样的。”   那该是什么样的?   罗宾神父没有说,脸上追忆过往而恍惚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扯回正题,“现在,要弄明白一号死者是谁,就能验证这番推测的合理性正确与否了。”   翌日上午。   治安员欧文来了教堂,他刚刚从鲍尔庄园出来。询问了让娜?鲍尔夫人是否认识死者一号卢卡?巴顿。   “鲍尔夫人确实认识巴顿,两人在三天前见过面。”   欧文把大致情况讲述出来。   卢卡的叔叔老巴顿是一位画家兼旅行家,老巴顿与让娜夫人有过书信往来,探讨印度洋与地中海不同的贝类生长。   “很不幸的是去年老巴顿在伦敦因病去世了。卢卡是他的继承人,这次来墨西拿是送货,将让娜夫人以前向老巴顿预定的贝壳标本送来。接下来,卢卡要去意大利拍卖会,将一些老巴顿的藏品卖掉。   重点来了,让娜夫人回忆起来与卢卡交谈时,他有一本厚厚笔记本。笔记本就是老巴顿的,卢卡带在身边记录沿途所见所闻,是想要替叔叔出一本回忆录。”   欧文是第一时间出现在死亡现场运尸的治安员,他又找遍了卢卡住宿的旅店。   “我记得很清楚,去搬运尸体时,尸体四周有一米真空地带,人们就是逃跑也不敢靠近疯狂跳舞致死的尸体。   旅店内,卢卡其他的物品都在客房里完好无损,但没有那只随身背包。旅店老板确定,说这个日耳曼人总是带着背包进进出出。现在包不见了,笔记本也不见了。这是巧合吗?在混乱中遗失了?”   珀尔沉思片刻,有了一个猜测。“我有一种推论。有好的那一面,也有坏的那一面,你们想先听哪一面?”? 第21章 听,海笑的声音   先听好消息, 还是坏消息?   “要坏消息。”   “选好消息。”   安托尼与欧文,这对治安队队长与队员很没默契地有了不同选择。   安托尼脸色不佳,瞥了一眼壮汉手下。   他算看出来, 从欧文提议找珀尔?兰茨来调查案件开始, 两人搭档八年的虚假默契是再也掩饰不了。   “队长,我认为好消息更重要些。”   欧文自辩, “昨天因为死亡舞蹈的极度混乱后, 我们需要振奋士气。”   “呵!”   安托尼懒得争辩,转头看向珀尔。   “好的、坏的,总是都要知道的,一起说吧。”   珀尔没有故弄玄虚,墨西拿小城被笼罩在恶魔死亡诅咒的阴影下,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好消息, 应该不会有无关的第三人因含麦角毒素的面包死去;坏消息, 你们无法抓到这个凶手了。”   什么意思?   安托尼队长仔细一想也懂了。“这次的死亡不是意外, 而是点对点谋杀投毒。”   “大概率是投毒。一个晚上过去了,没有新增病例出现。”   珀尔推测, “日耳曼游客卢卡?巴顿与孤儿报童食用的面包不是批量生产, 而是针对性被投放了麦角毒素。报童之所以中毒, 他可能是食用了被吃到一半的面包。”   报童没有亲人,以一个人卖报的微薄工资生存。   吃人剩饭,听着很不卫生, 但人在生存面前这成了合法获取食物来源的方式之一。   对这个假设,治安队的两人没有任何疑议, 一些人的生存方式就是这样的。   欧文说:“凶手的目标是卢卡, 为的就是盗走他的随身背包。事发后, 人们被舞蹈瘟疫所惊吓混乱出逃, 他也就能趁机顺利逃走。”   珀尔指出一个关键点,“卢卡突然发疯跳舞,而在极短的时间内露天时间混乱起来。第一个叫出「舞蹈瘟疫」的人,是不是故意唤醒人群对于疯狂舞蹈致死的联想?   越混乱越便于罪魁祸首逃走。一旦把卢卡?巴顿之死定性为恶魔诅咒,也就掩盖了真实存在的谋杀。”   选定在墨西拿小城动手,可能与此地的群体性心理创伤有关。   五十多年前的大地震灾害一度被当地人认为是恶魔降世。在此地发生疯狂跳舞致死,将它造谣成舞蹈瘟疫,容易轻信谣言的人更多。   掩人耳目、大费周章,这绝不是一起临时起意的投毒案。   安托尼队长疑惑,“卢卡?巴顿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让人这样费劲心机害死他。如果目标是他的随身包,直接一刀把人捅死,把东西拿走不就好了?”   欧文眨了眨眼,队长的想法直接粗暴,而凶手不一样。   有的大实话不能瞎说了。   如果这次没有遇上兰茨先生要求必须解剖尸体,队长会不会绑医生来剖尸呢?   虽然上个世纪就有了对黑麦霉菌的研究,但远远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或该说,整个墨西拿小城也没几个人清晰认识霉变麦子不能食用,普通加热烹饪也无法消毒,依旧会引起中毒风险。   如果没有查实麦角毒素,时间一长证据被毁,凶手的目的就会得逞,成功将此定义为恶魔的攻击而脱罪。   安托尼队长加班一夜,但也没查到具体哪家店卖给卢卡?巴顿面包。   城里做面包的店家有八家关店,都是昨天跑出城去躲避舞蹈瘟疫了。   现在,也不知道心情是该好还是该差。   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受害者固然很好,但是抓不到蓄意引发混乱的真凶让人非常不悦。   “说不定他还没跑远。”   安托尼队长明白这种可能性不高,又提出了另一个方向的假想。   “也有一种可能性,不存在投毒者。卢卡与报童的运气非常差,吃了一批面包里唯一有麦角毒素的那个面包。   卢卡毒发,手舞足蹈时把背包扔掉了。人群大面积逃亡混乱开始,背包被踩踏损毁遗失。”   珀尔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这种超低概率也不是百分百不存在。   “抓人固然重要,当务之急是提醒公众注意千万不要误食麦角毒素。”   至于那个投毒者,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世上不是每道谜题都能找出正确答案。   谁来做《警惕发霉麦子的有毒风险》演说?   从一开始,墨西拿治安局就希望兰茨先生找出真相安抚人心。   尽管现在的推论距离揪出真凶就地正法有一段距离,可是尸检结论也能推翻舞蹈瘟疫的荒谬谣传。   辟谣的最佳人选,当仁不让推举兰茨先生。   珀尔对此兴致缺缺,写的书再畅销,与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是两回事。   有地中海运宝计划在前,她不想增加曝光度。但考虑到误食麦角毒素的危害性之大,还是同意稍稍露脸表态支持。不过,将来如果真要运输宝藏,有必要多披一层马甲。   暂且不论之后,当下先撰写了通俗易懂的宣传科普稿。   由治安队与神父们组成宣传队,连续三天分组走街串巷,把调查结果与注意事项告之墨西拿小城的民众。   兰茨先生更像是彩蛋,偶尔在某个宣传小组内露个脸。   比如去见了直面疯狂舞蹈的老唐泰斯夫妇,向他们解释了所谓咒语「kaparda」只是一个梵语词汇。无需脑补成被恶魔诅咒,老夫妇之所以说梦话,是因为视觉冲击与精神压力过大。   这些话,老唐纳斯夫妇无法全部相信,可是听到了有理有据的解释,恐惧情绪或多或少得到一些缓解。   珀尔不指望言出法随,让众人顷刻改变观念。完全听命于她。   科普是将离谱未知的表象撕碎,让人们意识到造成死亡重伤的原因,而有意识去避免危险发生。   通过这段时间的宣传,全城民众知道食用发霉谷物的危险性,但将来就一定不吃吗?   不一定。   穷、没钱吃好食材、抱有侥幸心理不愿意浪费等等,或主观或客观的原因无法杜绝危险行为发生。   甚至,在搞宣传科普的这几天也冒出一些怀疑论者质疑根本没有麦角毒素,坚持认定是恶魔在传播舞蹈瘟疫。   真恐吓威胁这些人,让他们去试试所谓吃不死人的毒麦子,却是尝一口的勇气都没有。   珀尔根本不给这种为反对而反对的人一丝关注。   就连钱也不是人人都喜欢,那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支持同一观念。   总体上,墨西拿小城的混乱气氛得到了极大的缓和就好。   绝大多数人相信兰茨先生给出的科普知识。认识到疯狂舞蹈的起因,不是荒谬地看一眼舞蹈就会被诅咒。至少这一次是因为食物中毒导致两人死亡。   麦角菌通过昆虫传播孢子,一感染就是一大片植物。   村庄内的农作物种植地相近,储存环境也较为相似,谷物同时被感染的可能性极高。   这也就解释了历史传说里的群体跳舞致死总是是出现在同一个村庄。   在人口流动相对缓慢的时代,同一地区的人在某个时间段吃到同一批有毒谷物的概率很高。   一周后,墨西拿小城依旧没有再出现第三位受害者。   人们自发检查了厨房内的谷物,也没有谁家麦子发现有霉变迹象。   这让故意投毒说趋近百分百成立。   叫人无奈,没有面包店记得出售给卢卡?巴顿面包,始终没找到可疑投毒者。案发当天趁乱出城的人太多了,真凶可能早就遁走。   人类平复恐惧的速度说慢也快。   这几天,小城又有了新热闹,比一比谁获得了兰茨先生的签名书籍。   珀尔作为彩蛋j角色搞宣传科普时,贡献出了十几份涂鸦式签书。   如果继续停留墨西拿小城,叫人担忧这里是否会出现民间自筹签售会。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拒绝提供出版合约外的额外体力劳动,签字废手。   “明天,我就要离开了。”   珀尔不打算在墨西拿小城久留。真凶去向不明,她也不能无限期耗在此地。   临走前,前往鲍尔庄园与让娜女士告别,更是来做安全提醒。   “投毒凶手没有落网,对于疑犯的线索所知甚少。他是不是冲着卢卡?巴顿的随身背包而来,都无法得到确切验证,但能百分之九十九确定一点。   鲍尔夫人,卢卡来到墨西拿与您见面,此事在精心预谋作案的凶手眼中不是秘密。请您务必注意安全,原定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与出版人的会面可以延迟几个月。”   本来,三月初的佛罗伦萨拍卖会,出版人皮克也要出席。   珀尔想着西西里岛距离与佛罗伦萨也不远,邀请让娜、鲍尔先生与皮克当面谈书籍出版的合约。   变故发生了。   卢卡?巴顿生前的行程安排也有这次拍卖会,是拍出部分叔叔老巴顿的遗产。   如今他被毒杀了,凶手是否就此收手?投毒者是否会出现在佛罗伦萨拍卖会?让娜女士是否有牵连其中的风险?   “兰茨先生,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慎重考虑的。”   让娜清楚此去意大利的危险性,卢卡的被害动机尚且不明,可她隐隐觉得与老巴顿的笔记本有关。   “我对这对叔侄的了解不多。与卢卡是第一次见面,与他叔叔老巴顿也就见过两次,有过少许书信往来。   上周,卢卡来作客,我看到了那只公文包。包没有放很多东西,看起来扁扁平平的,主要就是装了笔记本。”   让娜想起当时的对话,有些后悔为什么没多问两句。   “卢卡拿出笔记本,说那是老巴克对于南亚的风土人情观察记录。他延续使用,而计划以此为老巴顿出回忆录。   问我能否谈一谈与老巴顿结识后的趣事?说真的,我回答不上来。我与老巴顿仅仅就南亚当地贝壳种类有过学术交流,也不算熟悉。   当时,我没有具体问老巴顿的笔记里有哪些趣事。还说等待回忆录出版,再当做惊喜欣赏。如果我多问几句,说不定现在就有线索了。”   让娜有些自责,无意间让能够指向凶手的线索硬生生地从手里溜走了。   鲍尔先生安慰地握住妻子的手。“让娜,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卢卡先生会被毒杀。”   珀尔也劝让娜不要自我苛责。“我们都没有先知的能力。假设这本笔记是凶手的目标物,比起自责,您更需要提高戒备。 ”   凶手特意制造舞蹈瘟疫的杀人效果,蓄意转移人们的视线,其杀人动机被遮掩起来。他究竟想满足哪种目的?复仇、灭口或为得到某种东西?   目前没有确切答案,而未知是最危险的。   找到投毒凶手的门暂时被关上了,但是发现羊皮纸密文深意的窗户被打开了。   这一周,珀尔没有闲着,把爱琴海岛屿绘图集给仔细阅览了一遍。其中某个小岛的风景引起了她的注意。   此时,想起了那位演技高超而谎话连篇的“马耳他水手”。在短暂的交锋对话中,那位举例批判过《海盗法典》过时了。   其中,提到一条法典规定听着可笑,海盗不得使用三叉戟作为武器。   爱琴海的绘图集中,有座平平无奇的小岛。   它非常小,大约也就十几平方公里。上面有天然形成的岩石小山,图中看上去像是一个「山」,与三叉戟的顶部形似。   它会是藏宝地吗?? 第22章 听,海笑的声音   二月初, 雅典城依旧感受着东北来的劲风。   采自彭代利孔山的大理石,构建起了这座城希腊古典文明建筑。几千年过去,神殿依旧静静矗立, 遥望爱琴海。   珀尔无暇欣赏风景。   笨狗号停靠雅典城海岸, 她计划租借一艘单人驾驶的帆船出海,美名其曰是时候考验开船技术的学习效果了。   先确定天气情况, 再旁敲侧击了目标海岛的大致方位与情况。   得知那是一座无人光顾的小岛, 前些年希腊与奥斯曼帝国没有将战火波及小岛。   这岛太小,十几平方公里,在岛屿中属于小到毫无作用。   不是战略性位置,没有特殊植物,除了暂歇的海鸟也没其他动物。没有便于藏身之处,也就没有便于储物之处, 还能有什么起名的必要。   珀尔喜欢无名小岛的平平无奇, 普通让它泯然于众, 也就利于藏住秘密。租船出海,在海上稍作了一圈绕行, 确定四周没有其他船直接驶向无名岛。   其实, 此类岛屿在海上不少见, 又有多大概率埋着宝藏呢?   带着问题上岛。当环岛走了一圈,发现一个山洞之后,是将宝藏的开出率骤然提升到99%。   如今没有飞机能俯视小岛, 好在岛屿的面积不够大,也没几株植物, 能够站在地面不受阻碍地看清小岛地貌。   岛上, 三叉戟头部的「山」形岩石山高约三十米。   它与一个山洞在同一直线上, 两者之间相距约一公里, 几乎没有植被遮挡。   这个场景让人立刻联想到羊皮纸的密文。   「雅典娜获胜,波塞冬对那件事不甘心。   我也一样。违反了准则,从顶峰坠落,径直走向一个黑暗的山洞。」   瞧!两个重要景色对应上了。   已知海盗法典的规则之一,海盗不允许使用三叉戟作为武器。所谓“我违反了准则”,就是用了三叉戟作为定位标志。   从顶峰坠落,就是从形似三叉戟头部的岩石山往下跳。   不必真的跳,以目力观测,山顶的最高处垂直落到地面。从这个落地点走直线,刚刚好就能遇上一个山洞,它与密文最后一句呼应了。   推定“顶峰”为三叉戟,也在密文中找到一句暗中提示。   密文提到波塞冬的不甘,而海神使用的武器正是三叉戟。   波塞冬的不甘,埋宝者的不甘,混合在了一起表达,而只有挖出宝藏才能平息。   珀尔见到这一幅自然景色构图,眼睛亮了起来。   她谨慎地再次确定小岛没有其他人,加快脚步,提着大工具包就进入了山洞。   山洞不深,走十米就到了尽头。正午时分,洞内依旧光线昏暗。   点一盏汽灯借光观察,洞壁没有任何刻痕或涂鸦,地面土层近期没有任何挖掘痕迹。   如果不曾破译羊皮纸密文,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不能更普通的山洞。在这种地方掘开泥土,地下能挖出什么?   珀尔深吸了一口气,用一块布挡住口鼻。换上了自制超大护目镜,看了一眼怀表,抡起折叠铲就计时开挖。   下铲速度又快又稳,一看她就是没少挖土,很懂得铲子入土的角度选择。   土一抔一抔被挖出,地上的坑越发深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不由悬在半空,不敢放松警惕耳听四方。   无名岛没有人类登陆痕迹,但谁也不敢保证意外是否会发生,好巧不巧今天就有游人登岛。   当怀表显示距离开挖过了十五分钟,却像是过了十五年一样漫长。   令人怀疑是否在此处凿开一个通往地心的洞,等岩浆把人给烧成灰烬,也别想见到所谓宝藏。   难道找错了?   珀尔心底闪过一瞬不确信,但还是继续向下挖。   “咚!”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终于从地下传出,手上能明显感觉到折叠铲遭遇阻碍的力量冲击。   立刻加速扩大坑洞的直径。   最后,当身边的浮土堆了成十几个一米高的大土堆,总算把三只埋在地下深三米处的木箱给挖出了全貌。   其大小加在一起,大约是两台立式空调。   珀尔跳到了土坑中,箱子没有上锁。   没有着急开启,先观察了木箱外侧与缝隙,没发现奇怪残迹。谨慎用绳子穿过箱盖上的环扣,又爬上地面走得远了些。   相隔一段安全距离后,猛地一拉,把三只木箱盖子相继打开。   没有毒烟、没有机关作响声。   再提灯往下一照明,箱内物品闪出一片反光。   坑内的景象让珀尔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三只箱子,两只放着金块。不是方方正正的金条,而是各种不规则形状,光泽略有暗沉,像是私人熔金后随意捏形。   另一箱子放着宝石原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金绿猫眼、钻石等等,净度大小火彩不一。虽然它们都没有经过人工打磨,但此刻能充分感知什么叫做自然之美。   不可否认,每一块宝石背后能拍卖出的高价,让它们的美直线飙升。   概括起来一句话:今天,发财啦!   珀尔感觉到心脏砰砰砰地兴奋加速跳动,但终是忍住了没有出声,本能克制地保持了沉默。   不能否认,这一瞬她的大脑有些卡机,无法准确计算眼前财宝的总价值。很快回神,其实没必要精确估算宝藏金额。   很明显,现在不可能一次性运走三口箱子。   这次是前期探路,陆上运输线没有确定,所有财物安全存储的地点也是未定,所以必须立刻做出取舍。   先带走第一批最值钱的。   要有觉悟,剩下的财宝随时会沉入海底或意外被其他人捡漏,也许无法全部收入囊中。   这次拿走的部分,它能成功抵扣银行盲盒开箱费就是没有亏损。   在此基础上,净赚几十万英镑就已经获得很多人一生难以想象的财富了。   别贪得无厌。   越是接近巨额财富,越是要保持谨慎。   珀尔开船出海时带了两个行李袋,其中装了换洗衣服与些许淡水、干粮食物。   回到雅典城,拎包从外看起来不能有太大变化,不能装得鼓/鼓/囊/囊的,而人更要表现得没有任何额外收获。   换句话说,第一批带走的宝藏数量不能多,更重在贵价。   以最快速度一边估测一堆宝石中的哪些最值钱,再添了两块金子进包中。   在翻查宝石箱时,却出现了与价值连城原石格格不入的一件物品。   发现了一块氧化到全黑的银质金属板。   银板大约成年男性的手掌大小,整体呈长方形。   一面篆刻「AD ASTRA」,另一里面是弯弯绕绕的线条与方块、三角等符号。   这是什么东西?   珀尔前后反复看了看。   有字的一面是刻着拉丁文「通向群星」。另一面的符号与线条,看起来像是某种简易地图的一角。   她又翻查了另外两个装金块的木箱,没有发现第二块银板。   银板的出现,恰似鸡立鹤群。   即便银制品本身有一定价值,可与金块、贵价宝石不可相提并论。三口箱子本来装着纯粹的财宝,现在却混进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物品。   它是错手被放进来的?还是有特殊含义?   压下种种疑惑,将银板一起先装入包中。   眼下不是思考的好时机,不能耽误时间,即刻把三口木箱重新封箱。   在封箱过程中,特意在箱盖缝隙处放入几根头发丝。   是从假发上剪下来的长发丝。等下次再登岛挖土,从发丝是否移位能判断箱子是否被人开启动过手脚。   当然,这种手段不保证百分百能察觉异常状态。说不好遇上心思诡秘的开箱人,没有被地下宝箱冲昏头脑。   先检查箱子边缘有没有异常,能够心思如发地揪出几乎看不清的头发丝,而原封不动地等开箱后继续保留头发的存在。   且不论特殊情况,把深坑再次掩埋,尽力填坑填成没动过土的模样。   一番不停歇的操作,已经在山洞内呆了一个小时零五分钟。   珀尔没有着急离开,从行李袋里取出手持镜、鬃毛刷、抹布。   将帽子、外套、手套、鞋子上的浮土都清理干净,抹去身上沾上的一切掘土挖宝痕迹。   又用树枝一路扫去地面的脚印,不留一丝痕迹地返回了岸边。   船,还在。   是一个小时四十六分钟之前靠岸时的模样。   珀尔提了提看似毫无变化的行李袋,袋子有点沉。   上船,快速起锚扬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三叉戟岛。   三叉戟岛,她给无名宝藏埋葬地现编的绰号。   等将来某一天,到了可以解密的安全期,或许真会出本书《手把手教你单独挖宝藏之三叉戟岛篇》。   眼下就能给三条经验。   第一,挖宝体力一定要好。   平时主动锻炼身体,否则挖坑挖不动,连提走金块与宝石的力气也没有。   第二,对于交通工具的驾驶能力必须高。   这年代没飞机,那就要会骑马、会驾马车、会开船等等。不是糊弄人考驾照的那种会,而是保证可以安全连人带财宝抵达目的地。   第三,如果不想被人察觉,心态情绪一定要稳住。   身负重宝,也必须当没发生过一样。行李袋里有的就是备用衣服与食物,其他都没有了。   如果控制力不到位,整个人有飘起来的迹象,就用思考具体问题来平复心情。   问题可以有很多。比如这笔宝石原石怎么变现?是直接拍卖或是手工设计成首饰再卖?赚的钱用来做什么?   珀尔思考过这些,而她的用钱方式很质朴。   除了买房,先升级户外探险设备。其中重要的两项,一是防水靴,二是手持照明设备。   近年,美国有人搞出硫化橡胶的专利。   这让橡胶在高温时发软而低温变脆的问题得以解决,在此基础上造防水鞋不成问题。   之后计划去美国走一趟,拜访那位专利发明者。   至于手持照明设备,指的不是煤气灯。   这玩意不够安全,不能随意倾倒,有煤油侧漏灯失灵引发火灾的风险。显然不适合奔跑磕碰的探险旅途。   哪怕无法一步到位制出后世人们熟悉的手电筒,也能先搞一搞用重铬酸钾工作的电池,再用感应线圈将电传至特殊灯泡上。①   构思中的初代电筒,哪怕没闲情搞批量生产,也要多制作几支做充足备用。   等返回巴黎与伦敦将住房敲定,立刻置备一间设备材料都到位的实验室。   另外,根据剩余宝藏何时再取也是一个问题。   需要结合天气洋流、行程计划等等考虑。其实,宝藏在小岛存放了一百多年也没被发现,这地方从某种意义上很隐秘很安全。   这样捋一捋,近一两年的行程都给排满了。   今天之后值得思考的问题又多了一件。   珀尔一边操纵风帆返回雅典城,一边思考从宝箱内开出的古怪银板。   装着宝藏的木箱,居然有着一块未完待补的银质地图,颇有叠套娃一层接一层的感觉。   银板上没有其他提示。拉丁文「AD ASTRA(通向群星)」,是所刻地图的标题吗?   总不见得凑齐地图真的能够通往宇宙深处吧?或许这个标语有特别含义,指代某一种特殊事件或地点?   由于前世与今生的时代差异,无法确定这句拉丁文有没有典故出处。   这个问题点待查。   而一问未解,一问又起。   三叉戟岛上的宝藏究竟是谁埋的?   珀尔此前破译密文,推测基德船长是宝藏持有者。   因为密码数字与基德临死留言的数字,互补构成了0~9的阿拉伯数字字符。   鲁滨逊与基德生活在同一时代。   基德被绞死前泄露一组数字,他有宝藏的传闻是甚嚣尘上。   假设基德死后,鲁滨逊得到宝藏位置,将它编成一套密码存于伦敦的银行。   钥匙被带去了鲁滨逊小岛,交给某个继承人,等到将来时机合适再去开启。   不幸,消息外泄,引发小岛火灾与岛民死亡。   后来持续百年的死亡诅咒传说,让没人再敢接近鲁滨逊岛屿。   以上,珀尔原先推测百年前制造死亡诅咒的是其他的海盗。   海盗团伙之间相互厮杀是常态。当年基德船长被英格兰政府绞杀,其他势力也就闻着血腥味要去瓜分财富。   今天却意外开出一块全部氧化的银板。   肯定要问,区区一块银制品,凭什么与宝石、黄金一起被埋葬?它总有非凡之处,难道是另一幅藏宝图?   银板是基德船长放进宝箱的吗?或是鲁滨逊后来放进去的?亦或,另有第三人存在?   如此一来,百多年前鲁滨逊小岛遭遇灭顶之灾,可能不是因为海盗为瓜分世俗意义上的宝藏,而是某个组织冲着这块银板来的?   一时间,头脑风暴不断。   珀尔无法确定开宝箱收获巨额财富,是否被开一送一附赠了一枚情况不明的炸///弹。   收获宝藏的愉悦,被多疑的思绪取代。等回到雅典城时,她真的表里如一没有骤然暴富的兴奋感。   这次没有一丝演技,全是真实感情。宝藏给人带来烦恼,是能说的吗?   不管怎么样,下一步先去佛罗伦萨参加三月初的拍卖会。   珀尔很快调整情绪。   今天毕竟是开到宝藏了,是好事!   出于怀璧其罪的考量,不能对第二人说明真相。   但心情好,等到了佛罗伦萨就以船员们工作不错为由,给大家发一波丰厚奖金,一起沾沾财运。   兰茨先生就是这样慷慨的好雇主。   三月初,一辆马车驶向意大利佛罗伦萨。   马车车上,端坐着一位年近三十岁的绅士。   肤色冷白,戴着金丝眼镜,身前的怀表链扣无比精致,脚边放了一只不染灰尘的行李箱。   这幅英伦精英商务人士装扮,正是爱德蒙?唐泰斯打造的新角色——汤姆森&弗伦奇投资公司的代理人,默瑟先生。   两个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越狱如烟似梦般,消散在了地中海的浪涛翻涌中。   爱德蒙假装海难幸存者,某位发誓不剃发不剃须的马耳他水手,登上了一艘对他伸出援手的海船。   第二天,他却匆匆在撒丁岛下船,不愿在救命恩船上多留一刻。只因遭遇了性情乖张的船主,而在兰茨先生的面前,暴露逃犯的身份的风险成指数级飙升。   下船,立刻剃发剃须。   一刻不多留,连夜赶往科嘉西岛,将饰演的马耳他水手一角彻底埋葬在去年年末十二月底的冬夜中。   抵达科西嘉岛,打了几天临工,趁势理清了十年牢狱生活期间外界的重大变化事件。以法国论,路易十八复辟的王朝也完蛋了,两年前被奥尔良王朝取代。   随后,租了最便宜的单人船前往附近的基督山岛。   那是一个很小的岛屿,普通到没有人光顾。   若非法利亚神父告之藏宝地点,很难想象岛上真的存在一笔巨额财富。   直到亲眼所见,亲手触摸,才有了一夜暴富的真实感。   爱德蒙的喜悦情绪却转瞬即逝。   法利亚神父的去世,让他无人分享拥有这笔宝藏的喜悦。暴富又如何,他回到人间的目标是报复。   由于宝藏数量之多,如何储存与运输都要精心计算。   第一次探路,取走其中最值钱的一些单品就好,比如贵价宝石外加一两块金条。   剩余的暂时埋在基督山。   某种角度上,这里比法国要安全,它埋葬了几百年的宝藏也无人知晓。   爱德蒙颇有耐心与定力,制定计划,将来回有条不紊地将宝藏妥善运输与贮藏。   对他来说,拿到第一笔资金后亟待去办是另一件事,返回家乡确认家人与朋友的近况。   当年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没有与亲朋好友说一句道别就入狱。十年牢狱,而死牢不许探监。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重回马赛查探出实情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再次来袭。最痛苦,是父亲之死!   爱德蒙乔装回家,可房子早就换了租户。   通过一番侦查,找到当年的邻居卡德罗斯,确定了自己入狱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与真相。   当年的雇主莫雷尔船主,曾多次帮他伸冤找人求情。奈何求告无门,最后只能无奈接受冤狱发生。   父亲在他被投入死牢后,整个人的精神垮了,没能熬过一年半就郁郁而终。   未婚妻梅塞苔丝,她一直照顾着痛失儿子的老唐泰斯。在老唐泰斯去世后,她与人结婚后离开了伤心地马赛。   爱德蒙不愿苛责未婚妻没有继续等待。毕竟他是被投入死牢,理论上再也无法活着出狱。   但,问题在于梅塞苔丝的丈夫,那是他绝对没有可能去原谅的男人——费尔南!   正是费尔南与唐格拉尔,联手炮制了那封诬告信。   这一点有目击者卡德罗斯作证。   卡德罗斯自辩当时酒喝多了,人醉醺醺地脑子不够用。   尽管亲眼看到两人对爱德蒙不满而写了充满谎言的举报信,但自认那两个人不会将信真的送出去。   等到爱德蒙真的被捕,他如遭雷击,但没有实证,也就无能为力阻止冤狱发生。   一番话的狡辩意味颇浓。   爱德蒙岂会听不出来,而他还要证实有关第三个仇人的猜测。   前往警署,捏住现任案卷管理者的财务漏洞,假借投资人默瑟先生的身份帮助处理了问题,也就顺势看一看十多年前的旧档案卷宗。   找到了自己的那一份。   翻开,看清了当年口口声声会公正审判的检察官,如何颠倒黑白写了判词。检察官维尔福为了仕途,将清白无罪者投入了伊夫堡监狱的死牢。   如此种种,验证了牢狱中对于真凶的推理都是正确的。   一晃十年,一切都变了。   爱德蒙的三个仇人早就离开了马赛。   没人知道费尔南的近况,打听到唐格拉尔成了银行家,维尔福从马赛市检查官平步青云,高升成为国王身边的红人。   更多具体情况不明。   那是远在巴黎的名利场里的事,马赛小城内无法获知更多内幕。   爱德蒙匿名感谢了曾经为他翻案奔波的船主莫雷尔,资助其一大笔钱渡过公司破产危机,而他悄悄离开了马赛。   没去巴黎,转向前往意大利佛罗伦萨。   报纸新闻上说三月初佛罗伦萨将举行一场规模隆重的拍卖会,广邀各国名流权贵参与。比起直接前往巴黎,这种拍卖会反而是刺探情报的好地方。   更为重要的是,拍卖会放出了十件现象级拍卖品的风声,其中居然有罕见至极的左旋大理石海螺!   怎么可能?   爱德蒙读到这则新闻,第一反应是这该不会弄虚作假吧?   他当然记得与神父的赌约,一旦左旋大理石海螺真实出现,哪怕身处深渊也愿意去相信灵魂幸福的存在。   在直面十年的惨痛人事变故之后,本以为绝不可能实现的赌注居然成真。   似乎一脚踏即将向深渊,却又从天际传来一束光亮。耳畔有神父法利亚温和地劝慰,不要放弃,哪怕有再多的悲痛,希望也必将出现。   如此一来,必须去佛罗伦萨拍卖会眼见为实。为了纪念法利亚神父,不计代价也要把这件藏品拍到手。   理所当然,那位卖家成功引起一众人的兴趣。人们很难不去好奇发现稀有海螺的幸运儿是谁。   爱德蒙不例外,他也会好奇,眼底却似笑非笑。   这样一位幸运儿,仿佛是命运特意派出来专程来戏弄他的人,真该“好好”感谢对方。? 第23章 听,海笑的声音   前往意大利佛罗伦萨, 笨狗号没有走来时的墨西拿海峡路线。   珀尔估算了时间,让大卫船长稍稍绕行,向西西里半岛南端兜一个圈。   然后北上第勒尼安海, 靠岸里窝那港口, 从那里再换成马车入佛罗伦萨。   这条航线会多花一周时间。   一方面是为观察地中海的不同航线,另一方面就是是顺道去马耳他看看。   宝藏也开了, 第一批财宝也顺利带出三叉戟岛了, 有闲心去查证一些不太重要的事。   去年年底,在法国马赛城附近海域捞起的长须长胡水手杰夫,自称是马耳他水手,他说的是真话吗?   答案,珀尔早就心知肚明,走这一趟是为证实猜想。   “怎么可能, 竟然没有杰夫这个水手?!”   大卫船长在马耳他港口四处打听, 却被告之根本没有他描述中的那样一个人存在。   “上帝啊!两个月过去了, 可我发誓还记得清清楚楚。   杰夫在攀爬桅杆时矫健似豹的身姿,他熟练无比的扬帆技术, 没有十年八年的水手经验绝对使不出来。这样一个人, 怎么会不存在呢?”   大卫船长如坠浓雾, 无法弄清其中真相。   那个被搭救上船的男人,不是马耳他水手杰夫,那又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会有非比寻常的航海本领?   这真不是多管闲事的疑惑。   大卫船长敏锐地担忧起一件事, “兰茨先生,我们救了一个说谎者, 会不会招来危险?”   珀尔丝毫不意外, 这个查证结果正在预料之中。   她不紧不慢地说:“忘了吧, 让所有船员都忘了, 就当笨狗号从未搭救过那个人。”   “船长不必过多忧虑,你也认可那人的出色伪装,他岂能不审慎缜密行事。   那位必然很清楚,长须长发的外形特点过于扎眼。随便谁一打听,都会查出马耳他港口码头不存在所谓的水手杰夫。”   珀尔分析:“因此,那位一离开笨狗号,势必会立刻改头换面。彻底埋葬「马耳他水手杰夫」的角色,将被追查的危险一同埋葬。”   大卫船长稍稍松一口气,心底却难免仍有不安,是与不明危险人物擦肩而过后的隐隐后怕。但看到珀尔神色从容,这位雇主似乎毫不意外。   “兰茨先生,您一开始就察觉到那个男人的身份是假的?”   大卫船长好奇,“从哪里看出来的破绽呢?我是说,他真的很像非常专业的好水手。”   珀尔浅浅笑了。   从哪里看出来的?当然是因为同类的气息,对方上演了与自己相似的剧本。   “从哪里看出来的不重要,无非一些直觉罢了。反正那位被救后,没有对我们做过不利的事。”   珀尔想得明白,她不会同情心泛滥。之所以放人一马,不是日行一善,而是由己及人。   命运给她了重活的机会,她也给与自己相似的人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不必自我标榜为人善良,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话是如此,珀尔还是搜集了近两个月的报纸。   那个男人自称水手,但皮肤冷白到像是终年不见阳光。排除天生肤质的原因,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不到室外活动。   结合他的好身手与对海洋的熟悉程度,应该有过一段丰富海上经验,但因故与世隔绝很久了,否则也不会对兰茨先生的称呼反应冷淡。   不是说人人必须追捧“鲁滨逊二世”,但在面对面看到兰茨先生时,或多或少或喜欢或厌恶总该有一点情绪反应,而不是从未听闻过的模样。   这样一个可疑分子,说不定是XXX监狱的逃犯,或是XXX家族内斗后被禁锢多年的出逃者。   不过,将法、意、德、英、西、葡等等报纸都买齐了,也没看到相关可疑报道。   报纸上没有任何消息,两个月以来欧洲没有哪家监狱被爆劫狱,也没什么家族严重内斗的花边新闻。   这说明一点,那个男人在明面上该是成功潜逃了,就不知道暗地里有没有背上什么帮派追杀令?   珀尔阅览了大批报纸,随即放下了关注。   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验证了自己之前的推测正确,也没必要继续深挖。   还不如搞一搞珠宝设计图,思考怎么把宝藏原石变现。   这是前往佛罗伦萨的另一目标,观察分析如今的高端珠宝市场。   此次,佛罗伦萨不是仅仅举办拍卖会。   法国拍卖行与近年发家的大商人里奇合作,进行一场为期七天的交流盛会。有珠宝古董展、酒宴舞会、文艺沙龙等等,都在里奇的豪华庄园内进行。   那座庄园曾经属于美第奇家族。   上个世纪,美第奇家族直系绝嗣,那个制霸意大利数百年的家族消亡了。   商人里奇出生在西西里岛,凭与美国的远洋贸易发家,而今有了进驻奢侈品界的野心。   买下了某座荒废美第奇庄园,将它修缮成昔日的富丽堂皇模样,随即打着怀旧复古的名号邀请各国来客。   把聚会时间定在三月初,抢在伦敦四月社交季之前举办,无不说明希望有钱有权的名流来得越多越好。   这一次的佛罗伦萨盛会声势浩大,可谓吸引多方关注。   珀尔不想引发过度关注,早在去年冬天就将左旋海螺交给了拍卖行。她收了一笔订金,签订后续拍卖所得分成协议,就让对方把拍品带走了。   协议上,特别标注了一行字「匿名卖家」。   钱货两讫,无需过多交流。   她懒得讲述拾得左旋海螺的经过,也想要点耳根清净,不必一直被人赞美是幸运儿。   同时,谢绝了入住里奇豪华庄园邀请。   住在庄园之外,反而能近亲近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也便于去寻觅黑市与街摊。   请出版人皮克在佛罗伦萨定了一间不错的旅舍客房。   ——「紫色鸢尾花园旅舍」,据说入住这家旅店就能徜徉花海。   佛罗伦萨,今年的三月格外热闹。   商人里奇在去年圣诞时分放出消息,初春即将举办的盛大商业聚会,派发出了一摞一摞的请帖。集聚效应,没收到请帖的也想蹭帖子参加,从各地来的宾客越来越多。   阴暗小巷,一间民宅内。   “砰!”   一声重重地砸桌声响,让桌面的茶杯跟着震了震。   小戴夫重重拍了桌子,愤恨地说:“哥!我不服!守财奴肯尼凭什么把任务失败的罪名怪到我们头上?!”   戴夫兄弟做的是杀人夺宝的勾当。   三个月前接到订单,雇主肯尼要求以能转移所有人视线的方法,获得卢卡?巴顿继承的一本笔记本。   戴夫兄弟俩在跟踪调查了卢卡一段时间后,在墨西拿小城动手。   调换了卢卡日常购买的面包,添加了巨量麦角毒素,制造一起疯狂舞蹈死亡案件。   蓄意散播舞蹈瘟疫的谣言,转移所有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将笔记本夺走。   卢卡被弄死了,笔记本也到手了。   任务看似顺利完成,但新的问题出现。   交货时,雇主肯尼却对笔记本的内容产生了质疑。   说那玩意没有他需要的关键秘密,看来秘密是在老巴顿别的遗物中。   以此为由,不愿交付尾款,也无需戴夫兄弟进行新一轮的夺宝行动。   因为他认为墨西拿小城的行动是失败了,戴夫兄弟上次的夺宝计划并不成功。   抢来笔记本又如何,人们都知道了卢卡是被毒死的,而不是像戴夫兄弟拟定杀人计划时,信誓旦旦吹嘘人们只会以为卢卡被恶魔诅咒。   卢卡的死因真相公之于众,让肯尼大为不悦。   他希望的是秘密行动,不让任何人发现老巴顿的遗物被盯上了,现在事与愿违。   为此,肯尼更不愿意支付戴夫兄弟的作案尾款。   一个月前,交易现场。   小戴夫暴跳如雷,恨不得把言而无信的肯尼给反杀了,但被大哥拦下强制带走。   大戴夫不似弟弟般行事冲动,表面上先放过了肯尼,转身提议前来佛罗伦萨。   老巴顿的部分遗物作为拍卖品已经送到佛罗伦萨,肯尼也许雇佣其他人再次夺宝。   想要报复肯尼,就在这里伺机而动,兄弟俩悄无声地来了。   小戴夫眼看距离拍卖会举办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憋着的那股气却一直没有得到宣泄。   大戴夫不耐烦地瞪了弟弟一眼。   “目前不知道肯尼想挖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在老巴顿即将被拍卖的遗物里。   拍卖会在聚会的最后两天进行,我们需要混入前几天的珠宝古董展参展客人队伍中。在来的路上,我早就与你讲过这个计划了。”   大戴夫说着,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鄙夷。弟弟性情冲动,如果没有自己帮忙,他就被人给反杀了。   “瞧你没有耐心的样子,就不能有点长进吗!一旁呆着去,别妨碍我思考。”   小戴夫清晰感受到被哥哥看不起,脸色更加阴沉,而心头怒火也越烧越旺。   “等、等、等,就会让我等!你想得挺美,半途截胡肯尼的东西,把老巴顿遗物先给弄走。让肯尼扑一个空,不得不高价向你求购。   但你要怎么混入庄园?难道把庄园所有人都毒杀了?呵!你不敢的。懦夫!”   小戴夫把一顿话劈头盖脸砸向哥哥。   毒杀卢卡是一回事,而毒杀里奇庄园的名流权贵是另一回事。   前者死了,没人会穷追不舍地报复。要是得罪了后者,大戴夫就等着亡命天涯,一天好日子也别想过。   大戴夫被骂得窜起一股火气,“骂我懦夫?你有本事想出混入里奇庄园的方案。不会用脑子思考问题,瞧你这样子能办成什么大事?滚!别在我眼前晃悠。”   小戴夫夺门而出,怒气冲冲走上了街。   这事本来不难办,一个月前交易现场,按照他的想法把肯尼狠狠揍掉半条命,气也就出了。   他哥偏不要。说是打蛇七寸,想让肯尼大出血,必须在关键点上反制对方。   一个月过去了,小戴夫的怒气越积累越多。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闯入视野,是巴黎新势力出版社的老板皮克。   小戴夫下意识停下脚步,藏身于转角。   尽管皮克不认识他,但他对皮克的脸有些印象,在巴黎远远见过一面。   这会看到皮克走进了「紫色鸢尾花园旅舍」。   等一等。   一种迁怒的想法猛地窜入脑袋。   墨西拿夺宝行动失败了一半,是因为珀尔?兰茨拆穿了恶魔诅咒的虚假性,将舞蹈瘟疫的真相病因公之于众。   如果没有珀尔?兰茨的插手,墨西拿小城就会被舞蹈瘟疫的谣言笼罩陷入混乱,更没人会发现卢卡?巴顿是被投毒谋杀。   小戴夫找到了出气筒。现在不能立刻报复肯尼,但可以把珀尔?兰茨给暴打一顿。出版人皮克来到佛罗伦萨,那么珀尔?兰茨会来吗?   正想着,仿佛是恶魔听到了他的心声,发现又有一个人下了马车。   男人身姿挺拔,皮肤冷白,金丝眼镜,英伦三件套西装革履,年纪大约将近三十?也朝着「紫色鸢尾花园旅舍」门口走去。   小戴夫没有见过珀尔?兰茨,只听过一些对其外貌穿着的传言描述。   当下,瞧着走向旅舍的英国佬侧脸,越看越觉得与兰茨先生传闻中的特征都对应上了,还有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   对!这人就是兰茨!   否则怎么会刚刚好与出版人皮克住一家旅店。外貌年龄比实际年龄大的矛盾点,能用长相成熟来解释。   小戴夫兴奋不已。他就说不能像哥哥,只会窝在屋内思考思考再思考。   走到街上,正想要把人暴揍一顿,人就自动送上门来。这种好事可不就来了。   “兰茨?珀尔!”   小戴夫怒向胆边生,从墙角窜来出来,要揍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动手之前,还叫了一声对方姓名。他颇为自得想着,如果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或有什么动作反应,那就证明百分百人找对人了。   爱德蒙提着行李箱,顶着伦敦投资公司代理人默瑟先生的新身份,走向「紫色鸢尾花园旅舍」。   忽而,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与叫喊声。   他本该脚步不停地继续走路,但身后人喊出的姓名是“珀尔?兰茨”。笨狗号上的一幕幕,是被他故意埋葬却又不可能忘却的记忆,这让他的脚下有了1秒的停顿。   抓住了!1秒的停顿!   小戴夫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这次是观察力爆表,超常发挥了。二话不说,飞奔向前,抡起拳头就打了过去。   爱德蒙只觉耳后有风,迅速侧移一步顺利避开第一击。   转身,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不由分说再次向他挥拳。   瞬间,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对方认错人了,把他认成了兰茨先生。   爱德蒙:难道这就是上帝安排的报恩方式,不用他付出金钱,而是要代人受过?   来人的眼睛可以捐出去了,视力低到了大西洋的海沟。他与珀尔?兰茨哪里像了?!? 第24章 听,海笑的声音   问:如果在路上被认错了, 下一刻就要代人受过被暴揍一顿,应该怎么办?   爱德蒙顺利避开了第一轮攻击,有时间解释说明自己不是珀尔?兰茨, 但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沉默。   提着行李箱的手臂纹丝不动, 冲着眼瘸者的腹部,直接一记侧踢将人踹了出去。   “砰!”   小戴夫被巨大的力道踹翻在地。万万没想到瞧着文质彬彬的商务精英, 居然打架如此厉害。   腹部作痛, 却没有就此收手。   反而更被激起了性格里的凶性,又不是第一次杀人。   他吐了一口唾沫,很快又站了起来,拔取了腰间匕首再次攻击。   “本来只想揍你一拳,现在必须叫你见血才行!”   小戴夫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如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挥着刀刺向对方的心口。   这一场奇袭发生得太突然。   紫色鸢尾花园旅店大堂, 隐约听到门外得到喊话声, 尚未来得及弄清楚外面出了什么事。   门外长街,三三两两的行人也是一脸懵。   上一秒, 一个人窜出来要揍另一个。   下一秒, 这个人被踹飞了。   又一秒, 他从地上爬起来,居然掏出刀子再冲了出去。   见到匕首,终于有路人反应了过来, 大喊大叫起来。“杀人啦!”   话音落地,大部分行人惶恐张望究竟是哪里出事了, 下意识地要朝着反方向安全区域避去。   但也有人抄起顺手的重物, 逆流而上就要帮着缉凶, “在哪儿?暴徒在哪?”   此刻, 事发中心。   爱德蒙看着迎面而来的匕首,心底窜起一缕怒意。   尽管他在笨狗号上被捉弄了,但确实因为自己的形迹可疑,何况兰茨先生的救命之恩确有其事。这个当街寻衅滋事的男人,竟然敢充满恶意想要兰茨先生的命。   爱德蒙不再留手,抡起行旅箱,精准砸向了眼瘸男的右臂。   别看旅行箱被扔得飞快,它非但不轻反而是非常沉。像是巨石当头砸来,闪避不及时就会被砸断骨头。   小戴夫不得不抬手格挡,侧身退避。   可就趁着这个档口,他的左膝盖猛地一疼,是挨了一记极重的侧踢。仿佛听到膝盖碎裂声,疼得人立刻单膝跪倒在地。   低头下意识去看膝盖,但见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下一刻,他的右手腕关节被这双皮鞋的主人单脚碾踩。   几乎是瞬间手指疼到失去了感知,手指麻痹地不由自主松开了匕首。   小戴夫在几个呼吸间被制伏,没能挥动左手,他的腰带被取用成为了将他反绑的手铐。   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事情的发展远不似他所想象的。   今天没能出其不意把兰茨当做出气筒暴揍一顿,反而当被制伏扣押在地面。   这才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事。   很清楚绝不能被扣押住,必须要找个借口逃。   “兰茨,你个大恶棍!”   小戴夫急速开动脑筋,听到四周路人的围观声,立刻反咬一口。   “是你,害死了我的妻子。你勾引她又抛弃了她,让她自杀了!大家评评理,我不该揍这样的人渣吗?”   什么?   赶来救援的路人傻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拔刀子伤人,是为了妻子报仇?   该怎么说呢?   被踩在地上的男人,与动手后一尘不染的英国佬,把两人一对比,一目了然跟着谁会活得比较好。   所以说,妻子出轨做了他人情妇又被抛弃。   丈夫因为妻子背叛与死亡的双重痛苦打击,来找罪魁祸首报仇,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剧本。   爱德蒙敏锐察觉四周气氛变化,但扣押人的力道不减反增,对眼瘸男的话半个字也不信。   哪怕只有短短一天相处,但断定兰茨先生不会做那种事。不是不能,而是不屑。   爱德蒙语气阴冷,质问被扣押在地上的人。“你确定意识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戴夫当然要把脏水泼出去,搅浑了局面,他才有可能逃走。   “呵呵!我不可能更肯定了,莉娜就是被你这个畜生给害死的,都是你引诱她堕落。   珀尔?兰茨,别以为你写过一本破书就了不起了。我发过誓,拼死也要为莉娜报仇。”   这话一出,路人们八卦的神经瞬间苏醒。   难怪刚刚觉得哪里有些耳熟,劲爆特大新闻就在眼前出现了。   被指勾引别人的妻子又把人抛弃,原来是“鲁滨逊二世”,那个兰茨先生!   一辆马车,由于路口人流混乱流动,磕磕绊绊地驶向「紫色鸢尾花园旅舍」。   车内,珀尔听到了那句「杀人啦」的惊呼。   正疑惑前方发生了什么,是帮派追杀、个人报复或是无差别杀人等等,但很快就听不到动乱声响。   取而代之,是陌生男声在破口大骂“兰茨”勾引且抛弃别人的妻子。   珀尔让车夫提前靠边停车。付了车费,提着行李箱,快步来到事发中心。   地上,小戴夫正要煽动围观者帮助他解绑。   突然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被仿佛一条毒蛇阴恻恻地盯上了,下一秒他就会被毒牙刺穿脖子。   是谁?   小戴夫艰难地转头,视线向上偏移,对上了一副反光的金丝眼镜。   来人肤色冷白,西装革履的穿着,像是斯文又冷漠的伦敦人,手中也提着行李箱。   小戴夫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这番描述怎么有点雷同?   珀尔瞧着眼前一幕,西服男一脚踩着工装男,将其双手反扣压制在地上。   两个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面孔。   但看穿着就明白了,这是一场搞错目标对象的刺杀行动。刺杀者不认识她,而且已经被成功反制。   有动机怨恨兰茨先生的人数说少不少。   像是《伦敦时报》主编艾伦,像是对《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销量眼红之辈。但恨到搞出如此鲁莽的刺杀,起因或许只有那一个。   珀尔直截了当地戳破对方来历,“你是谋杀了卢卡?巴顿的凶手之一,来找我寻仇了。   在墨西拿小城,对卢卡投下麦角毒素,散播舞蹈瘟疫的谣言,让整个小城陷入混乱,为的就是老巴顿的那本笔记。”   小戴夫脸色骤变,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哦不!你才是兰茨?!”   什么?   围观路人脑子有些晕乎了。   他们刚刚想要八卦一段桃色事件,怎么又扯到了投毒案与报复?   这段对话的信息量太大了,谁给解释一下?   “很简单。”   出版人皮克在听到旅店外的骚乱后,闻声而出,这会顺利混入人群帮助众人看戏。   “地上被扣的是杀人犯,来找破案者报仇,但是找错人,还给对方泼脏水。现在,真正的破案者来了,把这个凶犯撞个正着。”   “哦!”   “原来如此!我就说,兰茨先生怎么可能是坏人。”   “对对对,还好我们聪明,刚刚没有被凶杀犯带偏。”   人群的议论纷纷起来。   珀尔对围观议论声充耳不闻,只盯着地上的男人,一针见血地追问。   “你的同伙呢?像你这样做事莽撞,寻仇都找错人,不可能制定出舞蹈瘟疫的杀人计划。他在哪里?”   “胡说什么,我没有杀人!没有同伙!”   小戴夫矢口否认,下意识眼角余光却朝西侧瞥了一眼。那个方向,是他与哥哥临时住处。   珀尔敏锐察觉到这个向西看的眼神。   向皮克招了招手,“别看戏了,还不快去找治安官。杀人犯的同伙在佛罗伦萨,不抓起来,等着被投毒吗?可以沿着朝西的方向找。”   皮克冷不丁被点名,很想高呼冤枉!   看戏只是顺带的,他主要是在维护珀尔的好名声。有的事不当场解释清楚,事后再要澄清就难了,那会影响书籍销量的。   话说回来了,他是出版人,不是经纪人,怎么感觉混成珀尔的助理了?   先不谈今天刚到旅店没歇口气就跑出来解决问题,这次还负责运送珀尔离开巴黎时订制的一箱子宴会礼服,把它们带到了意大利。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你……”   皮克正要反抗,他也是正儿八经的风流倜傥出版社老板,不是某某特助。   珀尔只伸出一根手指,“一款红宝石领针。”   皮克的话卡在嗓子口。   既然有珠宝领针作为跑腿费,他就勉为其难地充当特助就做吧。   珀尔没再看皮克,而是代她受过的男人伸出了手。   “珀尔?兰茨,谢谢您的援手,很抱歉给您带来的麻烦。请问,如何称呼?”   “米勒?默瑟。”   爱德蒙报出了这一次的假名。   对于这个投资公司代理人的角色设定,他一直很满意。   两个月前取出了小部分基督山宝藏,刚刚重回外面的世界,不可能立刻搞一个爵位,那样容易被追查出破绽。   先设定为某公司的代理人,商务精英背后有着神秘却不亲自出面的出资人,颇为符合逻辑。   直到今天,不得不承认有些与兰茨先生撞形了。   爱德蒙坚决否认存在潜意识借鉴的嫌疑。   借鉴个鬼!今天之前,他就没见过兰茨先生西装革履的摸样。笨狗号上,珀尔穿的是便于户外行动的狩猎装。   只是巧合,撞型了而已。   行凶者视力够用的话,很容易发现两人不同,年龄与发色都不一样。   爱德蒙没有露出自己的黑色真发,而是带上了深棕色的假发。   其实自己就是正常穿着。   再说了,如果穿西装、戴眼镜都是兰茨先生,伦敦的街上怕是密密麻麻都是珀尔?兰茨。设想一下,那种场景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停——   住脑!   爱德蒙确定了,在笨狗号上的直觉无比正确。   要离兰茨先生远一些,否则他的生活会偏离计划规定,朝着古怪而不可测的方向滑去。   “顺手,不必感谢。”   爱德蒙态度异常冷淡,丝毫看不出像他这样的性格会见义勇为,帮忙抓住凶犯。   然后,没有见面握手问候。   而是将捆绑地上罪犯的绳索,移交到了珀尔手上。   他就朝前几步,捡起被当做巨石扔出去的行李箱。   箱子的质量很好,没变形,没开裂。拂去灰尘,依旧是刚刚被拎下马车的摸样,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爱德蒙转身就要直接离开,在是不是继续入住「紫色鸢尾花园旅舍」时没有一秒犹豫,必须换旅店。   但脚步尚未迈出,又想到一个新问题。   即便现在离珀尔住得远些,真的会有用吗?这人也来了佛罗伦萨,肯定也是要去里奇庄园参加宴会,到时候十有八九还是会遇上。   何况,为什么要换酒店?   心虚的,不可能是他。   珀尔瞧着默瑟先生的冷漠神态,简直就是复刻了大多伦敦人冷漠的表象。   对方说不用感谢,她却不会对有人代为受过一事无动于衷。这个时间来到佛罗伦萨,想必默瑟先生也是要去里奇庄园,那就瞧一瞧能帮点什么忙。   哪怕是一些稍稍违背低调计划的事也能做,比如对方拍下左旋海螺,还非要见一见卖家,也是破例答应。   爱德蒙提着行李箱,最终选择不换旅店。倒是要瞧一瞧,接下来还能闹出什么事。   却是目不斜视,没有多看珀尔一眼,径直走入「紫色鸢尾花园旅舍」。   三月初春,阳光渐暖。   只见初春的风,将旅舍门前的紫色鸢尾花摇曳出一丝诡异的弧度。? 第25章 听,海笑的声音   大戴夫被押送进审问室, 还是一头懵的状态。   他就是普普通通地走出租屋去买午餐,为什么走到路口会被伏击抓了?   一定是弟弟在外面暴露了,但那家伙出门不满一个小时, 又是搞出什么事招来了治安队?   即便弟弟先被逮住, 应该也不会老实招供,怎么可能暴露了两人的临时据点让治安队顺利埋伏?   一肚子疑惑, 终于在被审讯时得到了解答。   审讯员让大戴夫老实交代作案计划。   不要妄图狡辩, 小戴夫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暴露了兄弟俩是墨西拿毒杀案的真凶。   “你与你的弟弟来到佛罗伦萨。除了报复兰茨先生判断出你们的杀人真相,还有什么目的?”   审讯员严厉地说,“别以为逃到这里就能逃脱罪罚,该你们的绞刑不会少。”   如今佛罗伦萨与西西里岛分属不同国家统辖,但不妨碍对于穷凶极恶罪犯的审判与处刑达成共识。   大小戴夫投毒案一经查实,他们必须伏法判刑。   本次佛罗伦萨交流会的主办方向当地司法部门提出了严正交涉。   假设这一次放走投毒惯犯, 指不定明天自己吃的面包里就有麦角毒素了。交流会云集各国名流入城, 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治安, 势必要从严审理戴夫兄弟案。   别说戴夫兄弟没胆子报复,今天上午兰茨先生的遇刺事件就是最好的警示。   虽然小戴夫弄错了报复对象, 掏刀子杀人的行为却实打实存在。他运气差撞上铁板被反制, 但谁敢保证下一次旁人有好运?   大戴夫听了来龙去脉,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有那样的蠢货弟弟?   小戴夫凭什么认为能刺杀成功?就没考虑过一顿暴击不成,让两人被捕吗?   不必问, 蠢货一定没考虑那么多。   小戴夫一向没脑子,一个不留神, 就放他搞出了这样的局面。   “我交代。”   大戴夫听完审讯员的话, 他没有死撑, 已经清晰意识到这次无路可逃, 撞上了佛罗伦萨治罪严厉的时候。   如果只有他被抓,会找商人里奇谈一谈条件。   比如释放他才能保证交流会顺利进行,否则就等着拍卖会出问题。但没脑子的弟弟先被抓了,那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   大戴夫毫不怀疑,自己在这间牢房稳住打心理战,弟弟在另一间牢房会把什么话都给撂了。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点,临死拉个垫背的,一定要把坑了他们的守财奴肯尼拉下水。   一字不落交代了投毒案的起因,是因为受雇于人。   “我不知道肯尼的真实身份,他是日耳曼人,或是来自德意志、或是奥地利,谁知道呢?巴黎,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用金块付了订金,让我们夺走老巴顿的笔记本。”   大戴夫说黑市雇凶不露真名很正常,都是藏头露尾地来下订单,然后约定隐秘交易时间地段。   “肯尼却出尔反尔,一个月前,他拿到了笔记本又说内容没用,以卢卡毒杀案做得不完美为由吞了尾款。   当时,小戴夫就要动手揍人。他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肯尼身边有一个壮汉保镖,手里有枪的。   我只能忍住那一口恶气,带着小戴夫来到佛罗伦萨。我确定肯尼会雇人在这里第二次动手,他对老巴顿的某个秘密很执着,一定要得到它。   秘密藏在老巴顿即将拍卖的遗物里,本来我想要混入里奇庄园,抢先一步找到东西报复肯尼。至于小戴夫刺杀兰茨先生,那是他的个人行为,并不在原定计划内。”   审讯室外。   珀尔与交流会主办者里奇都在旁听。   半小时前的伏击将大戴夫成功抓获。   即便小戴夫被逮后没有立刻交代同伙在哪里,但他身上满是破绽。   珀尔检查了小戴夫的鞋底、裤腿。   从上面发现了红色砂砾与某类藤本月季花的叶片,结合当地人对土壤、被分布描述,锁定了他的几条徒步路线。   再询问相关区域,近一个月有没有一对陌生游客租房的消息。   其中之一性情急躁,另一个相对沉稳,以此种种线索查到大戴夫落脚点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这一边大戴夫交代了,另一边小戴夫也没能嘴硬太久。   当得知哥哥确实被捕,治安官从租房搜出了老巴顿的笔记本后,他也全部交代了,包括以前被雇佣做的杀人案。   戴夫兄弟的供词一致,可是案情陷入新僵局。   目前,画出雇凶者“守财奴肯尼”与其保镖的大致画像,但不排除两人做过伪装。   毕竟这年头伪装术已经成形,黑市里基础材料都有得卖,假发、假胡子,甚至是仿真皮肤硅胶物等等。   由于戴夫兄弟与肯尼是金块交易,想走银行查账这条线是断了。   仅有的线索就是老巴顿的笔记本。   这东西交易给肯尼后,他读了一遍之后就说没用。将笔记本扔回给大戴夫,然后拒付尾款。   眼下有两种可能性。   守财奴肯尼黑吃黑,在阅读笔记本时就获知了有利消息。   为了拒付尾款,故意坑骗戴夫兄弟,佯装把东西扔掉给了他们错误的感觉。   或者,肯尼确实没在笔记本里找到他想要的秘密,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拍卖会中老巴顿的遗物,会实施第二次夺宝行动。   商人里奇翻看了这本引发投毒案的笔记本,眉宇间多了一丝忧虑。   他向珀尔提议,“兰茨先生,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老巴顿的遗物。”   珀尔明白里奇的用意,如今两人都处于危险状态,不如合作一把。   戴夫兄弟被抓捕,肯尼雇凶的事情暴露于众。兰茨先生指不定也上了他企图报复的名单。   理由简单。肯尼固然憎恨戴夫兄弟供出真相,但也极有可能迁怒三番两次破坏他计划的珀尔?兰茨。   商人里奇作为交流会的主办方,更是首当其冲有严重损失的可能性。   一旦肯尼再次夺宝,以其不择手段的方式,佛罗伦萨交流会难说会闹出什么事故。   “好,我正想多了解老巴顿一些,究竟是什么秘密让人疯狂追寻。”   珀尔登上了前往里奇庄园的马车。   “说实话,我完全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是旅行家兼画家。他的遗物作为拍卖品的价值很高?”   里奇:“很遗憾,我也没见过活着的老巴顿,完全谈不上了解他。   卢卡?巴顿找上拍卖行,想把叔叔的遗物卖掉,共计四十九幅油画。至于画作的价值,那就要看个人喜好了。”   “还请先读一读这本手札。”   里奇将老巴顿的笔记递了出去。   “有关老巴顿,一些事可能比我们以为的要晦涩难解。”   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后,进入重重守卫的拍卖品库房。   当四十九幅油画被逐一揭开防尘布,上面的画像让珀尔吃了一惊。   用一个词概括:邪///典。   稍稍展开了讲,是以印度宗教文化元素,比如梵天、湿婆、毗湿奴等等神像为底色,刻画了阴暗、怪诞甚至扭曲的异世界场景。   神像脸相摒弃了庄严宝相,而是多目阴冷的恐怖相。   身姿多手多脚,扭曲形似触手。动物坐骑被刻画的凶恶无比,血祭与杀戮肆意进行。   每一幅画,主旨仿佛就是以让人疯狂为乐,而一同堕入深渊。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看过老巴顿的笔记之后,更是令人诧异。”   里奇之所以这样说,因为老巴顿的油画与文字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如果说油画是邪异惊悚,那本笔记就是画的对立面。   一位慈祥老人,以温暖人心的言辞,将他的印度洋经历娓娓道来。   文字之间是湛蓝的天、是壮阔的海,听海鸥的鸣叫,也听岛民们的嬉闹,一切美好而平和。   里奇接手拍卖老巴顿的油画,当然要稍加打听对方的生平。   “老巴顿的油画在某些小众领域受到追捧,有几十幅已经外售的作品。我没见过他本人,只听说性格温和。   以前都是当客套话听的,我不信性格温和能画出全是让人做噩梦的场景。但今天读了他的手札文字,倒是信了七分。兰茨先生,现在您懂问题的复杂性了吧?”   珀尔点了点头,“文字与油画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找不到任何相同点,也就更难判断肯尼究竟想获知什么秘密。”   摸不准动机,就很难确定凶手,更难预判下一次的夺宝方式。   不同于一本笔记本,四十九幅画是要被一起盗走,或者目标就是其中之一?   珀尔直接问:“里奇先生,您有什么计划?依旧如期拍卖老巴顿的画作?”   “暂停拍卖并不能暂停危机。”   里奇分析过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画作在他手上早晚都会被盯上。   “与其被动防御,不如直接迎击。我要将老巴顿的画作改拍卖为展售,后天直接开展。   肯尼想要获知画中的秘密,我就把所有画公布于众,让大家都能看,大家都能来发掘秘密。”   珀尔会意,“您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露出马脚。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大冒险,万一抓不了现行,事后极有可能被打击报复。”   里奇当然明白,“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您是公认的上帝偏爱的幸运星。您别谦虚,今天就把戴夫兄弟给迅速逮住了。   有您在,不论肯尼本人是否现身,我们在画展时抓住他派来可疑分子的成功率大大提升。您愿意吗?”   珀尔:做人,要清醒点!   她真不是幸运星,不是随随便便往哪里一站,就能让凶犯自投罗网的。那凭的不是运气,而是实打实的知识本领。   这就微笑反讽:“如果您需要的是运气加成器,您怎么不邀请米勒?默瑟先生?就是今天代我受过的那一位,他的运气更加符合您的需求不是吗?容易被不法分子盯上。”   珀尔发誓,她是在冷嘲热讽里奇的思考方式。   没想到里奇却若有所思,真就把这话当提议听了。   里奇缓缓点头,“也不是不行。报酬不是问题,不如您为我引荐一下默瑟先生?”   珀尔:不,坑人的事,她是不会引荐的。   话说回来,她真没有故意给那位默瑟先生挖坑。这种真心话,还会有人信吗?? 第26章 (一更)、听,海笑的声音   爱德蒙入住紫色鸢尾花园旅舍。   客房盥洗室, 他看着镜子中有些陌生的面容,“投资人默瑟先生”有着一张精心伪装的脸。   下颚部分粘贴了硅胶仿真皮,配合假发、假胡须的掩饰, 改变了原有的面容线条。   谁能想到饰演商业投资人的角色, 居然会被动增加暴力对抗的戏份。   如果今天被人当街打到了脸,就会出现假体移位的恐怖景象。他伸手轻轻触碰侧脸, 幸而伪装依旧完美。   离谱的事, 你不想它来的却总会来。   或许,“默瑟先生”在抵达佛罗伦萨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做单纯商业投资人,角色设定外的戏份又找上门了。   里奇再三考量,为了顺利举办佛罗伦萨交流会,最终真的对默瑟先生伸出了橄榄枝。以热忱相邀的态度,亲自来旅舍请人帮忙。   “我诚挚邀请您临时充当老巴顿画展的安全顾问。您的足智多谋、身手矫健、行事果决, 必能为画展顺利进行保驾护航。   这番邀请是唐突了些, 但请相信我的诚意。不论您来佛罗伦萨是对哪种投资项目感兴趣, 只要您有意向,我都会尽力促成合约签订。”   一番话摆明了利益交换可以有, 而没有一个字与“犯罪分子吸引器”相关。   爱德蒙却依旧听出来了, 他莫名其妙被里奇冠上了奇怪光环, 似乎有了往哪里一站就能吸引罪犯的特质。   这种光环,谁爱要谁要,反正他敬谢不敏。   “里奇先生, 感谢您的青睐。可我没有做安全顾问的经验,还请您另请高明。也给您一个忠告, 不该让非专业的人做事, 不然会耽误画展顺利举办。”   “不、不、不, 您不必自谦。”   里奇主意已定。眼前的投资人默瑟是否是专业安保出身不重要, 他有着野狼的直觉,是犯罪分子的克星就行。   事急从权,后天交流会就要开始,没时间再找所谓专业人士。   何况,一些出名侦探、警长、通灵者等等的查案能力,都是耳听为虚。   默瑟先生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眼见为实地制伏了杀人犯,运气与实力都兼备了。   里奇恳切地将事情来龙去脉概述出来。   “雇凶夺宝的肯尼,行事不择手段。如果不能将他及时揪出来,恐怕这次的交流会将遇上难以预料的险阻。   我决定大冒险一场,后天引蛇出洞。恳请您去画展上瞧一瞧,不会让您太辛苦,只需悄悄指出谁可疑就行。后续追捕,我会派其他人跟进。”   如果肯尼足够谨慎,本人不会来里奇庄园,多是雇佣人进行二次夺宝。   现在只需找出谁是混入庄园,顺藤摸瓜就能跟踪到肯尼的下落。   如此一来,安全顾问的任务是在数百上千位宾客中,指认出可疑潜入者就行。   听起来是不是很轻松?   不用动手,只要动口。   爱德蒙面无表情,根本不听里奇吹得天花乱坠。   目前,对疑犯的高矮胖瘦、语言国籍一无所知,甚至不确定肯尼一定会被引蛇出洞。   这种任务怎么可能简单,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而且捞一根完全不知真面目的针。   里奇尽量笑得亲切些,他何尝不知任务的艰巨,所以才要求助于个人的运气。   有“罪犯吸引器?默瑟先生”与“好运加成器?兰茨先生”,两人一加一大于二,说不定事情就给办成了。   “您不是孤军奋战,兰茨先生已经答应后天也做一回临时安全顾问。”   里奇继续劝说,“有这样一位搭档,行事周全不成问题,想必你们能事半功倍。”   “原来兰茨先生也会去。”   爱德蒙看似语气客观冷静。   “也对,今天发生一起杀人犯报复事件,抓住幕后主谋才能更安全。”   对个鬼!   现在,他严重怀疑里奇会突如其来地上门,与珀尔?兰茨脱不开关系,但他没有证据。   话到此处,爱德蒙更应坚定拒绝里奇的邀约,让投资人默瑟的角色回到正轨。   下一刻,他却同意了。“好吧,我去看看。今天上午遭遇的无妄之灾,是该找到罪魁祸首。”   上午,被小戴夫认错,遭遇暴力攻击。   爱德蒙认为反击的力气不能白费。   冤有头,债有主。揪出背后的雇凶者肯尼,才是真的将这一笔账彻底了结。   另外,挖出基督山宝藏只是获得了一笔起始资金。   想要全方位调查清费尔南等三个仇人的近况,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们身败名裂、永堕地狱再无翻身可能,必须要完整布局。   今天答应里奇的邀请,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能够结交各式各样的人物,搜罗越发全面情报,为复仇打下坚实基础。送上门的机遇,没道理不要。   里奇听到默瑟先生答应后很高兴。   “太好了!明天中午,我会派马车来旅舍,接您与兰茨先生前往庄园指点查看画展的布置是否妥当。今天请好好休息。”   里奇心情愉悦,去楼上通知兰茨先生新搭档就位。   他离开旅舍,没有立刻返回庄园,又去圣母百花大教堂祷告了一番,向上帝祈求抓捕计划顺利进行。   爱德蒙在窗口目送马车远去,踱步回到了阴暗角落,在华星格尔椅中坐下。   屋内,西北角没有阳光,让人仿佛能藏身于阴影之中。习惯了黑暗中生存的人,其实不会时时刻刻期待阳光。   独自沉默地坐了不知多久,也许一小时或者更长。当日头偏西,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爱德蒙回神,看天色是到了下午茶时间,难道旅舍还有相关送甜点服务?   “默瑟先生,是我,珀尔?兰茨。给您带来了一本参考资料。”   珀尔带着老巴顿的笔记本来了,她用了两个小时将它仔细阅读了一遍。   爱德蒙听到来人是谁,萦绕在周身的晦暗情绪如潮水般退去,瞬间就精神奕奕。这不是愉悦或兴奋,更近似于不可估测的挑战来了,必须要全力以赴。   打开门,就被塞了一本笔记本。   “有劳您走一趟。”   爱德蒙接了笔记本,似不经意地问话。   “像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居然在来到佛罗伦萨三小时后就被邀请成为安全顾问。那是从未涉足的业务范围,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珀尔确信,这一句可以翻译为『承认吧,别装了,是不是你小子给我挖的坑?』   认,当然是不可能认的。都是里奇做出了最终的邀约选择,而她本人是不信运气说的。   “我一样倍感意外,里奇先生居然也邀请我成为安全顾问。那可不比写书,能在草稿上修修改改。找出可疑分子,容不得失误。很遗憾,我经验不足,给不了您意见。”   珀尔神色无辜,眉宇间自然而然染上些许轻愁,仿佛是新手上路对抓到嫌疑人缺乏足够的信心。   下一刻,她的愁绪退去,反而变为十分期待的目光。   “默瑟先生,您上午英勇制敌的事迹应该已经传遍了佛罗伦萨,这让里奇先生相信您的实力。我也相信,有您在一切都会顺利。上午没能好好说句感谢,不如让我请您喝一杯下午茶?”   爱德蒙神色冷淡,不为所动。   他不信,里奇的突然邀请与珀尔无关。这杯下午茶更没喝的必要,谢来谢去没完没了。   海上的救命之恩,在上午制伏了刺杀兰茨先生的小戴夫时,可以说是两清了。   这次同意去抓罪魁祸首肯尼,才不是报恩报到底,就是出于自身利益考量,那又何必喝茶。   珀尔瞧着对方的神色,确定这杯茶是喝不成的。   爱德蒙却点了点头,“十分钟后,后花园的咖啡厅见。”   珀尔:!   这人变卦的速度这么快吗?   “我将老巴顿的笔记带去翻一翻,有什么疑问能立刻讨论。”   爱德蒙给出了一本正经的借口。   他才不会说转念同意喝茶,就是故意不让兰茨先生每一次的判断都成功。即便是下午茶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赢一回也是赢了。   “好,一会见。”   珀尔听到这种理由,浅浅地笑了。   有点意思,看来这位默瑟先生,不只戴着冷漠伦敦人的面具,胜负欲还挺强的。   紫色鸢尾花旅舍,露天咖啡厅在一片花海之中。   三月黄昏,微醺的风仍有一缕凉意,正适合来一杯暖胃下午茶。   超大遮阳伞下,爱德蒙认真翻阅着老巴顿笔记。   好似证明刚刚说的都是真实理由,他来喝下午茶就是为了顺利完成临时安全顾问的工作。   珀尔仔细打量了对座人片刻。   去年夏天,她抵达伦敦,忙着写书出版、忙着开银行盲盒、忙着出海定位宝藏,还没来得及查探一番投资界的情况。   今天之前,没听过汤姆森-弗伦奇投资公司,更没听说过代理人是默瑟先生。那也没什么奇怪的,也许这是一家私募机构,只接待特定高端优质客户。   投资业务能力如何,赚到真金白银才能证明。   那些暂时不重要,目前是要把老巴顿遗物中的秘密找出来。   珀尔拧开钢笔笔帽,在记事簿上圈圈画画。   回忆库房里的四十九幅老巴顿油画,试图将某些细节与笔记本内容对应,但两种风格与元素几乎不兼容。油画是邪异世界,笔记文字却与宗教内容毫不沾边。   雇凶者肯尼,究竟在找什么秘密?   正在此时,花园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   “乔纳斯,这里的风景不错。但总比不过美第奇庄园,哦不,现在是里奇庄园了。”   琳达挽着丈夫乔纳斯?梅森的手,走近了紫色鸢尾花花园。“有些遗憾,这次没能直接入住里奇庄园。”   佛罗伦萨交流会云集各方来客,不是谁都有资格被主办方热情邀请直接在豪华庄园住下。   琳达的语气无不透出了羡慕情绪,那些最受重视的宾客被邀请去了里奇庄园。   丈夫老梅森接到请帖,却只能退而求其次住在这个花园旅舍。哪怕风景好,但总少了与名门权贵更多的交流机会。   遮阳伞下,珀尔目光忽然一凝。   她没有回头,手上还无比自然地继续书写老巴顿遗作的可疑点,但心里泛起了波澜。   花园入口处的女人声音,陌生而熟悉。   出现了,原身的继母。而被称为“乔纳斯”的男人,就是原身的父亲。? 第27章 (二更)、听,海笑的声音   老梅森与琳达先一步进入露天花园咖啡厅。   在两人后方六米, 理查?梅森与认识了两个月的旅伴弗恩?卡曼迟了几步也走了进来。   前后距离有些远,乍一看让人觉得四人互不认识,却是朝着同一张大桌走了过去。   “梅森先生、梅森夫人, 请坐。”   卡曼快走几步, 主动帮忙拉开两张座椅。   然后对理查使了一个眼神,让他做事积极些, 去摇桌上响铃把服务生召唤来。   理查却一动不动, 身体僵直站在原地,无不诧异地愣神看向花园一角。   “咚!”   老梅森将手杖锤了一下地面,这声音不轻不重,但他看向大儿子的眼神不掩不耐烦。   理查真是太不会为人处事了。瞧瞧他木讷的摸样,比半途认识的卡曼也不如。   都是二十岁差不多的年纪,哪怕卡曼的兴趣爱好古怪到不讨人喜欢, 但至少维持了表面上良好礼仪。   再看理查, 出门在外, 他能做什么?   人际交往,他不行;生意投资, 他也不行;现在更是走路走一半, 不顾家人就发呆了!   琳达一眼看出了气氛又不对了。   「又」, 表明类似场景出现过很多次。丈夫老梅森对长子理查的不满,不是今天才有的。   “乔纳斯……”   她想要轻拍老梅森的手背,安慰他别计较太多。   反正早也习惯了理查的性情, 说不定是看到了有趣的景色不由驻足欣赏。   下一秒,安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琳达顺着理查的目光看了过去, 下意识握紧拳头, 指甲尖差点就刺破了手套。   露天咖啡厅一角对坐着两位青年男性, 正在鸢尾花丛边安静惬意地在写字读书。   余霞成绮, 将两人镀上一层金光,犹如一幅美好的初春落日油画。   问题在于,其中一位的侧脸因为与某人相似,而令人背脊发寒!   不,这不是伯莎?梅森。   琳达极快地定了定神。她的继女,老梅森的大女儿伯莎已经死在了海盗手中。   今天,只不过是遇上一位面容相似的人。   再细细一看,其实完全不像。   伯莎是女人,这人是男的;   伯莎肤色偏黝黑,有着生母拉丁裔的特征,但今天遇到的人脸白似幽灵。   面部五官与表露的气质,两者更是天差地别。   伯莎是加勒比海明媚的阳光。这个男人却似伦敦城终年弥散的大雾,清冷又神秘。   不是一个人,真是太好了。   琳达悬着的心松了下来。   再看丈夫,老梅森果不其然脸色变了又变,而这时已经不再责怪理查的出神。   这一次,理查愣神的原因情有可原。花园一角,出现了与他死去姐姐长相相似的人。   鸢尾花丛边。   珀尔一直都旁若无事地继续书写,当然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几道视线。很容易猜到就是梅森一家看了过来。   她不紧不慢地侧头,像极了不明所以地被注视后,理所当然地回看对面是什么情况。   爱德蒙也转头看了一眼,他不迟钝,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陌生人的注视。   “兰茨先生,那是你的书迷?”   珀尔仅仅看了一眼,不曾多停留就收回视线。表现得完全不认识梅森一家,仿佛在一炮而红后就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或许是书迷,或许是他们在看倒霉鬼。毕竟,上午您代我受过且勇斗杀人犯的事迹已经传开了。”   谁是倒霉鬼?   爱德蒙可不认。   珀尔表现得很自然,没有再关注梅森一家,转而与对面的人闲谈起来。   “默瑟先生,您提到书迷,那我就有个小问题了。您读过《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吗?   上午,您其实有机会向小戴夫声明他找错人了,但选择了直接动手制伏他。我们之前都不认识,这举动真的叫人敬佩。”   潜台词:今天是单纯见义勇为吗?或者其他情绪的加成?   爱德蒙面无表情地否认,“不要误解,我不是您的书迷。对小戴夫出手,因为他实在太猖狂。不过,我确实读过您的书,写得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   真相,远非如此。   爱德蒙在挖到基督山宝藏后,到马赛后第一时间买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比买各国报纸的速度都要快。必须知道海上伸出援手又反复戏弄他的,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人类。   珀尔闻言,坦荡承认第一本书的爆红,书籍内容只占一半原因。   “您说得很对,那本书也就只是不错而已。如果没有鲁滨逊岛逃生者的名气加成,不可能短短半年就销量破百万。但,我不认为受之有愧。能在荒岛存活两年半,最终逃脱牢笼重回人间,那就是实力。”   爱德蒙赞同这一条。   恰如他重回人间觅得宝藏,不只是凭运气。十年冤狱,暗无天日,能撑过来就是实力。   珀尔继续说,“第一本靠新闻红人的风潮爆红,第二本必须以书籍内容取胜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写了科普趣闻。这次,我想写不一样的内容,《地中海异闻录》是旅途幻想风格。   比如墨西拿的毒杀案,我答应了客串法医的西蒙斯将他编入故事。另外,人们应该也会喜欢暴风雨之夜,海上突然出现的神秘……”   海上突然出现的什么?!   爱德蒙表面毫不在意,脑中警报立刻炸裂。   上帝啊,可别捉弄他。难道对面这家伙要把遭遇“马耳他水手杰夫”的经历写进书里?不,那绝对不行!   爱德蒙想要转弯抹角地旁敲侧击,但两人的这一段对话没法再继续。   老梅森没有责怪儿子理查的突然愣神,他在看见花园一角的男人后也呆住了。   等回过神来,立刻主动上前。即便心里清楚伯莎已经死去,但忍不住与女儿有四分相似的人去打招呼。   “两位,下午好,你们也是从英国来参加佛罗伦萨盛会的吗?”   老梅森主动搭话,还简单介绍了同行的三人。   “真难得在这里遇见伦敦来的同好。我是乔纳斯?梅森,这是我的妻子,大儿子理查,还有弗恩?卡曼,墨西哥收藏家。”   放眼望去,露天花园内确实没有另一桌伦敦来客。   从着装与语言判断,有法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但没有谁在讲英语。   爱德蒙正在琢磨如何套话,务必让兰茨先生打消把海上救人的桥段编入故事。对前来搭讪的老梅森岂止是毫无兴趣,更是恨不得对方能瞬移离去。   偏偏,他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异样。   如今只有“投资人默瑟”,对“马耳他水手杰夫”的遭遇应该一无所知,又怎么可能干涉珀尔在书里写什么。   爱德蒙维持住投资人角色的一贯冷漠表情,只是对老梅森四人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另一旁,珀尔却是站了起来,看向老梅森就像在看一位熟人提到过的长辈。   “原来您就是老梅森先生。您好,我是珀尔?兰茨。这位是伦敦投资公司的米勒?默瑟。”   珀尔仿佛无比自然地聊了起来,“早在尼亚号上,就听罗切斯特先生提及过您。旅程中,他还特意去牙买加拜访您,可惜当时走了一个空。”   “原来是兰茨先生。幸会,幸会。”   老梅森如此说着,听到珀尔提起前女婿,原本主动搭讪的态度却有一点冷淡下来。   他回想起去年的新闻报道。   兰茨先生乘坐尼亚号离开鲁滨逊岛屿,那是与小罗切斯特有近半年的同船旅行,两人是有可能相熟。   这一点就令人亲近不起来。   因为小罗切斯特回到英国后,立刻闹出了事。   质问为什么梅森家移居英国没有告之他?两家的生意合作怎么全都瞒着他进行?   之后就是一场激烈争吵。   有指责老罗切斯特为财一直欺瞒儿子很多事,也有指责老梅森为挤进名门贵族从未真的为死去的女儿伤心。   小罗切斯特要求立刻终止婚约,他不再要家里一便士的钱,也不会再听父兄安排婚事。   那些争执当然不能宣之于众。   今年年初,老梅森与老罗切斯特以伯莎死不见尸三年为由,依照当初约定体面地解除了婚约。   此时,理查却突兀开口强调:“我姐姐已经去世,她和罗切斯特家没有关系,婚约在今年年初正式解除。”   显然,他对罗切斯特家有所不满。   把这种情绪毫无掩饰地展露在珀尔面前,就是警告这位前姐夫的熟人,别再提两家曾经的婚约套近乎。   老梅森眼神立刻暗了下来,淡淡扫视大儿子一眼。   理查的性情木讷,却在该闭嘴时学不会克制。不管家庭内部有什么矛盾,都不该在陌生人面前展露出来。   琳达眼看气氛不对,正如以往无数次经历的,再一次熟练救场。   她笑意盈盈地说,“兰茨先生,久仰大名,我带着乔治一起读过您的书。乔治是我的小儿子,他在楼上补觉。这真是重大错过,他一定非常兴奋能见到喜欢的鲁滨孙二世。”   “谢谢。”   珀尔不动声色观察着梅森家的三人,真是好一场暗流涌动。   理查不善言辞,不是记者马龙那样的社交恐惧,而是真的不善于察言观色。   爱德蒙不着痕迹将老巴顿的笔记本合了起来。没必要继续喝下午茶了,这里太过喧闹。   他平静地看了一眼珀尔,希望这位能记起事有轻重缓急。眼下,重点是找出老巴顿遗作中的秘密与肯尼派来的嫌犯,而不是八卦聊天别人家的私事。   珀尔也平静地看了回去,「别着急走。多聊两句,说不定夺宝嫌犯就混在主动搭讪的人群中。」   爱德蒙:这人真把自己当做罪犯吸引器了吗?   下一刻,却注意到弗恩?卡曼,西装纽扣的图案是海菊蛤。? 第28章 (一更)、听,海笑的声音   海菊蛤, 是贝类的一种。   老巴顿的笔记描述印度洋见闻,其中不乏对于海洋生物的记录。   他也会收集贝壳,不是自己收藏, 而是带货给欧洲的买家, 比如墨西拿小城的让娜夫人。   爱德蒙多看了一眼弗恩?卡曼的西装纽扣,将上面的海菊蛤图案与此人来自墨西哥联系起来。   墨西哥那一片土地, 在西班牙人征服殖民之前, 曾经被阿兹特克文明浸润。   海菊蛤,在阿兹特克文明中有着特别的宗教含义。   在特奥迪瓦坎羽蛇神庙,神像上就点缀着海菊蛤的贝壳图案。   人们食用海菊蛤的肉,不是当做单纯的食物,而是用作一种与神灵沟通的圣物。   食用后会感觉到灵魂出窍,仿佛飞翔至另一个奇异的世界, 眼中景象变得诡异奇特, 那里是神明的居所。   不仅于此, 这种图案含义复杂,与死亡人祭相关。   比如羽神庙之下, 就有埋葬人类尸体。双手被反绑, 而脖子上都有海菊蛤贝壳做成的圆环。   海菊蛤被雕刻成一嘴尖利人牙的可怖模样, 串成一圈套在脖子上,就像是无数尖牙利齿在啃食被献祭者。①   爱德蒙没有亲眼见过被考古发掘的献祭者现场。   有关海菊蛤的恐怖宗教象征意象,是听法利亚神父在传授阿兹特克文明史时提起的。   弗恩?卡曼佩戴着有海菊蛤的纽扣, 是否代表他有某种特别偏好?   老巴顿的遗作,油画内容正是邪典般的异教恐怖景象。这两者有关联吗?   这时, 弗恩?卡曼主动转移话题, 打破理查直言姐姐去世带来的冷场气氛。   他说话很是直爽, “哇哦!兰茨先生, 真高兴见到你。我很喜欢您的书,它哪里都好,但有一个小缺点。您愿意听一听吗?”   珀尔礼仪性微笑点头,眼下也没第二个选项。说不想,她的情商还没那么低。   卡曼快言快语,“其实,这就是我的个人偏好,但也觉得是如今大半人的偏好。您的书籍科学味太浓了,如果加上些神秘色彩,它的销量能再创新高。   人有猎奇心,会对玄之又玄的东西会感兴趣。比如某某植物,它在历史上有被当做祭祀的符号;比如吃了某某动物,能够看到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世界。”   “确实,加上这些神秘传说,显得更有历史厚重感。”   珀尔给以了肯定,但没有之后了。第一本书是写科普趣闻,用词可以风趣,却没必要故弄玄虚。   “很遗憾,没有早些遇到卡曼先生。书已出版,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采取您的建议。”   “哈哈,您太客气了。我是门外汉,说得不一定准确。”   卡曼仿佛真就是书迷小建议,一笑带过,转而顺势进入下一个话题。   “看起来您对于神秘学没多少兴趣。我也听了墨西拿小城的投毒案,卢卡?巴顿先生的死亡真是令人遗憾。兰茨先生是不是也听说老巴顿的遗作将在拍卖会上出售,不知您有无意向购买?”   这个问题成功引起了珀尔与爱德蒙的关注。   但看卡曼问得直接,其行事不似雇凶夺宝的主谋,肯尼做事一直遮遮掩掩。   珀尔隐瞒消息,没有说拍卖会将要改成画展售卖会。   可她也说了部分真话,“我不了解老巴顿,只知道他是卢卡的叔叔。对于他的作品,是我孤陋寡闻了。卡曼先生,您对此很熟悉吗?”   “当然,我很喜欢。老巴顿是个鬼才,他的画能连接另一个世界。”   卡曼毫不避讳地谈起在外人看来古怪的喜好。   “那些被献祭的动物、那些扭曲的符号、恐怖面相的神明,诸如此类无一不昭示存在另一种真实世界。混沌、血腥、无法被具体描述的可怖,多么叫人心驰神往。”   卡曼说着,双眼放光,他像是对那样的异类恐怖无比神往。   这种喜好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   老梅森与琳达听了就不舒服,两人没有表现出来不喜卡曼,但都扫了一眼理查。   会与卡曼一起前来佛罗伦萨,是在途径法国的某家旅舍时理查与他聊到一起去了。   一年多前,从加勒比海移居英国,理查本就内向的性情朝着越发沉默寡言的方向发展。   来自墨西哥来的卡曼,却仅仅用了一两天就让理查显出了愿意结交的好感。   老梅森心中有所不满,大儿子学不会人往高处走。   不是要他在伦敦社交圈结识过命之交,可总不能连社交场的泛泛之交也不去认识,那还怎么继承家业。   比如眼前的情况,理查应该交好投资人默瑟先生。   瞧一瞧默瑟先生低调的奢华,袖扣上镶嵌的矢车菊蓝宝石足以拿下一套伦敦的豪华别墅。   但理查不做,而是说令气氛尴尬的话。他自幼学习的社交礼仪、鉴赏本领都像是还给上帝了。   卡曼,喜欢阴森恐怖的东西,说是来自墨西哥收藏家,但以前在加勒比海时没有听过他的事迹。穿着上能看出其资产不比梅森家。   理查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认识没几天,却有成为好友的趋势,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点什么。   大儿子究竟图什么呢?   老梅森不理解。他也与卡曼聊过几句,这人对美洲的风土人情了解得挺多,但自己不感兴趣。   在加勒比海的几十年生活都是过去式。   曾经与罗切斯特家联姻计划,不是多么欣赏小罗切斯特那个人。而是借机打入伦敦社交圈,将生意做到英国,甚至欧洲。   显然,父与子的想法不一样。   理查嘴上不说,对美洲生活很留恋,没有期盼欧洲新生活且为此努力的打算。   看穿这一点,老梅森对半途认识的弗恩?卡曼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立即表态。   既然目的地都是佛罗伦萨交流会,也没闹出十分不悦的事,理查又难得表现出结交新朋友的意愿,那就先一起同行瞧瞧情况。   反正也就是一两个月同路,时间说长不长。   这一路行来,尽管卡曼说话直率,但存在感一直不是强。   不奇怪。   遇见的大多数人对聊一聊梅森家与罗切斯特家的联姻八卦更感兴趣,远超去搭讪不知名小众喜好收藏家。   今天,卡曼的话多了些,但也是因为理查先突兀提及别说罗切斯特家。那样讲话令场面尬话,必须有人暖场。   “兰茨先生,您对老巴顿的油画没兴趣,对我而言是好消息。”   卡曼又把话题扯回来,他毫不掩饰地说,“我少了一个拍卖时的竞争对手,说不定能以较低报价买入。”   珀尔状似随意地问:“听说老巴顿有几十幅遗作,您难道全想要了?”   “我确实想,但钱包不允许。”   卡曼无奈表示,“您不了解这个收藏圈,买家之间竞争很激烈,我能拍到一两幅就不错了。”   不等追问,他又继续说:“毕竟不是左旋大理石芋螺那种备受众人关注的稀有物品,主办方早早就透出风声,引发竞拍者摩拳擦掌想要买到手。   老巴顿的恐怖元素画作,喜欢的人还是少数,不是拍卖会力推物品。现在也没放出详细介绍,只能等拍卖当天解密了。”   一番话说得直言不讳,让人觉得卡曼就是单纯来参加拍卖会的恐怖画像的爱好者。   爱德蒙顺着卡曼的话,提起了他的纽扣图案。   “您会佩戴海菊蛤,也是因为它与恐怖祭祀有关?”   “啊哈!默瑟先生,您是第一个瞧出来的人。”   卡曼差点兴奋地跳起来,那种遇见懂行者的喜悦溢于言表。   “恰如您所说,就是这样的原因。我来自墨西哥,岂能错过阿兹特克文明里的恐怖意向。”   当下,卡曼就是打开话匣子。   从它的壳到它的肉,一样接一样,洋洋洒洒讲起了海菊蛤的宗教意义。   爱德蒙对比法利亚神父曾经所言,卡曼所知更加详尽。   卡曼还对比了玛雅文明中海菊蛤象征生命与重生,以及在农作物丰收上的象征意义。   “因此,我将它用作纽扣的图案。”   卡曼说了一长串,又是谦虚两句。   “我关注海菊蛤,是对它的特殊含义感兴趣。生物学上,对贝类的认知肯定不如兰茨先生。”   珀尔也自谦地摇头,“不敢当,是各有所长。卡曼先生对喜好事物的钻研精神令我敬佩,不远万里来佛罗伦萨竞拍恐怖画作。   对比之下,我就很庸俗了。来这里就为参观珠宝展,希望能买到合心意的宝石。但愿我们都各有收获。”   “谢谢您的祝福。”   卡曼没有继续闲聊,好像完成了暖场任务该退就退。   他向老梅森建议点些下午茶,让服务生把饮品与糕点送去房内享用。   今天这场景,六个人继续坐下来聊天不太合适。   保不齐理查又冒出一两句不合时宜的话,那就真是交朋友不成,先结怨了。   老梅森点了点头,也没兴致留在露天咖啡厅。   最初为激动于遇见与女儿相似长相的人,但在十分钟内就立刻冷静下来。   面容相似,这种事其实不少。   如果伯莎活着,他远不至于见到一个与她长得像的陌生人就主动搭讪。   然而,也仅仅是外貌有四分相仿罢了。   老梅森瞧着珀尔?兰茨的言辞谈吐,很快就清醒,他无法在这人身上找到一丝女儿的影子。就连爱屋及乌生出照拂之心也很难,因为这不是一个能掌控的人,而极有主见。   搭讪,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梅森四人离开了。   临走,却是只有理查偷偷摸摸回头多看一眼珀尔,神色间是为刚刚言辞不妥的抱歉与自我纠结。   鸢尾花丛边又只剩下两个人。   珀尔目送梅森四人离去,多留意了弗恩?卡曼的背影十几秒。   目测卡曼身高一米八,一百多公斤的身材,有着明显的胖肚子。   “你怎么看?”   珀尔压低声音问,“那个卡曼,主动提起老巴顿的画作,是我们想找的「雇凶者肯尼」或他派来的盗宝者吗?”   爱德蒙:“说不准。卡曼看起来很坦荡,不避讳就是冲着老巴顿遗作来的,但高明的谎言往往七分真三分假。卡曼与梅森家同行,会不会别有用心?人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梅森家的八卦。”   卡曼来自美洲,能轻易与理查形成共同语言,他可以借此打造一个看似毫无破绽的身份进入佛罗伦萨。   这四个人在一起,人们多是注意梅森家的八卦,而很少把目光放在卡曼身上。那就更达到了隐藏身份的目的。   珀尔也提出一个疑点。“你有没有觉得卡曼的步伐有些微妙的矛盾点。他既高且胖,但走路时给我的感觉略轻盈,就像是个灵动的胖子。   不是说胖就不能灵动,但那比体瘦者困难。是什么让他不同?曾经参过军?或特意经过练习?他是个收藏家,会有这方面的职业技能要求吗?”? 第29章 听,海笑的声音   老巴顿的四十九幅遗作将不再进行拍卖, 改成为期两天的画展,以一口价卖出。拍卖原定于交流会的最后两天进行,画展却在交流会的第一天就开始。   主办方在佛罗伦萨盛会的首日放出这个消息, 有意竞拍者对此或褒或贬, 卖画时间是提前了整整六天。   有人认为这样不错。以更合理的价格购入,而不是在拍卖会上不得不飙价买入, 只要前去画展的抢购手速够快。   有人却觉得这种方式或不利于油画升值, 而且还有部分买家赶路速度慢了些,恐怕会错失购买时机。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里奇不顾外界有何反应,划出了庄园的一栋别墅作为展区,准时开门。   对此,有资格叫停的是卢卡?巴顿。   老巴顿没有其他近亲,现在叔侄两人都已经去世, 卖出画作的收益由谁领取尚未可知。   里奇很清楚一口价没拍卖价赚得多, 但老巴顿的画作能赚多少钱不再是他的首要考虑, 更重要的是拔除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雇凶者肯尼」。   拍卖会、奢侈品展览等等,交流会的其他项目哪一件不比老巴顿画作重要。以最快速度不惜代价揪出肯尼, 才能让人放心其他进项不受到影响。   画展之前, 珀尔就把“弗恩?卡曼”提上了可疑名单。   尽管卡曼看起来行事直率, 与雇凶者肯尼的藏头露尾风格天差地别,但宁可错认不可错放。   她还特意提醒,灵活的胖子也可能本就不是胖子, 身高、肚子都能作假。   为此,在盯梢时一定要警惕, 卡曼会借以地理环境迅速变装, 而在人群里借机溜走。   里奇在收到珀尔传来的消息后就派人全方位盯梢, 注意着旅舍四周进出的人员。   从前天下午到今天上午, 没有可疑人员出现,卡曼的行迹正常,没有出现空白。   “从入住紫色鸢尾花旅舍,直至今天来到庄园参展,四十一个小时内,卡曼都没有异常动作。不过,今天他的表现不像自称的那样对老巴顿的画作势在必得。”   里奇指的是画展开始三个小时了,胖胖的卡曼入展看画,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询问价格。   这点是有古怪。   截止目前,有意购买者已经去支付定金,五幅画已经被预定出去,等到两天画展结束就为买家送货上门。   “我去试试他。”   珀尔望着楼下的卡曼,这人不紧不慢把每一幅画作都认真欣赏个遍,从表面看不出他的神色有异常。   今天,也不只留意卡曼。   每一个进入展馆的人,都可能是别有目的来挖老巴顿遗作秘密的可疑分子。但从入场开始,共有109人出入参观,仍未有一个人显出异样。   论有疑点,还是以卡曼最大。   楼下,卡曼以顺时针方向将所有的画都看完了,终是到了询价处。   珀尔下楼似不经意地问,“卡曼先生,您果然来了,准备买哪几幅?一口价的标价比拍卖价划算,可以多拿下几幅吧?”   “兰茨先生,您也来了。”   卡曼看到珀尔没有吃惊,而是沉浸在自我苦恼中眉头轻蹙。   “真没想到突然改成画展出售的形式。1、17、24、28、46,五幅都不错,这反倒让我犯了选择困难症。您觉得呢?哪个更恐怖?”   “我觉得每一幅都很刺激。”   珀尔对这些充斥异形神与怪的油画敬谢不敏,她也看了好几遍,尚未察觉画里蕴藏秘密。   暗暗记下卡曼说的这几幅。这些可能是声东击故意说出来混淆视线,而秘密在别的画作里。   卡曼却不继续停留,“我得想想究竟买哪一幅,不打扰您看展了。”   说走,他就真的走了。   离开了别墅,回头望了一眼屋顶的烟囱部位。然后快步穿过了偌大的花园草坪,朝着豪华庄园外而去。   里奇安排了五批盯梢人员,尽量在不惊动卡曼的情况下让他绝不能离开视野范围一步。   展区,依旧平静。   休息区的饮食餐点更是经过层层严密地把控,杜绝类似卢卡毒杀案再次发生。   珀尔将卡曼报出地五幅画又看了一遍。   画上满是鲜血淋漓、奇形怪状的图案,难道所谓秘密是某种献祭仪式?   “这边来。”   爱德蒙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编号37,是卡曼看得最久的一幅,比其他画多看了一分钟。”   老巴顿的画作共有四十九幅。观展三小时,每一幅平均分到观赏时间也就三分钟四十秒左右。   如果是一寸不漏地赏析,时间根本不够用。多看一分钟,说多不多,不能就此断定卡曼对某幅画特殊对待。   珀尔看向忽然出现在身边的人。“默瑟先生,您降低存在感的本领真是深得蛇类潜伏奇袭的精髓。”   今天,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一明一暗出现在画展。   前者不必伪装,因为揭开投毒案、小戴夫复仇行刺的事情已经传开,不如就当做明面上的震慑物,正大光明地巡查。   后者则是换上了展区员工统一制服与帽子,暗中偷偷观察有无可疑人士。叫人意外,投资人默瑟先生很能收敛气场,换上展区员工制服没有丝毫违和感。   爱德蒙听此夸奖,没有感觉到愉悦。   投资人默瑟本就是虚拟角色,这个身份表现得善于伪装,不会不反招怀疑?   果然,一开始的直觉是对的。   离兰茨先生远一点,就离暴露身份的危险远一些。   但,来都来了,还是将问题尽快处理。   爱德蒙直接说画,“你看编号37,这幅画的底部是什么?”   画中整体呈黑红色。   湿婆面容狰狞,三眼流血,而四手反向扭曲。双足踩踏着无数骷髅与鬼怪之上。   珀尔看着画像底部,“七歪八扭的鬼物,像是形成了一浪接一浪的鬼海翻涌。”   “那骷髅头都去掉,就是浪打沙滩。”   爱德蒙又虚指着油画构图角落里的残兵断戟。   “这些与鬼怪斗争后被折断的兵器,它们堆在画像的左下角与右下角,能还原成海边树林与岩石。”   刨去画作阴森扭曲的元素,将恐怖的抽象意象还原为自然原生态的景色。   这一识破还原过程极难,除了对景色本身要有无比深刻的印象,还要有极佳的想象能力。   爱德蒙却能极快识破,他有常人没有的经历,过去造就了非凡。   那些暗无天日的地牢生活,有太多时间一遍遍回忆外面的风景。   曾经美好的景色却在午夜梦回时变成了尸山血海,绝望的情绪在潜意识里无处不在。令人夜夜惊醒的梦境,比起老巴顿的恐怖想象画有过之而无不及。   爱德蒙说得肯定,“这幅画的底部图像能还原为两处海滩景色。我曾经见过,分别是印度洋的两侧,孟加拉湾与东非的桑给巴尔岛。”   珀尔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暂时没有深究默瑟先生有这样丰富想象力的原因。   先把注意力放在画作上,这一次她的目光被极小的细节吸引。画中,湿婆神双足赤脚,这是常态,但十只脚指甲上竟然做了“美甲”。   左右两脚,各有着五个英文字母,「G、P、C、R、P」。奇怪的是,所有英文字母上都分别画了一个圆「○」。   “孟加拉湾、桑给巴尔岛。”   珀尔低吟着,灵光一闪,再次确认:“默瑟先生,您确定画作左下角与右下角能还原成这两个地点的海滩景色?”   爱德蒙非常确定,“我有百分百的把握。”   珀尔豁然开朗,“我想我知道了「守财奴肯尼」想找的秘密是什么了。”   是什么?   展厅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上楼去了会议室。   珀尔问:“听说过货贝贸易吗?”   爱德蒙点头,“当然,搞投资离不开了解海上贸易。对海上的那些生意,多少都知道些。”   货贝贸易,粗略解释就是将贝壳当做货币使用。   这种交易市场不似人们想象只存在于久远的古代。   事实上,在19世纪的非洲,以特定海贝为货币的经济结构不只存在,甚至是核心经济。   尤其是欧洲殖民者的到来,极大加速了货贝贸易。   在18世纪换取大量奴隶,而在19世纪各国开始禁止黑奴贸易后,去购买的物品就变成了棕榈油。   如今,棕榈树多是长在西非。   它所产的油,是工业革命的必须品。   能够让机器的齿轮得以润///滑,各地工厂的生产机器才能转起来。同时也是工业、日常生活照明物之一。   西非以特定海贝为货币,欧洲商人为了大量获得棕榈油,将印度洋打捞到的特定海贝运到西非。   “梵语Kaparda,意思作为货币的海贝。在卢卡中毒临死时念过它。”   珀尔又找来纸笔刷刷写下五个单词。   「古恩达(gundàe)」、「普恩(pun)」、「卡乌恩(cahawun)」、「卢比(rupee)」、「镑(pound)」。   “这五个单词的首字母,就是画作中湿婆脚指甲上出现的字母。你应该见过后两种,卢比与镑,是印度的货币单位。   前三种也货币单位,准确地说是海贝货币单位。根据印度当地的《简图法典》,1镑=8卢比=32卡乌恩=512普恩=10240古恩达=40960个海贝。”①   珀尔指出:“如果我发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数量庞大的作为货币使用的海贝,我也就约等于发现了一条铜矿。”   爱德蒙立刻领会了这话的意思。“老巴顿的画作看似虚构成恐怖世界,其实是以真实世界为基础的。”   恐怖元素背后的自然沙滩景色,其实就是一种地图定位。   老巴顿在某个海滩见过大量的能被用作货币的海贝,而这个地方以前没有人留意过。   爱德蒙对比实际海洋航行情况。“不是右下角,孟加拉湾是海船经常停靠的港口。是左下角的东非的桑给巴尔岛,那里鲜有人踏足,我也是因为海上风浪才会偶然停靠岸边。   这就是守财奴肯尼要找的秘密。与特殊宗教意象无关,而是隐藏在恐怖元素中的大笔财富。为此,他想不惊动任何人,企图遮遮掩掩地获知秘密。”   珀尔:“现在的问题是,油画从拍卖突然改为展出形式。秘密就直接放在展厅里,我们能猜出来,早晚会有第二波人猜测出来。肯尼又会怎么做呢?”? 第30章 听,海笑的声音   卡曼离开了里奇庄园, 徒步朝着佛罗伦萨的北面方向而去。   负责盯梢的人手,差一点点就把卡曼给跟丢了。   途径一条岔路颇多的巷子,又高又胖的男人突然不见, 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幸而, 队伍里有人眼神敏锐,留意到了某个路口出现矮个瘦子, 其所穿皮鞋与卡曼一模一样。   兰茨先生之前预警过, 跟踪卡曼可能会遇上对方迅速大变活人的情况。   事情真就发生了。   瘦版卡曼的鞋子不变,仔细观察他的走路姿势,两只脚着地的用力点也没有变化。但衣服、裤子、帽子、发型、胖瘦高矮都变了。   这人乘坐公共马车,最终来到一家廉价旅店。   旅店202房间,房门以“咚咚、咚、咚咚”的特定节奏被敲响。   门从内被打开,开门者右手持枪, 看清了来者的脸才把他给放了进来。   卡曼不满地扫了持枪壮汉一眼, 随后对坐在软椅上的中年男人说, “肯尼,你的待客礼仪能不能稍微礼貌些?不要用枪迎接我。”   中年男人肯尼充耳不闻抱怨声, 只在乎他想知道的。   “你看到了吗?四十九幅油画里, 有没有我写给你的相关提示内容存在?”   肯尼与老巴顿曾经同乘一艘船, 从印度洋返回欧洲。   旅途中,他无意间得知老巴顿掌握着一处贝币原产地的线索。   从印度洋到西非的货贝贸易,最重要的环节之一是控制特定海贝的出产量, 约等于从源头控制了矿产。   数百年间,被西非认可为货币的贝类是黄宝螺。   马尔代夫王国有大量黄宝螺资源, 但并不愿意欧洲人插手分一杯羹。   肯尼希望另辟蹊径, 找到一个尚未被开发、无人知晓的海贝生长栖息地。   他的野心甚大, 如果发现不了黄宝螺, 就用与之非常相似的金环宝螺取代。两者的外表区别只是金环宝螺的壳上多了一个圆环。   如何说服西非的掌权者将金环宝螺纳入货贝计价,好比除了金子也能把银子也用作货币,他自是有一套打算。   关键在于大量野生无主的宝螺在哪里?   老巴顿在闲聊时透露出他去过某个地方。   笑言要将不为人知的海螺栖息地编入自己的作品中,说不定有聪明人能通过货贝相关细节找出来那个地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老巴顿没想经营垄断某一处海贝原产地,只是当做一桩趣闻分享。   肯尼却有心独占,甚至都不愿意让利给老巴顿。计划偷偷找到记载线索的作品,制造一场火灾,将这个秘密夺为己有。   预料之外,老巴顿返回伦敦后病逝,他的遗物都由侄子卢卡继承。   卢卡又将笔记本与画作分开处理,要把前者出版成回忆录,而将后者送到拍卖会。   到了这一步,肯尼本来可以直接找卢卡以高价买下那些遗作,但他一块硬币也不想多出。   认为卢卡知道内情会坐地起价,或索性翻脸自行去挖宝螺,所以雇佣了戴夫兄弟。   相比而言,找杀手便宜。预付30英镑,尾款20英镑。   但,这件事戴夫兄弟办砸了。   没能掩人耳目地夺走笔记本,抢来的笔记内也没有相关地图线索。   那种情况下,肯尼怎么可能支付尾款。   尾款没可能付,还要用钱再雇佣第二个夺宝者。   佛罗伦萨交流会的风声非常大,引起了小偷的窥觊。   肯尼充分发挥守财奴特质,不愿意多花一分钱,想要搭一个顺风车。   当发现小偷卡曼计划潜入里奇庄园库房去偷左旋海螺,想着让他偷一顺一,把老巴顿的某幅油画也盗出来。   与雇佣戴夫兄弟时不同,夺走卢卡携带的笔记本,不用说出更多内容细节。   但雇佣卡曼在49幅内寻找宝螺栖息地的地图,不得不告之他内情线索。   话是说了出去,但钱一分没出。   肯尼画了大饼,许诺在做货贝贸易时给卡曼股份,但他早就有了杀人灭口的心。   谁能想到戴夫兄弟会在佛罗伦萨搞刺杀被抓。拍卖会取消,改为画展出售画作。   肯尼气炸了,但目前最关心的,还是卡曼有没有避人耳目顺利发现老巴顿画中的秘密?   “是的,我找到了,每幅画只看了3-4分钟。那样短的用时,让我找到了编号37画作底部角落里的异常。”   卡曼颇为自得地说,“老巴顿没有直接画黄宝螺或金环宝螺,但我以绝佳的鉴赏力,在编号37的画作上,看见了印度贝币单位的五个首字母缩写。”   肯尼顿时坐直了身体,“然后呢?那幅画上发现对应地图了吗?”   卡曼再次点头,“是的。透过恐惧表现看本质,我发现了两种对应到真实海滩的风景图。其中一种角度,我挺熟悉,是孟加拉湾,还有一种没见过。   但从画作细节,那个场景角落有残败的丁香花、EA字符,应该是指东非(East Africa)大面积种植丁香的地方。有这样的提示,我们想找到具体地点不难。”   听到这里,肯尼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当即又给出新指令。   “很好!现在,你返回里奇庄园,赶在明天画展结束前,把四十九幅画都给烧掉。”   “什么?!不!不!不!你这是多此一举。”   卡曼跳了起来,拼命摇晃脑袋。   “左旋海螺,我也不偷了。我们就该现在立刻出发,去东非找对应的海岛,把能捞的宝螺都捞出来。”   肯尼当然不愿意放任画作流传出去。   “投毒案真相曝光,戴夫兄弟前两天被抓了,人们很快就会知道老巴顿的画里有秘密。你不把画烧了,万一让其他人发现了宝螺所在地怎么办?反正你能从烟囱钻入房间,烧画又不是难事。”   选中卡曼偷画,是因为他有特殊的本领。   乔装术一流,且懂柔骨术,能把身体扭成一般人不能的弧度,钻入烟囱进入封闭的房间。   卡曼却不想再冒险,“原计划偷爬入库房偷画,是它没被展出。现在不费力气找到秘密,再搞潜入就是画蛇添足。   我放了火,该怎么逃?现在的里奇庄园是重兵把守,珀尔?兰茨也在,肯定是被里奇招揽去查嫌疑犯。肯尼,你倒是动动嘴皮子,说得简单。”   肯尼根本就没把卡曼的生死放在心上,但有了戴夫兄弟的坏事在前,眼下也不会表现出用过就扔的态度。   他缓和语气劝说,“正是因为珀尔?兰茨在庄园,你更要烧了画,那家伙不会被恐怖画作的表象迷惑,所以能发现投毒案真相与恶魔诅咒的舞蹈瘟疫无关。   我们与里奇对比,谁的财力更雄厚?是里奇。假设兰茨找到秘密后说出去,我们的寻宝螺之路还能顺利吗?   又不是叫你杀人,就是趁着画作展出时间尚短,放火把展厅烧了。那样一来,秘密只有我们知道。”   肯尼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今晚就动手。现在我们在与时间赛跑,你烧了画作,我在庄园外的一公里处接应你。坐马车连夜出城,立刻去里窝那港口。”   卡曼沉默了,不得不承认肯尼说得对。   他也不希望前脚找到了宝螺,后脚要被财力雄厚的打捞者夺走。   “好。那就午夜零点,我准时动手。”   卡曼离开了廉价旅店,又是坐上公共马车朝着里奇庄园方向去,在先前的变装地点附近下车。   正在要重新变回胖肚高个时,转弯口的前后两端突然窜出十个人,把他逮了一个正着。   佛罗伦萨交流会的第一天深夜。   守财奴肯尼及其保镖,在去里奇庄园确定画作被烧情况的途中被伏击抓捕。   这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比赛,最终的获胜者并不如肯尼所愿,赢家另有他人。编号37号油画被撤展,对外说是有神秘买家重金购走。   珀尔与爱德蒙发现了大海馈赠的秘密。   从肯尼与卡曼的供词,也解答了最后一个细节。   老巴顿之所以在标记五种贝币单位首字母「G、P、C、R、P」上各画了一个圆环,因为他发现的是金环宝螺的栖息地,而不是现在货贝交易特定使用的黄宝螺。   两种螺的差别,从外表看就是贝壳上是否多一个「○」。   两人解开了全部秘密,却都没任何意向参与这个寻宝生意中。   宝螺,与真金白银终有区别,全球认可它货币价值的地方局限于西非一带。   何况要用金环宝螺取代既定作为货币的黄宝螺,势必要经过一番大费周章的操作,比如打通西非统治者的关系,令其更修改货贝政策条款。   人的精力都有限,不可能每一种好处都占了。   把线索卖给里奇,赚一点零花钱,就随别人怎么折腾。   至此,由老巴顿遗物引发的案件画上一个句号。   爱德蒙终于能做回正正经经投资人默瑟先生。   特意与珀尔错开了出席沙龙、宴会的时间,他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收集到了不少需要的情报。   六天匆匆而过,终是到了最后一场拍卖会。   来到拍卖会场。   爱德蒙下意识观察过,一众买家座席上没有兰茨先生的身影。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只待拍下左旋海螺,向主办方问清卖家来历,就能让佛罗伦萨之行完美收尾。不会有意外情况再发生了,不是吗?? 第31章 资本永不眠   珀尔没有参加最后一天的拍卖会。   拿到了拍品名录, 在确定拍品令人兴致缺缺之后,选择不如去欣赏富丽堂皇的里奇庄园。巨大喷泉、玫瑰拱廊、精美雕像等等,处处复原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园林风格。   在花园里闲庭漫步, 也不只为欣赏风景。   告破了肯尼夺宝案, 涉案者包括小偷卡曼在内的三人都被投入羁押所。很快就会走司法流程,绞刑的绞刑, 关监狱的关监狱。   卡曼被抓, 最受打击的是理查?梅森。   理查原本以为在旅途结识了能谈天说地的朋友,与卡曼有着美洲相关的共同话题。   岂料卡曼的身份都是伪造的。被抓后交代,他出生西班牙,从十一岁起,专业盗窃十二年。   这一次乔装成高胖的墨西哥收藏家,是故意接近梅森一家四口。与之同行, 来给他自己的假身份打掩护。   做一行, 精一行。接近梅森家之前, 就对这个四口之家做过大概了解,四人从加勒比海移居英国刚刚一年。   精心选择了聊天话题, 谈谈美洲风土人情, 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即便梅森家的人不恋旧, 但伪装成来自同一个地方也能自然而然拉近关系。   两个月旅程,理查就被卡曼套路了。   当了解所谓朋友的真面目,他备受打击, 情绪低落地没有随父亲老梅森参加各种宴会。   珀尔在酒宴上见到了老梅森、琳达与小儿子乔治,而留意到理查不在热闹中。   观察后, 发现他在豪华庄园的红豆衫树丛中, 似被命运抛弃的流浪狗不断徘徊。   今天, 理查做边缘人的第六天。   在拍卖会的压轴好物上场时, 依旧徘徊在花园内的人就成了异类。   珀尔就来制造一场“偶遇”。   走向理查,闻到空气里飘散的一丝酒气。不浓,就是从理查身上散出来的。   借酒不一定能消愁。   理查仍有化不开的愁容,见到珀尔迎面而来,下意识想要转身就逃,但还是努力迫使自己面对。   两人相距三米,气氛一时凝滞。   珀尔能清晰看到对方纠结的脸色,理查脑内仿佛有两种情绪在相互拉扯做天人交战。   她却没有避让离开,或者态度温和先开口缓和气氛。而是直视理查,将这人逼出一两句话来,不给他继续龟缩的机会。   “对不起,之前是我无礼了。”   理查终于挣扎着憋出这句道歉,为八天前初次见面时的鲁莽不善态度而抱歉。   上次仅仅听到兰茨先生提了一句小罗切斯特的名字,就突兀发言暗讽,别用那个与姐姐有过婚约的男人套近乎。   事实上,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交用语,不该反应过度。   究竟是谁不会看人做事?   答案很明显了。   卡曼的伪装身份被识破,正是珀尔将其戳穿,理查却一直将那人当成善解人意的朋友。   珀尔没有让僵硬的气氛继续。   理查能够先开口对失礼的事致歉就挺好,也不能对他过于严厉,容易让伸出龟壳的人又缩回去。   “我接受您的歉意。”   珀尔又话锋一转称赞说,“也钦佩于您的勇气与诚实。”   理查愣住,“我?勇气?”   珀尔微笑着说,“当然,您其实很勇敢也很真诚。您本来将卡曼视作朋友,可我将他送到牢里。   有些人面对这种局面会下意识恼羞成怒,或逃避或咒骂,反而把过错推到揭开真相者的头上。您却没有,一丝类似情绪都没有。”   这些夸奖,语气诚挚。   珀尔没有忽悠人,理查性格木讷,但并非没有优点。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总不能是非不分。”   理查嘴上这样说着,但心情止不住地愉悦了几分。这太难得了,自他懂事起,很少听到夸奖。   对早逝的母亲没有多少记忆,可以确定母亲并没给他温暖的感觉。   父亲一直严厉要求他,但他无法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不谈拓展家族产业,就连一般的社交宴会也不喜出席。   记忆中,父亲夸奖过姐姐伯莎的明媚大方,夸过弟弟乔治的机灵可爱,但从未夸奖他。   这一刻来自兰茨先生的夸奖,变得十分难能可贵。   不知道是否有移情作用,因为兰茨先生与亡故的姐姐有三分长相相似,而生出了亲近之心。   想到突遭横祸坠海的姐姐,又想起兰茨先生识破卡曼的伪装,心底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他主动问起:“兰茨先生,您是如何发现卡曼不对劲的?”   珀尔辨识出理查的心态转变,猜测到他可能有的诉求。   这就详细说出观察到卡曼的异状。是从其脚步过于灵巧与身高、体重不符开始的。   理查恍然大悟,而刚刚模糊的想法越发清晰起来。   “兰茨先生,或许您听说过我曾经被海盗奇袭,我的姐姐也在那次人为灾难中落海失踪。   我心里明白姐姐生还的可能为零,但不甘心她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三年过去,那批海盗始终不曾落网,但父亲已经从加勒比海移居了英国。”   那代表什么?   理查清楚自己不够聪明,但也没有愚笨到底。   父亲说来欧洲是为了给他治疗使不上劲的手臂。   医生前前后后请了不少,父亲有多重视却不见得,否则也不至于没有一次陪着问诊。   比起儿子,生意更重要。   这就是老梅森的做事态度,对待女儿伯莎时也一模一样。   “很多时候,我不赞同父亲的做事方法。他确实出钱悬赏缉拿事发地加勒比海一带的海盗,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理查能感觉出来父亲对伯莎的思念越来越少。   在与老罗切斯特将两家婚约解除之后,老梅森就是彻底接受了女儿已死的事实。   “是不是所有聪明人都能迅速把过去放下?父亲、继母、弟弟都不留恋牙买加,但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八年。可我做不到,杀死姐姐的海盗还没落网,我怎么能当做无事发生,来到英国就重新开始。”   理查越说越多,彻底违背老梅森绝不把家里矛盾展露于外人面前的要求。   “但我是个没大用的人,纵然不满父亲的决定,却没法改变现状。不敢说不搬家,不敢一个人留在牙买加,不敢违背父亲的决定,否则恐怕就会被放弃。”   一旦被放弃,能凭自己的本事好好生活吗?   理查畏惧真实答案,只能用消极态度应对老梅森。   珀尔耐心倾听着,忽而点破。“可人的忍耐都有极限。我看你在佛罗伦萨的日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敢。   眼下,我们在花园里聊天,而不是在拍卖会场。不正是老梅森先生要你出席社交场,但被你拒绝的表现。”   理查后知后觉,好像是这样一回事。   珀尔继续道:“只不过,这种反抗的方式是否于你有利,是否让你做成功想做的事,那就有待商榷了。   理查先生,你说从小就不喜欢老梅森先生安排的路,不想子承父业去经商,那你喜欢什么呢?目前想要做什么呢?”   理查被问住了,他迷茫地摇头。   “我不知道喜欢什么行业。目前想的,也就是抓住杀害姐姐的那一船海盗。兰茨先生,您能告破投毒案,又抓住了幕后真凶。我刚刚就想问,能不能请您调查这件事呢?”   这个请求不出珀尔所料,但她没有立即答应。   如果没有借原主身体复生,与理查不存在一丝亲缘关联,那么直接同意调查就行。   现在却要多思量几分,比如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引导理查自立起来。   “三年了,老梅森撒出去大把悬赏钱也没能查到凶手,说明已知的线索太少。”   珀尔明确地说,“理查先生,你想查清楚此案,不是自怨自艾就行,必须做出实质行动。我指的不是钱,而是其他的方面,你能提供什么关键帮助呢?”   理查听到这话,不由紧张地咬着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   他终是说到:“我没有和别人说过,我可能是看到了海盗团伙里某个人的特征。”   三年多前,巴拿马海域突袭事故发生。   观光船上的不少游客重伤,也有一些人被害身亡。   案发时,梅森一家五口分处不同的地方。   伯莎与女仆在甲板吹海风,老梅森带着琳达与小儿子住一间房内休息,而理查则是与人合住在一间客舱。   “我当时在午睡,被踹门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一刀砍来,我伸右手去挡,被直接砍出了血。   那个海盗举刀要杀第二次。维尔登开枪了,就是与我合住一间的乘客,枪把海盗呵退。我不知道后来的情况,因为在慌乱中滚下床,磕着脑袋晕了过去。”   理查很清楚自己遭遇突袭表现得像个废物,“这些都和以前的调查者说过,唯独有一点没有提过。   极度晕眩时,我不知道自己是眼花还是真的看到了,那个海盗左手手臂内侧有一个纹身。像是沙漏计时器之类图案,但装的不是沙子,而是一颗颗骷髅。”   说到这里,理查问:“来到英国后,我其实有想过做些事。据说催眠术能让人回想起极度惊恐状态下,被大脑隐藏起来的记忆。我不敢与父亲提这种想法,他不会支持的。兰茨先生,您怎么看呢?”? 第32章 (一更)、资本永不眠   海盗多有纹身。   人在海上漂, 或用可怖图案威慑被打劫者,或用特殊图案表明自己属于哪一支势力,也有借此辟邪获得某种力量庇佑。   珀尔没能从伯莎的记忆里获知遇难始末, 因为惊吓让记忆几乎变成一片空白。   只能确定她被杀时与家人们分开, 因为身在甲板,而成了正面迎敌的那一波被害者。   更多的案发细节, 三年来报纸上陆陆续续刊登了不少相关报道。   有幸存者的自述, 也有悬赏令贴出了那些海盗的肖像特征画,但没有一条提到骷髅沙漏纹身。   人们分辨不清海盗的来历,船没有悬挂海盗旗,只能说听口音像是加勒比海地区的西班牙、英语口音。   当下,理查讲出的纹身线索,如果属实就是新的一个重大突破进展。   珀尔却没有盲目乐观, 对于理查的催眠提议持审慎态度。   “你想通过催眠来还原记忆, 想起更多海盗相关细节。理论上, 我认为可行,但实际操作中真正专业的催眠师很难找。”   对1836年的医疗水平, 必须降低再降低期待。   不可否认近现代医学的大门已经缓缓开启, 但类似给钻颅术、滥用各种成瘾药物等骚操作层出不穷。   心理与精神领域的治疗就更不完善, 被送入精神病院堪比上刑坐牢。假如你本来没病,被送入院能确保你疯癫得很彻底。   这种大环境下想找一位靠谱的催眠师,不说是难如登天, 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理查苦笑,“我明白的, 之前搜集了一些伦敦报纸上的催眠广告。去其中两三家咨询室看了看, 那种环境叫人头皮发麻。堪比传说里黑巫师祭坛那样阴森, 很难让我相信有正面帮助。”   因此, 只能寄希望于兰茨先生的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有可靠的推荐,但目前看来也有一定难度。   珀尔取出了随身记事簿,她不会因为没有合适的催眠师就停止调查。   “这样吧,我们先把已知的纹身画出来,以此为线索先找起来。另外,当时你与另一位乘客维尔登同住一个客舱,他对海盗打劫的经过有什么补充吗?”   理查当时昏迷,而事后得知持枪的维尔登并没有冲到一线作战。   “维尔登,他没出客房。用枪呵退海盗后,反锁了门,一直等到船只靠岸。”   事后,听维尔登描述,他带枪就是装装样子。   真遇到了海盗,还是躲起来保命最实在。把柜子、床铺等能堵门的东西都堵了门,一直躲到了突袭平息。   观光船被洗劫,死伤惨重,打劫的海盗却没有把所有乘客与船都灭口。   据说警方与侦探们的勘察分析,因为乘客中有十几人带枪,而海盗见状不妙,抢了一波最值钱的东西就走。   案发后计算,所有乘客损失财物总计折合三千英镑。   主要丢失都是珠宝首饰,这种值钱又相对轻便易携带的物品,这些在报纸上已有刊登。   珀尔读过相关报道,梅森一家也是失主之一。   像是老梅森的玳瑁怀表、琳达的红宝石珍珠手链等等,合计损失近五百英镑。   “我有一点好奇,当年你为什么不把纹身的线索说出去?”   珀尔直视理查的眼睛,不错漏一丝他的表情。   “哪怕无法确定是不是极度恐惧下的幻象,好歹也是一条线索,是什么让你选择了隐瞒?”   三年前,理查为什么不说?   悬赏缉拿海盗的人不只老梅森,还有其他受害者家属,多一条线索理论上距离找出真凶就更接近。   理查抿了抿唇,双手不由自主贴近裤腿侧缝,“我、我……”   他下意识四周张望,确定没有第三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讲了出来。   “就是直觉。我问自己,姐姐死了,谁最获益?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三万英镑的嫁妆不用交给罗切斯特家了。   父亲事后再与老罗切斯特合作,同样投入三万英镑,但所获得的利润是属于梅森家的。对不起,我讲的有些乱,兰茨先生,您能懂吗?”   “我懂。”   珀尔分析过谁是伯莎之死的受益人。   这要从长期与短期效益不同来看。   假设伯莎成功出嫁,对于梅森家的长远有利,但三万英镑约等于白送给罗切斯特家。   短期内,联姻不成,如果无视伯莎的性命问题,巨额嫁妆是省下来了。   “不是每个人都追求长期利益,你的继母与弟弟嫌疑颇大。因为一旦老梅森过世,他们没有继承权。   理查先生,你在怀疑他们。考虑到你弟弟在事发时才七岁,琳达成了头号疑犯。”   珀尔道出了理查内心所想。   理查无奈地点头,但很快又陷入自我责怪。   “是的,如果三年前我被杀了,乔治就成了唯一继承人,但我怎么可以怀疑继母。   琳达对我与姐姐一直很照顾,至今为止相处十一年了,她对我和亲生母亲没什么差别。不溺爱、也不苛刻、还会帮忙缓和父亲对我的严厉与不满态度。”   珀尔对照原主的记忆,姐弟两人待继母都是正面评价。   此次,在佛罗伦萨见到琳达真人,以次数不多的接触来看,其人懂分寸知进退。   但,人有多面。   平时其乐融融地相处,利益争夺的关键时刻狠心下杀招,也不无可能。   另外,尽管能看出老梅森对大儿子理查的行为处事不满,但小儿子乔治年仅十岁,显然不是变更继承人的最佳时机。   长子继承是英国传统。即便理查能力不足,却也轮不到年幼弟弟取而代之。   换句话说,琳达假设有心针对理查,在老梅森身体尚且康健的情况下,没必要立即动手。   伯莎能产生的影响力却不同。作为长姐与罗切斯特家族的联姻,势必更会支持同胞弟弟理查,那就要在人没嫁过去之前切断这种辅助力。   破坏婚约,最直接的方式就让履行婚约的人死亡。   琳达有杀人动机,但疑罪从无,没有证据一切都是臆想。   找到行凶的海盗是关键。   虚实难辨的骷髅沙漏纹身成了为数不多的线索,以及需要向目击者维尔登再次细问当年船上的详情。   理查事后对维尔登表示感谢,以三千英镑的谢礼金。   双方没能再见面。维尔登是费城人,在加勒比海修养了一个月就坐船北上返回美国。   彼此交换了地址,近三年只在圣诞节有书信往来。   珀尔将纹身与维尔登的美国费城通讯信息都记下。   这就算接手了理查的查案委托,这也是的她的本意,找出原主的死因且将凶手绳之以法。   顺带提醒理查在家中暂且不要提起此事,而原因不必多言,他也明白。   或许,选择考大学暂时离家也不错,而不是浪费时间每天用消极态度引起老梅森的不满。   理查今年才十九岁,掌握些真本领,哪怕有一天真的被剥夺继承权,或是遭遇老梅森破产了等变故,也能自力更生好好活着。   “谢谢,我一定好好考虑读大学的事。”   理查没再倾吐以目前的学识,他恐怕很难考上好学校的事实,是将这些负面思想收敛了起来。   抱怨也不起作用,还不如努力看书。   他多希望有可以依靠的兄长,就像兰茨先生这样的,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其前行的脚步。   但经历了把偷盗者卡曼误作好友的错付,在苦闷伤心之余,也是明白必须学着长大,独自去承担风风雨雨。   花园内,秘密调查协议敲定。   拍卖会场中,压轴物品的竞争十分激烈。   举牌者纷纷大撒币,仿佛一点也不心疼钱,誓要将宝物收入囊中。   就连突破拍卖物品基本法的价格也出现了。   大理石左旋海螺估价在五百英镑成交,但竞拍价格一路狂飙。在不惜代价的收藏家们竞价下,最终以两千两百英镑落锤。   “2200英镑一次!”,“2200英镑二次!”, “2200英镑三次!”   主持人一锤定音,“大理石左旋海螺,属于贵宾34号。”   爱德蒙无视了四周的目光,不论人们是羡慕他能够一掷千金,或是嘲讽他居然支付远超藏品价值的金额,那些都毫不重要。   当左旋海螺到手,仿佛像是完成了法利亚神甫的某一个遗愿,让他得以安息。   究竟谁是这玩意的卖家?   等到支付费用时,得到了主办方的答复。   卖家本来是匿名出售拍品,但后来追加一句,如果竞购者是米勒?默瑟先生,可以约个时间与他见一面。   爱德蒙听到这一番话,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投资人默瑟”存在不满两个月,会让什么人特殊对待?正确答案,不难猜测。   半个小时后,咖啡厅见面。   爱德蒙眼睁睁看到珀尔在对面落座,第一反应就是果不其然猜对了。   猜对了,不妨碍他心里仍然是万马奔腾过后一片狼藉。   真想一句,怎么能搞事的总是你,兰茨先生!你这是什么本领,居然连举世罕有的左旋海螺也给弄到拍卖会上去了。   “很意外吗?”   珀尔瞧着对坐之人脸上一闪而逝的僵硬,心知肚明对方比起意外,只怕更多是有一肚子无法一吐为快的腹诽。   她也不等回答,继续讲扎人心的大实话。   “其实我更意外。本以为左旋海螺最多卖五百英镑,居然有人会为它花了两千英镑,真是一点都不心疼钱。   假如早知道是默瑟先生对左旋海螺感兴趣,以你帮我挡刀的见义勇为之举,我定是选择私下交易,不让您大出血。现在,为时已晚。”   珀尔保证,此刻她百分百没搞暗讽。   以常理论,精明的投资人默瑟先生不该感情用事,以如此天价拍下海螺,可对方就是做了。   她为了报答挡刀之恩,理性提议,“不如这样,主办方抽走的利润无可追回,但到我手的分成,可以取部分赠送……”   爱德蒙当即抬手,“不必了!自愿交易,钱货两讫,买亏买涨都是我做出的决定。另外,这是出于私人爱好收藏的购买行为,我代人拍下海螺,对方愿意不计代价,您无需操心。”   两千英镑的左旋海螺确实过度溢价,可一旦收了珀尔的私下补偿,有的事就变得无休无止。   从海上被救命,到街头代为挡刀,再到左旋海螺的买卖双方。究竟是谁欠了谁,谁帮助了谁,谁占了谁的便宜?   爱德蒙敏锐发现,有的事正一步步朝着掌控之外的方向发展,他选择及时叫停。   此次佛罗伦萨交流会,确定了一些仇人的消息。   在他入狱后,法国政局一变再变。拿破仑遭遇滑铁卢战役惨败身亡,路易十八复辟波旁王朝,但不没撑满九年,发生了七月革命。   波旁王朝被奥尔良王朝取代。构成新王朝权力支柱的不再是旧日血统论贵族,而是新增了金融大资产阶级。   从17世纪起,巴黎开始出现一群新晋富人。   他们往往来自巴黎之外,且出身平凡。不同与以往的货物买卖发家,是抓住了当时巴黎兴起的金融业一举暴富。   当欧洲各国涌入巴黎消费炫富,让它成了引领奢侈品潮流之都。趁势而起的新富们一夜间脱胎换骨,也有了挥金如土的本领。   17世纪,路易十四的宰相黎塞留却把这些人叫做“圈外势力”。   不论金融新贵们如何模仿贵族们的奢华生活,但始终被认为没有高贵血统,是贵族当权者们鄙夷的暴发户。   时间进入19世纪。   路易十八复辟波旁王朝,妄图回到百年前的旧贵族统治时代。   那种野心招致七月革命发生,大金融资本家不甘被拒在权力大门之外,两百年的发展让他们叩开了议会内阁的大门。   爱德蒙入狱前很少关注凡尔赛宫的变动,但如今他以此追踪三个仇人的去向。   费尔南在八年前参军后不知所踪,检察官维尔福擅长颠倒黑白,果然混得不错,如今是皇家检察官。   唐格拉尔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会计成了银行家,但因前年发生的七月革命,他在王朝交迭中躲避风头,暂时渡海远避去了美国费城。   爱德蒙决意先远渡重洋,离开西欧能将手中宝藏更为安全妥当地变现,去美洲大陆投资新兴产业,更能追踪唐格拉尔的行踪。   这才不是以物理距离远避与兰茨先生一起出现的意外事件。重要的事强调三遍,两者绝对没有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离开前,还有一件事要问。有关兰茨先生的第二本书《地中海异闻录》,其中的海上救人桥段究竟会怎么写?   爱德蒙似不经意谈起,“兰茨先生,不必再提左旋海螺的拍卖价。不如说说您提起《地中海异闻录》,新书想要记录舞蹈瘟疫的真相,还有别的吗?”? 第33章 (二更)、 资本永不眠   新书写什么内容?   珀尔似笑非笑, 仿佛要看穿这不经意一问背后的动机。   “没想到默瑟先生还记得前几天的聊天内容,竟然会关注我的新书进展。”   爱德蒙早就料到言多必失,「投资人默瑟」不该表现出对此的好奇心。   他岂能不准备好提问借口, “您上次说了投毒案会改编入书。我只是想稍作提醒, 老巴顿油画里的金环宝螺信息卖给了里奇先生,你我都签订了保密条约, 这件事暂时不能向外透露。”   “原来如此。您放心, 保密意识,我是有的。”   珀尔表示书写投毒案,旨在让大众意识到麦角毒素的危害性,而不会把佛罗伦萨发生的后续写进去。   “至于别的故事,参考我的出版人给了专业建议,一本书不必太厚反而不好卖, 不如薄利多销。   因此, 只再加一则玄幻经历就行, 符合书名里的「异闻」。海中多妖物传说,所以加上暴风雨之夜在海上邂逅美人鱼之类的桥段就行。”   珀尔讲得随意, 仿佛就是写些烂大街的情节, 比如人妖相恋。   “具体的, 恕我不能透露更多,等新书上架,欢迎您购买阅读。”   原来遇上美人鱼, 这样桥段非常好!   爱德蒙最不希望“马耳他水手杰夫”的存在被人尽皆知。   如果能给小说代拟角色的人气投票,他会毫不犹豫投向美人鱼。   让兰茨先生这样的作者意识到写美人鱼有钱赚, 比写长发长须来历不明的水手有意思多了。   “等新书上市, 我会去书店支持您的。”   爱德蒙随口一说, 想来那最快也是三四个月后的事, 届时他人在美国,那书能不能远销大洋彼岸也是未知数。   即便兰茨先生的第一本书爆红,却也不能保证第二本口碑持续上升。   三月下旬,佛罗伦萨交流会成功落幕。   一些人在此相识,一些人在此分别。以如今的通讯技术,有些分别就是此生再难相见。   珀尔没有继续在地中海停留。   通过珠宝展获知这个时代的宝石销售情况,要将手里的第一批宝藏,即那一批总价至少在二十万英镑左右的宝石原料变现。   销赃原则,哦不,宝藏出货原则,是尽可能多点售出。   比如在法国卖几块,在英国卖几块,也能漂洋过海去薅美国富豪们的羊毛。   依照路线,第一站是法国巴黎。   回到巴黎不只卖石头,也要去查一查资料。   19世纪三十年代,奥尔良王朝时期的巴黎,尚未经过又一次大手术般的城市改造。   这里有公共公园、辉煌宫殿、热闹广场,但是多数街道保留着中世纪的姿态。   例如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   这一区域,因中世纪以拉丁语教学而得名。毫无疑问学府林立,旧书店、博物馆、画廊等等荟萃于此。   踏入其中,似能随手触摸古老的石头建筑,每一块砖石都默默记录着成百上千年的隐秘历史。   珀尔来到拉丁区,希望找到能解惑的线索。据悉,这里的私人藏书馆有不同别类的冷僻知识。   比如宝藏中鸡立鹤群的银板,篆刻了拉丁文「AD ASTRA」,有着什么样的出处?   比如理查模糊记忆里的骷髅沙漏纹身,是哪一支海盗或其他势力的标记?   借着撰写《地中海异闻录》为名查一些资料,计划用先用两个月,将各家图书馆与旧书店转一圈。   能否在拉丁区的藏书馆找到线索仍是未知,倒是先在新潮的百货公司发现了近期上架的实用好物。   不等按照原先计划去美国寻访橡胶硫化专利的持有者,问一问是否需要投资量产橡胶鞋,这种日用品已经问世。   橡胶鞋漂洋过海来到了巴黎,与早几年开始售卖的防水风衣,一起组成户外探险的必备品。   搞创造,投资新发明,都要趁早。   珀尔买了好几套新款户外装备,逛街扫货之余生出感慨,也让她稍稍推迟奔赴美国的日期。   既然探险着装已经升级,最重要的照明工具也该升级。   人在巴黎,一边徜徉拉丁文古籍中,另一边购买了硫酸、碳棒、锌、重铬酸钾、各种金属丝、定制型号不一的玻璃瓶等等,是要将初级便携照明灯搞出来。   日复一日的搜查资料与地下室实验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五个月,一晃就从春季走进了夏末。   收获必然是有的。   凭借着后世的所学,弄出简易照明灯不难,美化外形就能进入专利申请阶段。简易原理概括就是湿电池点亮弧光灯。   银板后的拉丁文标语,也找到了对应的格言「Per aspera,ad astra(遁此苦旅,通向群星)」。   在这个世界,这句格言流传较广,被不少学校用为治学校格言,鼓励学生用过不懈努力获得成功。   乍一看,这就是句励志的座右铭。   它的后半段为什么被刻在状似藏宝图残片的银板上,且被埋在三叉戟小岛的宝藏中呢?是鼓励寻宝者要不断努力吗?   越是越用广泛,越不难以圈定其特殊意义。   再往前查这句格言的出处,暂时追溯到北德意志地区的梅克伦堡-什未林公国,在18世纪初使用的徽章上明确写了「Per aspera,ad astra」。   但也不能说银板就与这个大公国相关。   大公国徽章使用了一整句话,而银板只有后半句“飞向群星”,也许还有更为深远古老的出处。   如果说简易照明设备的完成度99%,银板拉丁语出处的检索度是30%,那么沙漏纹身的查找度只有1%。   沙漏是常见的符号图案,寓意着时间流逝。以此作为纹身不算少见,但海盗中使用不多。   就海盗学相关研究书籍,在过去的黄金海盗时代,那些纹身多为船帆、骷髅、刀具、灯塔等等,大海相关元素。或是直接将所属海盗组织的海盗旗图案纹在身上。   把沙漏与骷髅组合在一起,在巴黎拉丁区现有的调查文献中查无此物。   只能扩大检索范围,以期待答案藏在其他国家的书籍里。它也可能没有被编成文字图案,而只口耳相传于某些大海异闻里,亦或者不是海盗纹身而是帮派纹身。   八月风起,塞纳河依旧有着一丝暑气。   珀尔逛完了拉丁区的最后一家私人藏书馆,将能查的文献都查了。   这下就等初级照明便携设备,取名为「亮亮灯」的专利申请通过,便可以前往伦敦出售宝石原石,然后搭船前往美国。   这一天终于闲下来就顺路逛逛拉丁区的画馆。   尽管她的艺术细胞不够浓厚,但也是走过路过不错过。不曾被哪一幅的意境吸引注意力,可也停下了脚步。   一个特殊的落款方式引起了人的注意。   这是一幅描绘卢浮宫的素描,其落款为「- - - - - ?-? ??? ?,1836年1月」,没有签署其他的姓名。   店主说今年年初收了这幅画。   画的构图很不错,但卖画的人应是无名之辈,也不落款,自然卖不出高价。   珀尔花了五十法郎将画买下。   仔细打量这个落款,美国之行应该能多搞一件事了。   九月,美国费城。   今天的秋天似乎比以往来得晚了一些。   爱德蒙来到这里已有四个月,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暂时还没有见到仇人之一的唐格拉尔。根据消息,那家伙在夏天去海滨度假了。   比秋天落叶来得更早的,比唐格拉尔更快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是漂洋过海的新畅销书《地中海异闻录1》。   八月,兰茨先生新作的法语版与英语版在巴黎与伦敦同步上架销售。   这本书与上回的《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不同。以惊悚奇幻的文字描述了一小段地中海旅程,状似与恶魔诅咒擦肩而过。   当真相揭开,能用科学理论阐释神秘现象发生的原因。让大众意识到发霉谷物的毒性之重,务必要提高警惕性,不能食用!   读者们起先为恶魔诅咒的疯狂舞蹈感到毛骨悚然,但看到最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未知令人恐惧,知道科学原理也就不再极度害怕,不会担忧看一眼所谓疯狂舞蹈就会致死了。   人们纷纷认为第二本书的文字风格虽有极大变化,但兰茨先生的作品内涵没有改变。   ——都是提醒大众,接近什么东西会有生命危险,请不要尝试!   爱德蒙知道案情始末,但还是买了这本书。   他不是看投毒案,而是要瞧一瞧另一则用来凑数的故事。珀尔说,随便写写海上美人鱼。   这一看,他的嘴角僵住了。   好消息,兰茨先生诚如其所言,很注重保密的,确实只写了暴风雨夜海上偶遇美人鱼。   但坏消息是,这是一条美男鱼。   被救后,他故意幻化成长发的人类大美女,降低了船上人的警戒心。   骗吃骗喝,还把一船的货物都给打劫走了。   在返回深海之前,变回原来摸样。狠狠嘲笑了船上的水手们,没有一点辨识能力就会被美丽的表象所欺骗。   故事的主旨似乎很单纯,旨在警醒世人,海上救援也要长个心眼。   然而,爱德蒙越看越觉得,珀尔?兰茨是不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呢?!? 第34章 (一更)、资本永不眠   「古有农夫与蛇, 现有鲁滨逊二世VS美男鱼」,「论地中海的美人鱼存活可能性」,「虚幻与真实的距离有多远」、「你被恩将仇报过吗?」……   随着《地中海异闻录1》的销量节节攀升, 花式社评在各国报纸上似雨后春笋般冒出。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所有的点评达成了统一观点。   兰茨先生笔下的美男鱼是虚构角色, 不管地中海有没有人鱼, 反正笨狗号是没遇上。这仅仅是一则编造的故事,旨在让人们提高警惕心,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往船上救。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恰与珀尔所著书籍的阐述核心思想有关,神秘怪诞之物终能归因于科学解释。   所有古怪事件撞上了珀尔,都能揭开它的人为作乱真面目, 也就不存在真的遇上美人鱼。   爱德蒙对于花样百出的八卦言谈,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他强烈怀疑珀尔在搞角色设定时是内涵了马耳他水手杰夫, 但有口难言,只能把真相往肚子里咽。   难道要登报发表评论世上没有美?打劫爱好者?男?忘恩负义?鱼, 有的是伊夫堡监狱在逃冤案受害者?挨刀替身?投资人角色扮演默瑟先生。   以怨报德不存在, 恩已经报了。而且主动送上门被宰, 花了两千英镑买了左旋海螺。   事情不能细想,一想全是坑。   也怪不了珀尔,都是他自己定的角色, 而出于种种不得不的理由往里面跳进去。   有时候,真相注定成为秘密。   不只是马耳他水手的往事不要再提, 还有另一件事也别多谈。   就在很多人认为兰茨先生很科学时, 一则很不科学的小道消息也不胫而走。   珀尔?兰茨, 那位上帝偏宠的幸运儿, 真是有点好运在身上的。   消息源头来自佛罗伦萨的里奇庄园,说请兰茨先生往那里一站就能百邪退散,让罪犯束手就擒。   友情提示,“幸运加成器”搭配“罪犯吸引机”使用,效果更好。   肯定有人好奇谁是罪犯吸引机?   爱德蒙远赴美国,发现八卦在飘扬过海后失了真。   庆幸的是如今消息传递速度不够快,而投资人默瑟的离谱绰号暂时无人发现。   这个世上,除了写故事的珀尔与被内涵的当事人,也还有十一人知道部分内情。   笨狗号停泊在了马赛港,大卫船长与十名有志于航行大西洋的水手,暂别地中海,接受了珀尔的雇佣前去伦敦汇合。   尽管这次远行美国乘坐别人的船只,但先了解一下航线,说不定再过两年就珀尔就会买横渡大西洋的船了。   雇员福利之一,人手一本被赠送了签名版的《地中海异闻录1》。哪怕不喜欢,卖出去换些零花钱也行。   大卫船长等人还是把书看了,也不全为讨好雇主,而是本来就对兰茨先生笔下故事感兴趣,也好奇他们会被改编成什么摸样。   然后,深感文学作品与现实生活的鸿沟之深。   暴风雨之夜,被救上船的不是美男鱼,而是异常粗犷的头发胡须长到看不清脸的可疑水手。   这种现实与故事的差异,让知道事发经过的人如何想呢?   反正,笨狗号的十一人有几个晚上没睡好。   有时候写书人的笔触太逼真也不好,容易对读者的精神状态造成一定冲击。   从今之后,大卫船长与十位船员再也没有对美人鱼的美好幻想了,甚至对传说里其他漂亮妖怪也都免疫。   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梦到抠脚壮汉大胡子变身成了金发碧眼的大美女,又是一个人鱼尾巴将海船掀翻了,将他们全部拐到深海人鱼宫殿去做苦力。这种离谱剧情叫人头皮发麻。   始作俑者已经身在伦敦,以全新角色去卖宝石原料。   珀尔给出版社的唯一留言,把读者来信都保存好,等她返回欧洲时再去取。她也好奇,马耳他水手杰夫会不会寄匿名信来控诉?   或者,来信的会是投资人默瑟先生。那位是提前知道美人鱼出场的,是否满意这种推陈出新的桥段?   拆信,最快应是明年的事。   今年前往美国,应该会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主要有三件事,一来寻找海盗打劫的目击者维尔登,二来找一找赚钱机会,三来去找到新买素描画的画者,说不定能开启一场跨时代的投资。   素描画的落款,有一串奇怪代码「- - - - - ?-? ??? ?,1836年1月」。   在珀尔曾经生活的21世纪末,日常生活中已经很少使用此类代码,只在少量通讯领域仍有保留。   那就是摩尔斯电码,就是通过两种符号,短促的点「?」与较长信号「-」,分别标记26个英文字母。   再通过字母与字母间的停顿、单词间的停顿、句与句的停顿时长不同,传递出完整的通讯信息。   这种电码的发明,开启了用电报机远距离传输字符编码的通讯时代。   说简单点,就是终于不再局限于书信,而是通过电报机发出滴滴答答声就能相对及时地通讯了。   发明者摩尔斯(MORSE),他的姓氏编码能分别对应 「- - →m ; - - - →o; . - . →r; … → s; . → e」   当然,这是珀尔以上辈子的电码编码来翻译,画尾签名处的特殊字符,恰是构成单词Morse。   她不能保证这个世界的字符转码方式相同,说不定「- -」不表M,而表示N或是其他随便哪个字母。   那需要进一步探查。   前世所知,电报发明者摩尔斯是美国人,曾经有过一段留洋法国巴黎的经历。   他原本是一位画家,在巴黎深造绘画艺术。在坐船返回美国时,触景生情有了用电线作为通讯手段的想法。   在港口,可以用机器操纵六英里之外高塔上的旗帜。   一套旗语,传达了船只该怎么进港等等讯息。水手们通过望远镜,在船上瞭望岸边高塔的旗帜变化读取信息。   那么有没有一种力量能制成更远距离的通讯?   就是这一想法让电报通讯在几年之后应运而出。   如今,还没有电报通讯。   珀尔发现了摩尔斯电码在一幅素描画上,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也有摩尔斯萌生电报通讯想法?   这个想法非常好,将开启通讯业的新纪元。等她去到美国,查一查有无相关专利,找到发明者谈合作。   这样或那样的投资计划,都离不开充足本金。   于是,巴克莱银行门前出现一位身着黑裙、以黑纱装半遮脸的普通老妇人。   卖原石,也可以连带设计图一起卖,这就需要收购者有绝佳的眼光。   珀尔把这个机会给了巴克莱银行的拉森经理。   拉森经理接待过挪威中年卷毛,是进行了一笔少见的业务,开启保存百年的银行保险柜。他的服务态度与专业素养都不错,曾经提过银行有珠宝变现业务,这次就给他冲业绩了。   “您好,老梅杰夫人。”   拉森经理打量着半张脸藏于黑纱后的老夫人。   这位鬓角的白发苍苍已然遮掩不住,但头发还是梳得一丝不苟,衣着整洁却不华贵。背脊微微佝偻,也没有仆从相随。   指名让他接待,说是听朋友介绍称赞他业务能力强。   这没有什么稀奇,不能说每天,但每周总有新老客户上门。   拉森经理暗中揣测会是什么业务?是不是立遗嘱之类的?   珀尔以沙哑苍老的女声开口,“听说贵行有代理收购或鉴定宝石的分支业务。我这里有几块原料,以及和它相配的设计图。就不一起带到棺材里去了,让它们在珠宝店大放光彩吧。”   拉森经理有点意外。   当看到对方从其貌不扬的手提包里,取出令人价值叫人心脏骤停的宝石原料,差点维持不住专业性微笑表情。   类似珠宝相关业务,他一般就是做中转人为对口接待的同事牵个线,却多少也训练出一些鉴定能力。   对比以往上千次的宝石收购所见,那些客户来时都是小心翼翼。   今天涨见识了。第一次看到价值几万的宝石原料,被随意装在如此普普通通的布袋里,然后漫不经心地被摆在了桌上。   上次,这样类似备受冲击的心情是什么时候?   拉森经理的记忆不错,立刻想起一年前,也是在夏天,挪威卷毛中年人拿着保险柜钥匙来取一百三十年前的物品。   当时,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的是银行的利滚利管理费,近两千英镑的费用。哪怕是银行从业者,也忍不住暗骂一句收费真黑。   眨眼一年了。   第二个挑战他心脏活力的客户出现,比上一回更加刺激!   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刺激的,可不能往深了想,那就要想到直面抢银行的劫匪了。   “您请稍等。”   拉森经理愣神只是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一边去请专业对口同事,一边将全套贴心等候区服务安排上。   想吃想喝点什么?   法式甜点、香槟、极品茶,或想要请东方大厨现烤烤鸭,或从码头买新鲜海鲜烹饪都行。   别说这不是银行业务范围,对待VVVVIP客户,能与普通客户一样吗?   只要钱到位,私人专享服务,帮你从出生到入葬、吃穿住行都能给安排妥当。   拉森甚至不用启动多少敏锐的判断力,从眼前老寡妇拿出的宝石原料就能将其归类到贵宾待遇客户中。   俗话诚不欺他,伦敦是一座大雾弥散的城,蕴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   大人物会出其不意地微服出行,与你错身而过。举个例子,一百多年前,沙皇彼得一世就乔装游历西欧。眼前的老寡妇,说不定就是哪位王室后裔?   别问俗话是谁说的。   问,就是最近出现在《地中海异闻录1》中。   拉森经理作为兰茨先生的书迷,化用了书里那一段话。   兰茨先生在书里写:「地中海是一片有秘密的海域,古往今来流传着数不胜数的神话怪诞传说。你一个不小心,或许与海神波塞冬、或许与海妖塞壬那样的危险神怪擦肩而过。   那时,你根本无法得知所见人物的真面目,甚至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偶尔午夜梦回,梦境中窥见一丝半缕的真相,但醒后又彻底遗忘。这,就是人生了。」   拉森经理觉得,他以后也能出版一本《银行异闻录》。? 第35章 (二更)、资本永不眠   在1836年的夏日, 银行业内又多增一则传说。   一位化名为老梅杰夫人的黑裙老妇人,能轻描淡写地抛出价值连城的宝石,随手附赠的珠宝设计稿也别具一格。   问, 那是什么风格?   就是让人在寂寥黑夜撞见了星辰闪耀苍穹, 只需一眼就会惊心动魄、久久难忘。   如果体会不了文艺描述,那就了解点具体的价值。   宝石的火彩超好, 色泽浓郁到令人心醉, 在各种品质有保证的同时,重量尺寸大到让大把金钱在燃烧。   总价六万英镑的巨额不记名汇票与金条,换来这一批贵价宝石原石。   以银行经理年薪的几百英镑为对比,以万为计价的宝石买卖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但,总有一拨人,钱多到只将它当成一串数字。   老梅杰夫人被怀疑就是其中之一, 能够随便拿几块原石出来玩, 但也有人揣测是老妇人家中急缺周全资金不得不变卖收藏品了。   哪一种猜测都不重要。   珀尔让“黑裙老寡妇”的角色昙花一现, 不会让这人留下可用追查的蛛丝马迹,只待将来让她再出现在宝藏运输中。   她以金条支付了伦敦与巴黎的购房费, 没有立刻登上前往美国的客轮, 而是先前往了伦敦金融城。   与后世不同, 19世纪,美国金融市场的晴雨表悬挂在伦敦交易所。①   五十多年前,18世纪后期, 北美十三州为了经济利益的发展,力求摆脱大不列颠殖民者的控制, 打响独立战争。   美国独立是独立了, 但直至1836年, 北方的美利坚合众国与南方的美利坚联盟国仍是朝着不同方向发展, 未来必是有一场南北内战。   那是将来的事。   珀尔对那不感兴趣,摆在眼前需要深入认知的是美国尚且不同于后世的金融发展现状。   18世纪后期,独立战争前后,费城、波士顿、纽约都有可能成为美国国家金融中心。但是新独立的美国,加之战时的特殊局势,最终让费城脱颖而出。   这就要从纽约与波士顿在战争中被英军长期占领说起。   北美联合反抗英国殖民斗争,前后组织了第一、第二届大陆会议,都是选择在费城举办召开。   这让费城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美国政治首都。   1781年,北美第一家商业银行,宾夕法尼亚银行在费城创立。   打仗离不开钱,大陆会议的召开主要目标之一就有筹集军费。宾夕法尼亚银行顺利被授予国家特许状,从它改名为北美银行也能看出其地位非同一般。   独立战争之后,费城的金融优势仍在持续,维持这一优势的是首都地位带来的。   当时美国的商业银行制度特殊,尽管各州的银行业逐渐兴盛,但不允许跨州设立分支机构。   想要享有例外特权,只能是有中央银行性质的银行。   按照欧洲的传统,第一国民银行总部往往设在一个国家的首都,初时也就落到了费城。   而凭借政策倾斜,费城一度占据着美国金融中心的地位,全美第一家铸币厂也是在这个城市建成。直到1800年,美国的首都从费城变更为华盛顿。   但,凡事不会一成不变。   时间进入十九世纪,政治中心离开了费城,以往的政策优势在逐渐弱化。曾经的地理优势也逐步退化,让贸易优势随之减弱。   纽约靠海,费城是内陆城市。   曾经,以费城为中心的经济腹地有宾夕法尼亚、新泽西、特拉华等等。   虽然费城没有临海,但特拉华大河连通了费城与出海口,一个经济圈形成。   一种重大改变却悄然而至。   大运河的开凿与修建改变了美国内陆的贸易运输路线。   纽约通过运河与内陆相连起来。   纽约港本来就水深又广阔。它是海港,比较于费城的河港,自然优势就是甚少有结冰期,又是直接进行远洋贸易。   贸易优势上,纽约逐年超越费城。   由于贸易与金融的互利关系,也让纽约的金融影响力一步步紧追费城。   珀尔身在英国伦敦,穿梭于金融城的不同咖啡馆之间,翻阅各类报刊杂志,了解了大洋彼岸的大致动态。   恰是证明如今美国金融市场需看伦敦的眼色,两者的关系不可谓不紧密。   改变美国金融格局起到推动作用的运河修建工程,其数家运河公司的部分股票都被捏在了伦敦资本家手中。   其中就有「莫里斯运河」,一直在飞速上涨。   当然,明面上流传出来的那些消息,必有夸大其词与半真半假的部分。等到抵达美国,必须根据具体形势做出即时判断。   九月初,珀尔终是做足准备从英国出发,乘坐海船横渡大西洋。   虽然美国已有了汽船,但是跨越大洋都还是风帆船只,可想而知海上行程的辛苦。   海浪颠簸是常态。比如吃饭吃到一半,船体倾斜,一手护住餐盘,一手护住汤碗,胃部还不感觉到任何恶心反胃,那真是习惯习惯后练出的基本技能。   这个时代,美国并不是最发达的代表。   从美国横渡大西洋来欧洲,是为涨见识、是为了全面深造。   反之,从欧洲辛辛苦苦远赴美国,与传统意义上的吃喝玩乐享受生活无关。   这种生活差距,从如今美国对待移民的政策上就可见一斑。   所谓政策就是没有政策,更没有相关法律条文。   谁想取得美国籍,没有乱七八糟的考核审查,只要人到了美国去纽约港口外的克林顿城堡注册就行。   欧洲人去美国多是为找赚钱的工作,部分是为了科学考察与执着信念,还有一些是去逃难。   历经二十八天,终于在美国东海岸的纽约港入境。   珀尔难得感谢好运眷顾,没有让她乘坐的三桅船遇上特大暴风雨,全船所有人安全上岸。   “兰茨先生,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大卫船长与十位水手一起来到纽约。   没人比他们更希望珀尔能够早日组建横渡大西洋的船队,让他们成为笨狗号2.0的资深高级海员。   十一人心里清楚,此行可不只是在大海上观察风浪变化,更是要协助兰茨先生办事,深入美国之中。   珀尔环视一圈跟随她来的十一人。   尽管刚刚下船,离开了波诡云谲的大海,但个个都是精神奕奕、颇有干劲,这一批雇员是选得好。   不过,她也不会压榨劳动力。   “不着急行动,先在旅店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大卫,你带五个人去费城。   以出发前的计划行事,找事宜居住的房屋、全城搜集我所需的各种方面消息,新闻、旧闻都不错过。另外,按照地址去查一查金斯莱?维尔登是否人在费城。”   其实,纽约与费城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也就一百五六十公里。   在后世,开汽车自驾大约两小时左右。   但在以马车为日常代步工具的时代,根据路况不同,单程走一趟需耗时一天到一天半。   “好。”   大卫船长领了办事经费,这就招呼船员们按计划行事。   租了三辆马车,前往华尔街附近的弗朗斯西酒店。   珀尔一路观察窗外,19世纪30年代的纽约与她曾经见到的21世纪末纽约仿佛两个世界。   没有摩登高楼、没有自由女神像、没有那些眼熟的地标建筑物。这里残余着英殖民时期风格,而尚有大批土地未开发。   即便驶入华尔街,纽约证券交易所也尚未建成,像是联邦储备银行、摩根信托等等也都不见踪影。   如今纽约贸易中心区最为引人注目的建筑,华尔街55号的『商人交易所大楼(Merchants’ Exchange)』   一系列的证券金融交易在此进行,纽约证券理事会的总部也设立在此。但有资格入场交易的人并不多,那必须在交易所拥有席位。   理事会对会员的要求严苛,而非会员经纪人只能在路边与客户进行交易。   这才是华尔街的常态,大部分交易都是在路灯旁进行,场外交易者是大多数。   珀尔下了马车,一眼望入华尔街。   下午,正是路边交易的高峰时段。不能说是密密麻麻都是人,却也足够称得上人头攒动。   上午,会员们在交易所大厅里。   等待理事会举行第一次股票拍卖叫价格,主持人会依照次序念出每一种证券的名字。挂牌的股票说多不多,不超过一百家。   而非会员经纪人等在门口,争取第一时间获知今日成交价,然后下午开始街头交易。   珀尔不着急休息,将行李往客房一放,这就走入人群里。没走几步,就有经纪人迎了上来。   “先生,瞧您是第一次来华尔街吧?要不要买点股票玩玩?叫我安德鲁就好。”   安德鲁笑脸相迎,从衣着上判断来人的财力,像是伦敦来的肥羊。   这就要把一支看似花团锦簇的股票给推销出去。“莫里斯运河,您听说过吗?是华尔街大牛股之一,稳赢不亏,要不要考虑一番?”? 第36章 (一更 )、资本永不眠   股市有风险, 入行需谨慎。   珀尔深知这一道理,而观察前来热情推销的经纪人安德鲁,他的神态与“助你一夜暴富慈善家”没丝毫关联。   她却是顺着经纪人安德鲁的话说了下去,   “哦!莫里斯运河, 我在伦敦就听过它的名声。自从伊利运河通航让纽约与五大湖的水运相连,纽约在近十年迅速发展商贸, 各类运河概念股票就都不错。”   安德鲁发现来者并非对金融股票一窍不通, 他没有就此产生坑错人了的心虚与慌乱。   华尔街,没有一个人敢保证永远是赢家。老手尚且如此,何况是刚刚来的新面孔。   一知半解的人,往往最容易掉坑里。从伦敦来的年轻人,知道美国金融市场的运河股火爆,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一波运河股牛市, 从已经持续了近五六年。   股票首发时, 往往出现超额的认购风潮, 倍数之多令人咋舌。   太多人相信修建运河能获利,但问题在于不是每一条运河都似伊利运河成功。   开凿运河不容易。   比如半途的施工障碍, 会突然冒出无法预测的工程难题, 导致成本飞涨, 或是工期无限延长。   当运河的完工都成了遥不可及的事,指望股票上涨没可能,多是跌到连裤衩都不剩了。   假设运河顺利完工, 要让股票正常上涨,公司的盈利节节攀升很重要。   在股票发行之前, 募股说明书上写的预期回报率虚报太多, 实际经营利润追不上也是常态。   安德鲁推荐了这一支「莫斯利运河和银行公司」, 看似是华尔街百只股票的领头羊, 但是有可靠内部消息,其公司经营出了问题。   表面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   那为什么还要推荐华尔街新手买入?   答案,无外乎与利益相关。   安德鲁肯定不会道出实情,反向夸赞起了眼前的肥羊。   “先生,您真是太了解华尔街的行情,必是做过些功课来的。我最喜欢您这样的客户,不会喋喋不休质疑我的推荐,不会犹犹豫豫错失股票升值机会,定能在这里发家致富。”   这个就匕现图穷地问:“那您想买多少「莫里斯运河」?今天的交易价格是9美元一股。”   9美元是什么概念?   纽约的普通工人平均日工资是0.7美元左右,乘坐一次公共马车是0.13美元。   美元与英镑汇率,大概在5:1左右浮动。   九美元,相当于普通劳工不吃不喝两周工资。   这样的股票价格说高也低,说低却也高了,就看是谁买。   珀尔在伦敦金融城了解过,如今美国华尔街的每日股票交易总量在五六千股。   既然装一把肥羊,那就要装得像一些。“九美元一股,那就来个一百股吧。“   “咳……”   安德鲁差点被口水呛着,被他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好家伙!这可是大手笔败家,近两百英镑,说扔就扔。掉水里还听个响,掉在股市里只能换几张贬值的票据。   但为别人心疼钱,那绝无可能。   不论在别的地方是否有头有脸,但来到华尔街总得出出血交学费。   “好!这就给您办手续。”   安德鲁没有交易所席位,作为长期场外交易的经纪人,随身背包里所有的票证一应俱全。   两人来到最近的路灯柱边,与华尔街上其他所交易人相似,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票。   今天是晴天,如果狂风骤雨天,估计附近咖啡厅的生意就会爆满,全部都是场外交易者。   前后十五分钟,珀尔抵达美国还没去换美元,这就被掏空半数随身带的英镑零钱。   安德鲁表示不必兑换,这种麻烦事多付一点点小费,他会全部搞定的。   末了,他非常真诚的友善提醒,“先生,您初到纽约,一定小心钱包。别看华尔街一带的治安还不错,大家都在街上大额现金交易,但其他街区的扒手、劫道者、帮派火拼等等,那是绝不少见。”   这就细数起来,最混乱当是曼哈顿的五点区,那里名声狼藉。   18世纪末,那里本来有一个克莱特湖,因为近水而开设屠宰场。后来,污染严重的制作皮革厂搬迁了过去,污染问题凸显。   19世纪,纽约发展加速。五点区在交通要道上,政府把湖给填平,方便建设运输道路。   土地投机者大批量买地造房出租,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纽约,这些房产不愁租客买家。   五点区的人口构成,多为手工劳动者像是鞋匠、木匠、泥瓦匠等等。   但工业革命的步伐,让手工作坊被大工厂取代,工匠们的收入越发低了。   随着廉价劳动力外来移民涌入纽约,他们选择的聚集区是房租便宜的五点区,而让这个区域越发混乱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五点区也成了著名的「红灯区」,让乱上加乱。”   安德鲁表示,“像您这样的绅士,是要避得远远的才好。”   有句心理话没说,即便钱多到想烧掉,也别去五点区贡献给帮派分子。   把它们留在华尔街,找他交易股票或期货,让他赚足了佣金。可能会血本无归,但至少没有人身安全威胁。   “谢谢您的提醒,我一定会注意的。”   珀尔认真听着,将安德鲁所言的注意事项都记在了心里。   她瞧得明白,这个经纪人在证券买卖上的推荐包藏私心,那是一个信口雌黄。   但不代表所有的话都是假话,他对于纽约当地的世情了解颇深。   珀尔不拘一格地使用地头蛇,追问:“安德鲁先生一定对纽约大小事都了若指掌,不知能否请您喝杯咖啡,再具体聊一聊。”   安德鲁:坑人时间,不,每天证券交易是上班时间,哪有闲暇去喝咖啡。   他却还想多薅几把羊毛,“下午五点,街头佛朗西斯酒店的咖啡吧见面,您觉得如何?”   “好的。”   珀尔说,“我在那里等着您,您直接说找兰茨就行。”   安德鲁丝毫没察觉兰茨这个姓氏有哪里特殊,不就是一个常见的英美姓氏。   暂别之后,珀尔继续在华尔街闲逛。   她毫不掩饰初来乍到的摸样,表现得对很多事都非常陌生且好奇。   中途,又被几位经纪人搭讪,再少量购买了几支股票。   她还去商人交易所大楼转了转。   如今不似后世股票交易连续拍卖,如今由证券理事会控制节奏,一天正式场内拍卖叫价只有两场。   纽约上市公司不到一百家。场内交易,每场的时长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非证券拍卖时间,交易厅关闭着,但大楼的其他地方依旧人山人海。各种口音充斥于耳,是来自各地的商人在进行其他买卖交谈。   珀尔竖着耳朵,就像是好奇凑热闹的新人。   她长得斯斯文文,又从不多嘴插话,也就不可能遭到强制驱赶。   逛了两三个小时,将尚未成为美国金融中心的华尔街现状给粗略观察了一遍。   尽管没有电子屏、计算机、网络等等高科技手段,可这个时代也有它特有的金融信息传递方式。   比如说纽约与费城都是证券交易的主要城市,两者怎么进行适时沟通?   你站在华尔街,抬头朝天看。   如今房屋高度基本不超三层楼,没有高楼就没有视野遮挡物。   人登上高处,通过望远镜能看得很远。   华尔街的商人交易大楼楼顶,是一处发出旗语的制高点。   旗手定时操控旗子,像是海岸边高塔挥动旗帜指挥船只那样,金融交易也通过一系列特定的旗语,将纽约方面的证券交易数据传达出去。   费城与纽约相距一百五六十公里。   两个城市之间,在可视距离范围内设定了十几个固定观察点。   每天,观察员用望远镜准时记录旗语所示交易情况,然后一轮接一轮以此方式交替传递。   只需半个小时,数据就能抵达对方城市交易所。马车来回往返至少两天时间,通过观测旗语,传递信息要快得多。   华尔街多是场外交易者。   当旗语挥出时,站在街上的人都能看到。这也就避免了信息不透明,不会仍由经纪人报价股票价格。   至于能不能看懂旗语,这根本不能算是一个问题。   如果不是随便来交易所撒币玩,基础知识总该花钱用心去学。   珀尔不介意交学费。   在喝下午茶时多给了安德鲁一笔钱,请他全面演示了一整套旗语,将其一一记录在册。   安德鲁看在钱的面子上,教得耐心又细致。   毫不担忧兰茨先生看懂旗语,就会破坏一群资深玩家围绕「莫里斯运河」的做空计划。   华尔街能看懂旗语的人有很多,那不过是传递出每日交易数据而已。   来到华尔街的第五天。   珀尔留下了两位水手做助理打打下手,一早将另三人派去了观察莫里斯运河的运营状况。距离不算远,就在距离纽约之侧的新泽西州。   不等听一听实地观察结果,她又追购买了一百股「莫里斯运河」,像极了单纯看好它涨势的股市新人。   其实,观察结果无非两种。   经营得好,股票看涨;经营有问题,股票有暴跌风险。   是前者,持有这只股票,就能跟着赚钱。   是后者,却也没必要惊慌。正好能试一试如今华尔街的玩家水平。做空与逼空,谁更技高一筹。   利尔特经纪公司,位于华尔街的地下。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办公室位于地下再寻常不过。   但,今天遇到的情况有些不一般。   对于关注「莫里斯运河」股票的人而言,两百股是不该忽视的交易量。   “利尔特先生,五天前街上来了个新面孔,前后买入了两百股「莫里斯运河」。是安德鲁那只老狐狸给坑进去的。”   雇员凯文汇报情况,“瞧样子,二十多岁,像是伦敦来的,目前住在佛朗斯西酒店。我们要不要把那傻子招揽进来?”   利尔特暂时没表态,吸了一口手中雪茄,侧头看向办公室一角。   “默瑟先生,您说呢?这场游戏需要一个傻乎乎的新面孔在前面打掩护。您有推荐人选吗?”   『投资人默瑟』正是爱德蒙。   他在费城暂时没有看到仇人唐格拉尔,就先来纽约华尔街观察一番,然后敏锐发觉一场好戏即将开场。   爱德蒙问雇员凯文,“更具体些呢?有关那个伦敦年轻人,还知道多少?”   “具体不太清楚,那人就是个新手,在华尔街到处好奇转悠,花钱挺大方的。好些经纪人暗中叫他大肥羊。”   雇员凯文说,“我打听到了姓氏,那位姓「兰茨」。”   爱德蒙稳稳握着茶杯的手指猛然一紧。   幸好这口红茶他没有喝,否则有被呛死的风险。? 第37章 (二更)、资本永不眠   世上能有几位姓兰茨的年轻人, 正好是从伦敦来的,而且不差钱地在华尔街闲逛?   爱德蒙几乎能断定,被一群华尔街经纪人当“傻肥羊”的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位兰茨先生。   问题是珀尔怎么也远渡重洋来了美国?两人怎么又在好戏开场前即将遇上?   「也」、「又」, 这种用词足见心情状态。   先不论珀尔为什么到了华尔街, 但说这位是傻傻送上门待宰的肥羊,怎么听都像是英国冷笑话。   “对于是否将兰茨招揽进来, 我认为需要持谨慎态度。”   爱德蒙不露声色, 没有在地下办公室内说出他的推测。   “这次的买断计划必须秘密进行,派出去混淆视听的人选,最基本的是要乖乖听令行事。”   「乖乖的」与「珀尔」仿佛是火星与地球。   两者都在太阳系里却挨不到一块,一旦碰撞必是要毁天灭地。   爱德蒙似乎站在绝对理性的角度提议,“不如这两天,我找机会试探一番。利尔特先生, 您认为呢?”   利尔特郑重地点头。“确实, 这次行动必须谨慎。”   这是一场只允许成功不能失败的战争。   利尔特来到华尔街快要十五年了, 原先供职于其他经纪公司,一直希望能在交易所获得自己的席位。   但非常困难, 在被理事会反反复复几次投票否决后, 终于在十年前成功入会。   后来, 自立门户单干。十年沉浮,所做证券项目一直没有大爆特爆。   直至发现了「莫里斯运河」,这支从发售之日起就一路升高的股票。   近一个月, 他通过缜密观察与数据分析,发现了一起正在精心预谋的大动作。有一大群华尔街的玩家, 正在做空「莫里斯运河」。   表面上, 一群经纪人鼓吹运河股飞涨, 吸引越发多的散户追投, 让股价短期内继续维持上涨趋势。   暗地里,玩家们进行卖空交易。   即趁着「莫里斯运河」价格平稳上升,向券商借入股票先卖出。   有借必然要有还。协议约定在将来某一天,从市场上买回股票还给券商,那就是交付日。   卖空,就是玩家们估测,从卖出日到交付日股价将成下跌趋势。   先高价卖出,将来用低价购入股票,可不就赚取了其中的差价。   不难看出,这里面有赌的性质。   玩家们敢赌「莫里斯运河」下跌应该是收到了内部风声,不看好这家公司的盈利。   但,股价不全由公司盈利决定。   利尔特心生一计,他要趁着玩家们卖出股票时,将市面上的所有的「莫里斯运河」流通股买断。   如此一来,等到玩家们必须买回股票时,就会惊讶发现市面没流通股了。   选择了卖空交易,但没法到期归还股票给券商,那是要蹲大牢的。   到时候,主动权来到利尔特一方。   想把手里的股价抬到多高,就是他说了算。   那批玩家都必须打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以大出血的价格买入。   这一把操作叫做逼空。   卖空与逼空之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金钱厮杀。   利尔特要做的确保一件事,组织买断流通股的事情不能外泄,必须悄悄暗中进行。   世上聪明人且疯狂的人却不只一个。   爱德蒙以“投资人默瑟”的身份来到纽约,学以致用就在华尔街选了一支股搞事。   反正舍得交学费,九美元一股的「莫里斯运河」,就是把流通股全买断也无妨。   这可不就与利尔特的计划撞上了。   利尔特为求隐秘行事,找了一群生面孔伪装散户来到华尔街,一直暗中观察「莫里斯运河」的每日动态。   不久发现空降纽约的的英国投资人默瑟,立即邀约谈一谈,双方达成了共识将逼空操作进行到底。   为了不被发现蓄意买断「莫里斯运河」,故意散出去的买家都要装新人散户,只是单纯地看好这个股票会涨。   如果能有代表人物傻乎乎吸引华尔街老狐狸们的注意力,当然更是再好不过。这种时候,傻肥羊?兰茨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利尔特不在意对方是真傻假傻。   他只要确保一件事,兰茨不能在购入大量「莫里斯运河」后,听闻其看跌的风声,不合时宜地傻傻地低价割肉卖给做空的投机者。那就会破坏逼空计划。   因此,试探与拉拢势在必行。   华尔街表面有多风平浪静,背地里就有暗流汹涌。   珀尔依旧头顶新来的肥羊光环,又是买几支铁路股。   美国的第一条铁路于1830年通车,也就是六年前的事,而目前有四家铁路股在华尔街上市。与运河相似,人们也看好铁路能改变商贸流通格局,让纽约的实体贸易量再创新高。   这一通看似毫无目标地瞎买,让部分经纪人看向她的眼神写满“人傻?钱多?速来”。   她却在瞎转悠之中,窥见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莫里斯运河」近期的买家都是新面孔,甚少有华尔街老玩家参与。   公司股票投放在市场流通份额有其上限。如果如安德鲁经纪人所言这只领头羊股票将持续上升,为什么老玩家不加投呢?   紧接着又有一个人物以低调方式出现。   伦敦金融城里见到过的运河股票持有公司代理人,跨洋出现在了华尔街。是来追加投资运河股,或是察觉到了风声有变?   种种蛛丝马迹,揭示出了一个秘密。   ——逼空与卖空的暗战,极有可能近在眼前!   珀尔闻到了金钱散发的隐隐绰绰血腥味。   立刻着手去找「莫里斯运河」股票所有相关报道。它最初发行多少股,又在几年中增发了多少,在海量报纸报道中总是有据可查。   搜集这些资料,是想搞一把大的——不如全盘买入「莫里斯运河」,逼空那些华尔街玩家。   今天每股九元,到了卖空玩家们的交付日,股价的高低却再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投机者们的双眼饱含血泪,也必须翻倍高价买入。想象中能坑骗新人散户的美梦会彻底化为泡影。   珀尔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两千英镑的银行保险箱盲盒开过了,来到纽约换个新玩法。扮肥羊吃狼,从华尔街卷一笔钱就跑真刺激。   冒着生命危险忍受海上风浪来到美国,也是该给自己送一份的礼物,庆祝顺利上岸。   或许,这一条街上早有人暗中潜伏,也在同样策划逼空大戏,那近期也该找上门了。   珀尔一边耐心等待是否有目光独到的合作者上门,一边准备组织水手们去拉一批陌生面孔来购入运河股。   即便装作肥羊冲在被薅羊毛的第一线,但也不能过于明目张胆地买断流通股。   人的运气可能总是得搞点平衡。   在华尔街窥见了一战成名收割横财的机会,但在追查海盗目击者方面就断了线索。   大卫船长从费城传回了消息。   去往金斯莱?维尔登的住址,房主表示这位租客在今年三月搬走了,据说是来了纽约。   维尔登,三年前海盗突袭案中,与理查?梅森同一客舱的乘客。   要不是他带了枪呵退了破门而入的海盗,也许理查就不只是右臂重伤。   根据大卫船长的走访,获知维尔登最初是造船匠,那次去加勒比海也是寻摸了一份造船工作。   从加勒比海回来,邻居们知道维尔登因为救人获得了一笔大额谢礼金。   费城目前仍是美国的金融中心,人有了钱去交易所炒股也不算罕见的事,但是门外汉往往输多赢少。   维尔登退租离开费城时,精神状态已经不怎么好。他说是要转转运气,认为来到纽约或是能有些财运。   大卫船长做事周全,随信邮寄了一幅根据维尔登熟人描述的素描肖像画。   珀尔将画像与华尔街上出没的人群对照,暂时没有发现维尔登的身影。   这也没必要失望,纽约之大,哪有什么不期而遇。   以时间来算,维尔登离开费城半年有余。即便真的来过纽约,却不一定能如其所愿转运发财,说不好早就灰溜溜离开。   这条线暂且断了,但也不一定会全断。他有理查的联系方式,说不定会找上门寻求帮助?   诸多猜测,无法立刻印证。   珀尔坐在咖啡厅低头看信思考,忽然觉得身边的光线被遮挡。   先映入眼帘是一双高定皮鞋,有人似幽灵般踱步来到在餐桌旁,而这一双伦敦手工皮鞋品牌在某人的脚上见过。   她心中吃惊,脸有一点点疼。   刚刚还想纽约之大不会有不期而遇,看来就是没和想找的人遇上,至于意料之外的人倒是出现了。抬头,果不其然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兰茨先生,真是意外,再次遇见您竟是在纽约。”   爱德蒙露出了标准的礼仪微笑。   “我以为,您会徜徉在地中海的暖风中,构思《地中海异闻录2》。看来我与广大书迷的判断都错误,您要写的不是地中海系列,而是异闻录系列。”   爱德蒙意有所指地说:“书名,我都替您起好了,《异闻录2:华尔街暗夜血战》。”   此话饱含弦外之音。   华尔街将会有什么样的血战?参战者是谁?又要对抗谁?   答案,两人在四目相对时就已经心领神会。   珀尔也浅浅笑了起来。“默瑟先生,很高兴再与您相遇。上次在佛罗伦萨,我们合作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只有两三天不够回味。   这次,是能请您为新书提供些指导。但容我稍稍纠正,我觉得书名是《异闻录2:华尔街傻肥羊吃恶狼》更好。它听起更有童趣,不是吗?”   爱德蒙:哪有什么童趣,分明是恶趣味!? 第38章 (一更)、资本永不眠   1836年的十月末, 华尔街绝大多数投机者不曾在意珀尔?兰茨来到纽约。   人们的记忆里只有一位身着英伦三件套的傻肥羊,在以经纪人安德鲁为代表的大忽悠坑骗下,先先后后购入了一堆股票。   初步估算, 其中有成百上千股的「莫里斯运河」。   那是一支被大批投机者盯上的股票。   十一月下旬就是卖空者们的交付日, 所有人都信心满满,赌这支股票必有大跌。   “终于, 从新泽西州传回的消息, 昨天凌晨三点是零七分,老怀特死了。自此,「莫里斯运河」公司就要陷入夺权内斗中。”   山羊胡男人卡尔兴奋地说出了这个消息,“等到明天一早,报纸上会铺天盖地宣传这一则大好消息。”   “哦!坏心眼的卡尔,有一个人死了, 你居然称这是好消息。”   金色头发柯比嘴上这样说, 却是取出一堆玻璃杯, 又动手开了一瓶葡萄酒。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向众人举杯。“有这样的消息, 当然喝一杯庆祝, 我先干了, 你们随意。”   “哈哈哈!这就必须喝!”   “早就听了老怀特就差一口气去见上帝。知道他真走了,我才安心。”   “我也来一杯,就是提前庆祝「莫里斯运河」即将大跌。”   屋内, 人群纷纷附和,都是兴高采烈地干杯喝酒。   他们等着老怀特去世, 等了足足一个半月, 终于是尘埃落定了。   老怀特是「莫里斯运河」公司的掌权者。   近些年, 他的领导下公司蒸蒸日上, 但赚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健康身体。   去年,老怀特就被爆出突然昏倒,当时公司高层有过短暂权力争斗,导致股价出现过小幅波动。那一次,他醒得及时,震慑住了蠢蠢欲动、人心浮动的夺权者们。   当时,华尔街的这群投机者们就似鲨鱼闻到血腥味,发现了老怀特已经是强弩之末。当即,磨刀霍霍准备做空「莫里斯运河」。   为什么偏偏是「莫里斯运河」?   就是因为它的涨势不错。   想要通过卖空交易赚大额利润,那支股票前期上升势头越平稳强劲越好。   如果本来就大跌,也不必看跌了。低价卖出,低价买入,根本赚不到差价。   老怀特身体问题给公司股价带去致命隐患,成了逐利投机者的绝佳攻破点。   收买了老怀特的私人医生,随时关注其健康动态,以而来确定卖空操作是十拿九稳的买卖。   尽管有内部消息老怀特的撑不到十一月,但只有当他真的死了,才能盖棺定论这一把暴跌稳了。   终于,医学奇迹却没有再出现,人真的病逝了。   翌日,「莫里斯运河」当家人病逝,高层斗成一团,运营陷入一片混乱的种种消息从新泽西州飞向了纽约。   仿佛生怕人们不知道,数家报纸似狂轰滥炸般将这件事翻来覆去、从各个角度进行悲观分析。   总结起来一句话:完了,「莫里斯运河」公司要垮了!   这种时候,公司股价按照正常走势必是要下跌。   山羊胡卡尔、金发男柯比等卖空玩家,早早整装待发前往了华尔街,就等今天开盘报价。   不过,一群人都清楚,股市的反应速度没那么快,需要给坏消息传播一段时间。   早上的报价应该不会变动,下午就要呈下跌趋势,从明天开始会是一路狂跌。   一众人在十月初向券商借股,那时把每股九美元、十美元的「莫里斯运河」卖出。   计划,十一月下旬在它跌到一美元左右买入,将曾经借的股还给券商。   如此一来,预估是每股赚八元差价。   别看一股只有八元,一旦总体卖空的股票份额数量足够大,每个人积少成多预期都有几万美元的收益。   经纪人安德鲁也是卖空计划的操作者之一,他没有入所交易席位,只能在大门之外等待消息。   他时不时又看向大楼楼顶,想要瞧一瞧旗语的最新动态。   又想着这段时间一定会非常忙,那些散户发现「莫里斯运河」公司出现大问题,会集中来卖出股票。   正当卖空投机者们自以为稳操胜券,坐等收割一波股票暴跌带来的横财时,活见鬼的事情发生了。   「莫里斯运河」的股价第一、第二天如期下跌少许,但是跌到每股七元后,居然就是十分诡异地触底反弹。   在报纸上铺天盖地唱衰它时,一路逆袭涨到了十五元,比老怀特没有去世前还要高。   华尔街没有傻子,人们都看出了情况不对劲。   叫卖空投机玩家更为惊恐的是,他们想要去够买市场的「莫里斯运河」,居然没有办法交易。   流通股没有了!   在老怀特死亡,公司爆出巨大运营漏洞,极有可能走向破产边缘时,竟然没有散户慌张割肉卖股。   不,不对!   这是有人在做局逼空,这一局显然是针对卖空计划。   一场有组织、有规划的买断流通股行动在不知不觉间顺利完成,导致市面上没有人抛售「莫里斯运河」。即便公司爆雷,但股价反涨不跌。   会是谁?   卖空者们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傻肥羊”兰茨。   数量巨大的股份买入操作能悄无声息进行,必是有交易所的场内会员掩护。因为能进行场内交易,而瞒过街头场外交易经纪人的耳目。   虽然“傻肥羊”不是重点怀疑对象,但不妨碍卖空者们涌向弗朗西斯酒店。   谁都嘲笑过兰茨不懂行地买入了大笔「莫里斯运河」股票,初步估计份额高达了八百近一千股。   这时就要看谁的手速快了!   一千股,解决不了所有卖空者的难题,但帮到两三人还是可以的。只要能从兰茨手里买来股票,哪怕比买入价高一倍也无妨。   不是不心疼高价埋入,而是预料到了逼空操盘者的虎视眈眈。   一个暗中团伙买断了运河流通股,那就绝不会把股价从十美元抬到二十美元便感到满足,必是成十倍飙升或才能满足其野心。   两相对比,曾经被群嘲的“傻肥羊”兰茨成为一根救命稻草,且是仅仅是只有两三人能抓到的稻草。   必须冲得快!   经纪人安德鲁也在其列。   他更是后悔,如果当初忽悠兰茨把暂住地址隐藏好,今天他就没那么多的竞争对手。   佛朗斯西酒店就在华尔街。   它在18世纪初建成,对于纽约来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也算历史久远了。   就是在这里,华盛顿总统与英国殖民军谈判,宣告了美国独立战争结束。   不过,一心向钱的投机者,从来不注重这栋酒店发生过哪些意义深刻的历史事件。   直到今天,他们再也不会忘记在这里狠狠摔了一个大跟头。   肥羊?兰茨不见了,更准确地说是在老怀特死亡的第二天,人退房了。   “啊——”   经纪人安德鲁抓狂地叫了起来。   “怎么可能?人呢?该不会是早就把「莫里斯运河」成百上千股给低价卖了吧?谁,谁给兰茨做的交割单子?”   没有人回答。   第一波冲来围堵“傻肥羊”,其中有十九位场外交易经纪,都接过兰茨买入股票的订单,但没有一个经手卖出「莫里斯运河」股。   此时,其中一人颤颤巍巍地提出一种假设。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兰茨故意装成初来乍到华尔街,表现出傻傻乱买股票的摸样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其实,那家伙就是逼空团伙的主力之一,就是出来买断流「莫里斯运河」流通股。所以,老怀特一死,人就不见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卖空投机者们脸色忽青忽白,都是下意识摇头。   他们记得兰茨闲逛华尔街大撒币的样子,当时全部暗中讥笑又来一只缺心眼的肥羊。   那就是主动送上门的待宰羔羊,傻傻的让他们扒皮吃肉。当然要榨干兰茨最后一分钱,要其血本无归。   残忍吗?   这就是华尔街,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不只华尔街,费城证券交易中心,伦敦金融城,巴黎金融街……,世上金融资本扎根之处都是残酷无情的。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必是继续如此。   然而,没人想到最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等到惊觉情况不妙,为时已晚,输家赢家的角色瞬间对调。   从十月末开始,到十一月下旬的交付日。   不满一个月的时间,卖空者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莫里斯运河」似坐着飞天扫帚一般,股价一路飙升到了上帝直呼离谱的程度。   当人们终于找到了垄断这只股票的场内交易者,正是雅各布?利尔特在操盘,但这一发现已经于事无补。   逼空计划一旦开始,不可能半路叫停。   直至股价飙升到180美元/每股,卖空们不想违约蹲监狱,只能含着血泪高价补入,输得一个子都不剩还要负债,可谓是满盘皆输。   没人再有余力再问,披着“傻肥羊”皮的恶狼?兰茨究竟在哪里?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珀尔其实没走太远,就在纽约曼哈顿。   没再住旅店,而是住到新买的别墅里。十月初抵达纽约,十月底搬入新家,本就是按照计划行事。在冬季来临时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能更为舒适。   十一月末,纽约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落地窗外,大雪翩飞。   屋内壁炉,松木燃烧,带来暖意,又飘散出淡远木香。   煮一壶香茶,配上科西嘉芝士蛋糕。   浓郁芝士混合着柠檬酸甜,似能感觉到遥远地中海小岛上的徐徐海风吹拂。   “兰茨先生,您的生活真是非常悠闲了。”   爱德蒙今日来访,从利尔特经纪公司来,将珀尔的那份「莫里斯运河」股票暴利给送来。   如今,华尔街有一大波人历经了一场浩劫,那是一片愁云惨淡。外面腥风血雨,始作俑者之一却过得悠然自得。   珀尔笑纳汇票,她手里所有的「莫里斯运河」都已经在最高位抛出,这一次浅浅地赚了十几万美元。   所指的合作伙伴,自是与利尔特经纪公司合作。利尔特是场内交易者,由他坐镇操盘,自己也就不用操劳后续,只要扮演好傻肥羊的角色。   “谢谢您走这一趟,不如坐下来一起喝杯下午茶。”   珀尔真诚感谢,“默瑟先生,我的悠闲有您的功劳。多谢您的及时出现,您的引荐让我有了利尔特先生那样活力满满的合作伙伴。无需再操心繁琐后续,能躺着把钱赚了的感觉真不错。您说是吧?”? 第39章 ( 二更)、资本永不眠   躺赢, 谁不想?   这一次逼空行动,爱德蒙却真没有想躺着数钱。   深入与利尔特合作,一个月内在地下办公室时刻紧盯「莫里斯运河」的动态, 一步一步将股价炒到制高点。   为什么不放手让利尔特团队操盘?   不仅仅因为华尔街有习惯性坑骗同伙的潜规则, 也是因为敌方卖空投机者中有唐格拉尔的代理人。   山羊胡卡尔,男, 三十七岁, 十岁与双亲从巴黎来到纽约。   他投身华尔街已有二十年。   因为与法国的一丝关联,成为巴黎银行家唐格拉尔男爵的纽约代理人。   多么荒谬!   一手炮制冤案将他人投入死牢的卑劣小人,非但没有收到法律制裁,反而从昔日的普通会计成为银行家且被封了爵位。   唐格拉尔究竟如何完成跨越阶级几连跳?   爱德蒙尚且没找到人证物证,但从那人的发家时间点找到了对应线索。   彼时,法国军队入侵西班牙。战争一起, 有人流离失所, 有人大发发横财。   也许, 唐格拉尔的发家史与那场战争相关,让他摇身一变坐拥数百万法郎。   爱德蒙没在费城见到唐格拉尔, 但了解到他与山羊胡卖空者卡尔的联系。   为此, 当然要亲自动手, 让唐格拉尔从海滨度假回来发现钱包被打劫。贪财的仇人在华尔街狠狠摔跟头,摔得越是头破血流,自己越能收获更多快意。   如此想着, 他接受了珀尔的下午茶邀请,愿意在暖意融融的屋子里多停留片刻。   「投资人默瑟」该是冷冽理性的, 更不能暴露出为私仇报复唐格拉尔。   成功打击了仇人, 但必须将此事变成埋葬心底的秘密。纵然畅快喜悦, 再也无法与人光明正大地分享。   那么就与总带来意外的兰茨先生喝一杯下午茶吧。此刻, 没有比这更好的隐秘庆祝方式了。   爱德蒙坐了下来,也不知是夸是贬地总结成词。   “兰茨先生,我不如您的洒脱。您尽职扮演了“傻肥羊”的角色,后续就舒舒服服甩手看戏,这份悠哉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   珀尔似乎没有听出话中戏谑,反而半真半假地赞颂。   “我的舒适生活,您必是功不可没。若非您亲身下场参与操盘,说实话将这种要紧事都交给利尔特先生的团队,我或多或少是无法完全安心的。毕竟在华尔街背叛无处不在,您却与众不同。面对锋利匕首不退缩一步,是会见义勇为的好人。”   爱德蒙心中泛起一缕波澜,但面无表情,好似对这种信任完全不为所动。   “呵!这种轻信真是毫无道理。我早就说过在佛罗伦萨制伏半途刺杀的小戴夫,是因为他太猖狂,与帮人一把没半点关系。兰茨先生,您不该为此感动。”   “或许吧,但我总是太过善于发现人的闪光点。”   珀尔忽然话题一转,“否则,也不会写出美男鱼的故事。艺术源于生活,写那样的故事就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太容易轻信他人展现出的美好一面。”   说罢,珀尔随意喝起了咖啡。   似乎没有一丝试探的意味,没有紧盯投资人默瑟不放。   爱德蒙:好极了,在这里等着他!   这话是不是意味着珀尔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或者只是单纯为反唇相讥的措辞?   心中诸多猜测,表面不改神色。   他就是这么理直气壮,投资人默瑟与马耳他水手,从头到脚都没有关系。   爱德蒙居然借题发挥继续,“兰茨先生,看来您意识到了自身性格不足的一面,懂得轻信的危害,知道要离危险远一些。这多多少少也称得上好事,值得喝一杯茶庆祝。”   珀尔闻言,不咸不淡地瞥了对坐之人一眼,随即微笑着扬了扬手中咖啡杯。“多谢您的肯定,我必会再接再励的。”   再接再励地做什么?   是离不明人物远一些?或者,反其道而行之,转而去深扒美男鱼的真面目?   话,戛然而止,一切尽在咖啡杯中了。   爱德蒙感到了暗流涌动,却也满不在乎地举起了茶杯,毫不为自己的犀利言辞而后悔。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科西嘉芝士蛋糕,有那样一瞬真的感觉身在法国海岸边。   阳光沙滩,蓝天白云,野餐美食,无拘无束。没有费尽心机的伪装,没有不可示人的秘密。   当餐盘被扫荡一空,人又不得不从甜食编织的幻境中清醒。   这里是纽约,窗外正在下着一场大雪,走出温暖的屋子就会面对凛冽冬风。   爱德蒙不打算继续逗留。命运注定,不论寒风多么猛烈,他都要迎头面对。   临走前,他还要转达了一件事。“十二月初,在布洛克庄园有一场晚宴。利尔特先生让我代为转告,不日请柬会送到府上。或许,您愿意稍稍摆脱壁炉的暖气,抽空外出赴宴。”   显然,这不是无关紧要者组织的宴会。   老布洛克,是如今的纽约证券交易理事会主席。   华尔街上的所有场外经纪人,为了场内交易席位争破脑袋。如能获得老布洛克的青睐,无疑会飞黄腾达。   珀尔明白其中利益关系,“看来这次逼空行动让您与利尔特先生一战成名,我也有幸沾光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爱德蒙听到后面那一句,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兰茨先生骨子里是自傲的。换另一个人遇上这样的邀约,哪怕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但这位必是按照自己的步调行事。这样很好。   不等调侃几句,大厅的门被轻轻叩响。   女仆在外说有人来找兰茨先生,有急事要汇报。   来的是水手小泰伦。   他被珀尔派出去,在纽约搜集各种情报的同时,顺带查找金斯莱?维尔登的消息。   “兰茨先生,维尔登死了。尸体停在圣约翰教堂,警方说是自杀。”   小泰伦匆匆赶路,将最新消息带来。   他与其他水手分头行动,按照画像以华尔街为圆心四散开去找人。近两个月的查找,竟然是在最混乱的五点区发现了维尔登的线索。   “维尔登没有使用原来的姓名。人们就叫他老K,租房登记上的姓名是K?威尔。   人住在纽约的五点区附近,今年五月搬入。据说是在船厂打了五个月零工,后来就不做了。邻居们也不知道他以什么谋生,反正就是早出晚归。”   小泰伦讲出了目前所知的情况,尸体在五点区的一间废弃工坊内被发现,是呈上吊死状。   听说警方派人去看过了,没有外伤。推测这人是为投资失利自杀,因为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莫里斯运河」的卖空交易单。   认为他是错误预判了这只股票的价格走势,没有钱高价买入股票交还给券商,所以就找了个地方结果了自己。   “我去圣约翰教堂看了。死者长相与大卫船长从费城传回的画像非常相似,身高与身上特征,像是手臂伤痕、面部痣、疤等等都一致。”   小泰伦问,“维尔登的尸体也没人负责入葬,警方没找到他的朋友或亲人,这人独自在纽约生活租房。兰茨先生,现在要怎么办?”   珀尔沉默了半晌。   有关海盗突袭事件的目击者,一直没能在纽约获知维尔登的消息,可当消息传来就是坏消息。人就这样自杀身亡了?死于一场豪赌的失败?   纽约冬日的刺骨寒风,似在某一瞬钻入窗户缝隙,让人感到后颈发凉。   “趁着天没黑,你带路,我们去死亡现场看一看。然后再去圣约翰教堂停尸房,争取能亲自检查一下尸体。”   珀尔看了一眼怀表是下午四点,温暖舒适的室内享受生活是要到此为止。让小泰伦喝杯热茶,休息十五分钟就准备出发。   她返回了大厅,这顿下午茶要提前结束。   但看着投资人默瑟,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掐头去尾将来美国的原因道出。   “默瑟先生,您曾经也好奇,我们为什么会在纽约相遇。实不相瞒,我是帮人来查找一些案件线索。寻找目击者金斯莱?维尔登了解情况。“   这就提起了三四年前的巴拿马海盗案,表示维尔登是幸存者。   隐去了理查?梅森与此人共处一室,只是说有人希望能找到那些海盗,委托她想一想办法。   “说来遗憾,来到美国快两个月了,在华尔街赚些钱不难,但想找的人一直没有消息。就在刚刚终于听说了线索,这人因为卖空「莫里斯运河」失败,自尽死在五点区内。”   珀尔说到这里,提出了邀请,“不知您有没有兴趣,与我一起五点区一探究竟?”   爱德蒙听到有人为「莫里斯运河」股票的投资失败自尽,他没冷酷无情到彻底无视人命,也是为维尔登叹息一声。   但,为什么要邀请他去自杀现场?几乎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珀尔?兰茨是不是真把他当做“罪犯吸引器”在使用了?!   不去!   这话卡在嘴边。   爱德蒙记起了纽约治安优劣区域图,五Hela点区是最混乱的地方。   像是珀尔这种倒霉蛋,有过被杀人犯刺杀的先例。如果自己不一起去,岂不是错过当面嘲笑这人可能再次遇刺的好机会?   “那就一起去吧。”   爱德蒙答应了。他自认是为了看笑话,才没有一点点关心那个谁。   此时,下意识遗忘了一个关键点。   尽管珀尔是罪犯的刺杀目标,但凶手真正行动时弄错对象。倒霉蛋究竟是谁,真相不能更明显。? 第40章 资本永不眠   五点区的混乱, 是人尽皆知的名声狼藉。   从19世纪三十年代开始,这里多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贫穷移民。   有爱尔兰人、德意志人、意大利人等等,大大小小的帮派势力林立。   遍地垃圾, 蝇虫肆虐, 腥臭味弥散在鼻尖难以挥去。   房子破败,残乱不堪。   走在街头, 人们多是低垂脑袋, 拒绝眼神接触,也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惹上不能惹的人。   毫不夸张地说死于非命是五点区的常态,甚至能到每晚暴毙一条人命的地步。   珀尔来到维尔登的死亡现场附近,无视了街上行人投来如看异类的不善目光。   她知道体面人甚少出现在五点区。   仿佛有某种天堑将人与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在纽约是要待在各自的地盘,而不该也不被允许跨越鸿沟。   跨越者, 成为了异类。   这就引出一个问题, 维尔登的租屋不在五点区之内, 而是在它的附近。   从住所到死亡现场,正常速度步行需要半小时。想不开要自杀, 为什么不直接吊死在租屋?而特意花时间通过一片高危区域?   死亡现场是废弃的手工作坊, 玻璃厂、大门等均已损毁。   地面遍布乱七八糟的垃圾, 有腐烂的食物、破损的布料、甚至还有人类排泄物。   地上有一条明显被清理出来的通道,是从大门到房梁悬吊尸体方位的路。能做此判断,因为梁上吊死人的绳索还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据说上吊用的绳子必须妥处理, 否则枉死的鬼魂就会徘徊不去,去找下一个替死鬼。”   爱德蒙说不好具体哪个地区有这样的风俗, 显然在纽约五点区是混乱到人鬼不近, 才敢这样处理死亡工具。   “吊死人的绳套明显被利器被割断, 是谁把尸体这样粗糙地放下来的?”   水手小泰伦询问过, “是附近的路人报的警,警察来了之后,把尸体送到了距离这里最近的教堂停尸间。”   爱德蒙冷笑,“呵!还真是争分夺秒办案的警官。”   纽约究竟有多少案子需要办,居然不把整根勒死人的麻绳取下,而是选择直接割断它。警方直接动手破坏了证物,还能指望他们认真查案?   珀尔在初到纽约后就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现在尚未成立后世的NYPD(纽约市警察局)。“别指望两百人处理三十万人的问题,尤其是在混乱区域。”   近十年,运河的修建让纽约人口暴增。   现在大约有近三十万常住人口。治安力量却与上世纪一样,各区各自为政。治安官、守夜人、警员们加在一起大约两百人,没有成立统一管辖整个城市的警局。   玩忽职守成为常态。   或是因为五点区死于非命者太多了,半数都不必收尸,直接被扔乱葬岗。   维尔登能被送去教堂停尸房,可能还是他口袋里的证券交易单起到作用。   警方推测他以前可能是一个体面人,但在投资失败中破产,而选择了赴死路。   这种人说不定会有一两个有钱的熟人。未免后续被问责,多跑一趟运送尸体去了教堂。   珀尔也是因此必须亲自来勘察死亡现场,再去检查一番尸体,她对这里的警力不报多余期待。   维尔登是三天前死亡,前天上午尸体被发现送到圣约翰教堂。   现场比她想象中还要混乱不堪。本来就脏乱,而更说不清是警方粗暴式收尸,还是有流浪汉闯入屋内,地面早就乱上加乱。   别指望找出什么脚印对比,地面是一堆层层叠叠、杂乱无章的脚印。   珀尔仰头看向作案工具,根据打结位置与绳子长度能还原出缢死人的索套的大小。   它成U字形。如果用这种绳套上吊自杀,因为重力作用,人只有前颈受到压力的部位会与索套相接触。因为套环较大,后颈部位不会着力。   “来,看看这玩意。”   此时,爱德蒙敏锐地在乱成一堆的地面发现了不该属于这里的物品。   “纯银雕花怀表盖,是被外力掰断的,盖内还有刻字「J.M.」。我记得老梅森的名字叫乔纳斯,他家也是海盗突袭案的受害者之一。”   珀尔闻言,取过怀表盖细看,这与报纸刊登被劫掠财物清单大致对上了。   “新闻做过专题报道,老梅森在船上被抢的私人物品中有一只玳瑁怀表,表盖是纯银雕花、表盘玳瑁为底,数字刻度以珐琅显色。这可能就是赃物怀表的表盖。”   几人在死亡现场再仔细寻找,没有发现怀表的主体部分,也没再找到其他有疑点的线索。   不过,前往了圣约翰教堂的停尸间看了尸体之后,百分百断定维尔登不是自杀。   死亡现场的吊绳索套能被还原成U型。以此绳环上吊,死后缢痕,应在前颈的着力部位颜色最深,那里出血点。缢痕朝两侧渐渐变得浅了,到了后颈部位,不会有痕迹,呈现出明显的提空现象。   维尔登脖子上,却是从前到后呈现出了闭环一圈的勒痕迹,颜色深浅基本一致。尤其是后颈正中更有压痕,脖子一圈多处出血点。   简而言之,这人是被形似O形的索套紧紧勒住脖子,从后劲位置收紧绳子后,被勒死了。   两种死亡方式,死后伤会呈现出明显差异。   收尸者只要懂得相关理论知识,哪怕是第一次接触此类尸体,也是能以肉眼立刻分辨出来。   珀尔可以断定,“不是自杀,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这伤势很明显是O形闭环索套造成的,在把人弄死后又将其挂到了U形绳套内。”   五点区的巡警办案真就是毫不用心,竟然连这样明显的谋杀也能视而不见。   爱德蒙见怪不怪。   此刻,也不在意自己真的成了“罪犯吸引器”,走这一趟就坐实了这是谋杀事件。   他提出一种推测:“这位维尔登是海盗突袭案的目击者,他的死亡现场发现被疑似老梅森抢劫走的怀表盖。是不是在纽约遇上了当初的海盗之一,然后就被杀人灭口了?”   珀尔认同,而且不是单方面被发现后招致迅速灭口。   “维尔登死在五点区,那里不是散步的好去处。最可能是与谁约好见面,却在小作坊内被勒死。结合那张「莫里斯运河」的卖空订单,在他为数不多的资产全部投资失败后,存在一种可能性。   他发现了昔日海盗之一行踪,海盗在三四年间凭着抢夺来的赃款赃物发家了。于是,向海盗进行勒索,否则就去告发海盗的真实身份,却也由此招致杀身之祸。”   爱德蒙顺势推理下去,“好几家受害者家庭发出的高价悬赏令如今依旧奏效。抓到一个海盗,就有一千英镑的报酬,折合五千美元。这不是小数目,但维尔登没有选择赏金。看来被识破的海盗,如今身价远超五千美元,让维尔登认为有利可图。”   问题是被发现的海盗是谁?   案发后,不少报纸刊登过被通缉的海盗们肖像。   即便当初打劫作案时没有乔装易容,现在也该改头换面出现。   爱德蒙问:“兰茨先生,您知道什么细节吗?能让人立刻确定海盗的身份,但没有出现在之前的新闻报道中。海盗不知自己的某些特征被发现,也就没有进行掩饰伪装。”   珀尔说出了那个纹身,“据受害者之一讲述,某个海盗右臂内侧有骷髅沙漏纹身,但因为记忆模糊没有对外提到这个发现。”   “好,我们先不深究纹身图案的细节。”   爱德蒙指出一个关键,“现在是冬天,瞧瞧你我的衣着,华尔街上那些有钱人的衣着。即便在室内也不会露出手臂,维尔登在一般情况下不会看到纹身。”   珀尔立刻想到几种例外情况。   “在土耳其浴室遇见、餐厅或其他公共场所被打湿了衣服,或者两人去过同一家妓院。另外,维尔登也可能了解除纹身之外的海盗其他特征,又是一个没有在报纸上公之于众的消息。”   不论哪一种情况,当初作案的海盗很可能就在纽约,甚至就混迹于有钱人的圈子内。   为了查找更多消息,必须要去找给维尔登搬尸的治安所询问情况。   主要看一看在维尔登口袋里发现的证券交易单据。警方由此凭证粗暴推定死者是投资失败自杀,它会不会是故意被凶手用来混淆视线的?   「莫里斯运河」的卖空与逼空大战,在持续一个月后早就不再是秘密。从华尔街传遍了整个纽约,有心人利用此转移视线也不无可能性。   “阿卡夫队长,不好了!外面来了一队人,是冲着您前几天出现场,运送的那具尸体来的。”   警员苦着一张脸,冲入了治安所队长办公室。   不等阿卡夫发怒,立刻把话都吐了出来。   “是恶狼?兰茨与杀星?默瑟,带着六个保镖,说是认识死者维尔登,那个在五点区上吊的男人。他们昨晚去教堂验尸,发现死者脖子上的缢痕根本不是自杀,是很明显的他杀,要状告我们办案玩忽职守。”   阿卡夫队长瞬间变脸,从发怒吓出了出几道褶子。   他的上帝啊,怎么把两个邪神给放出来!华尔街没一个好人,这次来堵门的,还是恶人中的大恶人啊!? 第41章 (一更)、水与火之间   阿卡夫队长一秒钟不敢耽搁, 立刻堆上谄媚笑容前往会客室。   “兰茨先生、默瑟先生,你们终于来了。我可真是太冤枉了!明明在全面调查被害人维尔登的被害情况,外面却是传闻治安所拿工资不上班, 直接判定死者是自杀。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不论三七二十一, 先发制人叫一波委屈。   反正警队没有发出书面公文,申明维尔登是自杀。   就算去送尸时对教堂停尸间说那人是上吊死, 但也是空口无凭。总之, 不能被告玩忽职守。   阿卡夫队长不敢以貌取人。   不会眼见来者都是西装革履的模样,就认为是遇上好欺负的文明人了。   杀人不见血最可怕。   华尔街的那场大战传遍纽约,近期谁不知道利尔特团队做了“好”事。其团伙的三个主力一度成为滴水不漏、老奸巨猾、阴狠毒辣的代名词。   也不知是哪个有文化的人起的绰号,据说是运用了东方的星相学原理。   恶狼?兰茨、杀星?默瑟、破坏者?利尔特,三星合聚就会天下动荡,血流成河, 华尔街的卖空者们应了这一劫。   阿卡夫队长不懂东方星盘, 但能看懂新闻报道围绕「莫里斯运河」的做空与逼空之战。   非常庆幸自己的工资是拿去喝酒吃肉了, 没有在路过华尔街时被经纪人忽悠买股票,否则穷死也不知道找谁算账。   今天就庆幸一点, 三大煞星不是一起来。   他还搞什么反抗, 直接原地投降, 对方想要怎么查案都行。   珀尔瞧着这位队长的态度,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对。   这一个月,她其实没有彻底躺家里度假, 二把纽约市面搜集到了各类报纸杂志都看了一遍。上不封顶,能买到或借到的多久远的报刊都会阅览, 为充分了解这个社会。   但社会上悄悄地发生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让阿卡夫队长的神色怪怪的, 像是面对史前凶兽一般直接趴下了。   珀尔侧头, 看向被她当做吉祥物请来“罪犯吸引机”,这位会不会知道内幕?   爱德蒙瞪了回去,为什么要看他?   冷酷投资人默瑟怎么会自毁人设,闲言碎语地唠叨外界传得天花乱坠的『傻肥羊变身记——恶狼原来是兰茨』。   那些令人尴尬到窒息的绰号又不是他起的。   作为正经投资人,秉持着不造谣不传谣的原则没给兰茨先生转述一波,难道这也有错?他以为珀尔早就知道凶名在外的残酷事实了。   珀尔本来只是怀疑,但瞧着身边人一脸坦荡,立刻断定有些流言蜚语在暗中产生。   可恶!居然不提前告诉她,让她错过了给自己塑造离谱头衔、编造恐怖故事的好时机。   也罢,今天的重点是维尔登之死。   珀尔将注意力放回到混日子警长的身上,不冷不热地说:“原来是误会您了。阿卡夫队长,敢问您对维尔登的死查到了什么线索?”   阿卡夫多少是有些急智在身上。似乎曾经无数次上课打瞌睡是成功应对老师的突然提问,他倒是能给出些沾边的答案。   “我查了!维尔登死亡时随身只带了钱包与钥匙,没别的东西。钱包里有三美元与一张卖空证券交易单。”   阿卡夫示意手下去办公室把那个证物袋拿出来,又将纸袋里的票据双手递了出去。   “两位,请看。这是在9月24日办理的交易单,上面有维尔登的签名,也显示出经办交易人的是尼克?安德鲁。   那是一位场外经纪人,我试图去找他了解情况。但近三天都没在华尔街发现他的踪迹,说不定就是畏罪潜逃了。”   阿卡夫就连杀人动机也给安排好了。   “维尔登倾家荡产,痛恨安德鲁推荐错了证券,找他要个说法却不幸被错手杀勒死。安德鲁极为狡猾,伪装出人是自杀上吊的假象,他就争取到了潜逃的时间。”   爱德蒙听着这位队长胡扯一通,且不论安德鲁作为老练的经纪人应该很懂如何应对投资失利的客户,但有一条是被说对了。   最近三天,没在华尔街见到安德鲁,这人以往风雨无阻都会上街赚钱。   人们没见到他,认为他在卖空投机中巨额亏损而心情郁郁,或是要在家休整几天。   但,没人认为安德鲁会就此不做证券经纪人。   正因为血亏,所以更要加速拉新客户成交订单,以而赚取佣金。   珀尔心知肚明警长是在瞎蒙式回答,但也必须从他口中了解发现尸体时的细节。吊绳被阿卡夫暴力操作给剪断了,死者身上必是有其他线索也被破坏了。   “除了安德鲁之外,队长还查到什么?在收尸时,五点区内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吗?”   她看到阿卡夫眼底迷茫的模样,说得更具体了些。   “比如发现尸体的现场有没有打斗痕迹?维尔登的衣服上有没有可疑痕迹?你们运走尸体时,路上围观者之中谁表现得心虚又鬼祟?”   阿卡夫队长蹙眉深思,好半天摇了摇头。   “没有不正常的事。小作坊内很乱,那是五点区的常态。死者衣服上没有血迹也没打斗痕迹,很像是自杀。至于四周是否存在可疑人士,说实话出没在五点区内的每个人都不像是好人。”   珀尔有些心累,一问三不知才是阿卡夫的真实办案水平。   “行吧,那就先跟进安德鲁经纪人这一条线。你说去华尔街没找到人,那么查到家庭地址了吗?”   阿卡夫队长:怎么可能查到。   他可不敢说大实话,压根就没调查过安德鲁。   其实,他是下班途径华尔街去那里的咖啡厅曾蹭八卦听,“杀破狼”血战做空者的故事可刺激了。由于以前有过被安德鲁推荐股票的经历,所以才注意到这位经纪人近期不在。   “暂时还没问到地址,那些人不搭理警察,口风紧得很。”   阿卡夫队长努力给自己找补,“目前,我也就是怀疑安德鲁,也不能把他当嫌犯。我的态度也不能太强硬了。”   他的临场反应还挺迅速,又是恭维说:“现在好了,您二位来查维尔登之死,那必是旗开得胜,一查就清楚。两位在华尔街认识那么多人,想来很容易就获得经纪人安德鲁的家庭地址。”   这夸人的话,其本质只彰显出纽约警察的无能。   这一次的治安所之行不能毫无收获,但是实打实有用的线索真不多。   谋杀案发生了四天,却是迟迟没有展开侦查。   如果阿卡夫队长能够有所作为,至少应该去检查维尔登的租屋,也要确定经纪人安德鲁的行踪,从其口中获知更多有关他与死者维尔登的往来情况。   求人不如求己。   珀尔还真就早早掌握安德鲁的住址。   不只是这位经纪人,但凡把她当肥羊宰过的经纪人们一个都不少地追查过了。   上门后,却是扑了一个空。   男仆说安德鲁前天中午出门就没再回家。   仔细追问确定几个细节。   安德鲁在卖空计划惨败后,心情一直不太好,但是一周前情绪突然又振奋起来了。   男仆怀疑主人找了新赚钱方法,因为以往安德鲁只有赚大钱时才会兴奋。   前天,安德鲁出门一反常态没有携带常用装备。   就是他那只经纪人必备随身包,装了一堆场外交易的交割单据,与证券介绍小册子等等都留在了家里。   也没说去哪里,只带了钱包与钥匙就离开了。   时间线清晰起来。   11月26日,维尔登被杀,伪装成上吊自杀。   11月27日上午,警方接报案将尸体送到了教堂停尸间。发现口袋钱包里的交易单,经办者安德鲁。   同一天中午,经纪人安德鲁离开家,其状态不似出远门,但再也没有回家。   今天是11月30日,也就是安德鲁去向不明的第四天。   珀尔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与那位经纪人的短暂接触,能看出他行事小心而且很会钻营,曾经主动提醒不该接近五点区之类的混乱区域。   但,安德鲁有致命缺点,过于贪财。   他在投资失败后,心情突然变好的起因极有可能是发现了获得横财的方式。   那种方式与常规投资手段无关,所以没有携带证券单据公文包,而是要剑走偏锋。   联系到维尔登被灭口,可以大胆推测安德鲁敏锐探查出了同一个秘密,然后上门索要巨额封口费,同样遭到灭杀。   “人找到了,却是坏消息。”   爱德蒙派出人手,在12月2日即安德鲁消失的第六天,找到了人。   “南街海港码头附近,有货船在曼哈顿下城的东河岸边发现了一颗人头。我去核查了,虽然头泡水里发胀开来,但能确定是经纪人尼克?安德鲁的头,身体其余部分去向不明。”   珀尔并不意外,安德鲁失踪前后的种种表现预示他会走向非自然死亡结局。“头部是不是被一刀切断,且刀法熟练?”   爱德蒙给以肯定,“确实如此,刀口平整,下刀位置专挑颈部脆弱关节处。凶手杀人分尸是专业的,且具备相应下刀的力量,表示他的身体并不虚弱。   根据海盗突袭案的报道,当时行凶海盗一共二十一人,各个都是凶残至极,速战速决。是与这次的凶手有共同之处。”   如果说维尔登被杀后,怀疑有一位海盗改头换面藏在华尔街,经纪人安德鲁之死是更进一步坐实这一推测。   珀尔理了理思路,“放在面前的问题有两个。安德鲁怎么知道谁是海盗?以及,现在要如何找出真凶?”   爱德蒙:“首先,我替你排除一种探查方式,不可能邀请一队人去洗土耳其澡,凶手不会傻傻出现。冬季也别想海滨游泳,从而分辨谁有纹身。”   珀尔:真是谢谢!   这真是很贴心了,直接帮她无意识间排除一个高难度挑战方式。   爱德蒙:“或许,第一步该走得理性一些,后天前去参加布洛克庄园的宴会。这次纽约金融业有些成绩的人都被邀请了。能被经纪人安德鲁试图去勒索的人,也应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不定会出席宴会。”? 第42章 (二更)、水与火之间   不同于维尔登之死的无人问津, 经纪人安德鲁遭遇谋杀分尸丢弃,这则新闻的传播速度很快。   断头的发现地点在南街海港码头。   如今是一处非常热闹的口岸,可以叫它纽约港, 船来船往连通着远洋国际贸易。   在这种地方捞出人头, 消息是瞒不住的。   各家报社猛蹭一波华尔街大战的余热,将安德鲁作为败军一方又遭遇惨烈死亡的事情大肆报道。不知道是为销量或是为了正义, 都说请读者积极来信提供相关线索。   码头人流量巨大, 说不定有人就见到了凶手。   但人多眼杂不代表就一定有目击者,混入人群也可以成为最好的伪装。   弃尸真凶倘若懂得伪装,能把人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抛弃。   距离布洛克庄园晚宴开始,还有一天时间。短短一天,能否为抓到真凶多一些线索?   珀尔认为必须去两位被害人的家中搜证。   维尔登与安德鲁是否被同一个凶手杀害?   目前推论,经纪人安德鲁也得知了某位海盗的真面目, 他是怎么知道内情的?   维尔登几乎不可能主动透露凭什么去勒索海盗, 他不会让多一个人分钱。   至多是交谈是不小心讲漏了一两句, 而被精明的安德鲁通过某种方式查实了。现在知情者都被杀,是否有书面线索被留了下来?   维尔登在纽约没有亲朋好友, 他的房东配合地开门让调查者入门翻查。   屋内留存的纸质内容甚少看, 几乎只有关于「莫里斯运河」股票的相关报道, 其余像是笔记、日记之类一律没有。   珀尔找到了维尔登的信件匣,他只保存了与三个人的通信。   分别是从英国理查?梅森寄来的感激信,还有弗吉尼亚州维尔登姐姐的问候信, 以及来自朋友拉特林的一堆信件。   主要通过拉特林的信件,还原出了维尔登其人的二十五年人生经历。   金斯莱?维尔登在美国南方的弗吉尼亚州出生, 上有一个姐姐。   在十年前姐弟的双亲相继病逝。他不愿意过种植园的生活, 与朋友拉特林一起学了造船的手艺, 前往港口城市谋生。   美国州内航运逐渐使用这个时代的先进蒸汽技术, 航运业的利润也逐年递增。   奈何,船贸获利者,不是造船人。   在外打拼六年后,拉特林攒了一小笔钱就返回家乡结婚生娃。   维尔登不甘心,他去了美国的金融中心费城。在那里接了出差加勒比海地区的造船单子,总之是能挣更多钱。   在巴拿马临海遭遇海盗打劫,是外出打工所遭遇最危险的意外。   当时,他携带的枪是上船前半道捡的。即便不太会用枪,但无数次庆幸带了这把枪。   不只是凭它狐假虎威吓走海盗,更重要的是救了同一客舱的有钱人理查。   三千英镑的谢礼金,是多到不敢想象的天降横财。   得到这笔钱,维尔登没有就此回到家乡做个小地主。他对开种植园没兴趣,就是要投身费城证券交易所。   信中,身在美国南方的拉特林,表述了对朋友坚持留在美国北方的担忧。   认为维尔登的职业选择是错误的,想要在金融行业一路获胜,必是要与魔鬼签订契约出卖灵魂。   维尔登救人获得了一大笔钱,实则是上帝给予的肯定与暗示,暗示他该收心回家了。   这封信写于1833年的夏天,也是拉特林的最后一封来信。   想必维尔登没有接受朋友的建议。   他没有办法轻易收手。某种程度上,外行人做证券买卖与赌博没差太多。尝过暴利之后,即便输得再惨,也想再来一把。   这不意味维尔登彻底抛弃了与拉特林的友谊。   在信匣中找到唯一一封维尔登写了却尚未寄出的信。   落笔时间是两个多月前,就是他购入「莫里斯运河」股票的9月24日。   『好久不见的拉特林,今天我做了豪赌一把的决定,卖空一只股票。十拿九稳,能在两个月后收获一大笔钱。   虽然比不了在三年间陆陆续续输掉的三千英镑,但是赢的话也能有一千美元了。只要赚了这笔,我就回弗吉尼亚。别担心,万一不幸输了,我还有保底的一招。感谢大海,它总能给我带来财富。』   珀尔读完所有信。   只有维尔登本人写的最后一句,让人无法一眼看懂它的含义。   联系凶杀案,“大海总能带来财富”必是暗喻了指向凶手的线索,仅仅是指那人是海盗吗?或者有一语双关的含义?   死者的语言就似一串加密文字,没那么容易弄懂。   另一头,对于安德鲁的住宅搜证并不顺利。   这次不再是阿卡夫队长慢吞吞侦查,但遇上了安德鲁的父亲不允许警察搜证。   在新闻报纸第一时间刊登砍头案后,老安德鲁夫妇立刻带着小儿子从布鲁克林来到曼哈顿。   老安德鲁把屋内的三个仆人都辞退赶走,不再多付一分工钱。   他振振有词,大儿子生前是证券经纪人,屋内的任何文件资料说不定都涉及几万美元的交易,决不能让外人触碰。   现在安德鲁被杀,警方与其查受害者的家,不如去查一查他的竞争对手,是否嫉妒其才能而丧心病狂杀人。   反正,风能进雨能进,警队就是不能进。   如果警方要强行搜证,那就一把火烧了安德鲁的房子,也不能让外人占便宜。   “兰茨先生,我是真的没办法。”   阿卡夫队长铩羽而归,对着珀尔叫委屈。   “老安德鲁一家子显然不信任警方。他是受害者的家属,又不是罪犯,我不能带人手冲进去硬搜。那会让他倒打一巴掌,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珀尔心道,纽约警察也是真没有让人信任的地方。   老安德鲁不放人进去,多半是担忧警方先一步发现屋内存在某些赚钱交易单而将其私吞。   阿卡夫队长继续诉苦,“兰茨先生,我认为您也没法与老安德鲁讲道理的。那家人现在非常痛恨让大儿子投资失败的人,您很不幸占据一席之地,他们就想变着法借着断头案捞钱。”   这种人,阿卡夫也见识过不少。   家人被害,只关心能继承多少遗产,根本不在乎找出凶手是谁。把他们给逼急了,真的毁坏线索也不无可能。   珀尔反问:“队长认为要怎么办?不查了?”   “查,当然要查。”   阿卡夫瞧得明白,老安德鲁一家就是贪财远胜于关心大儿子的死因。   对付这样的人,拿钱砸并不是最好方式。   凭什么查案还要倒贴钱?更有可能会被对方给赖上。要不就是强势武力突入,要不然就是等一等。   “我们稍微等一等。老安德鲁不让搜查,无非就是想要先自行搜刮一遍。那就让他先找,找不到他就死心了。过几天,我再带队上门。   到那个时候,他的心态变了,就不强硬了。我反能强硬一些,威胁他再不给进就是做贼心虚,给他扣个帽子是有谋杀大儿子的嫌疑。他也就会同意警方查证了。”   阿卡夫给出这个建议,显然是有经验之谈在里面。   反正安德鲁被杀了,亲生父母弟弟都不着急找凶手,其他人何必着急。   更是能给自己的做法找到非常合适的理由。   “其实我们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不着急破案也能是迷惑凶手。让他麻痹大意以为事情过去了,说不定凶手就得意忘形露出马脚了。您说,有没有道理?”   珀尔:……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先讲哪一个。   有其父必有其子,安德鲁的贪财真家学渊源。   这人也是可悲,亲人不重视他的被杀,更想要扒光他的钱财。   阿卡夫队长也真是个人才,遇上这种不讲法理的受害者家庭,避而不谈他不想沾染麻烦,反而又叫他找到胡说八道的借口拖延查案。   偏偏,瞎猫抓住死耗子,必须承认阿卡夫的部分想法有道理。   取证不顺,不能一味硬碰硬,要懂得迂回行事。   表面上,警察一如既往敷衍查案,确实很有纽约警察风格,是能做到能麻痹凶手,不会打草惊蛇。   这有好处,不只迷惑凶手,也迷惑老安德鲁一家。   珀尔转念间想到如何暗度陈仓。   装神弄鬼,将碍事的老安德鲁一家子给吓走,然后战略性不请自入。   当然,这番打算肯定不会告之警队。   珀尔状似无奈地同意阿卡夫队长的提议。   “好吧,那就按照队长您的查案节奏,稍稍等上几天。不要等着等着忘了就行。”   阿卡夫队长没想到恶狼?兰茨这样好说话。他真是怕对方要求警队必须今日攻破安德鲁家,那必是有难度的。   不谈武力值够不够,老安德鲁的撒泼打滚式态度,必是会惹出一堆事来。   珀尔离开治安所,在把安德鲁家变成鬼宅前,是要去劳工市场走一趟,找到被辞退的仆从们。   从三人口中旁敲侧击出安德鲁的作息规律。即便仆从不知主人的具体工作内容,但从行程安排上或许能找到他与凶手的交集点。   入夜,别墅的门被敲响。   珀尔刚刚从劳工市场带着仆从们的相关供词回家,就看到了消失了一天的“罪犯吸引器”。   投资人默瑟先生今天没到警局了解案件进展,那也不奇怪。   毕竟调查两起死亡案不是他的义务,帮忙找到安德鲁的人头已经是乐于助人了。   珀尔不确定这位的来意,“默瑟先生,您是在华尔街忙碌一天,来提醒我明天准时出席庄园晚会吗?”   “很遗憾,您猜测错误。我做事有始有终,去了一趟布鲁克林。”   爱德蒙清楚自己没有责任必须过深介入这个案子,但对潜藏在纽约有钱人之中的杀人犯有些在意。   考虑到卑鄙的唐格拉尔在美国,更是参与到金融投资中。   罪犯与罪犯之间说不定会相互勾结,万一华尔街藏头露尾的杀人犯与唐格拉尔搅和到一块去呢?   反正手头也没急事待办,不如就跟进疑似海盗杀人灭口事件。   “兰茨先生,您对这些应该会感兴趣。”   爱德蒙给出一叠记录。白天,他去了老安德鲁一家的居住地,打听清楚了这一家子都惧怕什么东西。比如老安德鲁害怕老鼠,也讨厌蓝色,老安德鲁太太是对幽灵鬼怪一类事非常精神紧张。   珀尔快速浏览,立刻读懂这些资料的潜台词。   两人想到了相同办法,先装鬼吓人,然后偷偷潜入安德鲁家。   珀尔一本正经地说:“默瑟先生,您是在教唆我陪你做一回小偷吗?”   “找凶杀线索,怎么能叫偷。”   爱德蒙笃定反问:“兰茨先生,您别装了。不用一分钟就得出这种结论,难道不是心中早就相似蠢蠢欲动的想法?”   然后,他又强调这不是为珀尔着想,只是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我连夜提前告之,只是不想潜入安德鲁家时,在黑灯瞎火里与您意外撞个正着。万一还没翻查线索,先把您当做杀人犯暴打一顿就不好了。”   珀尔:很好,这一句,她记住了。   这一顿暴打,她记着,一定会找机会让对方试一试。? 第43章 (一更)、水与火之间   12月4日, 纽约今天没有下雪,路面却有结冰的趋势。   “曼哈顿,这见鬼的天气!”   老安德鲁拉着一辆平板小车, 买了些面粉、香肠等食品往大儿子家走。   他抱怨起妻子, “你个老糊涂,昨天不该立刻辞退仆从们, 让他们出一把苦力将东西买齐了再赶人多好。”   老安德鲁太太才不认骂, “多使唤仆从一天就要多付几美分,你愿意?!都怪尼克,家里都没多少常备食材,真是一点也不为我们着想。”   此时,老夫妇两人将责任推卸到大儿子身上,压根没去想尼克?安德鲁已经被谋杀分尸。   死了孩子, 是真没几分伤心。   平时双方几乎不往来, 没别的原因, 就是为钱闹过太多矛盾。   老安德鲁赚得不少,但性情吝啬, 连一个佣人也不愿意雇佣, 对孩子们也不曾例外。   老夫妻俩早就与大儿子断了往来。   一来是在这个贪财儿子身上捞不到钱;二来是华尔街凶名在外, 就怕哪天要倒贴钱给一不小心就会破产的大儿子。   其实,半个月之前就听说了华尔街之战,根本没想联系大儿子, 生怕被索要接济费用。   这次从布鲁克林匆忙渡河以最快速度赶到曼哈顿,就是因为传出尼克?安德鲁已经死了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到场, 瞧一瞧房子里有什么值钱物品。   令人非常失望, 经过一天翻找居然只搜出了一百五十美元现金。   没别的了。   没有存款单、没有股票票据、也没有银行保险柜钥匙。   看来新闻报道都是真的, 安德鲁投资失败得很彻底。除了这套房子, 他的家底是被掏空了。   老安德鲁夫妇很不高兴,居然只能继承大儿子的房子,没有其他额外的遗产。这会还要出门购买生活物资,在严冬里拉货回家更是叫他们心情不悦。   “你们听说了吗?被砍断头的人,如果不能找回身体其他部分,亡灵会在人间徘徊不去。”   “真的假的?你是说那个华尔街经纪人家里闹鬼吗?他家就在附近啊!”   “我觉得这次的案子挺邪门。听说这个经纪人被杀,与他的客户有点关系。客户先被吊死,接着经纪人被砍头,说不定真有魔鬼作祟会把与此相关的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弄死。”   “别管是不是魔鬼,要我说安德鲁那家人的心真大。凶手没抓到就敢搬来这里住,也不怕被凶手神不知鬼不觉杀死。”   ……   三三两两路人的谈话声,在空荡的长街显得有些响亮。   老安德鲁夫妇表面装作不在意,事实上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听得更多一些。   这会才反应过来,求财的热切让他们忽视了一些事。现在住到大儿子家里是有风险的,但他们谁也不愿意错漏一分钱的遗产。   “怕什么,尼克又不是我们杀的,他就算变鬼,难道还敢来纠缠父母?”   老安德鲁色厉内荏地说着,但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啊——”   没走几步,老安德鲁太太突然惊呼,这才发现刚刚平板车从一只死老鼠身上碾了过去。   说碾也不合适。   车轮没压到死老鼠,它正好躺尸在从左右轮子的空隙间,让平板车从上面穿了过去。   但也很惊悚。   就见老鼠死不瞑目,干瘪冻干的毛发粘连在冰封在路面上,仰面瞪向过路行人。   老安德鲁太太非常害怕老鼠,当她看清这一幕,脸色惨白吓到窜出三米远。   “这、这、这老鼠,怎么死得这么诡异?大半个小时前,我们去集市的时候,路上没有死老鼠尸体吧?”   “现在是下午,天色都亮着。真不知道一只老鼠,你有什么好怕的。”   老安德鲁语气僵硬,其实他比妻子更怕老鼠。步行速度又更快了些,走进前往安德鲁家抄近路必须经过的小巷。   小巷逼仄,堪堪能让三个人通过。   巷内,不免被随意的废弃物堆积。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路堵了。”   老安德鲁瞧见前方十米多了一篓废纸,他不得不暂停拉车,想找根棍子将垃圾推开。   正在此时,废纸篓突然窜出火光!   火烧得又快又大,四周没有其他引燃物,没有蔓延开来的趋势。   但比火灾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大火一烧,本来灰不溜秋的墙面似在空气猛地扭曲。   紧接着,似魔鬼显形一般。大片大片的分尸残肢图案从墙体上冒了出来。   歪歪斜斜但能分辨出依稀是尼克?安德鲁的字迹,一句又一句写满了墙面:杀死你,抢占我财产的人!报仇,还我身体!我要回家!   逼仄小巷,魔火倏然燃烧。   两侧墙体骤然浮现的诡异图文让人瞧得头昏目眩,仿佛天旋地裂,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来到地狱入口处。   这些字迹不是血红的,而是老安德鲁最怕的蓝色。   因为曾经的溺水经历,他不喜欢被公认为象征纯净的蓝色,会有一种如影随形的惊悚窒息感。   “是魔火召唤出鬼魂了!尼克,你别来找我!”   老安德鲁大声惨叫,也不管小平板车,调头就跑。但还不忘使唤妻子去拉车。   “蠢货,你别只顾着逃。把车拉走,从其他路绕着走。”   “死老头,你凭什么叫我拉车?”   老安德鲁太太本来就害怕鬼怪,当发现墙面的诡异变化是比丈夫要快,但她还是舍不得花钱买的物资,战战兢兢转身又去拉了车再逃。   老安德鲁夫妇俩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狂奔逃窜出小巷,生怕被背后的猛鬼追上。   五分钟后,火势熄灭。   两个人悄无声息从小巷另一侧岔道口走来,来到在诡异字迹浮现的墙边,   珀尔与爱德蒙一身码头工人装扮,将头上的鸭舌帽压得极低。   一个将手里的火柴盒收好。另一个拿着木棍,将地面的引线燃烧的灰烬都给扫开,彻底消除人为闹鬼痕迹。   两人望向老德鲁夫妇窜逃的方向,然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的神色。   ——闹鬼计划1.0版大功告成!   恐吓老安德鲁夫妇,今天仅仅是起了一个头。   散播闹鬼谣言的路人是被安排好的,准时投放老夫妻俩人害怕的干瘪死老鼠,更是拉了引线及时点火,让空气加温使得在墙面上的隐形墨水书写图文显形。   接下来还会有血掌印、半夜窗外飘忽的鬼脸、莫名其妙被老鼠尸体包围等等方案。直到那对妨碍搜查凶杀案线索的老夫妻自愿主动离开安德鲁家。   珀尔:“不错!今天的这道开胃小菜做得很好。”   爱德蒙赞同点头,也是久违地露出一抹轻松笑容。   他的右手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如果他还是十一年前马赛城的简单水手,此刻应该兴奋地与同伴一击掌,好好庆祝恶作剧成功。   但,今时终究不同往日。   那个简单的水手死在了伊夫堡监狱的冤狱中。   爱德蒙的愉悦情绪迅速退去,握紧拳头转身快步离开。   “快回去换衣服,我可不愿为了一出闹鬼行动,而晚上的宴会迟到。”   “距离开席还有三个小时,您大可不必如此匆忙。”   珀尔似乎在说晚宴,但目光扫过身前人忽而握拳的右手。她略有所思,却一个字也没多说,仿佛无事发生一起迅速离开。   晚上九点,富丽堂皇的布洛克庄园,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在长桌晚餐结束后,宾客们移步水晶灯闪烁的超大宴会客。钢琴与小提琴曲调悠扬,今夜的聚会才刚刚开始。   老布洛克来到中心位置开始演讲。   今天举办这场宴会,汇集纽约有头有脸的人物,并不闲着聚一聚,而是有正经事要办。   众所周知,美国的商业银行不许州外开设分行,不允许跨州业务,除非有国会或总统签发的特许证。   费城的第一国民银行因为给独立战争筹款,获得许多特权,而随战争结束在1811年被吊销特许证。   后来,费城的第二国民银行在1816年间,又因美英战争而谋得特许证。政策倾斜,让它侵占其他州商业银行的大量业务。   数十年的银行特权,也让费城成为美国的金融资本汇聚地。   三十年过去了,是该到了风水轮流转的时候。   “正如诸位所见,运河的修建彻底改变了纽约的商贸地位。近十年的发展迅猛,已经赶超了费城。眼看第二银行的特许证是到了期限,也是时候了让国家银行转而落在纽约!”   老布洛克作为纽约证券交易理事会主席,希望能在任上改变美国金融格局。   “今夜,我诚邀各位相聚于此,愿诸位群策群力让华尔街成为美国最为耀眼的金融中心。”   简单点说,今天搞一搞动员会。   来的客人几乎都是在纽约华尔街有一席之地。   大家联合起来,与国会有关系的拉关系,没关系的设法搭上关系。反正不能让费城第二银行把特许证给续期,要将这种特权给转移到纽约来。   老布洛克在激情演讲,而且还把目光投向了西侧方位,朝着“杀破狼”组合投去「我看好你」的欣赏目光。   显然,是对这个近期风头正盛的搞事团伙报以鼓励看好态度。将逼空大战的战斗力发挥出来,别局限于华尔街,与隔壁费城的金融业打起来。   被看好的围观听众,却没有都把心思放在金融中心的建设上。   珀尔表面认真倾听演讲,实则眼观八方耳听四方,试图寻觅海盗杀人犯是不是就在宴会厅内。   爱德蒙更是从踏入布洛克庄园就情绪异常平静。   时隔十一年终于又见到了那个害他入狱的仇人之一,唐格拉尔今夜也出席了宴会。   晚宴,暗流汹涌。   杀破狼组合,到头来只剩利尔特认真思考怎么赚钱。? 第44章 (二更)、水与火之间   宴会厅内, 老布洛克的演讲很快结束。   没有冗长到令人打瞌睡,而是简短到浓缩成一个词「搞钱」,希望在场所有人都为纽约成为金融中心出一份力。   当然, 他早就清楚齐心协力是不可能的事。   随手举个例子, 来客之间就有费城来的间谍。若说间谍太严重,至少也是同伙。   比如说法国银行家唐格拉尔男爵, 自从来到美国后常住在费城, 与费城证券交易理事会眉来眼去一年多。   当他踏上纽约的土地,脸色必是差到了极点。因为做空投资失败,损失金额都是以万为计数单位。   老布洛克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把人拒之门外。反正不是秘密会议,只是一场动员宴会。   自己人也好、对家也好都能请来聚一聚。唐格拉尔之类的费城派来又何妨,正好能观察一番他们的行为处事, 从而有所准备。   唐格拉尔本就刻薄的面容, 在来到纽约后显得越发阴沉。   华尔街之战让他损失了整整二十万美元。即便今时今日这些亏损不会让他伤筋动骨, 但是仅仅破皮出血也会让他非常气愤心痛!   今天来宴会就是要亲眼瞧一瞧,他恨不得将人扔到海里喂鲨鱼的“杀破狼”组合。   他保证这个令人咬牙切齿的团伙很快将不复存在, 会随着纽约金融业一起覆灭。   爱德蒙对上迎面而来的阴冷视线, 面无表情地回视。   眼神平静到仿佛在看陌生人, 但在心中早就将这个人一遍又一遍地打入地狱折磨。当确定唐格拉尔如今的心情不好,这真是太好了!   再次相遇,一明一暗。   唐格拉尔显然认不出投资人默瑟就是他十一年前残害入狱的水手同事。   这个世上, 恐怕所有认识爱德蒙?唐泰斯的人,都以为可怜的水手已经困死在伊夫堡监狱里。   “您好, 唐格拉尔男爵。”   爱德蒙似作为新在金融业展露头角的后进之辈, 充分表现礼仪主动向前辈问候。   “久闻您在法国金融界叱咤风云, 一直是我辈投资人的学习榜样。   英国与法国离得那么近, 我却远渡重洋来到纽约后才能有幸见到您一面。能有这一面,也令我倍感荣幸了。”   话,从内容到语气都无可挑剔,似乎没有一点点含沙射影的嘲讽。   唐格拉尔的脸色却更差了。   他本就思想阴暗,听到自己被认为是学习榜样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学习什么?   这次他败了,以往从没听说过姓名的小人物却获胜了。究竟是向他学习,还是在暗讽后浪推前浪,前浪就要死在沙滩上?   “米勒?默瑟,我倒是没有听过伦敦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唐格拉尔摆足了男爵的架势,仰着下巴不以证眼看人。“这次能在纽约遇上,恐怕真就是为数不多见的巧合。”   为数不多的说法还是客气了。   真心话是只见这一回就没下次,因为投资人默瑟要陪华尔街一起死。   没有直接说真心话,到底是有几分顾忌。   这是纽约交易理事会主席老布洛克的地盘,不能把台面上的话说得过于难听。   爱德蒙当然听出这句话中包藏的恶意,却是云淡风轻地自嘲回应。   “您说得对,我在伦敦名声不显,那是出于对于客户们的尊重。大人物们不希望每笔交易都被外人知道得一清二楚,而这次在华尔街是我自己的投资,让人们知道得多些也无妨。”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巴黎的风俗典故。   “男爵来自法国,那里与英国的行事当然不同,是崇尚奢华生活与高调行事。否则,整个欧洲也不会只是巴黎遍布「猎富者」。”   所谓猎富者,有男有女,是十七世纪后期巴黎街头出现的危险人物。   当时,巴黎城市内开始建造公共花园之类的景观场所,不同阶级皆可前往。   以往,跨越阶层的见面往往很困难,第一步进入宴会的大门需要邀请函。在公共花园里却能遇上各种人,这就提供了一个展示自我与欺骗他人的平台。   某些人故意伪装得外表光鲜亮丽,编造出一段血脉高贵的身世背景。   看似出手阔绰,以小利先赢得有钱有权者的欢心或追捧,以便获得利益价值更高的回报。   这些人大多数利用他人的情感,采取广撒网式多处骗钱,或是非法谋取财物,然后卷钱跑路让被害者人财两空。   “男爵见多识广,应该听过描写这种现象的小说《冒牌的伊萨姆伯格夫人》,名声显赫的富有寡妇与女伯爵其实都是擅于伪装的骗子。   先花一笔钱把自己打造成出身贵族、品格高尚的模样,以便于她们游走在上流圈子中榨干其他人的钱包。”①   爱德蒙说得一本正经,“我在伦敦行事低调些,就是生怕客户将我当作不靠谱的猎富者。不过,现在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局限性,打消了曾经的顾虑。”   为什么打消顾忌?   因为外面喜欢炫富的人很多,比如说高调的唐格拉尔自诩男爵不以正眼看人。品性不佳的人多了,所以见怪不怪,不必事事低调。   但,往深处想,也可以是发现成功上位的猎富者就在眼前,对方成功地实现阶层跨越。   身为猎富者都活得理直气壮,不以坑骗人钱财为耻辱,凭什么要正正经经赚钱的人活得低一头。   此话一出,一股淡淡火药味弥散开来。   不过,宴会上多数人没有深想,单纯认为投资人默瑟不愧是伦敦佬,搞嘲讽一套套的。   毕竟唐格拉尔成为银行家似有十年了,时间长到叫人不再去追溯他的真实出身,没几个人会把他与猎富者画等号。   奈何唐格拉尔本人却心里有鬼。   谁让他比猎富者更加卑劣,蓄意谋害了无辜同事被投入死牢,说不定对方已经死在死牢中。   能够成为银行家的原始资本也见不得人,是在法国入侵西班牙战争中,违法倒卖军需品大发横财。   那些都是绝对不能曝光的往事。   这让唐格拉尔面对讽刺,感到如芒在背。   他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那本描写猎富者小说有什么样结局,但至少确定一点他被类比成了反派。   这令他极为愤怒。   恶事,他可以做,但是就是不许别人说。   山羊胡卡尔作为唐格拉尔的代理投资人,眼看大客户的脸色黑如锅底,立刻转移话题。“男爵,我很抱歉,不知道能否请您移步,单独聊几句?”   卡尔自从做空失败,给大客户们道歉过三四轮了,但在事发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唐格拉尔。   据说,昨天唐格拉尔刚刚抵达纽约。之前是携妻女一路南下,在南美洲的温暖海岸度假。   唐格拉尔本来不想理会卡尔,就是这个人的投资建议让他亏损大笔钱款。   这会却要找个借口离去,立刻是转身责骂起卡尔。“是的,我们是要好好聊聊!卡尔,你太让我失望了,居然会输给名不见经传的一群新人。”   卡尔做足了被骂的心理准备。被骂没关系,只要能继续负责代理投资就行。他堆起了笑容,将唐格拉尔请到另外的方向。   火药味,渐渐散去。   珀尔围观整场,却不只是在单纯看戏。   她暗暗表扬了一番默瑟先生,这位口头强硬说不帮忙,但实际行动助力查案很积极。   猎富者的论调,可不就是制造了一个非常好的试探机会。   暗指混迹在纽约有钱人之中的杀人犯,那人做过海盗非法杀人劫财的勾当。   这个凶犯比巴黎猎富者凶残多了。   猎富者要财,而凶犯是杀人也在所不惜。   会是谁呢?   此刻,阿卡夫队长的不靠谱歪理还真就误打误撞成真。   华尔街就没一个好人,其本质都是一群不择手段的恶人,伪装得或风度翩翩、或博学多金,他们都是高明的骗子且难以被识破。   珀尔结合海盗案发生时间,凶手在三年前案发时必是不能同时出现在巴拿马与纽约。   但不能假定凶手必定在近三年才开始在纽约搞投资。   说不定他早就来过纽约,中途去杀人打劫后又回来了,一个人兼顾两种职业。   另外,也不能从表现在外的身体健康或虚弱就认定凶手是谁。从杀人分尸的手法来看,凶手身手利落,但他可以一直示弱于人前。   迷惑因素太多,却还是能发现有一些人的神情有过一瞬不自然。   华尔街的投机者初始资金来源不太正当或是见不得光,可能真就是见怪不怪的事了。   其中,有一个人让珀尔多看了两眼。   一眼看上去就很孱弱的佩里斯先生,他面无血色,嘴唇更是苍白到下一刻就会送医院。   二十六七岁,未婚。据说父辈做制糖生意五年前发家,而他因为身体不好在继承公司后不管经营,只管拿些分红度日。   当猎富者论调一出,佩里斯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取了一杯葡萄酒。   他把酒一饮而尽,随后又从口袋里打开银质小瓶子,猛灌了一口不知什么的液体。   珀尔见状心里疑惑,身体不好的人喝酒却这么猛,是赶着去见上帝吗?   她似不经意走向佩里斯,借着谈话想让对方开口,说不定能闻出这人刚刚喝的银质瓶子液体是什么。   “晚上好,佩里斯先生。”   珀尔随便扯了一个话题,“对我来说,P家的方糖是喝咖啡时的好伴侣。我很荣幸见到这家美味糖厂的持有者。”   佩里斯露出了标准微笑,谦虚地说:“您客气了。那都是父亲的功劳,我也没有参与经营,只是坐享其成地分红。”   珀尔嗅觉敏锐,当即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佩斯里开口后能闻到一股浓郁葡萄酒气,且夹带着一股海水咸腥味。   这人是先喝了葡萄酒,然后猛灌了一口含盐量极高的海水。这是什么古怪习惯?? 第45章 (一更)、水与火之间   身体不好, 猛喝一杯酒,再灌一杯海水,这里面有什么特殊说法吗?   珀尔不得其解, 当即决定单刀直入地问:“佩斯里先生, 冒昧地问一句,瞧您像是喝了不少酒。   不知这是哪位医生开的处方?我的胃也时有不适, 被医生要求忌口, 正想着换一种治疗方式能让我不忌讳任何食物的医生就好了。”   如此一问,固然有些失礼,却很符合逻辑。   因为佩斯里身体孱弱几乎是人尽皆知,而他开口就有酒气也骗不了人。敢猛灌酒,说不定就是谨遵医嘱。   “抱歉,这不是医嘱, 只是针对我这种体质的一个偏方。”   佩斯里抱歉苦笑, “据说葡萄酒加盐水能让我迅速补充流失的精力。说来很令人苦恼, 参加宴会两个多小时,我就觉得有点累了, 但现在退场太失礼了。”   说着, 他喘咳几声, 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兰茨先生,见到您,我真的太高兴了。一开始真没想到您就是鲁滨逊二世, 否则必然跟着您购买「莫里斯运河」,您的好运是人们公认的。”   珀尔没有刻意隐瞒过身份, 在华尔街买卖金融产品时都签了「珀尔?兰茨」这个姓名。   只不过, 那些经纪人眼中只有证券买卖, 压根没多想把她与那位畅销书作者、荒岛求生幸运儿联系到一起。   等人们回过神来, 「莫里斯运河」的流通股已经被杀破狼组合买断,再要做什么是为时已晚。   当下,佩斯里却不多谈证券交易,反而羡慕地聊起珀尔能够跨洋旅行。   “如果我的身体允许,真想要到外面看看,但现在的跨洋旅途还是太不安全了。只能通过阅读了解外面的世界。兰茨先生,您什么时候写第三本书?是欧洲故事?或者会有中南美洲吗?”   珀尔暂时没有新书计划,所谓的血战华尔街实录,不过就是玩笑之谈,更没必要与陌生的佩斯里说。   听对方的这番话,亦可从另一角度理解。   好似佩斯里自称常年带病生存,没有出过一次远门,这或许才是他要表达的重点。没出过远门,自然也就不会是中美洲巴拿马海盗案的凶手。   “新书计划还在酝酿里。”   珀尔进而试探,“您不适宜远洋航行,不妨考虑纽约及其周边地带,也有不俗风景。”   佩斯里微笑点头,“那也是春天里的事了。冬天的风景虽然不错,但总令人担忧没走几步就被寒风入体折磨成高烧。”   照这话,在冬季不进行户外活动,也就不可能搞伪装被杀尸体上吊,更不会搞杀人抛尸。   但,在这样的宴会上又有几句真话呢?   珀尔深知仅凭询问在佩斯里身上得不到更多,就转而去试探其他几个令她有所怀疑的人。   佩斯里旁若无事状态一直维持到宴会结束。   等他回到家,第一时间叫来手下,询问起了经纪人安德鲁家的近况。老安德鲁夫妇搬到大儿子家之后过得如何?   那一边,老安德鲁夫妇这个晚上没能睡安稳觉。   在遭遇老鼠尸体与魔火鬼字攻击后,两人都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天亮,刚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前地面上一个大大的「Death」。   这个“死”字散发着血腥味,它的笔迹与被害的安德鲁一模一样。   两人尚未从昨天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又来一次鬼字显形,人的精神有些受不住。   难道被砍头的安德鲁真在闹鬼?   老安德鲁夫妇终于意识到把警方拒之门外不让调查凶杀案相关信息的做法,是在与大儿子的亡魂作对,会让他死不瞑目而招致报复。   这要怎么办?   把警察请回来调查?   不,总觉得纽约警察不靠谱。那是一群破案破不了,只会趋利避害的家伙。   万一警方搜查出某些隐藏的存款单,必然会中饱私囊,暗暗将钱款给私吞。   最终,老安德鲁夫妇使唤着小儿子,把大儿子的房子每一个角落再搜查了两遍。没多发现一块美分,三个人只能悻悻离开曼哈顿。   走之前没有主动去找警方来查个明白。   老安德鲁不想放下身段找人办事,几天前是他强硬又无赖地赶走了阿卡夫警长,现在怎么可能好言好语再把人找回来。   他也另有一番算计。   警察过几天会不会破门查案?徘徊在附近的大儿子恶灵,对破坏他房子的人是否会恨得牙痒痒,那就转移纠缠目标了。   就在老安德鲁三人离开的当天,根本没等到晚上,上午就有两个人不请自入。   正是给屋子赠送闹鬼大礼包的始作俑者。   珀尔与爱德蒙派人时刻关注安德鲁家的动态。   在获知不速之客被假鬼吓回布鲁克林后,两人立刻更换仆从衣着,装作前来打扫房屋的临时工,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问:钥匙是怎么来的?   答:开锁不一定需要钥匙,也可以使用撬门技术。   “您真是博学多才。”   爱德蒙看眼珀尔用小铁丝打开锁眼,这速度比用钥匙开门也差不了一分钟。   “谬赞了,都是生活所迫。开有主的房门,我也还是第一次。”   珀尔指的生活所迫,不是没钱要去偷窃,而是在荒岛上为获取生活物资,去开过那些被大火焚烧后遗留不多的箱柜锁眼。   至于最初习得这门手艺,究竟有没有撬门入室,那就是埋葬在前世的往事。   往事不必追,眼下以最快速度搜查线索最重要。   珀尔已经讲述了宴会上观察到的异常情况,同时赞许同伙默瑟先生的「猎富者」试探话题说得非常好。   今天的搜查就是围绕几个重点嫌疑人,试图找到经纪人安德鲁与他们交集的蛛丝马迹,或是能证明那些人言辞与事实不符的矛盾点。   入屋,厨房一颗米都没剩下。   老安德鲁夫妇将但凡有一丝价值的东西都给搬走了,他们临时置办的物资更是不会留一星半点。   客厅、书房、卧室,这些有纸质材料留存的地方像是蝗虫过境。   报刊杂志、票据、记事本等等被全部翻开,胡乱地被洒了一地。像是很希望从中扣出一粒金豆,但最终只留一地求而不得的气愤。   白天伪装成仆从的决定很正确。   如果等到黑夜,以现在的照明条件,要在乱做一堆的屋子里找线索,其调查难度必是翻几番。   珀尔:“如果安德鲁被杀之前留下了某个去见凶手的线索,现在它也不在本来放置的位置。”   假设是未曾被胡乱翻动的房屋,能通过观察物品摆放规律来推测原主人的生活习惯。   可眼前就像是黑豆、黄豆、青豆、红豆、大米、小米等等谷物混做一团,要从中找出某一颗有异常的豆子变得十分困难。   爱德蒙:“现在我们要祈祷,假设真有某个线索,东西没有被安德鲁的家人顺手牵羊带走。”   废话不多,直接开找。   这一找就是从上午找到了下午,中间吃了点自带面包与冷水。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两人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报纸堆里,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可疑线索。   它不是美国出版的报刊,而是从英国兰开夏郡的报纸。   上面有着一则被钢笔圈出的广告,是给「海水疗法」做宣传。   『黑潭欢迎您!海水浴场,紧邻爱尔兰海,全家出行度假的首选。海边度假屋,令您倾听大海的呼吸声。带着孩童一起沙滩玩耍,感受大自然的无穷魅力。』   宣传单用词不猎奇,它的配图也是中规中矩的海边风景插画。   海滨度假被认为有放松身心、舒缓疲劳的功效,这种做法并不是新鲜事。   自上个世纪中期,欧洲刮起了水疗风潮,泡温泉、喝矿物质水等等,被认为对治病有利。后来发展成亲近大海就能治愈各种身体疾病,有越来越多的人前往海滨度假。   只不过,这张宣传单上有个度假项目让人眼神一凝。   前往黑潭进行海水疗愈,根据当地习俗,可以服用海水调理身体的各种不适。   喝海水也是有讲究的,必须是先大口大口喝一杯酒,然后再灌下一杯生取的海水,才能达到疗效。①   为什么要先喝酒?   传单上只写了是当地风俗,持续了很多年,没有写原因。   这一做法是不是有些耳熟?   正是身体孱弱的佩斯里在晚宴上做过的事。   “据我所知,安德鲁自从来到华尔街就没休过假,他更不像会花大把时间跨洋度假。搜集这类宣传语应该不是为了度假,而是为了抓人的把柄。另外,佩斯里自称没有离开过美国,为什么要执着于这种英国黑潭的治疗风俗?”   珀尔指着这则广告,大胆推测,“海滨度假,有一定露出胳膊上纹身的几率。之前疑惑维尔登是如何获知谁是隐藏在纽约的海盗,他有可能就是在那样的场合发现了问题。   后来,维尔登与安德鲁交谈时一不小心透出了蛛丝马迹。安德鲁通过这个广告怀疑了身体孱弱佩斯里身上的矛盾点,在上门找人试探勒索时被害。”   爱德蒙认可地点头,具体事发过程有待的进一步还原。   此刻,佩斯里农庄内。   佩斯里确定老安德鲁夫妇离开曼哈顿之后,等着夜幕降临,换了一身工人服装就从暗道离开。其脚步之快,动作之迅捷,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病弱摸样。   刚刚走出暗道没走几步,却听背后突然传出一句近乎冰冷机械的男声。   “编号112,现名弗雷德?佩斯里,于1830年7月5日盗窃黑暗时光神力。1836年12月6日,18时被处决。”   佩斯里听到开头第一句时编号112时,脸色骤然煞白。他就拔腿便跑,但没跑出两米就听一声枪响。   砰!   冬天的纽约,多了一具新鲜尸体。? 第46章 (二更)、水与火之间   P家方糖公司董事长, 弗雷德?佩斯里,遭人枪杀横死于自家农场附近。   这一则谋杀消息,给本就不太平的纽约投下了一个劲爆的爆///弹。   “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虽然纽约每天都有谋杀案, 但那往往是在贫民窟, 但与金融贸易相关却在一周不到的时间,就有了三个被害人!”   纽约证券理事会主席?老布洛克, 闻讯后第一时间赶往了佩斯里的农庄。   命令保镖将在农庄附近的谋杀现场四周严密封锁, 然后就将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给请来了。   佛罗伦萨发生的老巴顿遗作油画保卫战,在某一些圈子内不是秘密。   老布洛克听说非洲的贝币制度正在发生变化,要将唯一认可的黄宝螺,改为黄宝螺与金环宝螺并行。   这一贸易规则巨大变动的起因是东非某海岸发现了大量金环宝螺。而它的背后与“幸运加成器”   &“罪犯吸引器”脱不开关系。   老布洛克本来只把那些当做花边新闻听一听,但是纽约圈内接二连三的谋杀案,让他必须有所动作。   眼看费城第二国民银行的特许证即将到期, 只待圣诞月一过进入新的一年就会失效。纽约怎么能错过这个时机, 必须要乘机争取成为美国新的金融中心。   能否让国会决议让政策倾斜把新的特许证批给纽约所开设的银行, 关系到纽约金融贸易行业今后数十上百年的发展。   曾经争夺在国家银行的设立的斗争中,费城凭着战时的地理优势获胜。   如今也该风水轮流转。至此关头, 纽约金融贸易行业谋杀案频发绝非好事, 势必会影响投资者的信心。   为此, 老布洛克也迷信了一把,做出了与佛罗伦萨交易会主办者里奇相同的选择。   先是震慑纽约各自为政的治安所与警队要求全力配合,然后花高薪聘兰茨与默瑟将案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决不能让人心惶惶的情绪蔓延开。   别问为什么不施压警队让他们找到凶手。   问,就是很清楚如今的纽约警察不堪重用。   “我知道这可能不是两位的专长, 但务必请客串一回调查者, 不能放任第四个被害者出现。尤其现在是纽约交易所的关键时刻。”   老布洛克言明利弊, 他插手此事, 根本目的是为让纽约证券理事会获得更多的利益。   这些利益也不是他个人独享,对于刚刚在华尔街狠赚一笔的人来说是一荣俱荣。   珀尔与爱德蒙完成了对安德鲁家的搜查,刚刚各自回到住处,晚餐都没消化,就收到了老布洛克的见面邀请。   两人本就在暗中调查这一系列的死亡案件,现在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有老布洛克强势坐镇,更能顺利搜查佩斯里住处的线索,不必重复调查安德鲁住宅时遇到的麻烦与阻碍。   “我当然愿意答应您的协查邀请。老布洛克先生,能让我能为维护纽约稳定尽一份力,这是对于我的肯定。”   珀尔看似热心肠地爽快答应,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原本就在查了。   从维尔登与安德鲁先后遇害,时间过去了十一天。   已经是尽力全速调查,今天刚刚发现佩斯里有重大作案嫌疑,不料他竟然转眼就被枪杀。   爱德蒙察觉到了这次纽约连续凶杀案背后的成因复杂。   最开始,他确实没有不得不一探到底的理由。但查都查了,差一点就能拨云见日,岂能在此止步。   “老布洛克先生,请让我们尽快行动起来。”   爱德蒙也不在意已经夜间九点,趁着佩斯里的尸体还没完全僵硬,不如立刻前往谋杀现场。   老布洛克派出了助手阿戈尔,让他全力辅助两位调查者的行动。   这就先去往案发地点。   佩斯里的尸体没有移动,仍旧是仰卧在半结冰的枯草丛中。   他的脑袋上有明显的致命伤,子弹从后脑射入,从前额穿出。   阿戈尔介绍了粗步勘察情况。   概括起来一句话:现场与尸体上残留的痕迹有很多,但又模棱两可或迷惑难解。   “尽管没有发现子弹,但枯草丛有新的踩踏脚印,可能属于凶手。   在案发地附近找到了暗门,穿过暗门直达佩斯里在农庄内的卧室。这条密道大约有一百米,农庄员工都说对此密道不知情。   农庄里,没人发现有可疑身影潜入,佩斯里的房间没有明显被外人翻动痕迹,但是我们赶来时案发现场附近暗门的锁头被明显蓄意破坏了。”   阿戈尔再指向了尸体的头部。   “根据弹孔痕迹,佩斯里是被人从后射杀,他却是仰面朝上躺尸。有理由怀疑是凶手故意将仰面倒地的死者翻转了身体。”   这样推测的依据是在佩斯里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枚火漆印章,位置在子弹贯穿伤口的5毫米左侧。   火漆印章一般用来给书信或文件封口。   将不同比例的树脂、辰砂和虫漆等等混合,加热成胶状取适量滴在需封口处,再用金属印盖章,等到冷却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封印。   眼前,佩里斯的额头被打上火漆。   这显然不是书信封印,更像是某种带着特定含义的标记。   火漆色料呈黑金色,即在黑色胶质物中洒入了金粉。大小约为直径两厘米的类圆形,具体印章图案是七芒星。   珀尔与爱德蒙更是注意到死者右臂的显著伤痕。   佩斯里的右臂衣袖被撕裂开。   前臂,也就是手腕到手肘的这一段,留下了大片腐蚀性伤痕。是被泼了强酸,表皮与皮下脂肪都遭到了严重烧伤,深可见骨。   联系之前的猜测,佩斯里可能是有骷髅沙漏纹身的海盗,其纹身部位就是右臂前臂内侧。   如此一来,凶手使用强酸就是为了特意毁去纹身。   古怪的痕迹不只于此。   佩里斯被子弹射击头部,额头被烫了火漆,右臂又遭遇强酸灼烧。这种情况下,他应是不可能有机会主动留下只言片语的字迹。   偏偏就在其左掌心下方,以血书写了一行字迹——「GTH,1818,Philadelphia(费城)」。   这行字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用佩斯里的左手沾了他留出的鲜血,让尸体左手留有明显的血迹与擦伤。   “不只这些线索。”   阿戈尔指出,“佩斯里的着装是破旧工人服,人在暗门附近被害,可以推测是秘密出行期间被截杀。奇怪的是,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这个。”   阿戈尔将随身手提箱放到折叠椅上打开。   煤气灯照亮了其中的物品。   有铁丝、小榔头、火柴盒、皮夹、钥匙,以及一条女士珠宝手链。   手链,充满了自然设计元素,将花卉、飞鸟、藤蔓通过不同种类的宝石与贵金属展示出来,将各种意象完美融于一体。哪怕不懂行,也能看出来它的价值不菲。   “是不是很奇怪?”   阿戈尔表示,“箱子里装的都是从佩斯里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手链在他的裤子右侧口袋内,与其他物品过于格格不入。”   佩斯里死前伪装工人,应是要去做某件事。口袋里放置了一些要用到工具,但怎么会冒出一条不合时宜的女性手链?   珀尔见到这条手链,目光立刻一沉。   这东西在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是原主生母安托瓦尼特的所有物,制作时是独一无二的设计款。   安托瓦尼特去世后,她的财产都由丈夫梅森接管。   其中珠宝首饰被一分为三。   一些归类到商务人情送礼,一些给了大女儿,还有一些给了后来娶的妻子琳达。   原主伯莎对这条手链谈不上多喜欢,它被分给了继母琳达。   珀尔仔细回忆。琳达被娶进门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拥有了这条手链,也就是1824年的事情,距今已经十二年了。   必须提一句,自然元素设计款手链不在海盗打劫案的失物列表上。   理论上,它该随着琳达一起去到了英国,但记忆里它似乎一直没被琳达佩戴过。   手链怎么会出现在佩斯里的口袋中?是凶手故意放置的吗?手链是哪里来的?   结合暗门的锁头被故意破坏,凶手是不是悄无声息潜入农庄,从佩斯里家中取出手链放到他身上?   亦或者是凶手特意准备着带来的?   不论哪一种猜测,都绕不开一点。   珠宝原本在老梅森的现任妻子琳达手上,它怎么瞬移来了美国?   紧接着引出又一个问题。   为什么凶手要让一目了然的异常物品出现在犯罪现场?在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佩斯里之死,充斥了太多谜团。   谋杀现场并没有被特意清理得一干二净,与之相反,凶手似乎有意无意留下了一堆寓意不明的线索。   这些线索像是一团被打乱了毛线,让人难以分辨真相。   眼下,又要从哪里找出那一个能将一切捋顺的线头呢?   爱德蒙:“1818年的费城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珀尔:“GTH,这个词代表了什么意思?”   两人异口同声地提问,都是打算将诡异血字作为切入点。? 第47章 (一更)、水与火之间   1818年, 费城,GTH。   这串凶手借佩斯里之手写下的血字,排除是在故弄玄虚混淆视线, 假定确有某种特殊含义, 却也难以被立刻解读。   阿戈尔作为纽约证券理事会主席的高级助理,高度关注费城的各项动态, 但对于十八年前的旧事不敢说了若指掌。   能够确定的是1818年费城没有处于战时状态, 从政治经济层面没有大事发生。   “佩斯里今年二十六岁,1818年,他只有八岁。”   阿戈尔表示困惑,“血字,如果是指佩斯里做的某件事,八岁这个年纪是不是有些年幼了?”   珀尔也是困惑, “GTH, 含义能有很多。具体到可能是某个人名或地址的缩写, 抽象到是「Gate To Heaven」或「Gate To Hell」的含义,指通向天堂或地狱之门。”   那又与被杀的佩斯里有什么关系吗?   “算了, 换个思路吧。谋杀现场的线索太多也会不利于查案。”   爱德蒙指出, “凶手有时间在佩斯里额头搞火漆印章, 用他流出的血写字,又让不该出现在现场的贵价手链现身。有时间做这么多事,他怎么不把谋杀痕迹都抹去?至少说明一点, 凶手是故意的!”   故意将许多线索摆出来。   目的却不好说,可能为分散调查者的注意力, 或是有意引导调查者追踪某个方向。   “我们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珀尔决定, 第一步还是回到佩斯里本人身上。   之前, 追查到这个人极有可能是隐匿身份的海盗。   怀疑就是他先后谋杀了维尔登与安德鲁, 那就先把这一条线给撸清楚了。   佩斯里的右臂被强酸烧伤,无法百分百断定这个位置曾经有刺青。   但可疑程度非常高,否则凶手也没必要只烧毁这一块的皮肤组织。   “去农庄里看一看。佩斯里生前最后待的地方应该是有密道那间房,里面说不定有他今天原本的行动计划。”   珀尔认为佩斯里特意穿成工人的样子,本来可能是冲着安德鲁家去的。   在获知老安德鲁夫妇被闹鬼吓走后,他要去安德鲁家搜查,确保屋内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让此前行凶的事情暴露。   奈何,佩斯里半途遇上了另一人的截杀,从杀人者瞬间成为被杀的尸体。   爱德蒙又问起阿戈尔,“佩斯里家的发家史,您了解多少?瞧他死前伪装成工人偷偷出行,可不像一贯表现出的孱弱摸样。”   阿戈尔也不相信佩斯里弱不经风了,过去这位的外在形象多数是伪装。   “有据可查,老佩斯里是1830年在纽约开始经营糖类生意,一年就将P家方糖厂打出名气做大。两年前,老佩斯里去世,独子继承产业。   佩斯里在继承遗产后,任命了经理怀特负责糖厂的日常经营。以往大家公认佩斯里身体不好,也从未怀疑他为什么甚少出现在人前。”   现在看来佩斯里身上必是有点问题的,不然也不需要变装,通过密道偷偷摸摸出行。   说话间,三人走过了冗长的密道。   抵达了农庄内的佩斯里卧室。将卧室翻了一个底朝天,真就在墙上找到了一处暗格。   里面有个带锁的铜盒。   用佩斯里尸体上搜出的钥匙串,找到了一把对应的将其打开。   里面是放着五本账册与一摞信件。   账册的记录时间从1831年开始,一直到1836年12月5日,也就是昨天。   阿戈尔确定,字迹属于佩斯里亲笔书写。迅速翻一翻,这些记录与P家方糖厂的生意应该没有关系。   敢这样说因为几笔明显的赃款。   1833年,时间恰逢海盗突袭巴拿马临海案件发生后,接连三个月有销赃记录。   上面写了几列珠宝首饰的对应卖出价格,这些首饰都能与报纸专栏记载的被打劫货品清单逐一对应。   当时,巴拿马临海突袭的海盗团伙有二十一人。   从此账册来看,与其说他们是海盗,不如说是伪装成海盗的黑///帮分子。   爱德蒙指出:“佩斯里在其中的地位即便不是首领也数一数二,才有资格负责销赃,掌握成千上万脏款的流向。”   另一边,珀尔快速看起了信件。   这都是一个人写来的,署名为【L】,全都是写给【F】。   弗雷德(Fred),正是佩斯里的名字。   时间的跨度也很长,从1822年到1834年。十年之中,写信人的笔迹也渐渐定型。   定型成了珀尔记忆里的某个人所有。   ——琳达,原主继母,是与这些信件的书写者笔迹相同。   信件内容大致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从相遇到恋爱到分道扬镳。   一对少男少女跟随父母在美国北方城市相遇,L比佩斯里的年龄稍大两岁。   一个十六岁,另一个十四岁。初见时,佩斯里的身体很不好,信中L一直在鼓励他总能找到恢复健康的方法。   1822-1824,最初的通信非常频繁。   但随着L的父母做出决定,让十八岁的女儿嫁人,通信就骤然减少。   L,曾经在信中提到如果私奔之类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下一封就是在1825年夏日,提起了两人在加勒比海偶遇,而L所嫁地点就在加勒比海。   从1825年开始直到1832年初,七年内没有任何联络。   1832年秋季九月,L提出了再次见一面,给出的地址是牙买加的西班牙城附近。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封信,1834年1月,L又来信。   措辞冷淡,但留了一个新信件地址,位于英国的约克郡。   珀尔顺着信件将时间线规整了一遍。   佩斯里与琳达相识在1822年,两人迅速陷入热恋,但又因为各种原因恋情持续不到一年半就分开。   后来,再次相逢已经是还在琳达婚后。   必须注意时间点,1825年夏天恰是琳达怀孕有了儿子乔治。   信件里没有透出琳达余情未了,但考虑到两人在现实里会面,不得不多怀疑一分乔治究竟是不是老梅森的孩子。   在短暂相会后,两人再碰面就是1832年秋冬。   那是老梅森给大女儿寻觅结婚对象的时间段,而很快就在1833年一月发生海盗突袭案。   接下来,1834年老梅森举家搬往英国约克郡定居。   信件所留的回信新地址,与梅森家新居所在是同一个城市。   这些信件没有一个字提到雇凶杀人,也没提到伪装海盗截杀船只,但谁能相信两者之间没有关联。   如此一来,谋杀现场显得格格不入的女式珠宝手链就很值得玩味。   按照一般逻辑,凶手想不到前来调查的人能一眼认出琳达的字迹。   调查者也不能当场立刻判断出女士手链最初属于老梅森的亡妻,后来又被转送给琳达,那些都是梅森家的家庭内部事务。   凶手就是考虑到一些事是秘密,所以故意留下女式手链,让调查者重视奇怪线索。   用心追查独特设计款的手链式,总能追根溯源。加之墙中暗格内的信件,或早或晚能查到琳达的身上。   这位凶手为何蓄意引人调查琳达与佩斯里的关系?   珀尔想起了佩斯里尸体上的七芒星火漆印记。   尽管不清楚它的具体寓意,可一旦沾上了数字「七」,难免有了着复杂且神秘的寓意。   联系到三叉戟小岛上的宝藏,在一堆黄金宝石之间有一件东西鸡立鹤群。   ——写着拉丁文「Ad Astra」飞向群星的银板地图。   飞向群星、七芒星,两者会有关联吗?   再看了一遍琳达写给佩斯里的信。   它透出的信息佩斯里的身体孱弱也非完全作假,这人在年少时确实体弱多病。   佩斯里找了哪个医生看好身体?   或者至今没有病愈,但也练就了能在短时间内高强度打劫、杀人之类的行动能力。   珀尔试图站到凶手的角度,解读将佩斯里一枪毙命的杀人动机。   是佩斯里的海盗同伙作案吗?   不。如果是求财,怎么会特意在现场留下贵价手链,更没有通过暗门打劫农庄。   那么为什么要毁去佩斯里手臂的纹身呢?   忽而,一种推测窜上心头。   海盗案与佩斯里之死,是截然无关的两件事。   费雷德?佩斯里,本身就很复杂。   他表面上是方糖厂的继承人,身体孱弱鲜少在公共场合出现。   可,目前就能归整出他至少牵扯到两股势力。   其一,是他带手下领伪装海盗洗劫巴拿马观光船,让原身死亡。   时隔三年,在华尔街被海盗案幸存者维尔登发现,将人杀害后伪装成上吊自杀。   这个秘密也被精明的经纪人安德鲁窥探,导致第二次谋杀分尸断头案出。   这一条线上,追根溯源是佩斯里与琳达的过往所引发的。   其二,这个男人身上另有谜团。   骷髅沙漏纹身,不是海盗团伙的标识,而是另一个秘密组织或其他不明原因所纹。   就是这个“不明原因”,佩斯里被杀。   尸体上的火漆印章、手臂烧伤,是被七芒星相关组织处决。   凶手处决了佩斯里,反而留下诸多线索。   就像是一种考验式邀请,引导调查破译海盗案的所有真相。   当下,珀尔能肯定的是原主继母琳达与海盗案必有关联,但这些还不是全部。   女士手链本属于原主生母安托瓦尼特,被琳达拥有后怎么出现在美国?那行寓意难解的血字要表达什么?   假设解开这个谜题,不得不多问一句然后呢?   通过了凶手的考验式邀请,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此时,爱德蒙说话了。   “两位,先放一放你们手里的活,摆在面前有一个严峻问题。佩斯里是死了,但从海盗团的规模,他还有二十人的手下活着。   根据账册,假如都是记录见不得人的非法犯罪收入,而昨天刚刚接了一笔新的交易。「$10000,F——WS」。这一条是什么意思?是要对哪里行凶?”? 第48章 (二更)、水与火之间   佩斯里被枪杀, 尽管农庄被迅速戒严、谋杀现场被立刻封锁,可是死亡讯息依旧散了出去,被有心人听了正着。   谋杀案发生的三个小时后。   12月6日, 21:30, 一艘大船驶出纽约港,夜色中开往法国巴黎。   投机者山羊胡卡尔双手紧紧抱住膝盖, 瞧着码头越来越远, 心里越发的仓惶。   离开打拼十多年的城市,他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不敢置信自己这两天做出的决定。   同船而行,唐格拉尔瞧着山羊胡的慌张脸色,语气不屑地说:   “你慌什么?!一小时后即将发生的事,最终只会是查无对证。就算被怀疑, 也拿你没办法。”   卡尔勉强笑了笑。没有证据, 抓不了他, 但不代表能让他有好日子过。   所谓一个小时后的事,对于纽约金融界来说将是一场超大灾难。   谁说商战必须是勾心斗角地算计股价, 必须是步步为营地断人资金链、毁人货物供应链?   现实中, 可以用直接粗暴的方式。   比如一把火烧了华尔街, 让商人交易所大楼、各家保险公司、银行总部等等都付之灰烬。   没听错。   就是在12月的冬夜让大火吞噬整条华尔街,将整个纽约经济商业中心全部毁灭。   多么出人意料的疯狂毒计!   深夜没人工作,活人应该死不了几个, 但硬件设备、账册、证券交易的各种票证记录等等都会付之一炬。   造成的惨烈损失,虽然不至于让纽约金融业从此一蹶不振, 但也能在关键时刻实施有效打击。   这就是唐格拉尔来到纽约的目的。   他不只为了私仇瞧瞧让他投资亏损的“杀破狼”组合最后一面, 更是带着费城方面的任务, 来促成这个釜底抽薪的毒计。   当火势燃起, 纽约金融业必定元气大伤。   老布洛克再有本事也无法令华尔街平地起高楼,无法令破镜重圆,就不可能抓住时机与费城相争金融中心。   山羊胡卡尔在华尔街游走多年,也算是地头蛇一条。   要他提供的不是各家公司机密,而是大致的守夜人情况,街区消防水源分布情况等等。   具体由谁实施放火?   在帮派势力林立的纽约,其中有一个神秘的黑骷髅帮,叫价奇高但敢做常人不敢做的活。   唐格拉尔派山羊胡卡尔去下单。   等生意敲定后,见到了大头目,令人非常意外居然是P家方糖厂不管事的董事长佩斯里。   那反而令人安心了。   唐格拉尔认为能捏住对方的把柄,也不担忧一万美金全款打水漂。谁能想到昨天才敲定生意,今天佩斯里就被枪杀了。   但,原定的放火计划必须实施。   向黑骷髅的二把手提出建议,既然佩斯里被杀,黑骷髅失去了保护伞,不如搞一波大的就迅速撤离纽约。承诺可以再追加八千美金,将放火时间提前到今夜。   不能等到明天,等一等很容易就迟了。   说不定针对佩斯里被害的调查过程中,有人会发现他在做地下非法生意而让华尔街方面有了防备。   速度一定要快,就在今夜烧一个措手不及。   一万八美金,换换来整条华尔街大火,非常值!   这笔钱不是唐格拉尔自掏腰包,费城方面密谋策划的组织者们一起出钱。让他来纽约交易,因为作为法国银行家更能见机行事。   如今,美国不如法国,也是对大洋彼岸鞭长莫及。等到订单一下,他及时返回巴黎即可。   会同意进行这番操作,当然不是顺道帮忙,而是有实打实的股份利润在其中。   唐格拉尔选定了费城的银行进行投资。   明知随着运河、铁路兴起,贸易中心偏向纽约是大势所趋,但也要在收割足够的利润之前想方设法使绊子。   “金融投资在哪里都能做,也不必一直待在华尔街。”   唐格拉尔蛊惑山羊胡卡尔。   “你做空失败就是在破产边缘徘徊,必须做出改变。这次随我一起去欧洲最繁华的城市,你还在担忧什么?”   卡尔想到上个月做空投机失败,自己变卖了房产,确实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这两天才会鬼迷心窍立刻做出决断,而今连夜带着家人一起跑路了。   “男爵,您说得对,是没什么好担忧的。”   卡尔把心一横,确实没必要多虑。   金钱战争向来残酷,这次与以往相比就是更加丧心病狂而已。   「$10000,F-WS」,是有人想出一万美金搞什么破坏?   佩斯里农庄内,珀尔等人在争分夺秒破译秘密账册。   相关账目秘文记录,总计有120条。   账目从1831年初开始到1836年底结束,如果说120条秘文一条就代表一起犯罪,那么平均每个月要犯下1.6起罪案。   翻阅全部账目记录,根据不同的字母缩写,比如R、G、DM等等,是能解读出R(rob)抢劫、G(gun)枪、DM(dismember)分尸之类的含义。   也就不难看出F,代表了fire,是针对某一区域要放一把大火。   “纵火目标地点,十有八九是华尔街(Wall Street)。”   珀尔的话音落下,空气都为之一凝,谁会搞出这样穷凶极恶的疯狂计划?   昨天,佩斯里居然还收了钱记了账,也就是准备付诸于行动。   人在纽约,他不怕自己的产业受损?   算一算,还真不怕。方糖厂就是为打掩护,而地下暴力犯罪行动与华尔街的兴衰没有直接关联。   爱德蒙瞬间想到了唐格拉尔。   尽管没有实质性证据,眼前的账本没有记录下订单的客户信息,但他直觉认定此事与那个卑鄙家伙相关。   “银行特许证的争夺进入关键时期,费城方面有动机针对华尔街。账册上没有记录行动时间,佩斯里的被枪击消息一旦传出,行动不是取消就会提前进行。”   爱德蒙提议,“必须从现在开始加派人手严防死守,准备好充足的灭火水源。这件事要每家公司一起协作,火势一旦燃起,以现在的气候很容易蔓延开。”   19世纪上半叶,纽约没有统一调配的消防局,各个区域的不同消防队都是私人组建。可想而知,越有钱的地方相对来说灭火经费充足,扑灭火势的速度也就越快。   华尔街有常备消防队,却也不能保证大规模火灾突发原有的灭火准备够用。   如今,市政用水系统并不完善,灭火要去纽约东河取水。   12月冬风风力极强,会在短时间内让火势扩大。河道结冰,需要凿冰后才能取水。综合天气与环境因素都不利于灭火。   阿戈尔听到华尔街有被纵火的危险,脑中警铃瞬间爆了。一旦火灾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两位,抱歉,我要先离开。纵火案事关重大,必须立即做好各种安排。还请两位受累继续勘察,争取查出佩斯里的同伙名单,在他们动手前将人一网打尽。”   凡事要做坏的打算,必须考虑到也许尚未能确定犯罪团伙名单,对方就提前行动了。   眼下,不只是加派消防巡逻人手,当务之急更要连夜转移重要账目与单据,将文件从办公楼里转移出来。   不仅是证券交易理事会的文件,还有街上一众公司都事涉其中。   珀尔与爱德蒙没有忘记,第一时间派人给利尔特送信告之危机情况。   “杀破狼”组合成立得草率,不是自愿冠名,但也不会忘了那位唯一用心赚钱的合伙人。   一队人从佩斯里庄园向华尔街策马狂奔,分头去传递紧急警告。   当各公司收到消息,派出人手前来支援,但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深夜十点半。   火光乍起,不久就烧红了华尔街的天空。   火势呈现多点爆发趋势,似添加了助燃剂起得非常迅猛。   商人交易所大楼、各家银行、保险公司、经纪公司等地一起着火。即便有消防队及时参与到灭火中,奈何水量储备不足以立刻压制性灭火。   无法压制火势,在寒风呼啸中也极易造成大火迅速蔓延。届时不只是华尔街遭灾,四周的建筑物也会被卷入其中。   前来支援的人手兵分三路,一方面参与救火、一方面抢出文件、另一方面抓捕纵火者。   今夜注定无眠,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救火行动中,每一分钟都是与时间赛跑。   火灾突然爆发的消息传回了佩斯里农庄。   珀尔与爱德蒙也是为之一惊。两人的调查速度已经非常迅猛,在抵达谋杀现场后的半小时之中,准确推测出纵火案极有可能在华尔街发生。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次纵火案发生的速度之快,快到令人来不及做好充足准备。   “我敢打赌,今夜立刻纵火的决定是唐格拉尔做的,现在他已经临时包船返回巴黎了。”   爱德蒙语气平静,似乎不带一丝私人情绪。心中却暗道,唐格拉尔真是一如既往的狠毒。   珀尔拿起了桌上的帽子,戴上朝着门口而去。   “请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有不少人赶去支援,能加速控制火势。哪怕幕后主谋离开,但那一群纵火者应能被抓个正着。   我要去确认那些是不是巴拿马海盗突袭案的犯罪团伙。默瑟先生,您留下吧,请继续寻找农庄内有没有其他隐藏起来的秘密。”? 第49章 (一更)、水与火之间   珀尔赶到现场时, 火势已经得到基本控制。   在确定二十四个纵火犯全都被逮个正着后,她也加入了帮忙救火的队伍中。   能做的事不少,比如传递救火用水。   1836年, 纽约的市政公共供水系统并不完善。大火发生, 必须在东河现取水救火。   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取水送水, 就能快一秒控制火势。   浓烟滚滚中也说不清多少人被动员来救灾。   12月7日, 凌晨两点。华尔街的大火在持续燃烧三个半小时后,终于被全部扑灭。   即便许多人参与到救援中,但也无法改变大片建筑被毁的结局。   尤其是十几个起火点位置,像是商人交易大楼之类的重要金贸场所,被烧得非常彻底。   老布洛克拄着手杖,僵立在冬夜寒风之中, 凝望着坍塌的商人交易所大楼沉默良久。   他再开口, 声音已然沙哑疲惫, 不复前几日宴会时的雄心勃勃。   “1792年,华尔街梧桐树下, 二十四位股票交易商签订了协约, 正式拉开了纽约证券交易的序幕。   1827年, 我接管交易理事会的第二年,商人交易所大楼建成,整整九年, 它成为了华尔街上地标性建筑。   不是因为建筑本身,而是我赋予它的意义。纽约证券交易会进驻, 每日开盘价通过旗语传递的第一站, 就在它的圆形屋顶上进行。这里就是纽约经济的中心。”   眼前, 商人交易所大楼标志性的圆形屋顶, 在一夜之间崩塌成为残垣断瓦。   “其实,我早就想到过会有这样一天。在充满铜臭味的华尔街,兵不刃血却更加残忍。今天我捅人一刀,明日就会被人捅一刀,善终变得可望而不及。”   老布洛克露出了自嘲又讽刺的笑容,“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赌徒,赌自己永远不会输。我也难以免俗。今天终是要承认世上没有永远的赢家,这一回是输得彻底。”   珀尔瞧着灰烬中的华尔街55号,上辈子她途径此地时,它已然变了一幅摸样。   据说在19世纪经历过一次重建,后来两百年间的入驻者从交易所到银行,从律师事务所到宴会专用场所,终成为奢华酒店。   不论是谁入驻,它都不是最初时建成时摸样。也许,那个世界也同样经历过一场毁灭性大火。   华尔街55号见证了这条街的兴衰起伏,也确实验证了这一句金钱战争没有永远的赢家。   珀尔却是看到了好的那一面,谁在华尔街没有交过学费,而只要人活着就还有绝地翻身的机会。   “华尔街还是幸运的,此次特大火灾没有造成人员伤亡,重要的交易文件资料都被抢救了出来。老布洛克先生,您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吧。   等到天亮了,还有很多事要做。新的证券交易点设立在哪里?像是火灾中的保险索赔问题也需要您坐镇后方。”   伤感与愤怒可以有,但不能放任情绪狂飙。火灾之后,亟待处理的问题会铺天盖地砸来。   华尔街的势力也将经历一轮大洗牌,危险与机会相伴相生。   即便火灾暂时阻止纽约赶超费城成为全国金融中心的脚步,但也有别的机遇在黑暗中等待人去发掘。   老布洛克看向珀尔,这位的理性与乐观何尝不是一种无情。   自己做不到。或许是与华尔街牵绊太深,或许是人老了就不似年轻时重重了摔一跤,拍拍沾上的灰尘就能轻松站起来。   他无法从低落的情绪里立刻抽身,但即便身心俱疲,人在其位也必须撑下去。   “兰茨先生,您说得对,不幸中的万幸是人与资料都在。今夜能够迅速救援,多亏了您与默瑟先生的及时示警。”   老布洛克转回正题,“有关佩斯里的调查,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进展?”   珀尔已经接到了最新消息,“默瑟先生怀疑此次火灾与费城方面有关,执行者就是法国来的唐格拉尔。半个小时前,我派去码头的人传回消息,昨夜九点半也就是火灾发生的一小时前,有一艘海船离境。”   根据港口方面的初步调查,唐格拉尔带着投资人卡尔,两家一起离开了。   包船是三天前下单,原来的行程是在一周后离开纽约,但昨夜临时加钱迅速返回法国。   “至于能否有更多证据坐实幕后主使,我需要进一步审问被抓的现行犯,但我认为要做好心理准备。”   珀尔推测,“唐格拉尔带着纽约的投资代理人卡尔离开,十有八九纵火案联络负责人就是卡尔,而难以查实其他人参与犯罪。”   佩斯里的账册没有客户名字,没有任何交易纸质记录,仅凭推理无法问罪唐格拉尔与费城方面。   话说回来,想要让投机者卡尔作为人证,这人也暂时被唐格拉尔控制。巴黎太远,跨洋去追捕,那是到了唐格拉尔的地盘上,于行动不利。   何况,卡尔到了巴黎,人生地不熟,孤立无援。   或是更进一步2十有八九,也可能在找到他之前,此人投资失败被“自愿”自杀也说不定。   老布洛克早有心理准备,“我明白的,请将能查的先查清楚吧。”   纵火案在明面上不可能达成让众人满意的司法审理结果,就连对等报复也无法轻易完成。   纽约发生了火灾,费城方面可以光明正大地加派人手开展消防巡防,正当理由是不能重蹈覆辙。   报仇不是最重要的。   资本逐利,更重要的是如何浴火重生。   1836年12月7日,太阳照常升起。   珀尔通过连夜审讯,从二十四个纵火犯口中确定作案经过。   犯罪团伙不仅供述了这次纵火案,也承认犯下三年前伪装海盗突袭观光船。   当年,参与作案二十一人,头领佩斯里拟定整个血洗海船计划。   黑骷髅的帮派成员不了解具体前因,与以往一样对谁下单要求杀人不知情。   但都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那是一次以暗杀为主的行动,通过劫财伪装掩饰作案的主要目标。   被暗杀对象,伯莎?梅森。时年二十岁,未婚女性,随家人出游。   其相貌衣着特征、所在客舱的门牌号、喜欢去甲板赏景等等生活习性的资料,都是由佩斯里告之手下。   上船后,犯罪团伙中的克里斯?鲍勃最先发现了目标。   从伯莎?梅森的后背刺了她一刀,贯穿心脏。因海船颠簸,被害者坠落海中。   这让他没能做到完满暗杀,做不到死要见尸了。   当时,伪装成海盗的黑骷髅帮派分子不可能跳船捞尸体。   任务做得不完美,但也是完成了。在首领佩斯里发出信号后,犯罪团伙全部顺利撤离。   克里斯?鲍勃并不在纵火团伙中。前年夏天,一场火拼过后,他死于破伤风。   除他之外,参与过巴拿马海盗案的黑骷髅帮派分子,另有四人也因不同原因死亡。   加上首领佩斯里,一共有六人已死,而还有十五个作案者现存。   这一份罪犯口供,加上佩斯里农庄内查到的来自「L」的来信,足以指证琳达有雇凶杀害伯莎?梅森的重大嫌疑。   指认不等于彻底坐实。   珀尔没在佩斯里的账册上找到那一笔交易记录。   虽然有事后的销赃账目,但事前没人为黑骷髅突袭观光船案件买单。   佩斯里策划那一次行动是不是出于私情?或者他收取的费用不是真金白银,亦或故意不曾留下记录?   此处,联想到佩斯里被枪杀现场,那条突兀出现的独特设计款女性手链。   琳达是否挪用了老梅森赠送的珠宝,转手给佩斯里变相支付了雇凶费用?   除了手链之外,还有别的实际性物证吗?   更多答案也许要解开佩斯里被杀之谜,那是凶手留下的考验式邀请题。   有必要继续追查下去,查明完整的来龙去脉,不给琳达任何狡辩与翻案的机会。   需要破译那一行血字「1818,GTH,Philadelphia(费城)」。   另外,根据已知的「L」来信,上面提到了几个与佩斯里的相处会面地点。需派人手一一勘察,最好是找到目击者证明琳达曾经的踪迹。   在此之前,总得处理一些火灾的后续。   大火发生后,人们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是如何赔偿。   华尔街的建筑物都被投过保险,巨额且大量的保单理赔会让几十家保险公司直接破产。   “呦!瞧瞧是谁来了?”   利尔特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向珀尔。   “「恶狼」先生,您真是千年难得一见。在我即将搬离这间地下办公室时,您终于来瞧了它一眼。   感谢您空着两只手,来关心您只会赚钱的同伙。话是如此,昨天多亏您与「杀星」先生的通风报信,我这里的损失很小。”   珀尔无视了这番话中的调侃,利尔特还能说点“俏皮话”,说明他的精神与财务状态确实不错。   一路走来,发现地表建筑毁了七七八八,但利尔特位于地下室的经纪公司逃过一劫。   没着火,负一层却弥散着浓烟过后的痕迹。由于上层建筑受损,处于安全考虑必须要换个地方办公了。   “人财俱在就好。我虽然是空手来的,但也不是空手来的。来这里,是想说点搞钱的方法。”   珀尔带着目的前来,“今天开始,整条街要开启保险理赔拉锯战,有没有考虑收购一部分保险公司股票。这种时候,正好抄底买进。”   利尔特笑了,有些人的血液里流淌着金钱的味道。   “我正有此意,半小时前默瑟来了,也提了这件事。但我们得仔细找一找投资对象,恐怕没几家保险公司能扛过这一波巨额亏损。”   珀尔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一次严峻考验。您说默瑟先生来了,他现在人呢?”   “大概在商人交易所的废墟对面?”   利尔特:“默瑟说有人在画画,记录火灾遗像,他去瞧个热闹。”   街头,爱德蒙不是在看热闹,而是在看一幅有点特别的作品诞生。   说是特别,因为他发现画作顶部有一行古怪的标记 「- -. - ....」。   当珀尔找到人,第一时间也被这幅画吸引了,因为「- -. - ....」正是摩斯电码「GTH」。? 第50章 (二更)、欢迎来到GTH   爱德蒙并不意外珀尔也会驻足观察这幅素描, 应该也是看过纽约大学学刊数月前登载的文章。   作者萨缪尔?摩尔斯,自创一套新的编码方式。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0~9阿拉伯数字等,以「.」与「-」两种符号的不同排列组合方式表达出来。   摩尔斯在纽约大学教授美术, 而他的这篇文章被登在学刊角落里。与其说是不受重视, 不如说只被当做休闲娱乐的一种消遣,不堪大用。   如今, 人们对密码的兴趣不低。   报纸上会有一栏分类小广告, 时不时出现一些词句。   26个字母分开来能看得懂,但合在一起就成了从未见过的单词。   这就是有人故意使用密码通讯,多见于年轻情侣之间。区别于书信,买张报纸回家不易引起家长的怀疑,又能有别样的刺激。   当然了,这种事也有一定风险。一旦编码被某位密码专家给找出了规律, 加密通信的内容就完全暴露在陌生人的视线下。①   话说回来, 摩尔斯提出的新式编码也被归类于此——有新意, 没作用。   爱德蒙广泛阅读,汲取各种新知识, 也许那天不起眼的知识也会有大作用。   同在纽约, 他没有错过这篇学刊角落的文章, 认为摩尔斯很有创意。   稍稍了解了一番,摩尔斯是一位四十五岁的画家。   出生在牧师家庭,毕业于耶鲁, 学习宗教哲学与数学相关内容。   此人希望成为画家,后来就去了欧洲进修。   他的大型历史题材绘画在英国皇家学院展出, 以此展露头角。返回美国之后, 为时任总统门罗画过肖像画, 更是有了不小的名气。   不过, 摩尔斯的生活并不顺利。   在华盛顿从事绘画工作期间,妻子因病去世,他没能看到最后一眼。随后四年内,他的父母也相继去世。   爱德蒙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摩尔岁似乎在捣鼓什么机械发明,那根本不是教师工资能负担的研究费用,而让他的日子过得越发清贫。   眼前,这位神色悲悯的中年男画家,应该就是萨缪尔?摩尔斯本人了。   叫人疑惑,他的画作里字符「- -. - . . . .」代表了「GTH」,恰是与佩斯里被枪杀现场的血字对应上了。   爱德蒙没有打扰画家作画,向珀尔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到了十米开外交谈。“兰茨先生,看来您也注意到了那种字符。”   珀尔微微颔首,在巴黎就偶然发现以摩尔斯编码为落款的画作。赴美待办事项之一,确认画作来源,投资电报行业。   虽然她也看到了纽约大学学刊的相关文章,但没想到凶杀案与火灾接连发生。她抽不出时间去拜访摩尔斯,今天倒是意外相遇。   “等对方画完,请他喝一杯咖啡聊聊天吧。”   珀尔说完就感到了一些难度。不是聊天有难度,而是火灾让这一带所有店铺都受到程度不同的影响,今天全部暂停营业。   爱德蒙:“可以走得远一些,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等待之中,两人谈起了关于佩斯里农庄的搜查后续。   爱德蒙通宵搜证,没有更多的收获,唯独在一个位置奇怪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古怪物品。   “考虑到佩斯里纹身图案是骷髅沙漏,他对时间可能有某种特别情绪,我就把所有表盘都拆了。   偌大农场共有十只钟,其中仅一只有异样,是在农场饲养牲畜木屋内的挂钟。我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是一块长方形银板,成年人手掌大小,银被氧化得斑驳不已。   一面在左上角刻有「Ⅳ」,另一面刻着简易线条像是地图。   这东西太眼熟了!   珀尔不动声色取过银板仔细观察。   从其厚薄、线条刻痕工艺,与三叉戟小岛上宝藏箱里的银板同出一源。「IV」,应该是这块银板的拉丁文编码,数字四。   “这东西看起来某地图的一部分。”   珀尔避而不提曾经见过同款银板,宝藏的秘密不能透露。   如果将来需要一起追踪银板,到时候再给那一块安排合理的出处。   爱德蒙无从推测银板来历,“这东西被藏在牲畜房的挂钟内。案发时间段,有两名清扫工在打扫房间,凶手无法不露痕迹靠近。它与佩斯里之死是否有关?与尸体额头被印的七芒星火漆有没有关系?现在都是无解。”   能确定的是银板至少四块或者更多,但拼齐它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那都是未知数。   比起无从查起的未知,不如先跟进眼前的线索。   两人等画家完成了《华尔街火灾遗像》,前去搭讪聊了起来。   果不其然,作画的人就是萨缪尔?摩尔斯。   摩尔斯听到来者称赞他在学刊上有关新编码的文章,被轻愁笼罩的面庞终于露出一丝由衷欣喜。   当某种研究成果被长期不看好,终于获得来自外界肯定时,不可避免地发自内心喜悦起来。   这一套「?」与「-」的自创编码,才不是绝大多数人认为的娱乐消遣猜猜乐,而是为电报通讯准备的。   令人沮丧,甚少有人看好这一点。   摩尔斯的电报通讯研究,起始于四年前。埋下这一颗种子,却是在妻子去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在华盛顿为人绘制肖像画。当接到妻子突发病危的消息,他再用几天赶回家,妻子已经撒手人寰。   如果通讯方式能再便捷一些该多好。让传信的速度快一些,那些生离死别的亲友们或许还见到最后一面,至少是传达几句临终遗言也好。   几年后,他出游欧洲,坐船回美国航程中看到海员们用旗语传达信息。   某一瞬,有了一种灵感。电流的速度很快,如果能将它利用起来,是否能实现远程即时通讯?   先自创一套编码让英文字母更易通过机器传达。   简单到就用「?」与「-」两种敲击方式排列组合,即可表达不同字母。   再设计一套机器,可以用机械敲击纸张就确定电流通过。   电流传递滴滴答答的信号,接收方重新转码为英文字母,整个通讯完成。   构想与实践,终究有很长一段距离。   摩尔斯年轻时系统学习了部分数理知识,但二十多年间都把心思用在了绘画上。   想要攻克电学,发明创造新的通讯机械,不只要重拾理科学识,更需要大量实验经费。   他在艺术圈打出名气,结识了一些权贵名流。如果说要办画展,能拉来不少投资人,可以办得客似云来。当提出想要研发一种前所未闻的通讯方法,许多人却认为画家做不到。   即便不是所有人都持否定态度,可也就是言语给几句支持,一旦涉及真金白银的投资就立刻变得慎重。   投资者更倾向于实际运用已成熟的项目,而不是仅仅在推测构想阶段的新科技。   这个时代,电的运应在日常生活几乎看不到。   多数人对电的概念,撇除实验室中古怪研究,仅仅停留在天空闪电。   因此,摩尔斯得到的商业投资赞助几近于零。   他投入了自己存款、工资与卖画钱,可对于完成整个研究远远不够。今年,电报机初见雏形,但想继续大规模实验,他是真的没钱了。   生活在纽约,岂会不知华尔街。   当试探过一圈熟人是否愿意投资,都得到不容乐观的结果之后,他终是把目光投向了华尔街。或许在这里能遇上天使投资人,青睐于他的新发明项目?   摩尔斯人到中年,性格使然,没有凭着一股冲劲就横冲直撞来寻找投资人。   近几个月,他搜罗了不少华尔街名人的新闻报道,再三权衡将目标锁定在“杀破狼”组合上。   胆敢在一群华尔街玩家做空时,暗中悄悄布局谋划搞一波反杀的逼空行动,“杀破狼”组合的胆子足够大。也许会冒险一搏,投资陌生人的新发明项目?   有此想法,他琢磨了一版又一版的自荐文稿,希望能谋得这一笔投资。   谁想到华尔街竟然发生了灾难性的特大火灾!   完了!   摩尔斯看到希望在破灭。   火灾给华尔街各公司带去的损失不可估量。   以他不成熟的商业见识,也知道眼下不是轻易投资新项目的好时候。电报通讯,这一本就不被看好的项目,岂不是要被打入冰窟?   谁想到命运如此奇妙。   峰回路转,主动前来聊天的正是他想找的“杀破狼”组合,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都认为他的自创编码很有意思。   什么是慧眼识珠?   这就是了。   摩尔斯心情明媚起来,自然而然也就打开话匣子。   他依旧慎重,没有冒然提起新项目投资。先围绕摩尔斯编码这一话题,就对方感兴趣的方向聊了起来。   珀尔也没着急聊电报,那种复杂工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先问起了GTH。   “为什么要给这幅画取名「GTH」?方便说说它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特殊?哦不,这不算特别。火灾过后满目疮痍,仿佛地狱的大门被打开了。很多人在灾难发生后都会有类似感觉。”   摩尔斯说,“GTH就是gate to hell(通向地狱之门)的缩写,算得上一个贴切的名字。”   眼见面前两位有兴趣,他又多聊几句,“多年前我去费城参加过一场绘画交流会,主办方是宾大的怪奇事物研究社。   那次活动就是以GTH 为主题,以选择不同的【H】解读方式,或是通向地狱(Hell),或是通向天堂(Heaven)。”   关键词可不就来了。   费城,GTH,与凶手在佩斯里被杀现场的血字「1818,GTH,费城」对上了两项。   珀尔与爱德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前往费城一探究竟的打算。   但有一点点小麻烦,在华尔街火灾发生后,与费城方面已然交恶。两人以“恶狼”与“杀星”的身份去费城会很敏感,极可能招致行动不便。   最好是伪装出行,那么该扮成哪种身份接近宾大社团?? 第51章 欢迎来到GTH   伪装成哪种身份前往费城?   真是一个好问题。   留给珀尔与爱德蒙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还有两周就是圣诞节, 学校即将放假。依照惯例,社团年底会举办一场大派对。   如果错过这次接触宾大怪奇事物研究所的机会,那就不得不拖延到明年春天开学之后。   佩斯里组织的黑骷髅派犯下百余起恶性暴力罪案, 仅凭火烧华尔街一案即将引发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通过海路运输, 消息会在一个月后能传到英国。   老梅森一家可不全是受害者,琳达有重大雇凶嫌疑。   现在缺乏板上钉钉的人证物证, 无法力证琳达百分百主导了海盗突袭案, 只能说她与行凶主犯佩斯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且不论英国警方能否高效率联合调查,老梅森方面会做何反应?   是否一力主张查明女儿死因?或为不影响赚钱企图掩盖家族丑闻?   珀尔给理查写了信,告之一些报纸上不会曝露的未确定细节,比如寄给佩斯里信件的「L」是哪种身份。   对于如何确认「L」是琳达,肯定不能说根据原主留下的记忆来判断笔迹。   好在有一个现编的借口。   今年春季,佛罗伦萨交流会上不少书迷找珀尔签名。   琳达也来了, 说小儿子乔治喜欢兰茨先生的书, 而书是她读给乔治听的。   当时, 珀尔随手翻了翻,书上做了不少旁注便于孩子认识自然科学知识。批注就是琳达所写, 她对亲生孩子的教育足够用心。   问题在于陌生人仅仅看一眼就能过目不忘, 斩钉截铁说两种字迹出自一人之手吗?   当然不能。因此, 目前只能说怀疑琳达雇凶嫌疑,必须去费城寻找更多实证。   理查已经搬出家,独自在伦敦生活。   给他写信, 就是让他务必在心理与行动上都要有所准备,很快就要到摊牌对峙的时刻。   信不走常规邮寄渠道, 而是加钱找了当日出发的货船。   请水手到伦敦港之后跑腿代送上门, 那会比新闻报纸传送消息的速度更快些。   英国, 梅森家即将迎来一场狂风骤雨。   美国纽约, 某家法式餐厅的包间也弥满着一股沉默气息。   餐桌上,地道的白汁烩小牛肉、鹌鹑陪密尔博瓦调味汁、舍瓦利耶风味黄瓜、朗姆松糕等等已经空盘。   据说这些菜的做法经过上世纪餐饮界启蒙运动新式烹饪法的认证,而这里的主厨师从巴黎名厨。菜品,好吃得没问题。   壁炉燃烧的柴火让人感觉不到寒风凌冽。   舒适的软垫椅、花色典雅细麻布铺设的餐桌、水晶吊灯的烛火璀璨,以及桌上复古瓷瓶里绽放缕缕幽香的淡紫色鸢尾花,这里的环境也宜人得令人流连忘返。   当菜品与就餐环境都无可挑剔,能让餐厅包间气氛诡异的只有食客本身。   包间内有且仅有两人。   桌角放着一份12月份的《宾大学报》被翻到了第三版面。   报纸左下的广告位,这次刊印了怪奇聚会入场口令的简答题。   参加怪奇事物研究者的聚会必须是有一点门槛的。   除了付一笔门票费,更需弄清楚入场口令。报纸上简答题的正确答案就是入场口令,答不出就别去凑热闹了。   此次的题目:在巴尔干半岛上,同样是在安息日出生的人,有的国家将其视作天生与邪恶战斗的勇士,另一些国家则将其视作口口口口口口?   六个格子请填空,答案即入场密码。   填空处,刚刚落下了六个花体字母Ustrel(吸血鬼)。   珀尔合上了钢笔笔盖。   这种程度的题目很简单,考验基本人文风俗常识,入场口令很容易就到手了。   这两天把纽约该处理事办妥,随时能动身出发。   到了费城,住宿等事宜都不必操心。三个月前,大卫船长就带人去打前站,能提供各种辅助资源。   准备几乎都就绪,只差搞定最初的麻烦,究竟以什么身份出行?   理论上,最好打造与“恶狼”、“杀星”截然相反的角色。   最便捷莫过于颠覆两人外在性别、性格、职业来历等特征,比如一对前往费城度假的情侣就很合适?   爱德蒙早就考虑到如何伪装最完美,但理论与实践总是隔着一条令人无法心甘情愿去跨越的鸿沟。   想一想遇上兰茨先生后发生的事。   作为马耳他水手时,他被救命却紧接着被五花大绑,又在船上被试探戏弄。   当换成投资人默瑟的身份,很快被凶手误认为珀尔,紧接着被当街行刺,还获得了离谱的“罪犯吸引器”称号。   即便远渡重洋也没用,计划专业搞钱的美国之行却突逢三起凶杀案接连发生,更是遭遇华尔街历史性的特大火灾劫难。   扪心自问,有过往种种为前提,两人伪装情侣去费城真的合适吗?   爱德蒙终是破了古怪的静默。   “以目前的情况,老布洛克先生对佩斯里之死的起因已经不感兴趣。华尔街也被烧得七七八八,重建比复仇重要。   现在,有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伪装身份,继续去费城调查GTH的真相?”   珀尔放下了钢笔,其实此次非去不可的人只有她。   可谁也不会嫌弃有个趁手工具人,如果能忽悠一个好搭档,或能事半功倍或有奇效。   这就一本正经地说:“您问为什么要去?太容易回答了。默瑟先生,您的高贵品质——做事不半途而废。”   爱德蒙:说得对,他的优秀品质之一。   珀尔继续:“另外,敢于换个截然不同的身份,是您从不惧怕挑战自我极限。”   爱德蒙:又对了,他一直在挑战着此类极限。   珀尔再道:“最重要,您不甘受困于充斥虚假表象的迷局,对于真相有着执着探索的精神。”   爱德蒙压住嘴角笑意。   今天终于确定,兰茨先生不只会戏弄人,也能讲出一些令人愉悦的话。   “想不到您也会花言巧语,我以为您不屑于此。”   爱德蒙没有表现出被吹捧的喜悦。   他的头脑很清醒。珀尔花里胡哨地夸奖,没有感情,全是演技,其根本用意是想找一个好用的工具人。   “这不是溢美之词,是我的肺腑之言。也许我平时为人太矜持,以至于让您听到夸奖的次数不够多。”   珀尔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郑重其事表示真没忽悠人。至于究竟有没有,那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怎么饰演令自己满意的角色。   “既然其他都准备妥当,那就解决最后一个问题。这样吧,我们先想一想不愿意成为什么人?”   说着,珀尔从记事本中撕了一张白纸放到桌子上。“做排除法,或是解决身份问题的办法。”   爱德蒙没来得及嘲讽珀尔对「矜持」有严重错误认知,手里就被塞了一支拧开的钢笔。他是被安排了必须写点什么,然后珀尔就会达成拐到工具人同去费城的目的。   “来,我们一起写。”   珀尔也拿好了笔,“不想扮演哪种角色,请您务必别勉强自己,大胆地写下来。别不好意思,我们都要勇于表达。”   爱德蒙:「写」这个行为本身难道不是一种勉强吗?   他的手居然背叛了大脑,真就落笔了。手仿佛产生自我意识,在说“我超级勇于表达。”   白纸上,很快有了两行字。   珀尔写了:fiancee(未婚妻) X   爱德蒙写了:fiance (未婚夫) X   空气有一瞬安静。   这一刻,两人其实都写了真心话。   珀尔不是排斥女装,只不想再顶着某某未婚妻的名号。   哪怕无人知晓她是借尸还魂,但原主的死与定下婚约必然有关系。演未婚妻,多少有点不吉利。   爱德蒙不是完全排斥扮演情侣,可对于未婚夫的身份有些心理阴影。   十一年前,他就是在订婚宴上被抓入死牢,未婚妻后来嫁给了仇人。再演未婚夫,多少有点不吉利。   两人在纸上写出肺腑之言,但抬头看向对方时,又露出随便写写不必在意的假笑。   珀尔多疑症病发,怀疑对面的工具人先生极可能有过被抢亲的凄惨经历。   想不到啊想不到,人模人样的投资人默瑟也有那一天。可惜了,没围观现场。   爱德蒙阴暗地猜测,以兰茨先生的乖张性情,曾经极有可能搞过男扮女装戏弄人。   然后,女版兰茨惨遭当场拆穿,还被人群追着骂变态。如此想象一番兰茨凄惨往事,他觉得好笑到自己能再多吃一碗饭。   两人心中幸灾乐祸,但又装模作样向对方投去了象征性的安慰眼神。   下一秒,彼此读懂对面人目光中的深刻内含,不可避免地同时心头一梗。   差一点,异口同声就说,“住脑!”、“别胡乱猜测!”   不行!这气氛眼看要朝着古怪方向划去。   珀尔灵光一闪,脑筋急转弯,正儿八经地建议:   “瞧!就像我说的,勇敢落笔就很容易达成共识。我演未婚夫,你演未婚妻,刚好避开各自的不擅长角色,同时又能成功伪装出行。多么完美的决定,不是吗?”   爱德蒙觉得有哪里不对,这话转化一下,不就变成他很擅长饰演未婚妻。   试问珀尔从哪个角度看出来,他会心甘情愿女装?没有的事,才不会穿高跟鞋与裙子。   嗯,一定要穿也不是不行。   不是为珀尔的提议妥协,就是先尝试着练练手。是为复仇之路上增添更多身份选项,将来方便忽悠人。   爱德蒙:对!就是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   12月12日,费城迎来了一对来自中欧的未婚夫妻。   尼克?肖恩与朱迪?托尼,叩响了怪奇事物研究所社团活动的入口大门。? 第52章 (一更)、欢迎来到GTH   怪奇事物研究社在费城有专属活动庄园。   最初属于社团创始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宾大毕业生。   之后六十多年庄园几经易手,但产权一直都在社团成员内部流转。   从18世纪到19世纪,神秘现象的相关研究即便称不上显学, 但也不算冷门。或是出于猎奇, 或是探索未知,总有富人愿意资助研究社继续办下去。   后来形成定例, 每年圣诞月怪奇社团都会举办一场盛大派对。   开幕式第一天当场抽出本年的活动主题, 欢迎来自各国各地的同好参与其中。   随着逐年增加的不同地区来客,怪奇社团也在经年累月中建成了丰富的资料库。   十年前,摩尔斯参与的1826年聚会。   主题是以「GTH」作画,比一比谁的画无限接近地狱/天堂之门。在最后一天评选获胜画作,胜出者获得三千美元的奖金。   当年聚会为期七天,半数与会者参加了主题绘画比赛。   也有一半就是冲着相互交流信息的平台而来, 或是为浏览海量库藏资料前来费城。   那一年, 红头发的蒂姆?韦伯, 他凭借仿佛能令人身临其境的地狱之门画作夺冠。   诸如此类,摩尔斯讲述了他所知的宾大怪奇社团所有讯息。   那几年, 他的生活异常灰暗, 妻子与双亲相继离世。   让他萌生了如果能与亡魂聊天也好的想法, 就去了怪奇社团的聚会。去且只去那一次,发现根本没用,不如化悲伤为发明创造。   没有询问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对「GTH」感兴趣的原因,   作为一个成熟的中年?缺研究经费?男人,用过往猎奇的经历换来投资人的打钱意向就够了。   双方约定, 等到双旦假期结束就去看看电报机器的研发进度, 然后再谈具体的投资数额。   之后, “杀破狼”组合只剩下破坏者?利尔特在华尔街一门心思继续搞钱。   另两位消失在纽约的暮色里, 摇身一变却来到了费城怪奇别墅庄园入口处。   1836年12月12日,上午阳光异常明媚。   十三只人形骷髅肩并肩站庄园入口,两只窟窿眼眶直勾勾地望向来远道而来的客人。   珀尔却没觉得有多阴森可怖。在发现几只骷髅的鼻梁塌得很有艺术性后,更是肯定它们具备憨态可掬的气质。   “亲爱的朱迪小姐,您瞧它们是不是有点可爱?”   朱迪?托尼小姐,爱德蒙饰演的未婚妻假名。   戴上了金色假发,穿上浅绿色的长裙以及浅底高跟鞋,比身边的珀尔高出了半个脑袋。   爱德蒙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瞧着珀尔,仿佛柔情回应,“尼克先生,在我心里永远是您最可爱。”   尼克?肖恩先生,珀尔饰演的未婚夫假名。   当听到这句回答,她含情脉脉地看了回去,更是顺势前牵起了现任【未婚妻】的左手,似乎表示永不分离。   下一秒,爱德蒙蓦地倒吸一口冷气。   哪有什么执手偕老,他的左手隔着手套被【未婚夫】握得生疼。   珀尔的语气温柔,“您也很可爱,在我眼里最可爱了。”   再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写满了:   「胆子肥过鹅肝了,居然拿我与骷髅比可爱!如今形容男士可爱是好词吗?别以为我听不出暗讽,想说我比骷髅更可怖吧!」   爱德蒙:手很疼!企图用力捏回去。   四名侍者恭候在庄园入口处,原本他们的表情还没身侧背景板骷髅丰富。   但瞧着新来客人的一举一动,觉得被灌了一嘴甜糊糊的东西,有点齁住了。   其中之一,似是敬业,似是不想再看情侣戏。   他打断了面前一男一女的互动,冷冰冰地问:“入场口令!”   “Ustrel。”   珀尔似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未婚妻】的手,转身向侍者报出学报上答案。   侍者当即给出一块号码牌,“穿过红豆衫树群,在一号楼办理入园手续。”   庄园位于费城的郊野,占地面积颇大。   说它大到一望无际有点夸张,但入口处看不见里面的建筑群真容,因为被大片的红豆衫树挡住了视线。   红豆衫的毒性广为人知,向来与死亡相联系在一起。   经常在墓园看到它的身影,扭曲多瘤的树干一不小心就长成形似张牙舞爪鬼怪的摸样。   眼前,这一片红豆衫树群显然经过精心修剪。   树木或似士兵笔直站立,或像各种动物静默守卫。   它们全部高过两米,构成了一个超大树篱迷宫,横亘在庄园大门与建筑群之间。   人一旦走进树木迷宫,由于缺乏高空俯视辅助手段,视线被高大树木遮挡,很难在第一次不熟悉时轻易抵达终点。   走到迷宫终点,才能到达建筑群。   当然也可以不走,从树群的外围绕一圈,总能看到房子。   迷宫入口竖了一块牌子。   上面大概写了,凡是第一次参加怪奇社团年终交流会的来客,在进入庄园后第一时间闯荡「黑暗迷宫」,顺利走到终点就能获得一百美元奖金。   交流会开幕是上午九点半,庄园正式开放时间是上午八点,来早了不接待。   换句话说,又想拿奖金又想开幕式不迟到,只有一个半小时不到的时间闯过迷宫。   有关这个树群迷宫多难走,摩尔斯也做了简述说明。   当年,他来参加社团活动时心情很差,没有第一时间闯迷宫,自然就错过了百元奖金。   后来几天去尝试过,前前后后花了三四个小时,终于找到了正确路线。   珀尔瞧了一眼怀表,现在已经是08:45,距离交流会开幕只剩四十五分钟。   此刻,偌大的树群迷宫中不时传出几句叫喊声。   “啊——,我怎么又绕回来了?”   “上帝,走了快一个小时,居然还是走不出!我是不是要迟到错过交流会开幕式了?”   “天啊!谁来指个路?隔壁的朋友,你走了几圈了?”   ……   珀尔与爱德蒙对视一眼,看来不少与会者被困在其中。   两人手上提着行李,一致理性决定挑战迷宫绕圈的傻事不妨稍后再做。   从树群外围绕行,即便加快脚步,也足足二十五分钟才总算见到建筑物。   这里的侍者比入口处热情多了。   询问是否需要住宿?是否需要办理各种资料库的阅览通行证?是否需要购买服装?对餐点有没有忌口等等。   在一串提问过后,依照客人的喜好与需求,对应收取了一笔价格不菲的服务费用。   帮着提起行李送至客房,将为期一周活动的流程手册、庄园简易地图、不同房间门卡等等物品都贴心送上门。   两人匆匆检查一遍各自房间,大致确定没问题,按图索骥前往往交流会开幕式。   来得有些迟了,会场内已有近两百人落座。最前方的主讲台,社团核心七位成员全部就位。   九点半,开幕式准点开始。   “欢迎各位来到怪奇事物研究会,我是今天的主持人珍妮?韦伯。”   主讲台上,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岁红发女性。她姓韦伯,正是如今怪奇庄园持有者的女儿。   同在主讲台,还能见到另一位长相相似的红头发。   托马斯?韦伯,怪奇庄园的顺位继承人,珍妮的哥哥。两人一起就读于宾大。   19世纪女性高等教育刚刚起步,欧美大学大多数情况下面向男性招生。   不是全面禁止女学生来上课,却对给于学位非常吝啬。不过,已有几所学校打破了数百年的陈规。   珍妮?韦伯能在宾大就读,除去学习成绩优秀,家世更是不能忽视的一环。   社团核心成员除了红发兄妹俩之外,还有五个人。   一位白发长者考利教授,另四人瞧着也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   珍妮请众人依次发表了讲话。内容无外乎宣传怪奇社团、讲解本次交流会的活动内容与各种注意事项。   半小时后,开幕式最重要的环节来了!   这就要从一个木盒中,当场抽取今年的活动主题。   观众席上,半数来客挺起背脊。   坐在后排的人甚至拿出望远镜,要看一看从木盒子里会抽到什么。   每年聚会都会有相应竞赛环节。   尽管今年比赛内容尚未确定,但获胜者的奖励已经提前预热公布——价值六千美元的珠宝一套。   约合二千英镑,在美国直接能买几套好房子。   以珀尔的计数单位,是开一次银行盲盒的价格。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几百人不顾路途奔波,也要来参加怪奇社团年终聚会。它的竞赛奖品着实很丰厚。   主讲台上,以基础礼仪论,该是最年长的考利教授抽签。   他却将木盒推向了庄园顺位继承人,“托马斯,还是你来抽吧。你的手气好些,能抽个有趣的题目。”   这话说得有些过于客套了。   其实,每年的主题有一个大致范围,与学刊登出的简答题相关。   今年的入场口令是巴尔干半岛的吸血鬼名称,抽签木箱内的纸条应该都是与那相关的内容。   怪奇社团举办了四十多次年终聚会,渐渐形成了这一不成文规则。   主题竞赛的内容与入场口令相关,有意参加比赛的人在十月买到学刊,翻看入场口令迷题就能准备起来。   主讲台上,托马斯没有客套推辞,接过了木盒直接将右手伸了进去。   “朋友们,随我倒数三、二、一。好的,今年的主题就选它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纸团被抽了出来。   托马斯打开一看,脸色却突然僵住了。   “哥哥,有什么问题吗?”   主持人珍妮见状,直接将纸条拿到手里。   她一幅吃惊的摸样,念了出来:   “哇哦!今年的主题有点特别,是【欢迎来到「GTH」,以此为题目进行绘画比赛】。诸未来宾可能觉得有点耳熟,它与十年前的主题相似。没关系,即便主题相似,但参赛者都不一样,相信大家能赶超前辈们。”   话是如此,观众席却炸开了锅。   从没见过与过往重复的竞赛主题,为什么今年就不遵循一直以来的潜规则?为什么不是吸血相关内容?怎么抽了这个字条?   “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故意不让怪奇社团交流会顺利进行。”   “听说华尔街大火了吗?我怀疑纽约方面派人来费城进行对等报复,会不会是【杀破狼】团伙悄悄潜入,第一站先破坏社团聚会?”   “那是金融圈的事,与我们神秘学灵异界有什么关系啊!”   珀尔与爱德蒙听到这些议论,相互看了一眼。   似乎都能看到又大又重的超级大黑锅砸在对方头顶。感觉不是挺疼的,而是真刺激,一来就遇上搞事的了。   这可不就说明他们来对了!? 第53章 (二更)、 欢迎来到GTH   【杀破狼】组合祸乱灵异社团集会, 这个论调听起来非常荒谬,但还是引起了一点点水花。   两百多位与会者之中,竟然真有十几人开始四处张望, 观察开幕式会场上是否有来自华尔街的可疑身影。   追溯这个绰号来源, 其实是东方星相的七杀、破军、贪狼,但在翻译时给乱编了。   起名人多少有些神秘学功底, 他就是《美国趣闻早知道》杂志的记者洛夫, 今天也来到了怪奇庄园。   “恶狼?兰茨与杀星?默瑟,习惯性穿英伦三件套加上一幅眼镜。破坏者?利尔特更多时候是叼着雪茄坐镇办公室,快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   洛夫看热闹不嫌事大,当下也站了起来,竟然趁势指挥起了相信这一阴谋论的参会者。   他没亲眼在华尔街见过【杀破狼】组合真人,就把传闻里的描述添油加醋讲出来。   “朋友们, 你们仔细想一想, 星相学还是很有道理的。【杀破狼】的出现寓意战乱与动荡发生。   目前, 报纸披露黑骷髅帮受人指使放火,人们怀疑是费城金融街为争夺金融中心地位做了幕后黑手。费城方面强烈谴责这种谣言, 自称被污蔑, 但又加强了消防巡查。   不论费城是否承认, 华尔街就算是迁怒也会想出一口恶气。没法用寻常的办法复仇,转而想要利用神秘学制造事端。   于是,派出最会搞事的【杀破狼】组合, 潜伏进入怪奇社团的年终大会。   第一招打乱大会的比赛主题,引发参会者内乱。   然后窃取庄园内的镇社圣物, 将它悄悄放到费城交易所。‘轰!’几秒后费城金融街瞬间被夷为平地了。”   洛夫越说越来劲, 还给主动配上了爆炸音效。   如果金融圈与神秘学圈打起来, 他则能成为报道现场战况第一人, 杂志销量必然节节攀高。至于怪奇庄园有没有所谓圣物,这种神秘学研究所总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这番阴谋论一出,竟然真有不少人开始将信将疑。   更多人站起来扫视整个会场,其中不乏去过华尔街的人也想要揪出可疑分子。   突然被砸了黑锅的两位当事人,肩并肩面不改色地坐着。   此刻心中暗道伪装身份前来的决定很正确。不然说不定真会被当场认出,因为在现场见到了一两张纽约见过的面孔。   爱德蒙压低声音,凑近珀尔耳边说:   “聪明的未婚夫,您是否感到了一种窒息的痛苦,这里的空气被愚蠢污染了。参加这个年终聚会的人,有一半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珀尔连连点头,“可爱的未婚妻,你说得对。但凡有一点点智商,比起怀疑外人捣乱,现在更该怀疑是社团核心成员内部闹了矛盾导致竞赛抽签箱出问题。”   爱德蒙心头一梗,第一次被说可爱,但他根本不想要这个标签。   看来“可爱”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怪他自己在进入庄园时,先给珀尔来了一波暗讽。   两人正大光明地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任谁也无法将这对情侣与华尔街复仇联盟联系到一起。   主讲台上,七位怪奇社团核心成员脸色各异。   珍妮惊讶地报出了竞赛主题后,气定神闲地坐在原位,此次打乱常规的选题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托马斯狠狠瞪了妹妹一眼,厉声说:“从来没有举办重复以往竞赛主题的先例,我要重新再抽一次。”   “以前没有,不代今天不能。年终活动的条款上没写明不可重复同一个竞赛主题。”   珍妮不阴不阳地说,“不过,社团规则上有一点写得很清楚。年终活动主题只能抽一次签,抽到哪个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哥,你是想要公然违反规则吗?”   托马斯听了怒气上头。   昨夜,他核查了抽签箱内的纸团内容,把箱子锁在庄园书房内。除了他,就是妹妹有钥匙能开启,究竟是谁破坏规则一目了然。   托马斯怒斥:“你说谁违反规则?!明明就是你把……”   “好了,不要在台上争执。既然抽了题目就不能反悔,不然你也改我也改就会没完没了。”   考利教授打断了这一场争执继续。“不就是再做一期「GTH」,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来的参赛者都没有准备,也是一种公平。快把来客们的情绪安抚好。”   谁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主题竞赛的第一名奖品是六千美元的珠宝。依照惯例,每年轮流由不同赞助商提供。今年,轮到韦伯家赞助奖品。   托马斯舍不得自己家的钱流入他人口袋,他早就泄题安排人提现备赛。   说是抽签决定比赛题目,其实早做了暗箱操作。要被抽出的纸团,其纸面比其他纸团毛糙一些。   岂料,妹妹居然搞了这一出,是胳膊肘往外拐!   托马斯再次狠狠瞪了珍妮。   别以为他不知道,珍妮特意放入「GTH」的选题,是给这家伙的男友帕克?金西在提供便利。   然而,选哪种题目都比选「GTH」好。   珍妮这样做,脑子是被爱情给糊住了,忘了十年前发生过的事。   十年前,怪奇社团的年终主题竞赛,蒂姆?韦伯以描绘地狱之门夺冠,收获了三千美金奖励。   蒂姆,是托马斯、珍妮兄妹俩的叔叔。奖金就是从韦伯家的左口袋移到右口袋。   别问里面有没有黑幕,反正韦伯家不会承认。   评选机制,是随机抽取参加聚会的二十位来客,加上社团核心成员七人。一人一票,几轮筛选,评出最后获胜者。听起来挺公平,但抽到哪几位来宾何尝又不能做手脚。   有些参赛者也懂其中内幕,退而求其次,第二名、第三名的几百美元奖励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怪奇社团聚会提供了很好的交流平台。与会者能展示出特别才能,说不定就能引起有心人的投资。   比如有一年比赛幽灵故事,故事集出版后销量很好,但凡被收故事的讲述者都得了一大笔分红。   比如有通灵师来这里提供免费测算,因为口才不错被推荐给富豪做驱魔,从此打出了名气。   怪奇社团看似研究神秘事件,其实本质也离不开一堆堆生意。大家对一些事心知肚明,不是全冲着大会竞赛第一名而来。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对失败释怀。   十年前「GTH」主题画作比赛,第二名仅仅差了一票没能夺冠。   那就是科赫?金西,珍妮现任男友帕克的生父,准确地说是已故的父亲。   科赫?金西在怪奇社团年终聚会之后的一个月,被人发现在费城家中突然死亡。死亡时,手边是一幅刚刚完成的画,标题就是「GTH」。   区别于第一名蒂姆?韦伯的地狱之门,科赫?金西死前画的是天堂之门。两个人对「H」的解读,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坊间传言科赫?金西对没能夺冠一直心有不甘。   他不是为了三千美元的奖金,而是认为自己的作品在艺术造诣上更配得上第一名。一定要画出一幅足够震撼人心的画作,让世人无法反驳。   如此一来,韦伯家与金西家说不上有仇,但毕竟有着复杂过往。   托马斯一开始就反对妹妹与帕克恋爱,也向父亲提出过必须约束妹妹,但一直没被引起重视。   今天竟然发生了暗中调换选题的离谱事件。   托马斯在抽签时,凭着手感取出最粗糙的纸团。本以为是自己提前安排好的题目,却是惨遭调包。   珍妮难道不懂,再比一次谁的画更接近地狱/天堂之门,就是打自己家族的脸面,变相提醒人们去探查十年前的真相。   越是实话,越是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   托马斯瞧着主讲台上的其他人,全都是息事宁人的模样,好似在这里吵起来更显得十年前的事是韦伯家理亏心虚。   他只能暂时咽下一肚子怒气,开始安抚底下的参会者们不要多想。   “各位朋友们,稍安勿躁。今年的主题大赛些许不同,加入了回顾往年主题的元素。那就让我们共同期待,谁的画作更接近「GTH」的意境。开幕式到此结束,预祝各位交流会愉快。”   开幕会结束得仓促。哪怕社团主办方表态不存在阴谋,但是参会者之间的各种猜测满天飞。   幸而没有人发现【杀破狼】组合出现,不然有的事真就解释不清楚了。   珀尔与爱德蒙更近尽职地扮演未婚夫妻,将表面的柔情似水贯彻到底,就差手牵手招摇过市了。   两人面对社团聚会的突发竞赛选题意外,即使被扣了黑锅,心情却是挺不错。出现乱象,说明存在问题,指不定就能指明某个顺藤摸瓜的方向。   在人群中转了两个小时,将1826年比赛后韦伯家与金西家的那些纠葛弄清楚了。没想到围绕「GTH」的主题比赛,竟然发生过一起死亡事件。   科赫?金西的死亡被认定是猝死意外。   不该说是否讽刺。科赫临死前的画作,后来被怪奇社团买下放在庄园陈列室内,与当年的第一名蒂姆的画并列展出。   「Gate To Hell 」、「Gate To Heaven 」,左手地狱,右手天堂。   珀尔与爱德蒙来到陈列馆,两人为调查血字“1818年,费城,GTH”的含义而来。   瞧着作于1826年末与1827年初的两幅画,过了好久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暂时没能从画中发现什么秘密。   “不去先去资料库。”   爱德蒙提议,“先把与1818年有关的资料都查一遍。”   珀尔点头,“但愿我们的运气好些。”   第一天看似平静渡过。   翌日,早餐过后,深信华尔街复仇联盟来了的阴谋论小团伙发现了一件怪事。   团伙组织者洛夫,昨天发起调查社团活动抽签异常事故。   这位《美国趣事早知道》杂志的记者,今天人不见了。行李还在怪奇庄园客房内,但一个大活人消失在庄园里。   侍者们都说没见洛夫从庄园大门提前离开,但小团伙成员用四个小时里里外外寻找,就是没瞧见洛夫的踪影。   一时间,再次掀起【杀破狼】来了的传闻。   阴谋论者认为昨晚洛夫去独立调查,他发现了藏匿在人群里的华尔街复仇者,然后就被原地灭口,说不定被藏尸于庄园的某处。   阴谋论团体向怪奇社团主办方严正建议,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珀尔与爱德蒙从资料库走出来,查了十几个小时,两人依旧一无所获。   在1818年的时间段,没有什么特殊时间能与佩斯里被杀案联系上。   正想要吃点午餐放松一下,饭没吃,就仿佛听到上帝友情提示:“咚!恭喜,您的背黑锅数量+1!”   珀尔:【杀破狼】真不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第54章 (一更)、欢迎来到GTH   接连被扣两口黑锅, 是否还要视若无睹?   珀尔终是给阴谋论散播者一些眼神。   让她重视的是洛夫的失踪,仅仅一夜过去,人怎么就不见了?   “可爱的朱迪, 您说可怜的记者洛夫究竟去了哪里?等我们吃过午餐, 也帮忙找一找吧。”   珀尔语气悲悯,仿佛真的关心那个率先叫嚣华尔街复仇者联盟入侵费城的阴谋论分子。   爱德蒙对被冠上「可爱」的标签逐渐免疫。   尽管这一称呼很像是被嘲讽可怜没人爱, 但也不在意了, 而提取关键词直奔主题。   “就当做餐后散步,我们去红豆衫树群迷宫转一圈。听那些人说的,他们找过了很多地方,但没提到树篱迷宫。”   爱德蒙隐去了后半句嘲讽。恐怕以阴谋论团伙的智商,一旦进入树篱迷宫就走不出来了,所以主动回避那个地方。   两人先去了餐厅。   参会者之中, 不少人自发组织起寻找洛夫的小分队。   不全是担忧人出事, 而是瞧不惯洛夫高调阴谋论的模样, 企图证明他藏在某处意图不轨。   人群四散开来,分头各自行动。   主办方无法对此完全视而不见。   托马斯与珍妮兄妹俩作为庄园的主人本该组织人手, 但还在为昨天竞赛主题黑箱问题持续冷战。   都没把洛夫不见了的事放在心上, 认为满口胡说八道阴谋论的记者就是为杂志销量胡乱炒作。   “让考利教授带人去转一圈。”   托马斯听了手下汇报, 不甚在意,“也许,洛夫在哪位客人的房间内喝茶, 他的那些拥趸们不知情罢了。”   考利教授被点了名,有点不情愿管事, 也还是领着巡查队在庄园内晃悠了一圈。   两个半小时一晃而过, 对于寻找记者洛夫毫无收获。   每一间客房都被叩响了房门, 每一处藏书室也被巡查了一圈, 像是厨房、地窖、库房等来宾止步的地方也找了,依旧不见洛夫踪影。   考利教授带上了来客登记表一一核查,截止目前没有谁提前离开。   庄园入口侍者们的出入人员记录上,登记得清清楚楚。   昨天共有269位来客,其中71位外宿的客人昨夜离去,同样一批人今天早上又进入庄园。其中没有洛夫的离开记录。   进出庄园需登记,但不能排除洛夫在非正常状态下偷偷离去。   比如被打晕了藏在某某马车内,侍者们没有搜车,自然是无法发现异常。   查到此刻,人们意识到真的出事了。   洛夫或主动或被动,总之是一字未留地从庄园消失。   红豆衫树篱迷宫之中,也不只来了一支搜查小队,回荡着各种叫喊声。   “麦迪逊?洛夫,你在吗?”   “洛夫先生,听到请回应!”   “洛夫,大家都在找你。如果你在迷宫里迷路了,请立刻叫一声。”   ……   喊话的声音不断,但两个半小时内没有任何回应。   珀尔与爱德蒙在简单吃过午饭后也投入了迷宫寻人。   两人特意带上了纸笔,将每一条走过的岔路都记录下来。等整幅迷宫地图出炉,也没看到洛夫的人影。   不放过边边角角,而且留意了地面与树丛有无古怪痕迹。在树篱迷宫内兜兜转转了两个小时又四十分钟。一路走来,没有发现血迹、打斗迹象,但也不能说没有遇上一点意料之外。   在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寻找失踪的洛夫时,居然有一位保持两耳不闻叫喊声地自顾自露天作画。   帕克?金西,十年前猝死画家科赫的儿子。   他在迷宫东南侧一段死路的尽头架好了画布,背靠红豆衫树地坐在矮凳上画画。   好几拨迷宫内寻人队伍都遇见了帕克。   因为角度关系,人们看不清画布上的具体绘画,也无法看清帕克的一整张脸,他的身体被画布挡住了一半。   在一旁的红豆衫树上,挂这一张纸。   白纸黑字写着:我没有见过麦迪逊?洛夫,别再问了!!!   这一看就是被问烦了,不想再被打扰。   “你说帕克?金西是不是有点奇怪?”   搜寻队伍里有人瞧见帕克这幅摸样,不免嘀嘀咕咕起来。   “现在有人失踪了,他居然还能安心画画!要画画也行,你找个没别人的房间,那就不怕被打扰了,偏偏要在树丛中画。”   却也不乏能理解古怪行为的路人。   “艺术家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就是一门心思专心画画,外面掉金子也不去捡。   在红豆杉树篱迷宫内作画更有灵感吧?身处死亡之树的包围中,更能画出接近「地狱/天堂之门」的意境。”   “对,帕克看起来与他父亲很像。十年前,老金西猝死前也是在画画,对于谁能画出最优秀的「GTH」之作很在意。”   “是啊!而且今年的主题大赛题目,居然与十年前一模一样。昨天也有传闻,说珍妮作为主办方为男友搞黑幕操作,为的就是让帕克有机会夺冠,一雪前耻。”   话题一下就偏了,从洛夫的失踪转移到了竞赛黑幕,人们开始提出自己的想法。   “韦伯家族看来也不太平。十年前夺冠的是蒂姆?韦伯,珍妮黑箱操作给男友提供竞赛机会,岂不是变相否认了叔叔画作的价值?”   “那可不好说了。如今韦伯家家主是珍妮的父亲。蒂姆那家伙没有经商本事,全靠着兄长扶持,他的画才能赚钱。”   “你们别只关注蒂姆,没人认为十年前科赫之死很诡异吗?昨天,我去陈列室看了蒂姆的「地狱之门」与科赫的「天堂之门」。   前者是阴森恐怖,后者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那种接近天堂的幸福感,未免也太纯粹了。”   ?   画作名为「天堂之门」,令人感到幸福有问题吗?   是有一些古怪。   因为作画者科赫在年终大赛中失败,而现实生活的不如意居然丝毫不影响他新创作绘画时的意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说一边在红豆杉树篱迷宫中绕圈圈。   不是不想立刻离开,而是这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   树木全部高过两米,无法做到一目了然透视四周路况,只能一个个岔路试过去。   走得累了就原地坐下来休息一会。   男士还好,女士们就辛苦了些,身着带裙撑的长裙无法席地而坐。   怪奇社团的年终交流会,不乏女性的参会者。   多是随着丈夫、恋人、父兄来的,也有一些是几位女性朋友结伴同行。   总体来看,本次来客269人,男女比例7:1左右。女性参会者三十四人,自发前来迷宫寻找洛夫队伍中有五位女士。   这没有算上“朱迪小姐”,那是与“未婚夫尼克”独自行动。   正当众人查找了感到疲惫原地休整时,突然从迷宫的东南侧传来一个男人的惊叫声。   “啊!好痛啊——”   这声音像是帕克?金西喊的!   原地休息的搜寻小队中有人听了出来,再看声音来源的方向也与帕克所在的绘画地点一致。   这下好了,阴谋论记者洛夫尚未找到,众人又着急去看看一心只顾着画画的帕克出了什么事。   然而,一个重大障碍摆在了眼前。   树篱迷宫错综复杂,除非记忆力与方向感超群,一般人很难在不熟悉路的情况下准确找到目标地点。   这时候,珀尔与爱德蒙已经走出了树篱迷宫。   在勘察一圈确定没有古怪异样后,两人准备回屋稍作休息再想下一步的安排。   不料,突然听闻远远传来的喊叫声。   帕克只喊了一句好痛就没了动静。   迷宫内,随之响起杂七杂八的声音。有凌乱的奔跑声,还有人群叫嚷着又又又又找错路了。   “走吧,去里面看看情况。”   珀尔不得不折返回迷宫,“一个小时前,我们探查到帕克所在死路时,你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   爱德蒙回忆,“当时,帕克目不斜视地盯着画布,一幅全心投入作画的模样。他的手拿画笔很稳,除了眉头紧蹙,看不出任何问题。”   眉头紧蹙,能被解释为画画时思考如何落笔。   那么,人又怎么会突然惊叫呢?   或许帕克早就感觉到不适,但一直强忍着,直到忍无可忍才喊痛?   两人快步进入树篱迷宫。   虽然是从外赶来,却比那几支身处红豆杉树群内的寻人队伍效率要高得多。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拐错任何一个弯道,十七分钟后就到达了帕克作画所在的巷口。   “等一下!这位女士,请您不要靠近了。”   巷口有四人搜寻小组先一步到了。发现一对情侣赶来,四个男人站成一排挡住了去路。   “帕克?金西的死状有些不体面,可能会污染了女士您的眼睛。   先生,请您带着朋友离得远一些吧。也帮忙劝一劝后面赶来的搜查小队中的女士们不要靠近。”   搜寻小组的四个男人面色诚恳,一脸写着:「真的,这是为保护女士的美好心灵,才不让靠近。」   究竟什么场面不宜女士查看?   爱德蒙见过太多的不堪入目场景,在伊夫堡监狱内每天都在上演死亡与挣扎。今□□演【朱迪小姐】,竟然被人以别被辣眼睛为由,挡了他的去路。   这真叫人哭笑不得。   爱德蒙想说点什么,但听珀尔先开口了。   “谢谢四位的好意,你们真是善良的绅士,一直为旁人考虑着。”   珀尔先给拦路四人一顿夸,语气真诚到谁也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女士是否合适上前勘察该由本人判断,而不是以保护为名将人彻底拦在道路之外,但这就是19世纪的常态。   当下,珀尔随口就来,“不过,我们的情况有点特别。我与未婚妻是从德意志来的,家中做些药材的生意,见过不少病患发病。还请让我们都进去瞧一瞧,或许能给帕克?金西先生提供一些帮助。”   说完,珀尔向现任“未婚妻?朱迪”投去了宠溺的目光,像是在说「放心,你想去看什么都行,我绝不留下你一个人。」   爱德蒙明知这是演戏,却也难免背脊发毛,兰茨先生深情宠溺目光让他差点接不住戏!   拦路四人组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几秒。   经营药材生意,特意从中欧德意志远渡重洋来参加神秘学社团聚会。   他们突然懂了!这对未婚夫妻极有可能是捣鼓魔药的,那该什么大场面都见过,这就给两人让了路。   眼前究竟有什么女士不宜的大场面?   只见帕克?金西口吐黑血,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说他有碍观瞻,因为他死前撕扯着裤子。人死了,但男人特征部位依旧竖////起着。显然,这是非证常死亡!? 第55章 (二更)、欢迎来到GTH   从迷宫传出惊呼疼痛声到第一批人赶到现场发现尸体, 只过去了二十分钟,尸体尚有余温。   结合现场情况,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残留, 没有明显被人为攻击的外伤, 初步判断帕克是中毒死亡。   “我们没触碰画,也没动移动尸体。来的时候就看到帕克蜷着身体侧躺在红豆衫树旁。”   最先发现四人表示只用手指试了试帕克的呼吸与脉搏, 确定人的呼吸停止又没有心跳, 就离开尸体三米远。   不为别的,是害怕诅咒。   帕克与他的父亲科赫,都是在绘制以「GTH」为主题的画作时死亡,这事情堪称邪门。   可以确定不是误食红豆衫的枝叶中毒。   大家都叫红豆衫为死亡之树,这玩意中毒症状是头昏恶心、呕吐、肌无力等,但没有一条会让男人特征长久竖///起。   帕克的死状奇怪, 人怎么敢轻易触碰, 万一沾上不干净的致命玩意可就惨了。   爱德蒙却是满不在意。他倒是想亲手勘察尸体, 但这次女装出行伪装做全套,裙撑限制了人的下蹲自由。   珀尔见状, 仿佛十分真诚地安慰:“美丽的朱迪, 您的风采无需被裙撑所束缚。下次就不穿有裙撑的裙子, 不必向世俗风潮妥协。”   爱德蒙:这话乍一听很贴心,但请告诉他为什么会有下一次女装?!   当下不是辩论女装次数的好时候。   爱德蒙绕着尸体附近走了一圈。从帕克倒地时的痛苦表情与蜷缩状态,以及其双手捂住肚子与腹部, 能看出他临死时非常难受。   还原大致死亡经过,帕克先是没能忍住在画架边上呕吐, 然后挣扎着站起朝外走去。   步履蹒跚, 踢翻了矮凳。挥动手臂, 胡乱揪下了一把大红豆衫树叶, 更是难忍身体的痛苦撕裂了裤子。最终没能走出十米就摔倒在地,又是拼命爬行了三四米停止了呼吸。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依旧顾忌到了心心念念的画作。   画架完好架在原地,画笔被妥当搁好,而画布未受到半点污染。   珀尔蹲到尸体边上,做了大致的检查。   帕克的眼睛呈现出瞳孔散大现象。   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把客房钥匙与一只小瓷瓶。瓶子没有标签,其中还有半瓶粉末状物体,大概有10g左右。   再看三团呕吐物,其中夹带这血丝。   “死因极有可能与瓷瓶里的粉末有关。”   珀尔站了起来,刚要递出瓷瓶,但又反手收了回来。   她狐疑地打量现任“未婚妻”:“聪明的朱迪小姐,您该不会以身试毒来确定它的成分吧?请坚定地告诉我,您绝不如此鲁莽。”   爱德蒙假笑,自己没有自杀倾向。综合眼前的线索可以推测出毒杀帕克的元凶,那种毒素沾染几克就会致命。   语气温柔地回答,“请安心,亲爱的尼克。我怎么能够得抛下您独自去见上帝呢。”   珀尔确定听出了话中的另一层深意,即便死也拉个垫背点,一起去见撒旦也不错。   这就同样假笑着将瓷瓶递了出去,再看向先到死亡现场的拦路四人组。既然是以药材生意的借口检查尸体,总得给出一些说法。   “几位先生,这不是诅咒。”   珀尔说出观点,“帕克异常的身体反应,伴随口吐物带血、极度疼痛、瞳孔涣散等症状,极有可能是斑蝥中毒。”   拦路四人组相互看了看,这真不是诅咒?   爱德蒙见四人不信,就给讲解了一起著名斑蝥中毒案件。   “上个世纪,1772年法国的萨德侯爵去到马赛城,招来了一些红灯区的女性,给她们吃了一些小甜点。几天后,那些女人都恶心呕吐,伴随呼吸困难且肠胃疼痛。   萨德侯爵逃亡意大利逃避牢狱,但最终被捕,他承认在甜点内加了斑蝥粉末当做春///药。那就是著名的『毒甜点丑闻』。   作为开正经药铺的人,绝不会售卖斑蝥。它看似起到激发性起的作用,其实一种错误认知。   人服用后产生的生理反应是病态性的,伴随其他中毒症状出现。几克斑蝥足以致死,谁用它助兴就是赶着去地狱,非常危险。”   说话间,其他几支寻人小队也到了。   见到帕克死状古怪,又听到这人可能死于服毒,没人冒然靠近,都保持了观望状态。   即便有毒理学解释,但也难以令人信服帕克的死亡没有蹊跷。   父子两人都在画「GTH」时死亡,其中有没有关联?毒物瓶在帕克身上被发现,也不能排除他杀,说不好是有人蛊惑他吃下了这种毒素。   帕克与怪奇社团主办方的珍妮是恋人,但他与女友哥哥托马斯的关系又不太好,而且今年主题竞赛又被怀疑有黑箱操作。   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帕克之死的前因恐怕很难简单。   四十分钟后,帕克的尸体被送到了庄园非对外开放小楼。   珀尔与爱德蒙自然而然随着运尸队伍一起了。   以正经药铺经营者的名义,绝不能对毒物非法流通坐视不理,既然遇上必须一查到底。   被认为多管闲事也好,被认为是人心肠也罢,事涉「GTH」必须跟进这个案子。   在停尸间门口,遇上闻讯匆匆赶来的珍妮与托马斯。   韦伯家兄妹俩看到尸体都是一脸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今天上午,一切都好好的。”   珍妮冲到尸体身边,紧紧握住帕克的手,但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只是分开了四个小时而已。帕克,你起来啊!你不是计划好了这次赢得比赛就和我求婚,现在你……”   说话间,珍妮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此时,托马斯却几步上前,一把拽起妹妹往后退。   “够了!你瞧他的样子,这是好男人会有的死状吗?我早和你说了,不要和金西家的人在一起。   你就不该调换比赛题目。帕克?金西和他父亲一样只顾着画画,为了赢得第一名什么事都敢做,他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骗你暗箱操作。”   “啪——”   珍妮反手将一个巴掌猛地抽到托马斯脸上。   “即便我不调换题目,你还不是一样要暗箱操作选题,把奖品给安排好的选手,让巨额奖品从你的左口袋落到右口袋。别以为谁都与你一样,帕克不是为钱来的。   十年前,帕克父亲更有才华,但我们的叔叔是内定的赢家,社团提前半年把选题透露给了蒂姆。   如果真的公平竞选,都是限定七天作画,你说谁会赢?我愿意成全帕克为父亲正名的心愿,有什么不可以的?!”   珍妮一边说,眼泪鼻涕一边都流了下来,哭到伤心处哪顾得上好不好看。   托马斯捂住被打的脸,气得像是一只要爆炸的青蛙。   “你可以!这就是结果。他和他父亲一样为了画画吃乱七八糟的药物,追求遇见天堂的感觉。死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不堪入目。”   珀尔与爱德蒙本来在做背景板,没想掺和进韦伯兄妹的吵架,但听到这里必须插话了。   “不好意思,请容许我打断一下。”   珀尔问:“帕克的父亲不是猝死吗?什么叫做他的死状与儿子一样不堪入目?”   别说外人了,珍妮也是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哥哥。   “托马斯,你是什么意思?科赫难道也是服了毒,与帕克有相同的死状?谁告诉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托马斯一时情急说漏了嘴,但事已至此也没必要隐瞒了。   “你当然不知道,我是偷听到的。十年前,父亲刚刚买入了怪奇庄园的产权,陈列室内要挂哪些作品,他必定会过问。   科赫死亡前绘制的「天堂之门」,与叔叔画的「地狱之门」放在一起很有看点。这画能不能买,父亲询问了给科赫收尸的亚伯神父。”   这个时代,神父的业务范围可以很广。   怪奇庄园收藏各种奇异事件,会请神职人员在必要时答疑解惑、驱魔除邪。   亚伯神父不只是怪奇庄园的顾问,同时负责辖区内的送葬祈福。   他对庄园主人透露了一些内幕,比如科赫?金西的死状,那原本只有金西太太与帕克才知道。   “亚伯神父告诉父亲,科赫的死状不正常。虽然是心脏骤停,但死后尸体也呈现出病态男人生理反应。如果要收他临死前的画作,要做好惹麻烦的准备。不过,父亲照旧出高价买了下来。”   托马斯一直保守着秘密,因为这事情是他偷听来的。   “我认为科赫是吃了某种药,产生能够无限接近天堂的幻觉,所以绘画出了平常人不能比的意境,但药有致命的毒素。   人也死了,我没必要像长舌妇一样到处说闲话。谁想到帕克竟然唆使珍妮再搞一次「GTH」的主题比赛,更没想到他会与他的父亲一样为了艺术不要命。”   珍妮听到这里,忍不住反驳。   “不!帕克不会为了画画不顾性命。他是有计划的,就连明年欧洲蜜月旅行也考虑好了。”   托马斯不屑地冷哼,“呵!男人的话,你也信。帕克撺掇你黑箱选题时,有说他会吃奇奇怪怪的药粉吗?有对你坦白过他父亲的真实死状吗?他没有。”   爱德蒙有些不同看法,“听说珍妮小姐与帕克先生在一起近三年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年再次竞赛以「GTH」为主题的画作?   明知道父亲非正常死亡,帕克先生还敢用相似的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认为多年过去药粉经过改良变得安全了?而给他药物的人骗了他。”   珍妮显然更接受这种推测,“对!有这个可能。帕克与我成为恋人三年,其实很早就提了想等时机成熟再画「GTH」,这一点从未隐瞒我。”   问题来了,是谁提供的药粉。   珀尔追根溯源,问一问十年前帕克父亲之死。   “亚伯神父给科赫?金西收的尸,说不定了解更多情况,去哪里能找到他?”   这下,托马斯与珍妮都摇头了。   托马斯:“找不到了,亚伯神父十年前已经五十岁了。他退休了,不继续在费城教堂常驻,离开了美国。”   “听说是远行加勒比海?”   珍妮也不确定,“总之,费城没有再收到他的消息了。”   珀尔听到加勒比海,脑中警报立刻响了。   梅森一家原本生活在加勒比海的牙买加,十年前就是继母琳达生下乔治的那一年。   她再看亚伯神父的退休时间,巧合得有点不正常。   “换句话说,科赫?金西死亡后没多久,亚伯神父就离开了费城?”   托马斯与珍妮一起点头,两人却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哦不!您在怀疑亚伯神父有问题?”   托马斯认为不可能,“神父在费城教区工作了二十五年,一直兢兢业业,从来没有恶评。”   珍妮也说:“除了疯人院的病人精神不正常,没法对亚伯神父表示感激,其他所有人都很信赖神父。您可能搞错了。”   珀尔却问:“亚伯神父,他还管精神病院的事?”? 第55章 (一更)、欢迎来到GTH   亚伯神父怎么就不能管精神病院的事?   托马斯与珍妮从没觉得不妥。   精神病人心理上的问题不少, 当然需要向上帝祷告,需要神父帮助感悟神的指引。   亚伯作为费城教区的神父,他不落下任何一个信众的需求。   在长达十年的时间内, 从1816年到1826年负责两家精神病院的祷告祈福工作。   那两家精神病院, 现如今已经合并为同一家「凤尾兰精神病院」。   地址没有改变,管理层在一年前有过调整, 总负责人叫莱恩?诺伍德。   珀尔特意追问了, 得知凤尾兰精神病院不对外开放参观,与当下多数疯人院开放观光赚取门票费的做法不同。   院方打出旗号要尊重病人的隐私权。   事实真会如此美好吗?   这个时代一个人被送精神病院,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所谓治疗方式比受刑更可怕。   暴力虐打、放血、钻颅、用冰水反复冲刷等等,一切能让病人安静到像死人的手段,都被认为是有效克制歇斯底里病的好方法。   精神病人毫无疑问是弱势群体, 被送进去的那一刻就彻底被家庭放弃。   但凡对某个病人还有些感情, 将人抛弃到荒村的房子里单独关着, 也比送精神病院强上千百倍。   对外开放参观的医院多多少少还会顾及收敛一些,不对外开放就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   毒物药粉不会凭空出现, 制作与实验都需要场地, 甚至需要活人来验证药物剂量对药效的影响。   这种实验很难合法化, 但有心人总能找到办法。   理论上,精神病院是大众关注的视野盲区。病人被随意当做试验品且无力反抗,更无法逃离那个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珀尔大胆推测, “不论亚伯神父与帕克父亲的死亡有没有关联,他在十年前离开费城, 现在需要揪出向帕克售药的新卖家。   凤尾兰精神病院在一年前变更管理人, 今年就出现了含有斑蝥毒素的药粉, 说不定是院内某人继续了中断多年的药物实验与买卖。   珍妮小姐、托马斯先生, 请问你们在十年间听说费城发生过类似案例吗?”   韦伯兄妹俩纷纷摇头。   这会必须承认,依照时间线来看,精神病院与毒物药粉相关是合理推测。   爱德蒙观察了药瓶内的剩余粉末剂量,又结合今天发生的记者洛夫失踪事件,有了更进一步的推测。   “假设卖家不是做一锤子买卖,而是为了盈利。当药粉经过一系列人体实验,用量得当是可以在短期内维持危险的快感,且不至于立刻送命。   现在瓷瓶里却只剩一半药粉,帕克极有可能用量过度。导致他用量过度的原因,是他产生了危机感。”   为什么有危机感?   因为帕克发现这药不是专卖给他一个人,其他参赛者也有可能买药。   “记者洛夫今天被确定失踪,可能就是撞见了药物买卖的相关秘密。”   爱德蒙推测昨天帕克与卖家的见面或是起了争执,正好被洛夫偷听到。   “争执内容与接近天堂的感觉有关,或是一些别的关键字。记者洛夫敢胡乱编造阴谋论,不会错过每一个热点新闻。他主动跟踪卖家离开,或是被人发现处理掉了,所以在怪奇庄园里消失不见。”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从上午开始越发多的人投入到寻找洛夫的搜查队伍,但至今没能发现他的踪影。   洛夫失踪事件与帕克中毒暴毙,两起案子同一天内在怪奇庄园发生,有必要考虑到它们的内在关联性。   珀尔当即想到了两种验证推测的办法。   “现在是下午四点。早上八点就有人叫嚷洛夫不见了,中午大门口的侍者说没有宾客提前离去。   失踪案还能让卖家保持镇定的话,帕克的突然毒发身亡必是让他惊慌。查一下吧,有没有人驱车离开?   另外,如果不是故意投毒,而是要做面向多人的生意,卖家应该向其他的「GTH」主题竞赛作画者也暗暗兜售药物。这件事可以向那些参赛者求证。”   托马斯听到这里,对于两个方法都不抱希望。   “查查谁离开容易,但对方可以使用假名、假的联络地址。从已知的来客名单上,我确定没有看到凤尾兰精神病院相关的人员。   再说去查哪个选手买了药,他们买了也不会说的,那就等于自爆使用了不光彩的作弊手段。”   珍妮一听她哥的语气,这也不顺、那也不好,仿佛说与不说、追问与否都没必要。   她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我们作为主办方,将所知事态严重性说出来,至少会让买了药的参赛者不敢服用,能够尽力不让暴毙事故再发生,这比什么都不说要好!   你和帕克就是什么都不说,不早点告诉我十年前科赫的真实死因,否则今天的悲剧不一定会发生。我会看好帕克,不让他用这种方式参加比赛。”   托马斯当场被怼到无法反驳,后退一步,低声下气地认了。   “行,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是提醒一下实际操作会遇上的困难,没说不配合,我也不希望再死人。”   兄妹俩达成了一致,分别行动起来。   很快,从庄园入口了解到情况,四十分钟前有一位客人提前离场了。   大卫?斯图尔特,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性,独自一人前来,外宿在柳树旅店。昨天夜晚八点离开怪奇庄园,今天上午八点半又入庄园,而下午三点二十分离开。   珀尔与爱德蒙当即决定借了一辆马车,去柳树旅店先看一看,然后绕行凤尾兰精神病院。   用两人的话来说,做正经药铺生意的,最厌恶非法药贩子,必须要追查到底。   珍妮不仅借了马车,还派了十个能打的保镖帮忙调查。   托马斯见状,不甘示弱也给添了十个保镖,说是人多力量大。   韦伯家真是有点意思的。   如今,欧美富人家庭中受宠爱的女儿不少见,但是像珍妮能与兄长正面叫板,且握有极大自主权的情况不多见。   路上,珀尔随意与保镖们聊了几句,大致推测出其中原因。   如今当家做主的韦伯先生,是一位更看中个人才能的家族领导者。   珍妮在投资眼光方面,以其战绩论更胜托马斯一筹,敢于开拓而不只是守成。   韦伯先生不反对女儿与帕克的恋情,多少存了几分女婿不必太强,专注艺术也好的想法。   珍妮在婚后也能继续为韦伯家族发展而献策献力,而非传统认为的女儿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这样的安排不谈是好是坏,随着帕克的死亡,曾经的完美计划都成为空谈。   凤尾兰精神病院。   下午五点,一楼厨房,偷偷摸摸混进了一个人影。   就是肚子饿到前胸贴后背的记者洛夫。   洛夫趁着员工聚在食堂,小心翼翼地循着味道来厨房找点吃的。   即便是生啃胡萝卜也好,从昨晚七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他一口水没喝一块面包没吃都用来跟踪人了。   不后悔!   这必然是特大新闻!   昨夜,洛夫在怪奇庄园里随意晃悠,他有着发现秘密的眼睛与耳朵。   功夫不负有心人,窃听到了帕克?金西与大卫?斯图尔特在小树林吵架。   争执内容是「天堂粉」,那东西能让人仿佛置身天堂。   帕克质问怎么能将药粉卖给其他参赛选手?   斯图尔特讥讽,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专供给帕克的药物。   两人不欢而散,偷听的洛夫却是心情大好。   洛夫不知道「天堂粉」具体成分,但能听出来用了它可以在绘画竞赛中作弊。   这不就是大新闻了,主办方珍妮的男友嗑药作弊。但还不够,当场决定跟踪斯图尔特,找出制药、贩药的更多线索。   要搞爆炸式新闻,必是要扒得了马车底部,爬得了窗户屋檐。   一路扒在斯特尔图的马车底部跟着离开庄园。   整整一个小时,从怪奇庄园到柳树旅店,在十二月的夜风里真是要冻傻了。   专业记者却不能够叫苦。   等到达柳树旅店,立刻确定斯图尔特所在房间,设法从窗户外进行窥探。   还真就等到了新闻要点。   当夜十点半,一个男人来找斯图尔特。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七点,男人先出了旅店。   洛夫当机立断,不跟斯图尔特,转而跟上神秘男人。   此人有嫌疑是药粉买卖的上家。这一路追踪换了几辆公共马车,来到了凤尾兰精神病院。   作为资深阴谋论编造者,大脑警报系统一秒启动,瞬间将精神病院与试药联系到了一起。   照理来说,洛夫应该先返回怪奇庄园休息一番再来勘察,可他生怕错过最佳报道时机,一鼓作气爬墙翻窗潜入院。   来都来了,总得查到一点确凿证据再离开。   很多事等不了,耽搁一个晚上就会发生变化。   就像是华尔街纵火案,从事后报道看,假设主谋迟一天放火就完成不了既定目标,因为华尔街方面已经起了防范之心。   同理,抢新闻热度也是一样。   洛夫忍着饥饿在疯人院内鬼鬼祟祟搜查起来,要躲避工作人员,更不能被病人发现叫破身份。   每当这种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变成老鼠或是苍蝇就好了。现实没有魔法变身,只能凭着多年职业经验躲藏。   吃了这一顿,今晚继续作战。   洛夫决定查到明天早上离开。他没打招呼从怪奇庄园消失,那边有人找他的话,说不定会引起精神病院方面警惕,留给他的活动时间不多了。   生啃了胡萝卜、冷硬的面包,又灌了几口水,准备开门离开厨房。   下一秒,不等洛夫拧开把手,门居然被人从外侧悄无声息地拉开了。   来人瞪大了眼睛。   一米之隔,他的面前多出了一个不认识的不速之客。? 第57章 (二更)、欢迎来到GTH   门被突然从外侧拉开。   记者洛夫毫无防备被撞破行踪, 第一反应抄起距离最近的擀面杖,想要给对方一记闷棍。   但发现门外只有有一个七八岁营养不良的男孩,穿着破旧又宽大到不合身的精神病院员工服, 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没听到动静就有人来了。   “你是来偷吃的东西。别喊!这里有面包。”   洛夫叫破对方的来意, 不由分说直接将人一把拽进了厨房。“我替你望风,你快吃。”   男孩没能回过神, 就被塞了一块冷硬面包, 而厨房的门已经被陌生男人关上了。   “你是谁?我从没在院里见过你,你是来偷东西的吗?”   “谁说我是小偷?这里附近没有饭店,我太饿了就进来买点东西。”   洛夫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看到没有,它足够我的伙食费。小子,你呢?现在员工都去食堂吃饭了, 你偷偷摸摸来, 是在食堂吃不饱?”   咕——   男孩想要否认, 肚子却很诚实地叫了。他的目光没有落到以往关注的食物上,而是盯着眼前的银币。   洛夫当然捕捉到男孩眼神中的渴望, “没见过银币吗?你在这里做什么活?一个月能赚几美元, 怎么连饭都吃不饱。   听说凤尾兰精神病院的员工待遇不错, 都不必出售观光门票就足够开支。瞧你的样子,不太像啊!”   男孩垂下脑袋,开始啃面包并不回答。   洛夫转着眼珠子, 打起了安插眼线的主意。如果能收买男孩做内应,显然能获得更多线报。主动给人倒了一杯水, 颇有耐心地等男孩把硬面包先吃掉。   “你叫什么名字?想不想每天都吃饱?”   洛夫开始画大饼, “我给你介绍一份更好的工作,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就行。”   男孩一声不吭地吃完面包, 把手指上的面包屑都吞个干净。   这才语气提防地问:“要我做什么?我不可能帮你把病人放出去的,那是逃不掉的,这里管病人管得很紧。”   “不用你放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见过去年新上任的院长诺伍德吗?”   洛夫在跟踪时确定,昨天旅舍里的神秘男人就是凤尾兰精神病院院长。   “你们院长负责哪些工作?他给病人开药吗?你关注一下这方面就行。”   “我是半年前来的。你说的事,我做不到。”   男孩声称因为年龄小、身板弱对付不了发狂病人,所以平时都接触不了病患。   “我不能去病房,不知道怎么治疗病人,只负责打扫厕所和洗脏衣服。”   洛夫岂会轻易放弃,当即就拿出一枚银币。   “偷偷观察,你会不会?这样吧,你先说说精神病院有没有同一时段发病,或者是病状诡异的情况?说得好,这钱就是你的。”   男孩像看傻子似回了一句,“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发病,每个发病的人都很古怪?”   洛夫暗道这就是精神病院的难以调查之处,是将不正常掩埋在不正常之下。   “那你听说过「天堂粉」吗?院内有没有人被用了这种药?”   男孩听到「天堂粉」时,脸色变得极不自然。   洛夫见状,断定其中百分百有问题。   直接把钱币塞到男孩手中,鼓励他一定要开口。“你听过的!把知道的都讲出来。”   男孩立刻紧握住银币,咬咬牙说,“我真没有见过这种药,就是听到一两句,半年前有三个很暴躁的男病人被用了「天堂粉」。   三个男病人没过几天就死了,说是自杀死亡。但尸体被送出去时,我看到了不正常的情况。裹尸布盖着尸体,但尸体撒尿的部位都是突着的。”   男孩说:“人都死了,那里突起,太诡异了。”   此时,两层楼之隔,院长办公室内。   斯图尔特在获知帕克死亡消息后,匆忙离开怪奇庄园。   当他赶到精神病院,却是等待了整整一个小时候,终于等来了诺伍德院长。   “您怎么今天去进货呢?”   斯图尔特抱怨着,唯恐迟则生变,“出大事了!帕克?金西,他今天下午三点多,死了。”   诺伍德院长原本心有不悦,他什么时候去购买制造「天堂粉」的原料,怎么能轮到手下来管,但听到帕克之死也是做坐不住了。   “怎么可能!昨晚,你在旅店里还说他没有异常。给他的药,含斑蝥毒控制得当,按照剂量服用不可能死亡。这都做了几十次实验,帕克怎么就是例外。”   诺伍德非常怀疑地看向手下,“你是不是有隐瞒的事?帕克暴毙肯定是增大了药量,你刺激他了?”   斯图尔特也没想到帕克会如此疯狂。   “我想把药卖给别的参赛者,这件事引起了他的不满。这也不能怪我,药本来就不是给他一个人制作的。早就说了,多吃可能要命,他不听啊!”   “蠢货!”   诺伍德愤怒瞪视手下,“我怎么和你说的?去怪奇庄园找买家,就找那种有特殊生理需求的。「天堂粉」的主要客户,不是那些画家,而是卖给那些不举的男人们。”   斯图尔特垂下了脑袋,找不举的买家,哪有找想赢得画画比赛的人容易。   “行了。你别回怪奇庄园了,今年先暂停卖货。”   诺伍德虽然愤怒,但也没有惊慌。帕克之死很难与精神病院联系到一起,只要给他几天清理掉院内的实验用药痕迹就行。   话是如此,诺伍德将院内四个管事都叫来。   特意强调近期要严守门户,不让任何可疑人士靠近。有突然来的上门调查者要立刻汇报,另外要密切关注院内员工的动态。   这一指令发出去十分钟不到,就听楼下传来喧哗声。   一楼,厨房外的走廊。   记者洛夫最终以三枚银币收买了男孩做内线,且答应他事情结束就给介绍一份报社的新工作。尽管还是扫厕所,但扫报社的厕所比精神病院也好多了。   终于得知男孩名叫贝尼代托,他自称去年随父母坐船从欧洲来到美国。   父母到了费城之后,不幸得了流感相继病死,他只能找到疯人院的杂工工作养活自己。   疯人院说是包吃包住,但没有工钱,吃的东西更是永远填不饱肚子。   贝尼代托希望去到报社打工,能给他多一些吃的。   两人约定好下次如何见面传递消息,刚刚打开厨房门要分头行动,厨房主管突然带着两个大汉冲入走廊。   “好啊!我就说厨房里是不是少了食材,原来真是你这只恶心的干瘪老鼠搞偷吃!”   厨房主管本来是在食堂用餐,临时被叫到院长办公室要求他加强管理。   注意到贝尼代托没在厕所打扫工作,又回想起以往总觉得厨房食材莫名其妙缺斤少两,立刻冲向了厨房,将这小子从内出来的一幕瞧个正着。   主管立刻招呼两个壮汉打手,“把这小子给我抓住,狠狠揍一顿。”   “不,不是我,是有人偷溜进厨房。”   贝尼代托下意识找人挡枪,把洛夫供了出来。   这下彻底炸了锅!   精神病院居然有外来这溜进来了。   洛夫气极,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在阴沟里翻船。   “你小子够蠢的!这种时候就该帮我遮挡一波,我被抓了有你什么好处?   我脱困,能帮你安排好工作。你就算供出了我,难道精神病院的人会放过你?!”   贝尼代托闻言有一点点后悔,可他凭什么帮洛夫遮挡。   万一没等到洛夫,自己就被打死了呢?那不如拖一个人下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赶快跑才是最重要的。   洛夫逃跑经验挺丰富,一边跑一边把手边能推倒的东西都推倒,给后方追捕者增加路障。   这手法一瞧就是没少跑路,而且记忆力极佳地依照昨天的潜入路线以最快速度往院外逃去。   尽管如此,他今天心里真的没有底了。   精神病院地处偏僻位置,距离最近能拦到公共马车的道路还有三公里。   洛夫昨天连夜追踪,只在树上不安稳地睡了四五个小时,显然他的体力正在滑向谷底。   后方追兵截然不同,正在吃饱饭的兵强马壮之际。   只见打手们都是抄起了锋利的刀,还带着粗壮的铁链,喊达喊杀地紧追不舍。   洛夫破口大骂:“我X,这到底是有多少打手啊!”   贝尼代托也跟着跑了,看到这追捕的架势,他觉得精神病院是真的不能待。   “大概一共有四十人?我也不太清楚,平时要镇压那些发病的病人,院内有不少打手。”   有外人潜入精神病院,这个消息惊动了诺伍德院长。在帕克死亡的敏感时期,他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也坐不住了,从抽屉了拿出一把没怎么动过的枪,奔下楼去亲自监督抓人。很快,发现来者不善且很会跑路,已经窜出精神病院后门。   “斯图尔特,你带人去赶马车。“   诺伍德院长下令,“驾车去追,决不能让人活着离开!”   十二月,下午五点半,费城已经天色昏暗。   洛夫与贝尼代托撒腿狂奔,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精神病院追兵,前方是看不清路的杂草丛。   就听‘砰!’的一声枪响。   不知道子弹射偏到哪里,反正是从身后射来,那是要两人的命才肯罢休。   怎么办?   难道今天就死在这里了吗?   此时,昏暗的前路忽然冒出了一簇簇亮光,有马蹄与车轮声靠近。   来的是谁?精神病院的员工,还是探病家属?   或者上帝显灵,出现最不可能的希望——怪奇庄园内有救世主,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推理出了失踪的洛夫去向?   究竟是会被前后夹击,还是在绝境中出现了一缕生机?!   洛夫只能赌一把,他大喊起来,“救命啊!诺伍德院长用精神病院病人做实验,研究毒素药剂「天堂粉」,要杀人灭口销毁罪证啦!   有四十个人持刀追杀,这里面有人有枪。救命的朋友,你们出手一定要果断啊!”   此话落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前方火光靠近的速度更快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从怪奇庄园出发的珀尔与爱德蒙。   两人带上了二十位持枪保镖,或乘坐马车或骑马,先去了斯图尔特外宿的柳树旅舍。   确定斯图尔特人没回来,就立刻冲向了精神病院。   这一刻,听到了洛夫的叫喊声,是彻底坐实了之前的推论。   珀尔当机立断,从小腿枪套中快速取出枪,朝着后方保镖们叫到。   “全部都有,枪上膛,立刻抓精神病院以诺伍德院长为首的那群人。活抓最好,但对方非常凶残,所以不必留手。”   说完,加快马车速度朝前方冲去。   不久看到了洛夫、一个小孩在狂奔逃跑,以及他们后方紧追而来的一群人。   珀尔即将下马车。临走,她双手按住了现任“未婚妻”的肩膀,阻止了身边人一起下车的姿势。   “朱迪小姐,您的裙撑让您的行动不够自如。它并不利于作战,会拖累您的敏捷身姿。我早就领略过您的英勇,这一次还请您安心呆在马车上就好。”   爱德蒙被一把按回了座椅上,不等他反驳或是接受提议,紧接着感觉头上假发被轻轻抚过。   珀尔动作轻柔,语气温和,撂下最后一句:“乖。”   话是如此,一旦对方不配合,很有可能被直接打晕,免得他下车添乱。   爱德蒙坐在马车上,看着珀尔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眼神变得幽暗起来。? 第58章 欢迎来到GTH   茫茫夜色中, 一追一逃,还有一拨人赶来查案。   老洛夫与贝尼代托发现援军来了,仿佛濒死之人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力不从心的奔跑速度被激励地往上飙升, 两个人拼劲全力朝希望之光的方向冲去。   珀尔确定没有第三个逃命者, 从精神病院方向来的其他人都是追兵。等接到了洛夫与男孩,她即刻下令火力全开。   狭路相逢, 一方持枪, 一方握刀。即便人数比到了1:2,但最终胜负依旧非常明显。   只用了五分钟,诺伍德院长方面就撑不住了。   有且仅有他一个人带枪。他把弹匣打空了,但也就是真的打空了。平时疏于练习,战时更没能对怪奇庄园的保镖队伍造成任何影响。   用刀与用枪是两种概念,军备花费不在同一数量级。   刚刚做院长一年, 经费都投到钱生钱的春///药大型实验中, 能养出一批打手就不错了, 怎么能买热///武器。   这会遭遇强攻的火力,想撤回精神病院内却为时已晚。   珀尔眼力极好, 尽管从未见过精神病院院长, 可谁叫诺伍德独自拿枪, 明晃晃地主动成为大型移动靶子。   眼下,诺伍德又是第一个调转马头准备跑路的人,而在他身侧的打手跟着转弯, 举着火把照亮道路。   火光烁烁,大型人体靶子在移动。   一颗子弹毫无偏差直接命中诺伍德的右侧肩胛骨。   疼痛让他大喊出声, 立刻松开握缰绳的手, 从马匹上摔了下去。   “诺伍德已经战败, 精神病院的所有人双手抱头, 投降不杀!”   珀尔的话音一落,打手们眼看半数同伙已经负伤,没受伤的不再抵抗,扔掉了手里的武器立刻投降。   单方面压倒的火拼,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短短十分钟。   记者洛夫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真是死里逃生,幸运地把一条小命给保住了。   劫后余生,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洛夫看向救命恩人,瞧着走下马车观战的这位女士,无法从记忆库里调取对方的姓名。   他只能确定在怪奇庄园里见过对方一两面,当时将人划分到「人畜无害、没有新闻可挖」的分类里。   爱德蒙眼神复杂,看着珀尔身姿矫健,枪法神勇地让战局以极快速度结束。   快到他的脑袋上似乎残留着被轻拍狗头的动作,耳边还回荡着那个词「乖」。   乖什么乖!   不乖又如何?   爱德蒙忽然冒出一股叛逆情绪,跃跃欲试想要挑战一番。   连他都没意识到,被十年冤狱折磨到死寂的心,只有在面对珀尔时满是鲜活而充沛的情绪。那是一种与复仇完全无关的波动,而通向不可估测的未来。   “女士,您好。我是萨克斯?洛夫,非常感谢您与您的先生救人命于危难之中。不知怎么称呼?”   洛夫极少发自内心去感激谁,但对将他从死亡边缘拽回来的人,也会由衷真诚地道谢。   爱德蒙收回凝视战局的目光,又变成了【从欧洲来的?经营正规药铺的?朱迪小姐】。   “您客气了,能为抓捕杀人真凶出一份力,是我与未婚夫的荣幸。”   简单报出“朱迪?托尼”与“尼克?肖恩”的假名,转而问起记者洛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爱德蒙问:“洛夫先生,您在庄园内消失,大家都找了您很久。下午三点左右,帕克?金西先生在作画时死亡,疑点指向了凤尾兰精神病院,我们就来瞧一瞧。   您刚刚说在精神病院内发现了制毒窝点,具体是怎么回事?这个男孩是您的证人?”   说话间,爱德蒙看向止不住惊恐颤抖的男孩。   七八岁的孩子面黄肌瘦,缩着肩膀瘫坐在草地上。   下一刻,一样物品吸引了爱德蒙的注意力。   男孩的挂坠从衣领里落了出来,旧绳系着一枚成年男士的戒指,金底镶嵌蓝色宝石。   昏暗光线中瞧不清宝石质地,但能够肯定这种戒指绝不是精神病院的杂工能买得起。   男孩很快注意到戒指露出来了,立刻飞也似地将它塞回衣领内侧。   爱德蒙不动声色地看着,对男孩的身份背景多了一份怀疑。   洛夫不清楚身后贝尼代托的小动作,他三言两语把逃亡经过讲出来。   今天一群人来到精神病院,院内发生的龌龊与罪恶必是会彻底暴露。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求后续新闻报道时能取得深入专访权。   与怪奇社团主办方打好关系,设法叫费城警方行个方便,让他全面跟进「天堂粉」制毒贩药的后续搜证。   “这小子叫贝尼代托,说是从欧洲来的,你听他的英语有股法国味。父母都不在了,就在精神病院做杂工。”   洛夫又简单介绍把他带阴沟里的男孩,想到刚刚被这小子推出来挡刀,真想把人按地上抽一顿。   不过,作为资深阴谋论编造者,没有太过气愤。   他太了解这世上路见不平愿意拔刀相助的人少,遇上祸事推人挡灾的人多。   打孩子就算了,但肯定不会再给这小子介绍报社工作。   相对而言,有关精神病院报道里,必要大书特书「尼克&朱迪」情侣组的英勇行为。   他,一生只顾抓热点不惜编造阴谋论的王牌记者洛夫,如今想要免费为这对未婚夫妻药店做广告照顾他们的生意,真是以实际行动在感激救命之恩。   洛夫:“朱迪小姐,请问您与您的未婚夫经营的药铺店名是什么?虽然《美国趣事早知道》只在北美发行,但我也想尽力表达感谢,让你们这样的好人生意蒸蒸日上。”   “真的不用客气,怎么能令您破费做广告。”   爱德蒙眼看洛夫有疯狂发广告宣传药店的架势,他必须坚定地回绝。   尽管他与珀尔伪装做全套,连护照也办妥后才来到怪奇社团聚会,但「朱迪&尼克」药店是无中生有的存在。   搞新身份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用短短一周内就在大洋彼岸的德意志把药店开起来。以目前的出行与通讯速度,一周时间都不够人横渡大西洋。   爱德蒙闭口不提药店名称。   洛夫无奈,他这是走夜路多了,没撞到邪神,但撞到大天使了。   琢磨着一会再去向尼克先生问问,说不定能从那位未婚夫口中获得信息。   珀尔收好枪,带着保镖们将受伤的诺伍德院长与一众打手都给捆绑了起来。   既然已经火拼,肯定不会就此打道回府,要一鼓作气将非法人体实验的实证抓个现行。   这就派人去通知怪气社团主办方,又安排人手给被打伤的俘虏们简易处理伤势,而大群人马进入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内的一众医护没一个能打的,都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交代了「天堂粉」在哪里制作、哪些病人被当作实验品、实验记录又储藏在哪里等等具体犯案经过。   直到夜间十点,整整四个小时才完成了对精神病院的初步勘察。   费城警方、韦伯家族与怪奇社团核心层的其他管理者,以及精神病院的土地持有者方面都派人来了。   诺伍德是去年新上任的精神病院院长,但产权并不归他所有,而是属于费城教会。   教会出租精神病院的建筑,由诺伍德全权经营管理,自负盈亏。   根据诺伍德的口供,他会萌生制作「天堂粉」的想法,是去年两家精神病院合并后,无意间从废弃尘封的老旧档案里得到了灵感。   十几年前,亚伯神父是精神病院的心理咨询顾问。   不只倾听住院病人的困扰,也记录了其他存在心理迷障患者的档案。   根据神父亚伯所写,十多年前,他曾经一度认为香蕉崇拜的正确性。   香蕉形状类似男人的特征器官,虔诚供奉然后食用它,就能获取生理快乐而且拥有几近天堂的愉悦感觉。   然而,这种崇拜的方向后来被验证是错误的,害死了科赫?金西。   神父亚伯为了追根溯源,他对外宣称退休前往了加勒比海,但再也没有回来。   诺伍德从这段文字中得到灵感,要经营精神病院获利,不如就用病人试药,售卖效果立竿见影的春///药。   他所制作的药粉含有斑蝥毒、也有一些制造幻觉的植物,混合之后能让人有暂时接近天堂的感觉,所以就叫「天堂粉」。   亚伯神父的香蕉崇拜,与诺伍德的「天堂粉」,其作用原理无法确定是否相同,因为档案中没细写亚伯的具体操作方式。   看似春///药,实为毒///药。   这起精神病院的制毒活体实验事件水落石出,但是围绕在佩斯里被枪杀现场的血字「1818年,GTH,费城」谜团尚未解开。   诺伍德院长也好,神父亚伯也好,他们所留记录中没有与佩斯里相关的内容。   珀尔与爱德蒙只能扩大搜查范围,将精神病院内能找到的所有档案翻一遍。   “我想,我可能有所发现了。”   爱德蒙翻查出神父亚伯遗留的老旧档案,其中1818年有一页问诊记录。   “佩斯里被杀现场,他的口袋里有一条与现场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士手链。”   爱德蒙说:“兰茨先生,您事后说找了珠宝专家鉴定,那条手链是定制款,出自设计师欧文之手,是19世纪之初的作品。”   珀尔点了点头,其实那条手链属于原主已故生母安托瓦尼特。   安托瓦尼特刚刚嫁入梅森家时,也就是19世纪初,她购买了欧文的独家设计款。   在她病逝之后,财产归于丈夫老梅森,其中这一条手链被转送给继妻琳达。   不过,这样的详细内情只有梅森家人知道。   珀尔不可能无凭无据讲出来。   对外只能让珠宝专家先去鉴定手链出自哪位设计者,又是什么时期的作品。暂时表示尚且不知购买者与后续持有者是谁。   爱德蒙递出了问诊记录,“请看,1818年9月的这一页。病人「安托瓦尼特?梅森」,疑似患有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丈夫乔纳斯?梅森陪同问诊。   我认为这才是神秘凶手留下血字想要指引我们发现的内容。与被枪杀的佩斯里无关,但与老梅森一家有关。兰茨先生,您怎么看?”   珀尔一字一句看完了问诊内容。   病例上写到安托瓦尼特与其母亲,也就是原主伯莎?梅森的外婆,都在结婚生产后突发了精神病症。   这会,珀尔平静地抬起了眼眸。   “我想我知道了伯莎?梅森为什么会在订婚前夕被买凶谋杀,而那个买凶者有她必须下手的杀人动机。”? 第59章 (一更)、欢迎来到GTH   “之前, 从佩斯里农庄里搜出的信件,推测出他与老梅森的第二任妻子琳达曾经是恋人关系。   根据黑骷髅帮派成员供述,伪装成海盗打劫其实为谋杀伯莎?梅森做掩饰。结合种种线索, 怀疑雇凶者是琳达。”   珀尔说着指向病例上的老梅森第一任妻子安托瓦尼特, 疑似患有遗传性精神病。   安托瓦尼特及其母亲,都是在结婚生产后出现了精神问题, 家庭男性亲属没有出现明显病症。   “由此可知, 这种遗传精神病更容易在后代女性身上发作。当然,不能完全排除男性病发,只是女性病发概率更高。   换句话说,伯莎?梅森到了社会普遍认同的适婚年龄,她在出嫁后高概率会发病。”   那让伯莎?梅森成为一枚隐形的不定时炸弹。   从其生母与外婆病发的时间来看,在与小罗切斯特结婚后的十年间发病概率颇高。   那又怎样呢?   “老梅森选定了罗切斯特家族联姻, 几乎不可能将女儿的隐疾告诉老罗切斯特。以我与小罗切斯特的短暂相处, 能确定那位更是毫不知情。”   老梅森移居英国也没通知小罗切斯特, 何况此等秘密。   其实,根据伯莎?梅森留下的记忆, 本人也不知道身体上的隐患。   “如果伯莎顺利出嫁, 几年后会如何?老梅森不年轻了, 顺位继承人理查也不是强势的性格。   假设伯莎不幸病发,被隐瞒的小罗切斯特会不会起报复之心?怨恨他的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而针对梅森家下手?”   小罗切斯特不是家中长子, 暂时没有话语权,却不代表一直依靠父兄生活。   一旦他有了报复之心, 老梅森曾经得到的联姻好处, 说不定就要都吐出来。   “琳达的亲生儿子乔治今年十岁, 传统情况下, 他没有继承权,是弱势一方。   当梅森家遭遇报复,如果小罗切斯特因为与伯莎有一定的感情基础而放过她的亲弟弟理查,会针对且更好下手的人就是乔治。”   珀尔的推论是以最阴暗角度去思考,但不可否认最坏的假设会成真。   爱德蒙听了丝毫不觉得这一推论荒谬,反而认为它极大可能发生。   没有见识过人心阴暗的水手相信人间多美好,见识过人类为了钱财与地位丧心病狂地作恶后,很容易以最坏的角度可揣摩人心。   他顺势补充,“如果伯莎成功出嫁,未来就会变得极不确定。好处,琳达与乔治很难得到。   不发病,伯莎成为弟弟理查继承家业的助力;发病,小罗切斯特要搞报复,琳达没有把握能逃过一劫。   但杀了伯莎,局面就截然不同。首先,三万英镑嫁妆省了,这笔钱后续投资的盈利属于梅森家,琳达母子就能用到。将来的隐患也能一并扫除。   另外,在海盗船袭击案中,击伤理查的右臂让他整个人越发沉默颓废。横看竖看,这都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事,除了要用人命为代价。”   珀尔沉重地点了点头。   伯莎?梅森身有隐疾,这不一定是导致她被害的决定性因素,但会是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继母琳达综合多重因素考量,选了最能一劳永逸的方法。   “也不能忽视一点,普通女性有杀人的念头,但要付诸于行动颇有难度。   如何联络杀手、确保杀手不出卖自己等等,都不是容易的事,但琳达不同。”   哪里不同?   接下去的话,珀尔不用说,爱德蒙也知道。   琳达与黑骷髅帮派的首领佩斯里有旧情,她的孩子乔治生父究竟是谁也存疑,这种私人关系让谋杀来得易如反掌。   令爱德蒙尚有疑惑的是另一些细节。   “亚伯神父的病历都落灰了,老梅森陪同安托瓦尼特来治病的事也不可能对外言说。   也许,死去的伯莎本人都不知道她的生母有遗传精神疾病,事情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这是好问题,而带来更深的疑惑。   爱德蒙不解:“枪杀佩斯里的凶手,明显是故意血字与手链引导调查者深挖真相,为什么这样做?”   珀尔试图解答,“对于第一个疑惑,也许佩斯里与亚伯神父有过交集,是他将内幕告诉了琳达。这种事时有发生,一对旧情人聊天时话赶话,说出对方现在家庭的情况。   或者,亚伯神父在十年前去了加勒比海,后来偶遇老梅森聊起曾经的问诊,谈话内容被琳达偷听到了。不论哪种可能性,之后都能从老梅森家问个究竟。难点是解释第二个疑惑……”   珀尔回想佩斯里的死亡现场。   仔细分析,那个枪决现场的种种细节都很古怪。   佩斯里不是普通人,他游走在危险边缘,杀戮是家常便饭。这种人对于危险的感知度与防范性极高,却被人干脆利落地一枪毙命。   现场没有反抗迹象,试图逃跑的足印也就三四米路,约等于没跑就被杀了。   神秘凶手明明能不留任何痕迹地离开,让人查无可查,却是留了一堆线索。   又是销毁佩斯里右手纹身,又是在他脸上留下七芒星火漆印章。   从拘捕的黑骷髅成员口供得知,佩斯里的骷髅沙漏纹身很早就有了,没人知道它的含义与来历。   佩斯里曾经一度身体虚弱,又是什么经历让他成为身手狠辣的帮派头领?   珀尔无法解答,只能推测佩斯里有过奇遇。   “神秘凶手故意留下线索引导我们发现精神病院的病历,也许通过迂回曲折方式,表明佩斯里被杀的原因与他建立黑骷髅帮派后犯下的罪案无关。   死因另有其他。而一旦好奇深层原因,也就要朝着迷雾深处去追踪。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邀请,凶手邀请有能力的调查者靠近真相。”   目的不明。   或是某些神秘集团就喜欢追与逃的抓捕游戏;或者是一种筛选,选出具有探索能力的人而别有用途。   爱德蒙联想到在佩斯里农庄牲口木棚的时钟,从中取出编号「IV」银板,其上有形似地图的线条。   他却是拍了拍手上灰尘,径直朝着库房门口走去。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我不是侦探,也不是冒险家。佩斯里之死的真相,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兰茨先生,别忘了华尔街还有一个等待您投资的电报大项目。”   珀尔也放下了手中的旧档案,离开了弥散霉味与灰尘的房间。   已然查出原主之死的前因,其余的未解之谜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去破解。   第二封寄往伦敦的信送出,等到两个月后1837年的初春来临,应能获知琳达的结局。   1837年1月16日,英国,约克郡。   圣诞元旦之后,四月社交季之前,本该是冬休的悠闲时分。   今天,老梅森一家的气氛却非常诡异。   佛罗伦萨交流会之后,理查就从家里搬了出去。   当时,他表现的非常沮丧。因为旅途中结识看好的伙伴卡曼,竟然是蓄意伪装接近梅森家的专业偷盗者。   没眼力不会看人、没本事分辨善恶等等,诸如此类负面情绪让他家人面前越发抬不起头来,所以想要出去独自生活。   老梅森怒斥理查就会逃避,越发地瞧不上大儿子的性情,但到底还是给伦敦熟人写信,请对方可以的话照拂一番理查。   大半年时间,理查没有主动消息传回来,老梅森的朋友也说理查并未上门提出任何帮忙要求。   没消息,某种程度上也是好消息。   直到圣诞再见面,理查的气色比早前好了一些,但依旧是沉默寡言。没在家里呆三天,他就又折返伦敦了。   问,就是在那里找了一份文员工作,新人假期少。老员工能多放几天圣诞假,可公司总要有人留守,这活就被派给了理查。   老梅森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的产业一堆事,从远程管控加勒比海牙买加种植园的运营情况,到英国新兴火车行业的投资。   这些大儿子不用心去学习管理,居然对没听过名字小公司的文员工作如此卖力。   这儿子还能不能好了?是不是专门和父亲对着干?   不料,仅仅十天,理查又回来,说是有东西落在家里忘带了。   忘带什么了?   是良知。   忘带的人却非理查,而是舒舒服服生活在豪华庄园内的琳达。   理查决定离家的那一刻,故意隐去了改变自我,开始独立坚强新生活的想法。   不为别的,就是防着继母琳达使绊子。如果姐姐伯莎的死与琳达相关,那她就不会想看到继子振作起来。   抵达伦敦,找了一间小公司做文员,也是清楚不能好高骛远,以他的本事就是要从底层做起。   伦敦,是一座太复杂的城。   绝望与希望,愚昧与智慧,前途无量与穷途末路,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本质就是弱肉强食的残酷竞争。   理查一度不能适应,或该说至今仍未适应,但他坚持留了下来。   而在等到大洋彼岸的美国来信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软弱下去的退路。   信,是兰茨先生来的。   12月7日寄出,二十八天后到了伦敦,信中揭露了血淋淋的残酷真相。   从华尔街三个人的被杀事件开始,黑骷髅帮派头目佩斯里之死,还原了巴拿马海盗案的真相。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尽管案件细节的还原还不够全面,但能确定那不是一场打劫,而是一场蓄意雇凶谋杀。   雇凶者,指向了琳达。   理查接到第一封信,便知不久报纸上会刊登这则新闻。   他的速度要快,先一步回到约克郡,试探父亲老梅森的想法。   兰茨先生写到过段时间或有更新消息传回,请理查安排好人手代为收件。   第二封信,相隔九天就来了。   传来的是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消息,原来理查的生母竟然患有遗传性精神疾病。   信件与报纸被理查一次又一次带回了约克郡庄园,摊牌在了老梅森面前。   “父亲,请您告诉我,姐姐真会遗传母亲的病吗?母亲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您告诉过琳达吗?”   理查在意那些细节,但更执着于一点。   “往事,您不愿多提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琳达送上断头台,可别拿家族丑闻不可外扬这一点来制止我。”   老梅森在1月6日收到理查带来的一波消息后,整个人就处于五雷轰顶被劈傻的状态。   他还记得要封锁消息,在理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前,不能让琳达获知黑骷髅落网。   约克郡的梅森庄园位于自然乡野中,讯息流通缓慢,不比伦敦能抢先知道全球新闻,倒是便于拦截报纸消息。   1月16日,理查又来质问精神病情况,是给老梅森雪上加霜捅了一刀子。   老梅森瘫坐在靠椅上,精气神全失。他还在试图核查小儿子乔治究竟是不是亲生的,想要购买船票亲自去一趟美国,亲眼瞧一瞧「L」与佩斯里通信再做定论。   不能只凭兰茨先生的判断。毕竟那是外人,只见过琳达一次,凭什么断定「L」的字迹一定与琳达吻合。   但,安托瓦尼特精神病病例的消息一来,让老梅森很难自欺欺人了。   如此隐秘的过往也被珀尔?兰茨查了出来,之前对于琳达的笔迹判断可信度急速飙涨。   如今,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全部被撕开摊到了桌面上。   再看大儿子,终是发现理查变得十分陌生,没有了唯唯弱弱的模样,而学会了隐忍与蛰伏。   “安托瓦尼特,你的母亲,她的病情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姐姐伯莎。假设琳达知情,应是八年前我与神父亚伯在加勒比海偶遇时,她偷听到了谈话内容。”   老梅森如此说着,“理查,我向你交个底。今晚与琳达对峙,只要确定她是雇凶者,我会将她送上绞刑架。”   “这样就好,我就等着您的好消息了。”   理查离开了书房,出门后换上了往日沉默木讷的表情,心中却多疑起来。   他低垂眼眸,努力压制住心底冒出的阴暗怀疑。   当得知母亲安托瓦尼特的精神疾病后,他不得不去想母亲真的是在生三胎时病逝的吗?会不会是父亲为了摆脱疯了的妻子,暗中做了手脚?   这个问题终是被压制在心底。   理查眼中尽是悲哀,从前绝不会有这种想法。   人的成长果然都是有代价的,而他再也无法是那个简单的自己了。   这一晚,梅森庄园的晚餐照旧。   餐后,老梅森将琳达叫到书房,将十几份美国报道黑骷髅案的报纸递给她。“你看看吧,说一说你的想法。”   琳达本来不明所以,但在瞥见「佩斯里被枪杀」时,身体显而易见地僵住了。? 第60章 (二更)、风暴来袭   一堆来自美国的报纸, 头版头条都登载着“华尔街惊变”的新闻报道。   琳达手上翻阅报纸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颗心也如坠冰窟。   报纸上将能揭露的内幕都揭露了。包括黑骷髅团伙的供述、佩斯里的账册销赃记录与「L」的书信,就差挖出「L」的身份。   读完最后一份, 她无法再狡辩自己不是「L」。   因为看到“佩斯里之死”与“恶狼?兰茨”两个词条并列出现, 她便知道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去年春季,佛罗伦萨交流会第一次遇见珀尔?兰茨, 就有一种隐隐不安感。   那张五分相似的面容, 仿佛昭示着伯莎?梅森的怨灵不甘离去,必是要向谋害她的人报仇。   当时,琳达镇定思考,认为不必过虑,海盗谋杀案已经很完美地收场了。   通过短暂接触,她也确定珀尔与伯莎截然不同, 亡灵复仇只是自己的臆想。   但, 直觉应验了。   冥冥之中或有定数, 佩斯里在美国逍遥法外多年,偏偏在遇上“杀破狼”组合时, 被杀身亡而牵扯出黑骷髅帮派落网。   琳达也没想到去年交流会上不经意的举动, 成了对自己的致命一击。   她为更好地念给儿子听书而做了旁注, 在找珀尔签名时显露出自己的笔迹。   琳达放下报纸,尽力强撑着。不到最后一秒,她不会轻易言败。   “你收到了兰茨的来信, 其中认定「L」的笔迹与我相同。所以你信了我就是佩斯里的旧恋人。乔纳斯,你甚至都没有亲自去美国核实一番真假。”   “本来我想带上你去弄个究竟。”   老梅森从抽屉里取出了两张船票。   “但有一份更新的调查来了, 兰茨先生查到了安托尼瓦特的遗传性精神疾病。我认为能查清那种秘密的人, 不会辨识不了你的笔迹。”   接下来, 老梅森讲出了琳达的杀人动机。   “也是遗传性精神疾病这一点让你最终决定谋杀伯莎, 为的是扫除你未来生活中的不定时炸弹,对吗?”   琳达听到老梅森提起亡妻,她竭力佩戴的面具终是多了一丝裂痕。   老梅森岂能看不出继妻的情绪波动。   即便曾经被琳达的演技骗得团团转,但在被这么多的线索砸到头晕目眩后,他也无法不清醒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狠毒。你凭什么认定小罗切斯特将来知道真相会报复我们家?报复我这个主导者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认定他会谋害你与乔治呢?”   老梅森非常确定,“那个女婿是我挑选的,我看得懂他的品性。就算伯莎真的疯了,老罗切斯特与其长子都不幸死亡,小罗切斯特成为家族掌控人,他也做不出丧心病狂地报复。   最多也就是把伯莎给关到乡下去,都不会把人送往精神病院。琳达,你那些的阴暗揣度完全是多余的!是可笑的!是扭曲的!”   说到这里,老梅森语气冷硬起来:   “也对,你杀伯莎也不只是担忧她会疯,你更担忧她不疯,你与乔治就更捞不到好处了。   这些年,我阅人无数只看漏了你,你这种人会与无恶不作的佩斯里厮混在一起,倒是不奇怪了!”   琳达被揭破动机,听着老梅森的语气不留任何情意,明白自己不会再得到一星半点的怜惜。   索性,她也不装了,反问梅森:“我凭什么不从最坏角度去揣度小罗切斯特?!我遇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琳达多年的怨恨一涌而出:“当年我不介意佩斯里体弱多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暴毙。他作为男人,居然没有与我私奔的勇气。   我的父亲找女婿只看财力,根本不顾我的喜好,将我嫁给了你这个丧妻的老鳏夫。我比伯莎就大了七岁,凭什么要我嫁老男人?   乔纳斯?梅森,你的寡情与自私更是刻在骨子里!听听你的话。把伯莎视作生意筹码,从未告诉她真相。   为她选择小罗切斯特,才不是为女儿精挑细选出照顾她的丈夫。什么叫做发病会被关到乡下,而不是送精神病院就好?   如果你真心疼爱伯莎,应该告知她有发病隐患的事实,找一个得知真相也接受这种疾病风险的亲家,并且做好准备要好吃好喝养她一辈子。   你做不得到!从伯莎到理查,你对孩子更多是操纵而不是爱。因此,你就别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批判我阴暗。我阴暗,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老梅森被嘲讽到面色铁青,琳达事实上说中了他的想法。   憋了好一会怒气,想要咒骂又想要怒斥,但最终只问:“乔治究竟是谁的儿子?”   “我也不知道。”   琳达答得干脆,她深知今夜过后会被送入监牢,而不久就会被处死,儿子乔治的未来掌握在了老梅森的手里。   “不论你信或不信,我是说真话。他可能是你的儿子,也可能是佩斯里的。时间上判断不出来,而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也检测不出谁是他的父亲。”   琳达稍稍缓和语气,“这样吧,我们做最后一笔交易。我不要求更多,你立刻将能让乔治好好长大到十六岁的生活费赠与他,且承诺永不收回。   我会向法院认罪,并且将伯莎有遗传性精神疾病的事带到坟地里。如果你不答应,除非你现在将我灭口,否则我必会让罗切斯特家得知他们被骗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敢威胁!”   老梅森冷笑,“就算签了赠与协议又如何,我有的是其他方法将它收回。”   琳达也冷笑,“你可以试一试的。反正我死都死了,也管不了活人的事。但有50%的可能,乔治是你的儿子,那你就是在虐待亲生儿子。如果你无所谓的话,你去做吧。”   说完这句,琳达也管不了更多。   对于亲生的儿子,她是有疼爱之心,但也不会多到为了乔治就低声下气去乞求老梅森。   乔治十岁了,伦敦街头多的是这个年纪就去讨生活的童工。   老梅森重利,他不会落人口舌,如此对待一个养了十年的孩子。   至于这个儿子究竟是谁的?   琳达没有骗人,是真不知道。私会佩斯里的日子,她也有与老梅森同床。   这没什么不可以的。再遇佩斯里时,她早就不是一心想要私奔的女孩,感情所剩无几。所谓的旧情骤燃,不过是计划好保持一定关系,说不定哪天就有用。   事实证明,后来也确实用上了。   书房内,僵持了整整十五分钟。   老梅森终是同意签署一份给乔治的生活保障协议,至于将来会不会反悔,犹未可知。   琳达离开书房,她与乔治没有几分钟道别时间,连夜就被送去了警署。   事涉巴拿马海盗突袭案,受害者不只梅森一家,更是涉及其他二三十个家庭。   雇凶者是琳达,即便她是针对伯莎?梅森下杀手,但也必须为其他家庭的伤亡承担连带责任。   这是一起大案。   黑骷髅帮派落网后,纽约方面发出协查通告,通知地处不同国家地区的受害者们。   老梅森有过一瞬想要隐瞒琳达是雇凶者的真相,不把她交给法院,而是把人关到疯人院去。   这样就能避免生意受损,毕竟琳达作为梅森家的第二任女主人,她犯的罪不可能不牵连梅森家。   但,理查悄无声息的改变、不复往日的懦弱,令他立刻打消这一念头。   女儿已经被杀,小儿子无法确定必是亲生的,第一任妻子病死,第二任是个杀人犯,他不能再失去唯一可以笼络的大儿子了。   只不过,老梅森不懂有些事为时已晚。   理查再也不可能尊重、敬爱、顺从父亲,过去的他其实与姐姐伯莎一起死在了巴拿马的大海上。   1837年三月,纽约在春风拂面中将要迎来复活节。   近期新闻头条主要围绕两件事。   巴拿马海盗突袭惨案,背后雇凶主谋落网,琳达?梅森被判绞刑。   凤尾兰精神病院制毒人体实验案大揭秘,总计204位病人惨遭毒害。   这两件事的新闻发源地都不是纽约,但也架不住各家报纸纷纷跟进报道。   《毒妇?琳达的一生》、《老梅森?真正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斑蝥不能壮///阳,只能送你去死!》、《关注弱势群体,整顿精神病院》……   在花式报道中,有一则叫人惊掉下巴的感谢信。   记者洛夫向来以用词犀利著称,居然破天荒热情洋溢夸赞起一对未婚夫妻。   「在我被诺伍德黑暗势力追杀时,有那样一对情侣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似英雄从天而降。   尼克先生与朱迪小姐,是我见过最为般配的爱侣。他们拥有圣洁的灵魂、高尚的精神,以及一颗如水晶般璀璨的心……」   珀尔买来近期的报刊杂志,又去邮局收了来自欧洲的一堆信件包裹。   有理查的,说是去亲眼看了琳达的绞刑现场,才总算感到此案了结。   有出版人有皮克的,催着说新一年到了,是不是考虑发本新书了?   有马龙记者、查林杰教授、里登布洛克教授、格兰特船长等,最初带着幸运儿兰茨离开荒岛的那些人回信。   珀尔在圣诞时分给他们寄去慰问礼,这会等到了漂洋过海的回礼。   诸如此类,多是生活琐事,没有什么劲爆消息。   再翻看完报纸杂志,就见最新一期《美国趣事早知道》记者洛夫撰写了两篇文章。   左边:《纪念我遇见的人间至善情侣尼克与朱迪》,右边:《新一年的春天来了,华尔街阴狠毒辣?“杀破狼”再掀腥风血雨的日子还会远吗?》   珀尔匆匆一扫,不论哪篇文章的用词都有些辣眼睛。她可真是个大好人,决定让记者洛夫这辈子都不知道真相。   果断放下了报纸,拿起钱包出门。去为默瑟先生买一份礼物,感谢他此前帮忙调查。复活节要来了,能借口送出去。   买什么呢?   珀尔一边想着,一边坐上了马车。   转弯口,与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车厢内坐着两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在读近期的报纸。   一人先放下报纸,他说:“测试题被完成了。”   另一个说:“是的,这说明预言是正确的,幸运儿将为我们指明「通往群星」之路。”   说着,他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表盖刻着「七芒星」。“还有半小时,纽约第十次地下会议即将开始。”? 第61章 (一更)、风暴来袭   1837年, 三月,越狱成功的第二个春季。   爱德蒙继续以投资商默瑟的身份待在了美国。   在揭破凤尾兰精神病院的非法人体实验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费城, 而是暗中关注起随记者洛夫一起出逃的男孩贝尼代托。   那个男孩1829年出生, 面黄肌瘦,生活贫困。   与之交谈能看得出他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 只能做些体力杂活。   为什么会遮遮掩掩地在脖子上悬挂一枚男士珠宝戒指?   不夸张地说, 把贝尼代托给卖了,也买不起那枚蓝色宝石戒指。   那么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是偷盗?是被赠与?或是祖传的?   不合常理之处,总有它形成的源头。   爱德蒙不会对所有怪事都去一探究竟,但对一些特殊数字很敏感。   去年在欧洲对三个复仇对象初做调查,除去行迹不明疑似更换身份的费尔南,检察官维尔福与银行家唐格拉尔的经历交易查明。   不知细节, 却能探知大致发生的事。   比如唐格拉尔在投资上的风格, 有过什么特大成功项目, 又有哪些失败;比如维尔福的升迁履历。   贪恋职权的维尔福,在王朝更迭时也不忘抓住官位, 他居然有半年的任职空白期。   从1829年初开始休假半年, 据说他大病一场。又过了一年, 1830年第一任妻子蕾妮病逝。   这些能与贝尼代托有什么关系?   感谢调查海盗突袭案带来的灵感。   那个案子中,佩斯里、老梅森、琳达之间存在多角关系,无从断定乔治究竟是不是老梅森的儿子, 或是佩斯里的私生子?   对爱德蒙来说,他被启发联想了一些事。   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男孩贝尼代托今年八岁。   1829年, 贝尼代托出生, 同一年维尔福大病一场, 时间点正好吻合。   两者会有关联吗?或是自己报仇疑心病综合症发作?   那就去查一查珠宝戒指的来历。   画了草图, 找纽约鉴定专家老O。   这位专家对全球范围的珠宝设计如数家珍,之前就为珀尔鉴定出佩斯里犯罪现场的女士手链出自哪位设计师之手。   爱德蒙手里没实物,可仅仅凭着他画的草图,老O也给出了肯定答案。   戒指来自法国巴黎,是1826年亨利精品珠宝店卖出的男士婚戒。虽然不是一对一定制,却也限量三十对。   1826年,多么叫人难忘的年份。   拿破仑滑铁卢战败,一个无辜的年轻人被投入伊夫堡监狱。   同一年,检察官维尔福在路易十八复辟波旁王朝之后,从南部小城马赛一跃升迁去了巴黎。维尔福的高升,离不开他与圣.梅朗侯爵女儿蕾妮的婚姻。   贝尼代托系着一枚1826年限量版巴黎珠宝男士婚戒,他身上不可能没有故事。   爱德蒙并不会冒然询问贝尼代托,而是留意精神病院现有的员工资料。   这个男孩被谁被招进精神病院?此前他生活在哪里?半年多以来的工作情况如何?   诸如此类的侧面打听之后,再持续盯紧贝尼代托的去向。   记者洛夫原本承诺给安排报社清洁工的工作,被男孩推出去挡刀之后没有继续大发善心,但也不曾收回之前给的三枚银币情报费。   贝尼代托没有留在费城,而是前往了纽约。华尔街开始重建,总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这让爱德蒙更为便于观察。   不着急接触,贝尼代托的心眼不少,不可能轻易透露真实经历。   不如先查一查1826年购买亨利精品珠宝婚戒的群人,具体点就是其中有没有维尔福与蕾妮夫妇,而属于维尔福的那枚男戒是否丢失?   相隔大西洋,并非无从下手。   由于前几年的七月革命,奥尔良王朝取代波旁王朝,有些巴黎权贵美名其曰海外度假,实则避避风头。   其中不乏参加过维尔福与蕾妮婚宴的宾客,而要与之聊一聊红人检察官的八卦也不难找切入点。   五年前,维尔福丧妻再婚,娶了爱洛依丝。   第二任妻子不似亡妻有煊赫背景。如今,两人也有了三岁的儿子爱德华。   近来,老梅森续娶与琳达残害继女的新闻是热议话题。   宴会上喜欢发散思维的人不在少数,稍稍引导就能获得想要的讯息。比如维尔福曾经的婚戒是什么样子的,而今又是什么样子。   爱德蒙搜罗信息,好几位巴黎来客都在华盛顿,他也该去美国首都走一趟。   无独有偶,计划出行华盛顿的不只一人。   去年年末,华尔街被一把大火烧个七七八八。   老布洛克近来都忙于给纽约证券买卖抢建临时交易点,而进入新的一年获知一则消息。   “费城第二国民银行的特许证续签没能及时办下来。”   老布洛克找上了珀尔,“根据我的线报,尽管费城银行方面还在努力,但是总统与国会的意见相左,这件事还在僵持。这代表着复仇的机会来了!”   老布洛克的想法,亦是纽约证券交易会,以及华尔街绝大多数投资人的心声。   谁被烧了房子会不恨,那把火让无数人一夜间一贫如洗。不是不想对等报复,而是赚钱弥补损失更重要。   但,有机会落井下石,绝不会错过。   “哪怕纽约无法获得国家银行待遇的特许权,也不能让费城方面续约。”   老布洛克之前就派人去华盛顿游说,但当时主要倾斜于让纽约接棒全国金融中心地位。   不料华尔街遭遇火灾,纽约几大银行的总部都被烧塌了,重建需要时间,显然如今无力一争。   费城银行的特许权竟然没能在年初顺利办妥,那就给了纽约可乘之机。   换一个角度游说。   纽约得不到的,也不让费城得到,宁可这种金融特许权悬空。   “兰茨先生,您目光敏锐,是否想去华盛顿走走,瞧一瞧那里的风是怎么吹的?”   老布洛克不只找珀尔一个,还计划寻找杀破狼组合的另两位、其他的华尔街投资人,多角度全方位地扼杀费城银行特许权的续约美梦。   珀尔明白老布洛克的来意,却不认为有力量可以左右国会与总统之间的角力。   “虽然我也赞同大势所趋,费城必将不再能保留金融中心的特权,但改变不是一蹴而就。   杰克逊总统的从军背景,让他的行政手腕强硬,恐怕不是哪一股风能吹得动的。”   老布洛克赞同,“对我们来说,好消息就是总统先生与比德尔的关系或是不和。”   比德尔,从1823年接管费城第二银行。   凭借国会特许权,是美国唯一一家跨州经营银行。也成为实际上美国政府的财政代理机构,发行的银行券能在全国流通使用。①   银行券,美国各家银行都能发行,约等于一定程度上的纸币,但流通范围各不相同。   特许权让费城第二银行能在全国建立分支机构,它的银行券有远超其他银行的价值。   这个特许权在1836年到期了。   老布洛克想让纽约金融界参与争夺,但是去年遇上幕后黑手不明的大火蔓延华尔街。   如今,比德尔是全美排得上名号的有权有势者,其家族在费城极度煊赫,人们都认为他参与总统选举也能获胜。   华尔街火灾与此人相关势力有无关联?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杰克逊在第二次独立战争中的战果众人皆知。   成为总统后,毫无意外地行事作风强硬。他不喜欢比德尔式的金融操纵是在常理之中。   “国会中却有比德尔的不少簇拥者,这让费城银行的特许权续签与否僵持不定。”   老布洛克说:“兰茨先生,如您愿意往华盛顿,不必特意去改变谁的想法。只要把那些人真实态度的有关讯息,传递给我的特助阿戈尔就好。您意下如何?”   简单点说,不愿直接去游说,但也能帮着搜集真实消息。情报很重要!   “好吧,我会尽快动身去华盛顿。”   珀尔最后同意了,却不是因为接受了老布洛克的请求,更重要的是探查国会对建造电报网络的想法。   年初,摩尔斯展示了他的电报发明初步成果。   杀破狼组合看好这个项目,投入了第一笔研究经费。   给出投资必求回报,可是新科技的发展推广,绝非从萌生创意到拿出成熟技术就行了。   后期具体经营涉及多方面,首要面对如何集资的问题,建设电报线路的追加投资数额必是巨大的。   参考目前的铁路建设。听上去能让一个普通美国人衣食无忧一辈子的三万美元,它都不够建设三公里铁路。   电报线路网的铺设必须联合多方力量。   即便不差钱,可细化到铺设线路时,不谈跨州的难度,就是州内城市之间的线路布局都涉及方方面面。   如果电报网的建设能得到政府支持必是事半功倍,走一趟华盛顿是势在必行。   年初就决定,除破坏者?利尔特照旧留守纽约,杀星与恶狼出洞,与电报发明者摩尔斯一起去华盛顿。   出发前,珀尔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了出去。   “海盗突袭案告破,我收到理查?梅森支付的调查费,也不能让您免费辛苦帮忙。还请笑纳,或者您也能当做复活节礼物。”   爱德蒙面前多了一只纸盒。   包装很精美,一时猜不透是什么礼物。这盒子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些,让他先能排除一个地狱级笑话答案——兰茨先生总不会是送戒指给他。? 第62章 (二更)、风暴来袭   一定不是戒指。   爱德蒙没有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个推测。万一遇上意外呢?兰茨先生会不走寻常路。   当场拆盒。   就见一只黄金制作的兔子, 高约二十三厘米,两只手勉强握住。   兔子小姐穿着珐琅烧色的浅绿色裙装,帽子、眼睛、佩饰、鞋子镶满各色彩宝。   拿起来, 很沉, 是实心的。两只兔脚底部刻着「To Judy」。   显然,这只兔子造型参考了爱德蒙饰演的「未婚妻朱迪小姐」, 前往怪奇庄园时的妆造。   爱德蒙粗略估价, 这一特别定制款的珠宝摆件,定制费应该远超理查?梅森的委托查案经费。   看来兰茨先生不仅倒贴支付给他那一部分的劳务费,更是花了不少的时间精力拟定设计稿。   “兔子很符合复活节气氛,不是吗?”   珀尔说得轻松,“就当是纪念您难得的女装经历了。”   轻松的语气不是假装,这礼物不难入手。   金子与彩宝原料取自宝藏箱, 主动提供设计思路, 让纽约手艺人负责制作就行。小麻烦是工期稍稍有点赶, 却没什么是加钱不能搞定的。   爱德蒙看着这只俏皮聪明的朱迪款兔子,尽管这与他的本体形象相差甚远, 但心底不可避免地被触动了。   如果他被砸一张价值数十万的汇票, 可以眼皮也不眨一下, 但黄金彩宝兔不一样。   性情乖张的兰茨先生居然愿意花心思做这个,而不只是给出冷冰冰的钞票。   “谢谢您的礼物,我很喜欢。”   爱德蒙还想说点什么, 张了张嘴却突然词穷。   如今,他可以无懈可击地伪装各种角色, 能信手拈来各种谎言。   然而, 鲜少真心想要由衷道谢时, 只能干巴巴地讲出一句听起来没有多余感情色彩的客套用词。   珀尔见状, 眼底闪过笑意。欣赏一会这人竭力掩饰的窘态,便也主动揭过这一幕。   “明天出发去华盛顿,我与摩尔斯先生都做好了此行不顺利的准备,您有什么计划吗?”   此去华盛顿,每个人希望完成的目标不全部相同。   其中的相同点事获得国会对电报建设的实质性支持。   为什么不是获得杰克逊总统的支持?   理论上,今年是他最后一年在任,不一定能保证政策延续性。   寻求国会对电报的认同,因为议员来自不同的州,而电报铺设建成必须打通不同地区的关卡。   对于这件事的预期却不能太高。   摩尔斯并非无名之辈,在前往华尔街找投资之前,已经尝试向以前结识的权贵自荐电报新发明。   在华盛顿的绘画工作经历,让他与往届几位总统有过交集,也会一些议员画过肖像。那些人对他的艺术造诣有多看好,就对他的发明创意有多忽视。   这一次重返华盛顿,情况可能有所改变,但也不一定变得太好。   即便杀破狼组合看好电报产业给了第一笔投资作为实验经费,但不一定能令他人改变看法。   金融与实业不同。   华尔街的投资偏向前者,那也是利尔特给摩尔斯投钱时出资比例最低的原因,他对此兴趣不大。   想要代表不同州的议员们都看好这种新科技,想要将新技术顺利转化为实际产业,想要找到靠谱的施工建造合作商等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爱德蒙无法估测华盛顿有多少敢闯敢为的有识之士。   “目前,先是确保专利权。找了律师到欧洲各国申请电报机专利,不能被钻了时间差的空子。”   如今,各国每年都会涌现不同发明。由于交通不够快捷等原因,专利权自动丧失的案例不时会出现。依照目前专利法,如果某项发明的方法被公开,它就自动丧失了申请专利的权力。   举个例子,A国媒体得到B国某个新发明的详细消息,将它刊登在了报纸上。如果发明者没有率先去A国也申请专利,等报道一出,他就不能补申A国专利。   摩尔斯的初代电报机只申请了美国的专利。去年他的存款耗尽,连即刻办理欧洲各国专利都办不到了。   珀尔与爱德蒙出的资金到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欧洲将专利权办妥。   此去华盛顿,也许会演示如何具体操作电报,而非只凭空口白话来说服投资者。   假设某家欧洲媒体详细报道这个发明的具体细节,摩尔斯却没能先一步在欧洲各国申请电报机专利,那他就会丢失这部分的利益。①   因此,这笔钱必须花得快,抢时间找经验丰富的律师渡海办妥所有专利问题。   至于人们看过实物展示实验后的反应?   爱德蒙对国会的办事效率存疑。   “即便议员们有所心动,但要推动一项议案拨款,过程也不会太快。如今有关费城的银行特许证续签在僵持阶段,谁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大事件发生。”   目前能做的就是该参加的社交宴先参加起来,或是能在宴会上与谁达成某种合作意向。   第一场是议员昆汀的夫人举办的慈善拍卖宴会。   面向各界人士筹集爱心钱款,推动华盛顿的老年福利院基础建设。四月五日,在昆汀名下的向日葵庄园进行。   请帖已经搞到手了。老布洛克表示华尔街在华盛顿方面有人,想去的大多数宴会都能弄到基础入场券。   请帖只是基础。既然参加慈善拍卖宴,并且不是去随便走个过场,多少需要引起一点水花。买下某些拍品充足现金,与免费送出拍卖品都要准备好。   爱德蒙懒得用心,这种所谓慈善拍卖能有多少钱被运到实处是犹未可知。   真做慈善时,他是找了专业团队、经过多重审核才投钱,而不是冒然给哪位议员夫人拉起的小组织。   因此,随意从基督山宝藏中拿了一块钻石原石,别想让他再花更多精力。   摩尔斯则是带去了曾经的画作,描绘华盛顿城市历史的风景油画。   在画展上展出过,但一直都没达到他的心理卖出价位。近几年他作画的时间越来越少,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创作这种耗时耗精力的作品。   等三辆马车连人带行李驶入华盛顿,包括纽约证券交易会的特助阿戈尔在内,谁也不知道兰茨先生准备了什么拍品。   珀尔并非故弄玄虚,而是在路途上抽空分阶段地准备拍品。   每天只用饭后半小时搞一搞,在慈善晚宴开幕的两天前,就把鲁滨逊二世?特色义卖品给制作出来了。   随便弄弄,不值一提。也就不特意向同伴们说明,反正到了拍卖现场总能听主持人介绍。   不知为什么,爱德蒙有种预感,兰茨先生捐出的拍品可能会让众人眼前一黑。   四月五日,向日葵庄园慈善宴会如期而至。   今晚,车如流水马如龙。   灯火璀璨,金碧辉煌,宾客满堂。   但,有多少人是真的为了「慈善」一词来的?   珀尔很诚实,反正她不是。   真想要捐款资助,不会选这种场合,而是要进行专业调查,找到能确保每笔款项运用到位的机构。   抵达华盛顿的第三天,来此晚宴就是先把这个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给认识一圈。今夜,即便总统杰克逊没有亲临,但也有家族远亲、私交甚好的朋友来此。   特助阿戈尔从旁介绍,将与华尔街关系紧密的一拨人先引荐了一番。另外,也指出哪些是不太对付的费城势力。   “晚上好,忙碌的阿戈尔先生。”   汤普森挽着一位金发美女走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打起招呼。   “您居然有空闲来华盛顿,这真是叫我惊讶。我以为您在忙着搬砖修建新的纽约证券交易点。”   阿戈尔刚刚点名一圈与华尔街不对付的势力,其中正有这位汤普森。   此人是费城第二银行的股东之一,要说谁不希望金融中心转移,必然有他的存在。也是足够不要脸,才会提起重建纽约交易点!   阿戈尔也似笑非笑回应:“悠闲的汤普森先生,您真是关心着美国这片土地上各个角落的事物。   不愧是第二银行的股东,与唯一能把分支机构开遍全美的第二银行作风相似。不过,您也该忙碌起来了,特许经营权续签了吗?”   汤普森眼神不悦,他被派来华盛顿就是为促成特许证续签,而非常确定纽约方面会想尽办法使绊子。眼下索性恶心人地挖起了墙角,不搭理阿戈尔,而看向他身边两人。   “兰茨先生、默瑟先生,久仰大名。两位去纽约转了转,又来了华盛顿欣赏风景,不如将来也到费城旅行一番。我想费城的风景比一片灰烬的华尔街更动人。”   费城好风景?是挺好的,已经匆匆领略过了。   精神病院外说来就来的遭遇战,上百名鬼哭狼嚎的被试药病人们,被迫暂停一届的怪奇社团年终主题竞赛……   真话不能说。   珀尔客套地指了指半数落座的宴会厅,“拍卖会还有十五分钟开始,欣赏风景的事不如以后再议吧。”   爱德蒙:“是的,需要去找一找坐在哪里。”   并非随意落座。   主办方在邀请函上给出了座位安排,没想让不和睦的人打起来,将关系较好分到一块区域。   摩尔斯被划入了艺术区,先一步离开了。   汤普森并不意外没得到挖角回应,可他相信像是兰茨与默瑟这样的国外投资人不会对华尔街忠诚。只要第二银行的特许证续签,自然能吸引一波外国资金。   短暂的语言交锋之后,各自落座。   准时准点,昆汀夫人作为主办方上台演讲,宣布慈善拍卖会开始。   此时,爱德蒙瞥了一眼邻座的珀尔,似随意一提:   “其实,像是今晚这样的拍卖会,对拍卖品本身不必抱有什么期待。兰茨先生,如果您有什么想要购买的,比如某某动物的摆件,我将来会替您留意一下。”   这就是在套话。   爱德蒙想着彩宝黄金兔子,最迟今年圣诞之前,他会做一份回礼。   珀尔状似不解,“摆件?动物的?我想要哪一类?”   爱德蒙点头,“是的,您喜欢什么动物?雄鹰、鹿头、天鹅?”   珀尔仿佛在认真思考,有模有样地沉吟片刻,然后笑着说:“不如,您猜。”? 第63章 (一更)、风暴来袭   让他猜?   爱德蒙瞧见珀尔嘴角的笑意, 确定这次自己是主动挖坑往里面跳了下去。   他再也别想旁敲侧击套话了,已经被看透了,那就只能凭想象力推测珀尔会希望收到哪种动物摆件作为回礼。   又何必问呢?   最初没人规定必须回赠动物摆件, 其实挑一种自认合适的礼物, 哪怕是一艘船也行,现在倒是自我限定了礼物范围。   老狐狸!   爱德蒙暗中‘啪叽’一下给珀尔脑袋上贴了张标签。   不猜了, 他就给这只狐狸设计一套未婚夫尼克的衣装造型。   即便成品是一幅阴险狡诈的模样, 也是真实还原其原型兰茨先生的本质。   此时,台上的主持人开始介绍起第一件拍品。   安娜?杰克逊捐赠了一只鸭嘴兽标本。   安娜夫人的丈夫,与总统先生是远亲。丈夫因商务出差,今天她带着十三岁儿子贝利一起出席慈善晚宴。   以鸭嘴兽标本开场,立刻引来众人的侧目光关注。   虽然在上个世纪就发现了这种动物,但如今仍有人认为它的标本是恶作剧式的造假, 是别有用心者故意将不同动物的尸体拼凑缝合起来。   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了, 有关鸭嘴兽是哺乳动物与非哺乳动物争论依旧喋喋不休, 围绕它身上的众多谜团尚未解开。   “起拍价五十美元。”   主持人报出远低于市场价的起拍价。   由于是慈善义卖,主办方号称分文不取, 想要如何加价全凭来客们的爱心。   “五百美元。”   第一个举牌者立刻将场子给炒热。   “六百美元”。   “六百五!”   “七百。”   ……   你追我赶中, 鸭嘴兽标本最终以两千五百美元被拍下。   珀尔特意看了一眼爱德蒙, 眼神戏谑,仿佛在问:「这场景是否有点熟悉?但在您的魄力面前不值一提。」   去年,佛罗伦萨拍卖会, 谁像傻子似的以两千英镑折合一万美金拍下左旋海螺?   爱德蒙背脊挺直,面不改色。   谎言即出, 坚持到底。投资人默瑟不是自己出钱, 而是为了客户代拍的左旋海螺。   客户是谁?   别找了, 法利亚神父已经远去天堂。   除了那枚左旋海螺, 他保证绝不会再以远超竞拍基本法的价格竞拍。   台上拍卖会继续。   用鸭嘴兽标本炒热场子后,一件接一件拍品以漂亮的价格成交。   珀尔兴致缺缺,却也举了几次牌,以一百美元将一卷卢恩字母的羊皮书买了下来。   作者疑似阿尔纳?萨克努塞姆,三百年前的一位炼金术师。书籍残破不全,而这种死去的文字晦涩难懂。   比起拍品,她更关注在场的客人。   像是贝利?杰克逊,当鸭嘴兽标本被拍出时,少年的脸上有明显不舍,看来那个小玩意本应是他的玩具。   有趣的是,贝利在不舍之后立刻遮掩情绪。   他扬起下巴,一幅睥睨众人的摸样。像是说在座的不论谁拍下鸭嘴兽标本,都不懂欣赏它的凡人,总之就是一群审美渣渣。   这个年代没有中二病之说,但有相似病发症的人群依旧存在。   不论是观察人或专注于竞拍,场内气氛一度和谐而热烈。   来自华尔街的投资人默瑟捐出钻石原石一枚,拍出了一万美元的高价后,主持人将杀破狼之二的兰茨先生捐赠物请上了台。   “感谢兰茨先生捐赠的手稿一份。起拍价,五十美元。”   主持人不是临时上场,他也经过前期排练,但只提前读过物品的介绍名册,对于捐赠的实物也是今天台上第一次见。   “这是一份有关鲁滨逊岛屿求生的记录。那段与大自然亲近的时光,为兰茨先生后来的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源泉,才有了我们耳熟能详的作品。请看——”   主持人翻开第一页,请台下众人一睹精彩。   别问没有辅助投影科技,竞拍者们能不能看清楚。问,就是来拍卖会自备望远镜是标配。   下一刻,原本热络的拍卖气氛骤然被按下暂停键。   该怎么形容呢?   珀尔手稿的主体部分是彩色手绘,配以花体字注解。   花体字旁注有多优美,就衬得画作本身有多丑陋扭曲。   构图之抽象,用色之清奇,审美正常的人群都无法将它们与鲁滨逊岛屿对应上。   黑漆漆的方形太阳、屎黄色的树林、火柴一般扭动的不明生物……,总之是丑瞎眼睛的程度。   古怪的沉默开始在今夜的慈善晚会上蔓延。   主持人一时卡词,他自以为见多识广,没想到义卖捐赠品的多样性再一次被丰富。   刚刚报出某某王储在某次决胜战役中用过的单片眼镜(镜片已碎)、某某夫人为女儿出嫁亲手制作的头纱(针脚不齐),诸如此类看上去很有个人生活气息的纪念品,都在兰茨先生的捐品前甘拜下风。   这是能人眼前一黑的画册,是强大的精神魔法攻击!   一双能写出畅销书的手,怎么能画出让人丑瞎双目的画?   这种画册是畅销书的灵感来源,那得有多超常的思维才能把两者进行转化?   爱德蒙举着单筒望远镜的手也僵住了,他的认识观也收到极大挑战。   难以想象,俏皮朱迪兔的完美造型与这些丑不拉几的彩绘图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以确定兰茨先生是故意随手涂鸦,搞出了所谓的灵感来源画册。   画,丑,很丑,太丑了。   努力发现它的美丽,要不再多看看?   爱德蒙瞧了一眼又一眼,最终无奈地放下望远镜。   眼看拍卖会气氛僵住,他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就要举起竞拍牌。   四十分钟前,是谁坚定表示绝对不会违背竞拍基本法,不可能再用高价去拍无用之物?   爱德蒙认为自己真的不傻,不是无原则地违背原则。   他找到合适理由,举牌报价是友情操作。   打破拍卖会僵住的气氛,不让兰茨先生的物品流拍,否则杀破狼组合势必一起遭到群嘲。   事实上,都被冠以这种奇奇怪怪的绰号了,在外的名声本就毁誉参半,怎么可能在意被嘲讽。   爱德蒙正要举牌,他的左手就被立刻按住。   珀尔眼看身边人争做冤大头,一秒制止他想不开的手。   立刻使眼色:「你傻了吧!左旋海螺的那次送钱没送够?这次还来?」   关键是这笔钱一分也落不了自己人的腰包中。   假设真的都被用作慈善款项倒也无妨,就怕是最后被贪污了一半。   “三百美元!”   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僵冷气氛。“多么有创造性的手稿,简直是一画难求!”   谁啊?   这究竟是睁眼说瞎话,还是审美扭曲了?   珀尔也好奇了,她承认捐出这种画册就是存了故意恶作剧的心思。   这种拍卖会,卖的不是物品本身的价值,而是它的附加值名气。   别的不敢说,她敢保证灵感画册是亲手制作,且诚意满满,让人享受别样的精神冲击。工作累了瞧一眼,不能说原地精神振奋,但也绝对睡意全无。   角落里,维克多?弗兰肯斯坦举着叫价牌,无视了四周人群投来的古怪目光。   作为将兰茨先生从鲁滨逊岛救援出来的登岛小队一员,他对兰茨先生的灵感画册表达支持有什么不可以的。   前年在尼亚号上,从荒岛返回欧洲,众人都渡过了充实的愉悦的航海时光。这种时候花几百美金打破尴尬气氛,就当是纪念曾经充实的探险时光。   有一个人报价打破僵局,随之接二连三的竞价声竟然随之而来。   有些人打算拍下后转卖,不论画册有多非主流,但总有兰茨先生的书迷会买单。   有些人则是单纯审美特别,硬是把这些刺目图案看出了丑萌的意境。怪怪的,但越看越有劲。不好意思第一个叫价,但很好意思跟着竞价。   最终『兰茨手稿画』以三千美元被少年贝利拍下了。就是那件鸭嘴兽标本的原主人,杰克逊总统的远亲。   主持人口头诚意满满恭喜贝利赢得这一件特别物品,心底暗暗腹诽这世界太乱,他真的看不懂。灵魂攻击式的画作居然比难得的鸭嘴兽标本卖得贵,它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买家贝利却是很开心,割爱鸭嘴兽标本的心疼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宛如发现新大陆一般期待画册到手。   父母要他捐出一件玩具,答应不论多贵能让他选一件拍卖会上的竞拍品,没想到真遇上有趣物件了。   不愧是兰茨先生的手稿,与其他那些珠宝古董拍卖品不一样。那些物品的昂贵价值是千篇一律,而这本画册的有趣灵魂是万里挑一。   随着灵魂画册以漂亮的价格卖出,拍卖会的气氛又一次热烈起来。   后半场顺利进行,等一个半小时的拍卖会结束时,相当一部分人竟然觉得有些心情低落。   ——居然没有第二件眼前一黑的义卖品混进来,真是不够刺激啊!   这种刺激,主办方都不知道是该要或是不该要。   今天过后,拍卖界的『高亮注意事项潜规则』上再添一项。   以后但凡涉及兰茨先生的拍卖品,主持人做准备功课时一定要设法事先看到实物,不能只看主办方给的物品介绍手册。   对于整个慈善晚宴而言,兰茨画稿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拍卖结束后,众人三五成群移步另一处宴会厅。   晚上九点半,夜生活刚刚开始,直到凌晨三点都将是舞会时间。主办方也提供数十间休息室,共有需要的宾客单独聊天。   少年贝利不似大人们看重社交,他对买到的画册更为感兴趣,立刻就去找主办方将实物取到手。   中途,他与灵魂画册的制作者遇了一个正着。“晚上好,兰茨先生,您的作品都很有趣。”   “谢谢。”   珀尔当然记住了这位审美特别的少年买家。   “贝利先生,我很高兴您能喜欢。如果您有阅览感想要与我聊聊,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说着,珀尔给出了在华盛顿的酒店名片。   原谅她的目的不够纯粹,这不是在结交一位读者与买家,更是在结交杰克逊总统的亲属。说不定这个关系哪天就派上用处了。   “太好了!这是我的荣幸,我正有一些疑惑想要请教您,像是美男鱼的真实存在可能性。”   贝利欣喜地接下了名片,将它妥妥贴贴地藏在名片夹中。   他在立刻聊天与先读灵魂画册中犹豫一下,终是选择了后者。   “过两天,我整理好问题集,找您详谈。现在不耽误您跳舞。”   珀尔:不,我没有想要跳舞,我都没带女伴来。   贝利却是迅速退场,走到一半又想起一件事。   兰茨先生不只是作家,也在华尔街搞投资,后一种工作就有点不美妙了。   贝利想起家族聚会时总统表叔的一些态度,想提醒兰茨先生一件事,但又止住了脚步,他不能泄露家族内的聚会情况。   翌日上午。   珀尔一行人回到了酒店,前台喊住了他们,给出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里面是一张小纸条,写着:小心了!你的金币与银币!? 第64章 (二更)、风暴来袭   小心了!你的金币与银币!   这句话不是手写, 而是将提到这些单词的报纸词条剪切粘贴在信纸上。   珀尔观察着信封与纸条,它们不是文具店里的便宜款,上面印有暗纹而售价不菲。   再次询问前台, 送信人瞧着像是普通劳工, 带着鸭舌帽、约是二三十岁,一张脸无法让人留下深刻印象。送信人的原话是有人要转送一封信, 给水晶宫酒店的住客珀尔?兰茨先生。   慈善晚宴之前, 珀尔来到华盛顿临时住处没几个人知道,但昨夜之后给不少人留下了联络方式。   是昨晚宴会上的某人来消息吗?字条的内容如何解读?是善意提示,或是恶意呵退?   华盛顿的第一场晚宴,固然有遇见新朋旧友,但也遇到一群态度不善的家伙。   主要还是围绕银行特许证的议题,以来自费城的汤普森为代表人物, 厌恶一切会对他所在利益集团造成阻碍的人或事。   一封匿名信, 难说是不是故意在搞心理战。   珀尔再次品读这句话, 它没有写如果不小心的话会招致哪种后果。   没有添加后缀,比如「滚出华盛顿, 否则你将横尸街头」、「别把手深得太长, 否则你将变成一滩狗///屎」之类的话。   因为没有添加威胁的语义, 它更像是一句不能说更多的告诫。   今天上午,从纽约来的一行人从向日葵庄园一同返回酒店。   昨夜几人都暂住了在庄园的客房。   匿名信指名道姓给兰茨先生,或许表明寄信人对珀尔更多一份亲近或排斥。   “您怎么看?”   珀尔敲响了隔壁的门, 她没有隐瞒这封匿名信的存在。   爱德蒙接过了信,将纸张的质地与气味都判断一遍。   “会不会有隐藏墨水书写的内容?兰茨先生, 您烤过它了吗?”   珀尔没用火攻、水浸、化学试剂法, 不是每张纸条都是从银行保险柜盲盒开出的密文。   “这人特意使用剪切粘贴法, 应该就是不想暴露笔迹, 那么留有暗语的可能性很低。不过,您可以试一试。”   爱德蒙当场把常见的密信检测方式试了一遍。   手法之熟练,不能说使用过无数次,至少有过相关练习经验,他就差立刻从行李箱内拿出各种化学试剂了。   珀尔看着这个场景,确定默瑟先生就不能是正经投资人。   去华尔街转一圈,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投资人。他能浑然天成地穿着女装、能信手拈来识得毒物,又是对秘密传递消息这一套很有心得。   默瑟先生会不会只是一个假名?   此刻,珀尔几乎能99%确定这个猜测是对的。   伪装与否并不重要,谁没戴着面具生活。却是忽生遗憾,说不定某天默瑟先生就会突然人间蒸发,换了一种身份过生活。   这个时代没有及时通讯,将来即便能让全球建成电报系统,乐观估计至少需要十几年。即便如此,个人对个人仍不可能实现实时通讯。   因此,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成为永别,说不定就是天南地北各自一方,再无相见之日。   “没有密文,这张纸很干净。”   爱德蒙做了一串检测,将被折腾到形变的信纸放到了桌上。   一转身就对上珀尔不加掩饰的遗憾目光,瞧得他有些不自然。   “兰茨先生,您这是什么眼神?请注意,是您收到了有关注意财产损失的匿名信,而不是我收到了死神的邀请函。”   珀尔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是,这是给我的信。我只是在发散思考一些问题。去年的春天,我们在佛罗伦萨遇见,今年的春天一起来到华盛顿,明年呢?   春天总是短暂,不为人停留。您瞧,如果某一天您想追忆过去,至少能寄信到巴黎新势力出版社,以读者来信的方式找我。而我甚至不知道您的联络方式。”   爱德蒙没想到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眼下不是在研究匿名信吗?   很快,他感觉出珀尔的话里有话,这是怀疑起了他的身份真实性。   明知被怀疑,竟然没有一丝紧张。   反而,这一瞬真就想给出某个通讯地址。   但很遗憾,投资人默瑟只是一个虚构角色,终是要消失在人海之中,而本就不存在固定住址。   “其实,您大可不必为将来无法联络到我而滋生伤感。正如昨天的宴会,您可以遇上不少新朋旧友,总能把日子过得充实而热闹。   即便您画出抽象到常人无法想象的丑陋图案,但也有人会主动叫价竞拍。”   爱德蒙如此说着,很快察觉到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硬是把话题扯了回来。   “比起将来,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这封信上吧。我也赞同它更像是提醒而非警告。”   他试图一本正经分析:“有人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暴露身份,却也不惜也要提醒您一二。兰茨先生,您对好心人的身份有什么推测吗?”   珀尔微微眯起了眼睛。   听听这番话,她只是试探是否存在真实的联络地址,某人直说不给也行,为什么抛出一串长篇大论,顺带讽刺她的画册画得丑。   “我当然是有一些推测,要不是知道您也从华尔街来,您也在怀疑名单上。毕竟,昨晚您差点把我的画册拍下来,可不就做了那种傻乎乎往外扔钱的事。”   珀尔不只是旧事重提,暗暗下定决心,为了表达对默瑟先生的友谊的“感动”,必会以他为原型做新书的主要配角,给他一段闻之伤心、听则落泪的经历。   爱德蒙嘴角一僵,昨晚就不该有一瞬的心软。   当下瞧着珀尔的神色,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类似马耳他水手被描绘成美男鱼的事件似乎即将重演。   珀尔却话题一转,正儿八经地说起了推测对象。   “您刚刚提到的弗兰肯斯坦先生,他会叫价买画,但是对经济金融方面的资讯关注不多。   弗兰肯斯坦在德国的大学攻读电磁学专业,请假来美国确实有点令人感到意外。尽管不知他的长途旅行终极目标,但从昨夜他与摩尔斯的聊天来看,似是为了某种电磁学实验。”   昨晚,摩尔斯在宴会上继续寻找能兴建电报产业的合作伙伴。不只是找愿意提供政策倾斜的议员,也想招揽专业过硬的技术性人才。   可惜,两者都没找到。   议员们对电报产业依旧兴趣缺缺。   好不容易遇上弗兰肯斯坦这样的优秀电磁学专业学生,其理念与想法都大胆且不墨守成规,偏偏他参与电报建设没有兴趣。   摩尔斯与之畅聊一番过后,获知弗兰肯斯坦有着自己的电磁学实验规划。这次他前来美国是为查阅相关资料,而回到德国就要着手组建实验室。   “招揽人才不容易,虽然摩尔斯描绘了电报产业的日进斗金未来,但弗兰肯斯坦并不在意。”   珀尔记得前年登临鲁滨逊小岛队伍的暗流涌动。   如果弗兰肯斯坦尚未改变初心,他设计的电磁学实验极可能与医学相关,那是对电报这类通讯业不会多瞧几眼了。   “排除这位,我觉得贝利?杰克逊,那位购买我画册的少年,给出匿名信的可能性较大。虽然我与贝利素昧平生,但他欣赏我的书籍,更欣赏常人不懂的灵魂画册,那一刻就拉近了关系。”   珀尔对自己的观察力有一定信心,“昨夜,他欲言又止,想要说点什么但迅速离开了,可能就是想提醒些什么。有一点能帮助判断这个猜测是否正确。   贝利主动提出近日来拜访讨论美男鱼等问题。如果他没有如期而至,可能因为投出匿名信后,怕被识破就避而不见。”   半个月匆匆而过。   少年贝利真的没有出现在水晶宫酒店,像是他从未兴致勃勃地提及想要探讨兰茨先生所著书籍引发的有趣疑问。   华盛顿倒也平静,没有什么出人意表的法案决议被提出。   目前,国会与杰克逊总统的争论焦点,仍旧离不开费城银行特许权续签问题。   匿名信上的示警像是多此一举,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珀尔却不认为信是平白无故送来的。   一般常理,提及华尔街首先会与证券金融生意联系在一起。   但寄信人没说注意你的股票或证券,而是说注意金币与银币。这是措辞习惯使然,还是代表着某种政策变化?   带着疑惑,继续参加各种商务社交会。   另外,有针对性地搜集所有关于现任总统先生的经历报道,企图分析出某些内幕。会是什么呢?与金币、银币相关?? 第65章 风暴来袭   一个人过往的个人经历, 不可避免会对他的施政理念产生影响。   有关现任总统杰克逊,翻阅公开报道,综合八卦期刊与相对严肃报纸, 还原其七十年的经历。   爱尔兰后裔, 出生平民家庭。没有高等教育经历,十三岁就投入军队, 后来有过律师工作背景。做律师期间移居田纳西州, 从此发家。尽管律师职业赚钱,但他又重回军队。   从十八世纪后期美国独立战争开始,多次与原来的宗主国英国爆发战争。同时,为了掠取更多资源,也与美洲原住民爆发多次战争。   杰克逊在克里克战争、新奥尔良战役、塞米诺尔战争等等战场上,他都发挥重要领导作用。因战功而起, 成为第一任佛罗里达州州长。   为什么说是第一任?   这块地方本为原住民聚集地, 后被西班牙、法国、英国侵占。   十九世纪二十年代, 杰克逊率兵从西班牙人手中夺来了这片土地,可不就是让他成为首任州长。   没过几年, 他竞选总统, 第一次竞选失败。次年, 所在美国的民主共和党竟然内讧分裂。   其后,由杰克逊为首带走了一半势力,改组创立民主党。   他再次参选下一届总统。果不其然, 第二次选择获胜了,且成功连任。   在任职期间, 他签署了《印第安人迁移法》为白人开疆拓土。   表面上这是和平法律手段, 但对比原本生活的地方, 被指定的移居地是贫瘠的山地与沙漠。   原住民在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迁走, 他们遭遇了欺骗、威胁、血腥镇压等各种层出不穷的残酷手段。   杰克逊总统残酷地挥动了屠刀,将其强硬作风贯彻到到底。   直至今年,是他八年任期的最后一年。回头去看他的经济政策,其实在上任之初就提出来大致方针。   总结起来一句话:还清国债,关闭第二银行。   珀尔找到了这种想法的根源,要追溯回上个世纪。   杰克逊还是律师,移居到田纳西州。当时大量人口迁入,让土地价格随之飞涨。   因为处理一笔融资情况复杂的土地交易,他不得不为别人偿还了大笔债务。从那时开始,投机与债务就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还清国债,这种口号却与美国建国之始的隐藏机制背道而驰。   独立战争期间,费城的第一银行获得特许权筹集军费。美国政府国会太穷了,打仗只能靠借钱,便开始了发行国债。   当时国债总计七千多万美元,约占美国经济GDP的四成左右。   这样庞大的金额,国会从发行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彻底还清。不断借新还旧,让债券持有者形成的资产阶级与政府共享利益与分担风险。   战争从未彻底停止。   二十多年前,第二银行被国会授予特许权,在美国全境内能跨州建设分支机构,享有其他银行没有的特殊金融权力。最初的目的也是为大量集资应对各种战争的军费问题。   珀尔整理了几十年间的公开的美国国债数据情况。   不能说完全出乎意料,更多是符合情理之中的估测,恰如杰克逊总统一贯以来的强硬做派,在他上任后六年内居然真的把庞大的国债清零了!   “国债清零,是前年的事。”   爱德蒙找到当时的报道,说的却不只是美国建国以来首次还清国债。“同一年,杰克逊遇刺。”   各大报纸都登载了那则轰动美国大事件,那是美国建国以来,第一位遭到刺杀的总统。   当时,杰克逊参加了一场葬礼,一位陌生男子对他进行掏枪射击,但第一击子弹卡壳了。   男子立刻换枪,拿出了第二把备用枪要再射击,动作却没有杰克逊快。   杰克逊不愧久经战阵,虽然六七十岁了,没有等待警卫赶来,他就用手杖将刺杀者快速制伏。   事后,在报纸上登载的公开调查结果,行刺者罹患精神疾病,是否被人利用不得而知。   对于这一结论,爱德蒙与珀尔肯定不信,美国社会也是纷纷质疑。   《刺杀案真相,总统先生动了谁的奶酪?》、《国债清零,就让你的命也清零》,《第二银行的投资新方向》……   世上不乏聪明人。   这些报纸没有指名道姓幕后真凶,却是把一些事实罗列了出来。   费城第二银行握有金融特许权,约等于政府银行,但实质上是私人所有。   它负责发行联邦政府的证券发行与投资近二十年,实际上握有联邦政府的经济命脉。   杰克逊上台了,像他这样第一次竞选失败,索性分裂党派自创一党的人,怎么可能让经济大权旁若他人之手。   国债清零,让早就习惯吃大肥肉的第二银行痛失重要圈钱途径。   只能转而去投资各州政府的债券、运河公司与兴起的铁路,但是赚钱的速度与难易程度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钱难赚了,由金钱带来的权力也就随之削弱,谁又甘心坐以待毙。   “谋财害命,这种事真是自古以来了。”   珀尔有充足理由怀疑,费城金融界就是杰克逊刺杀案的幕后黑手。   “彼时彼刻,恰似此时此刻。”   珀尔指出:“如果敢刺杀总统在前,岂会不敢火烧华尔街在后。一招比一招狠毒,不同的是杰克逊活下来了。”   这也解释了纽约证券交易会主席老布洛克曾经提过,总统先生与费城第二银行的掌权者比德尔不合。   岂止是不合,那绝对是美化措辞。真实情况,应是到了水火不容,甚至你死我亡的地步。   虽然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但从杰克逊总统经历出发分析,年约七十岁的总统先生性格作风定型,不可能为了什么妥协而改变。   爱德蒙找出了杰克逊任职初期的讲话。   “当年,他提出的在经济金融方面的目标已经达成一半。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国债清零任务已经完成。连刺杀没能要他的命,那必是要在卸任前完成另一半目标——摧毁第二银行。”   因此,费城方面不论派谁来华盛顿游说,都不可能说服总统同意将特许证续签。   “那是白日做梦。”   爱德蒙确定,“之前,杰克逊无法直接对第二银行下死手,因为二十多年前签订的特许证成为第二银行的护身符。去年,护身符到期,哪有给敌人续命的道理。”   不只不续命,更会斩草除根。   结合匿名信上的提醒要注意金币与银币,或能大胆猜测某一种针对证券投机的政策势在必行。   银行券,某种程度相当于私发纸币。   由各家银行自主发行,全国的银行券数量以比德尔控制的第二银行最盛。   一旦扼杀银行券肆意流通,规定必须用金子银子进行交易,受冲击最猛烈必是第二银行。   如今,银行券的使用渗入到方方面面,想要全面禁止使用不可能。   由于今年是杰克逊最后一年在任,明年年初就会换一位新总统上台,这点时间只能针对某一行业进行有效打击。   被瞄准的会是哪一方面呢?打击了它,一定会对抑制投机有强力效果。   “土地。”   “土地。”   珀尔与爱德蒙异口同声给出了相同的推测。   这不是盲猜,而是基于数据分析。   每一个热词的出现,往往反应了一种社会现状。   近年来,“做土地办公室的生意(do a land-office business )”代指“非常兴旺的生意”。这一俚语的形成,反应了美国现状。   1832年,政府地图办公室的土地销售总额是两百五十万美元。   仅仅四年过去,1836年就增长到了两千五百万美元。如此疯狂的速度,约是每个月近五百万美元的涨幅。   土地买卖与银行券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   投机者有了一块土地,等于是有了信用凭证。以此去银行贷款,银行券被借贷出去。人们凭着银行券去购买更多的土地,这些银行券流回到银行。   更多的土地,约等于更大的信用凭证。于是再去银行贷款,更多银行券发行被借贷出去。   一轮接着一轮,银行券发行量越发多了,同时大批土地被快速卖出。   如果要针对银行券超发,从土地买卖下手的可能性极高。   这种道理,比德尔方面会不明白吗?   必然也是懂的,但不被彻底摧毁就不可能退让,各种手段都要会用上来。   美国不是总统的一言堂,哪怕是支持杰克逊的党派成员,他们的钱包里有没有第二银行的投资项目?会有多少人支持第二银行关门大吉?   这一答案,或许能从一顿下午茶中窥见一斑。   珀尔与爱德蒙将这番分析告诉特助阿戈尔。   尽管杰克逊总统针对的主要对象是第二银行,可一旦实施相关政策打击银行,必是全国范围都会遭到无差别攻击。   特助阿戈尔密切关注这一情报,立刻与华盛顿方面亲近纽约的议员豪森进行了联络,这位豪森也是亲杰克逊总统一派的成员。   然后,三人接到了一份下午茶邀请。   豪森议员邀请三人去喝杯茶,进行一场私人性质的闲聊。   “欢迎三位,请随意坐吧。请原谅我的冒昧邀请,我想瞧一瞧名不虚传的杀破狼组合。”   豪森看起来很随和,见面就夸奖。   “早就听闻了华尔街杀破狼的战绩,不是依靠内部消息取得投资胜利,而是依靠数据分析。闻名不如见面,你们对于土地买卖政策的推论,正是不曾对外泄露的待商榷政策。目前,国会与总统正就此相持不下。不过……”   豪森话锋一转,“我们都不用过度紧张,杰克逊总统的任期就剩今年了。”   这一句话已然表明了豪森基本态度与立场。   珀尔却道:“豪森先生,不是所有事都必须经过国会同意。国会有休会期,在那期间总统却能签署行政命令,单方面强制通过某项政策。您认为以杰克逊总统的作风,他会不敢签吗?”   豪森笑意渐失,沉默一分钟。   他缓缓开口说:“或许是有您说的这种可能性,对所有银行都不利的风暴即将来袭。可首当其冲的必是费城第二银行,遭受损失最大的是整个费城金融界。只有这样,这个金融中心才会彻底死去。   从这个角度来看,纽约方面变相获胜,只不过是要付出重大代价的胜利。而我们都知道,获胜不可能不需任何代价,不是吗?”? 第66章 (一更)、风暴来袭   一项有关土地与金银相关的未公开政策, 实施与否看似仍旧处于国会与总统之间角力阶段。   国会方面信心满满,人多势众地认为僵持到杰克逊下台就行,却鲜有人愿意承认天平其实早有倾斜的迹象。   珀尔敢打赌, 以豪森议员为代表所倾向的拖延计策必被打脸。杰克逊总统只剩不满一年的任期, 但决不能以此推测他会妥协。   以杰克逊的作风,几乎没有人能阻挡他的决策。   尤其是暗杀已经发生过一次, 连死神没能把人带走, 那只会让他在最后的总统任期内强硬到底。即便这次自己人,类似豪森议员这一派都明确表态不支持,但他会冒大不韪下达指令。   当国会长休会期到来,就是总统行政命令单方面强制推行之际。   如此一算,时间不多了。   只剩两个月就到七月夏季国会休会。   问题来了。   这个政策实施之后,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已知第二银行走到穷途末路, 还有其他连锁反应吗?   爱德蒙对形势的估测更为看衰。   当规定土地只能用金银交易, 届时银行券不能说是形如废纸, 也会迅速跳水式贬值。   银行为了自保,不只囤积金银储备, 更会尽快回收放出去的贷款, 而筹集足够多的备用金。   如此一来, 连锁反应开始发生。   贷款全面收紧,需要贷款的公司全部寸步难行,而股价随之下跌。   之后, 整个市场的信心受挫,一波巨大的破产潮将会蔓延。   尤其是金融行业, 正面迎接这一波摧枯拉朽式的经济下行冲击, 甚至是欧洲股市也被牵连震荡。   不是没有好消息。   好消息是如今的美国大部分人尚未深度参与货币经济。   大部分人住在乡村, 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被卷入这一场震荡的主体是工厂老板、工人、商人、金融城的经纪人等。   特助阿戈尔连夜返回了纽约, 他也不知道谁的观点最终会成为现实。   豪森议员等一众人,与杰克逊共事已有十年,对总统先生的料解很深。   总统先生真会违逆几乎所有人的意思推行新政策吗?   那不是动了反对派的钱包,而是把大家的钱包都给一网打尽。有必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不过,如今国债清零,第二银行方面对总统的干涉能力降到最低点。   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去打击以比德尔为首的费城金融势力,将其连根拔起且彻底摧毁。   然而,飓风过境,无一幸免,纽约方面无法独善其身。   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认为最坏的可能性——经济萧条期将开始,这种看衰的推测会成真吗?   阿戈尔回到华尔街,在五个月前的大火吞噬之后,街上半数人都换了新面孔。   尽管去年无人在火灾中丧命,但一大批人因此破产,黯然退出。   “老布洛克先生,您看呢?”   阿戈尔道出最新的华盛顿局势情报,“新政真的会出台吗?万一出台,我们又该怎么办?”   纽约证券交易理事会临时办公室内,气氛几近死寂一般凝固。   老布洛克的眉头拧成一团死结,不抱幻想认为谁可以劝阻杰克逊。   这位总统就连不可能完成国债清零的任务,他也完成了,此人现在无所畏惧。   “哎——”   老布洛克叹气,“我们必须做最坏的准备。”   特助阿戈尔不免也着急,“难道不能再设法干预吗?让总统先生全面认知这一政策的严重危害性。”   老布洛克摇了摇头,“危害?对谁的?”   即便新政实施过程中,其他银行跟着受损,对杰克逊来说却是称心如意。   他厌恶一切投机行为,自然而然也包括华尔街,纽约的幸运在于不是排在榜首的被打击目标。   “就算他的支持者们钱包缩水,他的家族也可能受到损失,但损失与心心念念的胜利相比,后者更重要。”   老布洛克指出,当遏制银行券购买土地政策出台,杰克逊能在离任前看到他许下的宏愿全部实现,第二银行会被摧毁。   换句话说,第一波惨痛损失不是杰克逊承担,而是他厌恶的金融资本承担,何乐而不为。   至于之后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导致经济危机与社会大面积萧条出现,有证据吗?   老布洛克反问:“由新政引发的其他严重危害,只停留在分析推测阶段,你能从美国的历史上找到相似案例佐证吗?”   特助阿戈尔被冷不丁这样一问,哑口无言。   美国至今成立了六十一年,压根没多少历史,何谈找相关案例。   “看,你也找不出来。”   老布洛克分析,“杰克逊的年纪,比美国建国时间都长。他七十岁了,前半生战功赫赫。竞选失败一次,索性自成一个党派。施政时期无人能挡,就连还清国债也做到了。”   阿戈尔想听不懂都不行。   依照杰克逊以往的人生经验,不可能认为他的政策会造成全国经济危机。   劝阻,不分善意或恶意,都变得毫无意义。   对于总统先生来说,预测未来的经济灾难对他来说就是蓄意威胁。即便发生了小震荡,他也自认可以成功应对。   真的能应对自如吗?   国债清零后,国库里的金银储备量充裕就能稳操胜券吗?   老布洛克不看好,但他远眺窗外街景,没再让人去华盛顿方面游说。   华尔街曾经的熟悉景象在火灾中全部毁灭。   一场新风暴注定来袭,对于华尔街是灾难级的,对于费城就是毁灭性的。   有时候,明知一件事会带来重大损失,在不可能阻止它发生时,不如去想好的那一面。   以第二银行比德尔家族为首,费城金融界要完了。   这对于纽约来说就是变相的胜利。即便惨胜,却也值得!   第二银行不死,其他银行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费城金融界不从中心位置上倒下,其他城市没一天安稳发展的日子。   “准备起来吧,将来我们要租一些便宜的房子进行证券交易了。”   老布洛克顿了顿又道,“以我的个人名义,去给萨缪尔?摩尔斯的电报实验投一笔钱,二十万美金吧。”   特助阿戈尔若有所思,“您很看好这个新技术?”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它不错。”   老布洛克却不说为什么以前不投资。   因为以前有的选,谁不想选择回报快的项目。哪怕存在风险,至少是已知情况。   电报截然不同,它可能会开创新时代,但这一条路上充满充满未知挑战。   几个人愿意投资前所未有呢?世上俗人多,而奇才少,能掌控把握住新时代的人往往是少数。   如今,风暴将至。   从前的投资舒适区将一夕突变成为高危区,突破革新式的新技术就成了驱散经济低迷萧条的重要力量。   老布洛克准备随时调转船向,应对金融海啸的到来。   华盛顿方面,大多数人却依旧抱着杰克逊总统不会孤注一掷的想法。   汤普森代表第二银行来到华盛顿进行游说。   向国会支持费城继续维持金融中心的议员们,承诺接下来势必加大政治献金的数额。   两个月过去,局势依旧僵持,杰克逊总统不愿意批准第二银行续签特许证。   但,有令人心情愉悦的消息。   汤普森得到情报,只要把今年熬过去就好。   等到明年新总统上位,不会再似杰克逊强硬,续签特许证就变得指日可待。   有此内部消息做保证,他都有闲心问点别的了。“最近兰茨与默瑟在做什么?”   助理说,“继续与摩尔斯一起在推销电报机,说是能利用电流快速传递信息。”   “呵呵!新技术,每天有人去申请专利,各个都说能改变时代,有几个人做到了。”   汤普森语非常不屑,倒也不是被对华尔街的厌恶情绪所影响,对那里出来的人下意识否定,而是真觉得所谓「电报」不可信。   其实,电报的概念在拿破仑时期就有了,是为了传递军事消息而发明建造。   它叫做「光学电报」,简单说来就在高塔上建造一个机械臂,能表示不同的字母。   通过望远镜,在可视范围内建造一个接一个观测高塔,通讯员们以此迅速传递消息。   十九世纪初,法国境内造了五百多座高塔,形成近五千公里的光学电报网,至今还在使用。   华尔街与费城也都使用过,就是以往用来传递证券交易信息的旗语。   有此可视电报在前,所谓用电来传递信息,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汤普森不把电报机放在心上。国会长休会期就来了,议员们暂停在华盛顿的事务,返回各州处理州内工作。   他也收拾行李返回费城,就让傻狼?兰茨与傻星?默瑟继续在可笑的革命性电报机上白费功夫吧!   1837年七月十一日,华盛顿,晴。   全年最热的月份来了,气温升至90华氏度。   这一天,一道总统行政命令签署生效。   《铸币流通令》出台,规定从今年八月起,美国境内买卖土地必须使用金币或银币。①   这个消息似晴天霹雳,把刚刚返回各州的议员们都给劈傻了。   最受冲击是第二银行,掌权者比德尔仿佛突然遭遇背后一刀穿心,极度惊怒后只剩一句话:杰克逊,他怎么敢!   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   昨天一个人能安排杀人放火,今天另一个就能发出拦腰截断投资行为的政令。   炎炎夏日,一瞬骤变。   极度严寒的冷风呼啸袭来,而今尚且不知它的影响范围究竟有多大,但能确定只有少数幸存者能在风暴中逆流而上。   水晶宫酒店内,有两个人非常平静地放下报纸。   毫不意外这道政令真的生效出台了,与他们两个月前的预测一模一样。国会休会,总统就下令。   爱德蒙颇有闲情逸致地两杯冰镇橙汁,举起玻璃杯,“兰茨先生,为我们的推测正确干杯吧。”   珀尔接过果汁,“这种时候,或该有什么口号之类的?”   爱德蒙:“那就庆祝凛冬将至。”   珀尔笑了,“可我更喜欢另一句,雪莱的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67章 (二更)、风暴来袭   《铸币流通令》因总统行政命令而生效, 这对绝大多数人是意料之外的晴天霹雳。   珀尔与爱德蒙赶在七月来临之前,撤出了所有在美国证券交易市场内的资金,全部兑换成为金银。   也向利尔特示警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盘走衰。即便是要抄底买入, 也不能急于一时。破产潮蔓延, 整个市场局势必要重新评估。   破产潮真的会到来吗?   杰克逊总统认为他能把控,但连锁效应之剧烈超出了人的预料。   美国境内所有银行都是大海上行驶的海船, 而不是饱经风霜矗立于地面的大山。   当风暴来袭, 大山可以巍峨不动,海船只能覆灭沉没。   覆灭速度之快,从七月到十月的短短三个月,股市整体急速暴跌,各股股价大片大片地被拦腰折断。   金融界一夜寒冬。   究其根本,是大多数银行都超发了银行券, 根本没有相对应的足够金银储备。   当银行券被明令禁止不得用于买卖土地后, 虚假繁荣的土地生意急速冷却, 巨大纸币投机泡沫就出现。   投机活动是被扼制了,但其他商业投资也牵连受挫。   多数商人身上都有贷款, 银行催收还贷, 让公司资金链断裂。   与此同时, 祸不单行。   大洋彼岸的欧洲,各国不愿让金银外流。以英格兰银行为首,迅速提高利率。   因为利率升高, 像是伦敦金融城的投资者们也将资金留在国内,而非继续投到美国极不稳定的金融市场中。   指望外部资金救市成为泡影, 对于开始迅速萎靡的美国金融市场是火上浇油。   这就像是滚雪球, 越滚越大一重接一重的坏消息席卷美国商界。   恰如爱德蒙的看衰预测, 经济萧条期来了, 是杰克逊总统无法强硬扭转的局势。   十一月,杰克逊与国会终于达成一致,将联邦政府的大量财政盈余拿出来救市。   从明年开始,每个季度联邦政府拿出九百万美元,依据人口比例分配给各州的州政府。   谁都知道九百万美元听起来多,却对于阻止整个市场进入萧条期远远不够。   明年的境况会差到哪种程度不好说。   年末到了换届选举的关键时刻,所有人都知道迎接新总统的是一场扑面而来的经济危机。   能在危机中存活不倒的是少数。   强势如第二银行,也是说失败就一败千里了。   银行的特许证未能续签,本以为熬过今年就有希望,但铸币令一出宛如遭遇雪崩。   它在美国境内发行银行券数量最多,当初站在万峰之巅,如今就摔得粉身碎骨。没有了跨州特许权,已有的金银储备根本支撑不了发出的巨额银行券。   寻求宾夕法尼亚州州政府的帮助,宾州政府本就是自身难保。   费城原本是美国金融中心,可想而知其银行业发达。绝大多数费城的银行都以宾州的政府债券,作为主要的储备用具。   当铸币令一出,金银储备为王,必是要兑换这些债券。   这笔债券高达两千万!   宾州政府怎么可能拿得出这样一笔钱,只能违约使用拖字诀。   很多事拖不得,资金链彻底断裂,费城的绝大多数银行只剩破产一条路。   此时,一百五六十公里之外。   隔壁华尔街也是愁云惨淡,老布洛克却露出了笑容。   对比费城,纽约的银行所持有的州政府债券只有两百万美元。   相差一个零就是生与死的差别。尽管纽约许多银行也破产了,但还有一大批银行坚持了下来。   费城金融中心的地位彻底粉碎。   第二银行被正式剥夺了享有的一切特权,再也没有可能翻身,只能沦为州立银行,更名为费城合众国银行。   比德尔还在苟延残喘,可是距离费城合众国银行彻底破产的日子也不远了。   老布洛克:知道对方过得不好,他也就安心了。   如今,谁能在经济萧条期逆流而行?   人们在所难免地注意杀破狼组合,去年秋天在华尔街大杀特杀的三人,是不是与大多数投机者一样死在了今年秋天的金融海啸中?   结果发现杀破狼居然全身而退!   岂止是一点皮也没擦破,利尔特还趁机卖空捞了一波。   隔着大西洋,唐格拉尔在十二月初获知这个消息时,真的气到直接咳血。   去年冬天,由他出面与黑骷髅帮派接头,代表费城方面给华尔街放了一把火。   哪怕没有人跨洋调查他是不是参与纵火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纽约方面暗中记恨上了。   谁能想到这把火不只是白放了,相隔一年,回旋镖狠狠击中自己的后背,让他被扎得千疮百孔。   由于与第二银行的紧密关联,可想而知他在美国的金融海啸中受到巨大冲击,资产缩水五分之一。   两相对比,去年华尔街投机大战中给过他狠狠一击的杀破狼组合,这种时候居然毫发无损。   上帝真是偏心!   不,这或许与上帝无关了。   众所周知,人们认为投机者是与魔鬼在打交道。   或许,杀破狼组合获得了邪神的庇佑,否则岂能无往而不利。   当经济萧条开始,指望不上金融救市,就必须寄希望于发展实业,带动市场走出低迷与恐慌。   曾经运河的修建改变了美国内陆运输,而近几年铁路逐渐兴起。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值得投资的新兴领域吗?   终于,前所未有的新科技「电报通讯」闯入人们的视线。   议员们正视起被他们一次次拒之门外的电报网络构想,看好的重要原因是兰茨与默瑟对它的大力扶持。   在银行金融业变天之际,两人不似利尔特留在华尔街捞最后一笔,而是留在华盛顿参与各类社交活动,宣传电报网络的新技术概念。   由此可见,两人非常看好摩尔斯的新发明。被投资高手认可的新技术,岂能不引起旁人的兴趣。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不过,国会办事的效率一向不高,目前的关注焦点尚在十二月的总统选举。   珀尔不着急返回纽约,入秋就搬到了短租的华盛顿大房子里。   在这里等回了年初派去欧洲的律师,电报机在欧洲诸国的专利权全部搞定。这代表摩尔斯将来可以进行公开实验,不必担忧细节被媒体披露而自动丧失专利权。   经过大半年的游说,电报网络建设的风声已经放出去。   从一开始被人们视而不见,到借以经济危机的契机反而受人重视,十二月初已有不少相关合作意向信件寄来。   碍于这个时代的交通速度,想要面对面商谈考察电报项目的发展前景,那都要等到明年了。   时间正是快,匆匆又到一年圣诞月。   犹记去年华尔街火灾,紧接着是「尼克与朱迪」未婚夫妻前往了怪奇庄园。   珀尔在圣诞月来临时,只许下了一个小小的心愿。   她与隔壁楼的默瑟先生不一样,懒得再积极参与各种社交宴会了。希望今年的十二月可以风平浪静,她也不会掺和总统选举,只求平平淡淡地猫冬,渡过这个冬季。   爱德蒙其实厌恶参加晚宴。   如果遵从本意,他宁愿去冬夜海钓,鱼比宴会上虚伪的人群可爱太多了。   但,为了复仇必须要搜集情报。   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男孩贝尼代托,他脖子上的那枚男士珠宝婚戒与维尔福婚戒是同一款,必须弄清两者的更深关联。   在经过一番旁敲侧击,终于获知维尔福婚戒的相关情况。   真就有人注意过维尔福佩戴的戒指。   他的第一任妻子蕾妮在1830年去世,但维尔福在1829年就不再佩戴婚戒。   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这事情真说不好。维尔福在1829年初生过一场大病,在家修养半年,再出现于公众场合时没戴婚戒。有人推测是他大病初愈手瘦了,尺码不合适。   这事没人当面询问。   因为维尔福作为检察官一直以严厉公正的形象示人。外人被其威严震慑,不敢随意开玩笑。   后来,维尔福再婚,自然而然地换上了新的婚戒。   其他人不怀疑维尔福,爱德蒙岂会不知此人的伪善。作为直接受害者,他就是被这位检察官判入冤狱。   越狱后,调查到了原因。   当年,他被冤枉入狱的“铁证”是转送拿破仑的信件。收件人「诺瓦蒂埃先生」,稍一打听,此人居然是维尔福的父亲!   维尔福与父亲的政见不合,一个投靠了保皇党,一个却是拿破仑派。   那封信出现在维尔福升职关键期,为了不被路易十八国王迁怒,他决不能让父亲的立场影响自身。   可怜的爱德蒙,当年根本不知信的内容,也不知道收信人的身份。   当审理此案的检察官维尔福看到信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无所知的信使要被灭口,是被投入伊夫堡监狱死牢。   信,作为关键证据,当时被维尔福烧了。   爱德蒙却深信,维尔福那种人不会只做一件恶事,必有犯下其他罪行。   贝尼代托出生的那一年,维尔福重伤。   男孩有一枚与身份不符的成年男性婚戒,与维尔福的戒指是同一款。偏偏,维尔福从男孩出生后不戴那枚婚戒了。   这里面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爱德蒙决定返回欧洲,查一查维尔福1829年的大病情况,在美国的长期逗留要告一段落了。   趁着圣诞月将“投资人默瑟”的相关事宜安排妥当。   比如电报网络建设,可以把重任交给珀尔。给这人找点事做,可不能一直悠哉悠哉地猫冬。   正在爱德蒙准备变化身份去往欧洲时,意料之外的人找上门。   来的是海因兹?杰克逊与他的夫人安娜,就是少年贝利的父母,听名字也知道海因兹与杰克逊总统是亲戚。   这对夫妻突然来访,没有递出拜访贴。再看他们眉宇间难掩愁容,想来必是出了什么事。   爱德蒙摸不透两人的来意。“两位到来,不知有何贵干?”   海因兹尽力保持了礼仪性微笑,“抱歉,打扰到您了。默瑟先生,不知您最近有没有见过贝利?”   爱德蒙更加不解了,他与那个少年都没说过话,怎么找人找到他这里?   之前怀疑是贝利写匿名信提示兰茨先生,这对夫妻找人更该找珀尔询问才对。   此时,爱德蒙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就是想给珀尔找一点点小事做,该不会立刻替其背上新的黑锅了吧?   「又」、「新的黑锅」,这些词就很灵性了!? 第68章 (一更)、风暴来袭   每个家庭几乎都会遇上一些烦恼。   海因兹一家也不曾幸免。与现任总统是远亲, 不可否认得到了发展便利,但杰克逊总统的强硬作风不区别对内对外。   正如《铸币限制令》被强制生效,这件事多少也损害了杰克逊家族其他成员的利益。   但没人能劝阻, 因为都知道总统先生从年轻时就厌恶投机者, 认为金融证券交易是邪恶的敛财工具。   在这样的家族环境中,海因兹即便做生意也是倾向实业。   他把美国种植的棉花跨洋运输到英国, 朋友圈中没有金融人士, 更不提向银行借贷。   今年十一月末,海因兹坐船返回华盛顿。   刚刚回国,就被经济萧条的寒风给狠狠抽了几巴掌。幸而他的公司不曾持有银行券,而是一贯以金银结算。   回家后听说妻子安娜提起一件事。   刚刚发现四月初儿子贝利居然让仆人伪装成普通工人,去水晶宫酒店给兰茨先生送匿名信。   虽然内容就一句话,让人小心钱包注意金币与银币, 但对于聪明人来说能以此能分析出前因后果。   贝利怎么能这样做?!他简直就是家族的叛徒, 未经允许就对外通风报信。   再联系到兰茨在金融海啸中全身而退, 是不是因为受到这封匿名信的启发?   海因兹对儿子的做法极为生气,狠狠地训斥贝利, 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开始, 贝利说就是喜欢兰茨的书与画册, 所以才想要悄悄提醒一句。   海因兹不信事情那样单纯,他的再三责问之下,终是逼出了贝利的真心话。   贝利觉得总统叔叔的某些政策太过强硬, 无差别攻击一大片。   他读新闻报纸,欣赏投资人默瑟的处事风格, 又在向日葵慈善拍卖会上见到真人觉得很合眼缘。   由于清楚认知到家里不喜欢金融人士, 只能借着买下兰茨先生画册的名义, 曲线接近默瑟先生。   将匿名信送给兰茨先生, 被问起来也能说是这位的书迷,所以出言提点几句。其实,考虑到兰茨与默瑟是合作伙伴,必然会提醒对方华盛顿可能有大事发生。   这下,海因兹终于觉得儿子说了实话。   他将投资人默瑟加到往来黑名单上,不能让贝利与那种心机深沉的投机分子再接触。   贝利没和人接触就主动透露消息,假设接触了,恐怕会把家里的情况都给泄露得干干净净。   于是,贝利被禁足了。   连被充作挡箭牌的兰茨先生也不许去见。看书就看书,何必与书籍作者过多交流。   谁想到一个不留神,贝利带着男仆奥克逃家。   本来以为十三岁的孩子叛逆,越不让他做什么就越要去做什么,到了晚上就会回家。但一天一夜过去,问询了华盛顿的一圈亲朋好友,没人看到贝利与男仆奥克。   海因兹与妻子安娜开始不安。   华盛顿不似纽约凶杀案频发,却不代表这里很安全。贝利更是有面临其他威胁的风险。   由于《铸币限制令》引发一系列连锁经济萧条反应,有太多人怨恨杰克逊总统。   刺杀也要不了杰克逊的命,那么会不会对他的亲人下手?贝利会不会遭到牵连?   海因茨夫妻俩不会主动接触金融界人士,但儿子的安全当前,必须找投资人默瑟问清情况。   爱德蒙听了海因兹诉述的前情。   虽然这些话仅仅是作父亲的一面之词,未经当事人贝利肯定,但他有近乎百分百的把握自己被当做了挡箭牌。   少年被父亲严厉斥责,而太过了解父亲不喜欢金融人士。   虽然匿名信是贝利主动写的,但在海因兹看来必是儿子受人蛊惑。   当时,收件人指定给兰茨先生,那个事实改变不了,却能临时改口说真实目的是为了另一个人。   贝利为了不让敬爱的兰茨先生被列上家族黑名单,只能急中生智用投资人默瑟挡一挡。   假设海因兹要找人出气,兰茨先生不会首当其冲被发难,而是投资人默瑟先被迁怒。   短短几秒,爱德蒙看透了内情。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对自己的观察力有自信。   慈善拍卖宴会上,贝利兴高采烈买了珀尔的画册,妥妥的书迷行为,根本没给投资人默瑟一个眼神。   所谓的阅读报纸而欣赏默瑟的处事风格,更是无稽之谈。   新闻报道“杀破狼”时多是提到整个组合,针对个人的分析不多。   三人之中非要选一个被报道最多的,是破坏者?利尔特。   因为他常驻华尔街,名下有经纪公司,更容易被记者查到踪迹。   贝利不是杀破狼组合的支持者,只是兰茨先生的书迷,这小子反应很迅速很会找替罪羊。   爱德蒙识破真相后没有一丝怒气,或许是习惯了无意识间为珀尔挡枪。   还觉得少年贝利的脑筋够灵活,应是演技出众把他的父母给糊弄住了,否则今天海因茨与安娜也不会找上门来。   话是如此,两人却是白跑一趟。   爱德蒙说得够直白,“我很抱歉,自慈善晚会之后,我从未见过贝利。一直以来,贝利不曾透露过是他寄出匿名信。那封信确实给我提供了帮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向他当面道谢。”   潜台词:是有一群投资者增加恨杰克逊家族,但不包括投资人默瑟,也不会搞出恩将仇报绑架贝利的事。   海因兹与安娜闻言,眉宇间的忧愁与焦躁更加深了。   两人找了一圈,到了最后的怀疑方向查看,但也寻了一个空。   贝利只字未留地离开家,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八个小时,这孩子究竟去了哪里?   安娜追问:“或许,贝利有去寻找兰茨先生?不知您能否给出兰茨先生的住址?”   “据我所知,兰茨先生近期闭门谢客在准备新书。不对外公开通讯地址,也没听说贝利有上门做客。”   爱德蒙没有直说珀尔就住在附近,不经对方允许岂能透露地址。   不同与此前住在水晶宫酒店,珀尔参加各种宴会主动留下联络地址。后来搬到租借的小楼内,就隐匿了踪影,天冷之后开始猫冬了。   爱德蒙计划离开美国,暗暗决定给珀尔找点事做,把电报网络建设的重担压到这位头上,但不代表也想让别人去添麻烦。   不过,考虑到贝利曾经好心寄出匿名信,现在少年人不见了,还是会多问几句。   “不如这样,我替两位去核实确认一番。”   爱德蒙却先把冰水泼了出去,“但还请两位扩大查找范围,兰茨先生十有八九也没有贝利的消息。”   “谢谢,麻烦您了。”   海因兹夫妻只能先离开,看不知道该继续去哪里寻找贝利。   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能问的人也都问过了,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发现。   马车上,安娜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没能忍住责怪丈夫,“就是你的错!上周,你怎么能那样怒骂贝利,还差点要动手打他。他想和谁做朋友,欣赏什么人,只要不是大奸大恶的人,你凭什么强加干涉?”   上周,海因兹回到美国。在获知匿名信事件始末之后,与儿子贝利爆发的冲突远比他叙述的要激烈。   还把《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地中海异闻录》给撕了。这是表明态度,不让贝利再读兰茨先生的书,免得被蛊惑。   安娜后悔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匿名信的事。事情过去了七个多月,也没造成不良后果。”   “重点是我干涉他交朋友吗?!”   海因兹也愤怒了,“重点是贝利向外泄露了家族内部的消息。你是怎么当家的?居然会让他偷偷送信成功!”   安娜不由反驳,“铸币令的事不是绝密,家族宴会上其他人都知道杰克逊要一意孤行,你敢说其他人没有透露给朋友们知情?   贝利十三岁了,不是三岁,他会有自己的判断想要去做什么,而不是一辈子做父亲的跟屁虫。何况匿名信上没有直说内幕,只是一句模棱两可的提示,收信人能猜到真相是人家的本事。”   越说,安娜对丈夫越生气,之前不敢多言的话都讲了出来。   “你倒好,强制对贝利禁足。你私下抱怨杰克逊作风强硬,可你与你的堂兄又有什么区别?”   杰克逊与海因兹是远亲,虽然以亲属关系论是堂兄弟,年纪却相差了三十多岁。   安娜觉得丈夫把杰克逊总统当做父亲那样的长辈来敬畏。   “够了!”   海因兹被戳中痛脚,他确实畏惧做总统的堂兄,不希望惹其不快。“现在找到贝利最重要。”   话是不错,但要去哪里找呢?   另一头,爱德蒙送走海因茨夫妇,离开出门去了附近珀尔的租屋。   兰茨先生闭门谢客是真的,但也有几位在放行名单上。   暖意盎然的书房,壁炉柴火与香薰蜡烛的气息混合,散发出一股飘渺悠远的木质香。   沙发上,珀尔随意一指,示意来人随便坐。   “默瑟先生,您辛苦了,终是不再宴会里打转。”   爱德蒙瞧着珀尔的悠哉模样,心里窜出一股不爽。   对比自己不得不穿梭在寒风中外出应酬,很会享受的兰茨先生在家里越过越闲适。   瞧瞧这人穿的居家服,是从未见过的款式。   软和厚实的面料带着连体帽子,竟是被做成恐龙模样,这哪里像是体面待客的服装。   “你是有多么酷爱史前文明,想和恐龙去跳交谊舞吗?居然穿成一只恐龙,难怪你要谢绝访客。”   爱德蒙如此说着,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再看了两眼。见鬼了,他居然觉得珀尔这样有一点点可爱。   珀尔漫不经心地反驳,“请注意您的用词,我没有酷爱史前文明。借用东方的成语,我只是叶公好龙。   与恐龙跳舞,这话就是诅咒了。您这样说是不是表达了自己的内心渴望?假设有这种机会,我一定让给您。”   爱德蒙:“呵!等您能找到活的恐龙,再说这种祝福吧。”   珀尔知道世上不可能存在活的恐龙,但她不会在言辞交锋中落下乘。   她微笑说:“好了,好了。您讲这么多,无非是羡慕我穿了如此有创意的卡通居家服。最近,我闲着也是闲着,找裁缝做了些外形特别的保暖服。   放心,好东西自然会与人分享,您的圣诞礼物不就有着落了。长耳朵?毛茸茸?兔子居家服,不用谢我。”   爱德蒙:!   他什么时候说过,渴望装扮成一只兔子了?!   珀尔丝毫不觉自己向对方扔出一枚惊雷。   她转瞬变脸,一本正经地问:“您来找我,应该是有正事。请说吧——”? 第69章 (二更)、旧日重现   爱德蒙努力若无其事地转移关注点, 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珀尔奇怪到可爱的恐龙家居服上。   “贝利?杰克逊,不见了。半个小时前,他的父母找上我了解情况。”   这就谈起正经事, 概述与海因茨夫妻的谈话, 包括匿名信确实是贝利写的。   说完,他确认到:“我猜测得没有错吧?兰茨先生, 您最近应是没有见过贝利?”   珀尔收起了刚刚玩笑轻松的神色, 坐直身体,严肃点头。   “确实没见过。理论上,贝利没有我现在的租房地址,所以我就连只言片语的口信也没收到过。”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假设贝利曾经找上门来,至少能获知他与父亲海因兹剧烈争吵后的内心想法,从而判断他的去向。   “这个世界可不安全。除了贝利与总统先生的亲属关系可能让他遭遇绑架之外, 还有隐秘不可知的危险。”   珀尔意有所指, “贝利的小喜好, 如果只停留在书面探索没有大碍,但如果去现实世界里调查真伪, 很难说遇上什么。”   贝利对神秘动物很感兴趣。   在慈善晚宴上, 他提过一句好奇美男鱼的真伪, 还说有类似问题想找兰茨先生探讨。   那场交流聊天却没能顺利进行。   现在回头看,必是家庭环境限制了贝利的交友范围。   爱德蒙扫视了一眼,珀尔的书桌上堆放着许多大部头的书籍。   书页多是泛黄, 一看就有陈旧感。从书脊的标题,多是拉丁文, 内容包括且不限于「不同星芒的魔法阵功能」、「黑暗传说纪要」、「在你生活的世界之中, 其实还存在另一个秘密世界」……   从这些书, 不难看出珀尔所言的世界不够安全指的是什么。   “看来您没有完全闲着, 是在试图找出有关『七芒星』组织的蛛丝马迹。”   爱德蒙问:“有什么新进展吗?让您感慨危险潜伏在不知名的暗处。”   珀尔:“很遗憾,没有什么有效进展。这些神神秘秘的玩意不是我的强项,约等于是从头学起。   如今,哪个国家都有秘密结社,大大小小数量多如牛毛。无法确定处死佩斯里的『七芒星』来自何处。”   为什么一定要寻找『七芒星』?   好奇心占据首位,比如探知佩斯里是怎么从体弱多病变成帮派的凶残头目。   珀尔也想知道,是否有人能解释穿越时空与死而复生的秘密?   她借尸还魂之后,不只是消弭了原主被害时的穿心伤口,更是连体质也与原主变得不同。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特殊力量吗?是否会颠覆现有科学理论,存在更高维度的文明吗?   反正冬天不便出行,闲着也是闲着就学习些神秘学打时间了。   不同的人不一定适合做同一种事。   十三岁的贝利,如果好奇心过甚未免是好事。离家出走去探索未知世界,不知他有没有做足充分准备,清晰意识到那可能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   珀尔站了起来,“我得去贝利家瞧一瞧。即便他只字未留,但生活的痕迹中总能透露出一丝线索。”   “别忘了,这次没有人邀请您。不只是没人邀请,整个杰克逊家族对于金融界人士都没好脸色。”   爱德蒙似单纯提醒,“您就不想等一等,或许以您的「幸运加成器」名声在外,等到海因兹别无他法时会求上门来。被求着去与主动上门,待遇极有可能不同。”   珀尔毫不在意,“如果是一场商业交易,当然要等。不只要等,还要待价而沽。但现在是两条人命,其中之一寄来的匿名信给我提供了帮助。就当做是贝利提前预付了调查费吧,不管他的家人是什么态度,我得弄清楚贝利去哪了。”   爱德蒙浅浅笑了,这就是狡猾却很有原则的兰茨先生。   “不,您漏算了一点。不只是您,我也要去看看。恰如您所言,贝利的匿名信也为我避免了一大笔金钱损失。”   “啊哈!「罪犯吸引器」先生,这可是您自愿的。”   珀尔笑道,“别说我没提醒您,这意味着您可能要继续穿行在凛冽冬风里。您总算结束了繁忙的宴会轮转,好不容易要开始的休闲生活就会泡汤了。”   爱德蒙确实想过几天居家生活,但是找到消失的贝利更重要,那可能是拯救两条生命。“为了早日休假,但愿我们的运气能好一些。”   “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过圣诞吧。”   珀尔拟定一个小目标,这会把书桌稍稍整理,就朝着房门口而去。   “请您在留下客厅稍等片刻,我很快就下来。”   显然,恐龙居家服是不可能传出去的。   珀尔开门准备去隔壁衣帽间,但发现身后的人没有立刻从书房内跟出来。她不解地回头,“默瑟先生,您是想借什么书吗?”   “不,我只是在思考。”   爱德蒙努力目不斜视。   他绝对没有被兰茨先生身后的恐龙尾巴吸引注意力。   他绝对不是在飞速思考,如何面不改色克制自己伸手戳一戳恐龙尾巴的冲动。   爱德蒙: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可能被穿着奇怪服装的男人所迷惑!   珀尔眨了眨眼,她肯定投资人默瑟没在思考正经事。算了,这不重要。   二十分钟后,两人离开了温暖的房子,坐上马车前往贝利家。   爱德蒙在送走海因兹夫妇时特意询问了地址,确保这一回去的是贝利消失前的住处。   夜晚,九点半。   “铛——”   钟声回荡在贝利家的豪华客厅,明明是灯火通明,气氛却格外冷清。   海因兹与安娜刚刚到家,一天的寻人毫无收获。   华盛顿市内,贝利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瞧见。   客厅内,医师西奥多等候了半小时。   他是海因兹一家的家庭医生,上午得知少年贝利带着男仆消失后,开始帮忙一起找人。   由于贝利对传说里的神奇生物感兴趣,时不时会在医师西奥多空闲时去请教问题,比如那些神奇生物的构造是否符合医学理论等等。   两个人的关系不错。   西奥多以往也没少听贝利吐苦水,说父亲的管教有时是无理取闹。   “我这边也没消息。”   西奥多愁眉紧锁,贝利在消失前没有与他联络,不知是不是要将保密进行到底。   “有人送勒索信之类的东西来吗?或是送贝利的亲笔信,表明他是要离家出走去某个地方?”   安娜无力地摇头,“没有,到现在为止什么消息也没有。”   西奥多瞧了一眼座钟,距离贝利消失已经过去了近四十个小时。   根据海因兹夫妇的说法,昨天12月5日,清晨六点不到,佣人在厨房看到了贝利在找面包吃。   两个多小时后,八点本来是正常早餐时间点,贝利却没下楼。   安娜认为儿子与丈夫仍在为上周的剧烈冲突而冷战,她上楼敲了儿子房间没有丝毫回应。没想到拧动门把锁后发现门没锁,但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在别墅内找了一圈,发现男仆奥克也不见了。连带着贝利的生活用品、几件衣服、钱包等等一并消失。   最初,夫妻俩推测贝利心情不悦,带着男仆奥克偷偷溜出家门。   为什么走得悄无声息?因为当时他正处于父亲下令禁足的时间段内。   这一走就是一夜不归。   今天,海因兹本来是怒气冲冲出门寻人。   找到了一整个白天,发现日常儿子会去的地方都没他的踪迹,那才慌乱起来。   找了一天,海因兹与安娜只在马车上啃了几口面包,也不觉得肚子饿,根本没有胃口与心思吃饭。   两人非常希望回到家后能看到贝利主动回来了,但这样的意外惊喜没有发生。   海因兹已经联络了能联络的所有帮手,撒出去寻找贝利的踪迹,而回家是在等一位朋友带着猎犬上门。   不过,今天华盛顿下过一场雪,那会给猎犬追踪气味带去极大的难度。   “我有一个建议。”   西奥多看眼海因兹夫妻俩的痛苦模样,思虑再三还是开口了。   “我知道你们平时不与金融人士往来,但现在找到贝利最重要。听说投资人默瑟与兰茨先生在华盛顿,不如找那两位试一试?”   海因兹摇了摇头,“找过了,默瑟没见过贝利。”   西奥多本来不清楚海因兹为什么把贝利禁足,但听到这句猜测到了一些端倪。那却不是他关注的要点,他指的是另一件事。   “你们没有听过一些小道消息吗?从佛罗伦萨到华尔街,「幸运加成器?兰茨」与「罪犯吸引器?默瑟」,两个人在调查难以破解的事件上很有一套。”   海因兹与安娜迷惑地摇头,这是什么传言?不该是「恶狼?兰茨」与「杀星?默瑟」吗?   西奥多见状,立刻给两人讲述了一番『老巴顿遗画之谜』与『华盛顿三连死案』。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我觉得,你们可以邀请那两位参与寻找贝利,或许能有很大的帮助。”   海因兹下意识就要否决。   上周,他把贝利收藏的兰茨先生书籍给撕了,残片还躺在贝利的房间里。   “您的建议很好,一会我就去寻求帮助。只要对方愿意,条件随便开。”   安娜直接同意了,顺势狠狠瞪了丈夫一眼。都这种时候了,找到儿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海因兹面色一苦,三秒后也是点头了,却又狐疑地问西奥多,“这事可靠吗?”   正在此时,别墅的大门被敲响。   佣人通传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找上门来,想为寻找贝利尽一份力。   当珀尔与爱德蒙进门,没有遇到预测中的刁难与冷遇。   海因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配合地回答问题,将人带去了贝利生活的房间。   “请稍等,早上找人时,我移动过屋内的陈设。现在尽可能把它们恢复原位。”   珀尔点了点头,环视一圈,视线先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了一本记事簿,翻开居然只有第一页有字。   这段拉丁文大致的意思是:   蚱蜢飞啊飞,   棉花吹啊吹,   火焰重新燃烧,   通天路上会有谁?? 第70章 (一更)、旧日重现   珀尔见到床头柜上记事簿内一段似民谣的拉丁文短语, 先问贝利的父母。   “看看,这是不是贝利的字迹?内容听说过吗?贝利的拉丁语学得怎么样?另外,贝利使用笔记本的习惯如何?用完一本再开封新本子, 还习惯随手拿一本新的记录事情?”   安娜先接过本子, 她已经看过好几遍。   “是贝利的字迹,早上我就翻过这本记事簿, 以为里面会有什么留言。我没听过这段民谣, 也许是贝利摘抄的?他从六岁开始学拉丁语,因为个人喜好的书籍多由拉丁语著成,所以他学得不错。”   海因兹虽然有一半时间在外跑船,可对家里日常生活也不是完全不知情。   就文具采买这一块,贝利所用的笔、纸、颜料等等都明细记录,不会让贝利养成随意浪费的不良习惯。   “这记事簿是一套十本, 贝利自己挑的款式, 选了不同的十种动物标本封面。”   海因兹指了指隔壁, “他的书房里应该有剩下的九本。我一直要求他不能浪费,不可以用几页就把剩下很多空白页的本子扔掉……”   说到这里, 海因兹也发现了慌乱中被他忽略的细节。   “这本只写了一页。难道是贝利特意拿出了一本新本子, 写一段话放在床头给我们看的?”   珀尔没有下定论, “需要与贝利读过的书籍进行比对,确定这段民谣的来源是摘录或自创。”   另一边,爱德蒙勘察着卧室内的置物柜, 精致雕花的柜门上面有明显的利器划伤痕迹。   根据海因兹夫妻的说法,昨天上午发现房内贝利消失时, 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柜门上的利器划痕又是怎么回事?   打开一看, 其中躺着很多“尸体”。   爱德蒙眼中闪过不悦, 就见兰茨先生书籍被撕碎了。   一同遭遇暴力袭击的是一堆动物模型, 它们被打成骨折。有标本类的蝙蝠、袋狼等,也有玩具类的美人鱼、雪怪等。   这些物品粉身碎骨之后,所有残肢被小心翼翼地逐一收殓,放置在不同的纸盒内,尽力还原其生前的样子。   这场景像极了碎尸躺在棺材里,让置物柜成了缩小版墓地。   “这些尸体是您的杰作吗?”   爱德蒙语气平静,但用词极丝毫不掩讥讽。   “上周,您对贝利的训斥中,愤怒到把他心爱的收藏品都杀死分尸。可怜的贝利只能含泪为收藏品们收尸,在卧室为它们守灵。”   海因兹闻言,面色乍红乍白。   爱德蒙又补一刀,“当时,您是不是还说了「东西都是花我的钱买的,我想砸就砸」?”   海因兹的脸色更差了,他被一猜一个准,只能讪讪点头。又找补一句,“我没有打贝利。”   爱德蒙冷笑。他与双亲的关系一直很好,父母在世时从不专横。   尽管没有与贝利的相同经历,但能感同身受心爱收藏品被毁后,恨不得离家出走的感觉。   “海因茨先生,不是落到人身上的暴力才被叫做暴力。您殴打的是贝利的自尊,以及击碎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心。”   他指向一柜子的「棺材」,“万事皆有因,贝利如果真的选了离家出走,您要承担大半责任。   即便贝利犯错,但教育的方式有很多种,您选择了最坏的那一种。请不要把您在生活里遇上的压力,肆无忌惮地转嫁到孩子身上。”   为什么海因兹会如此专横地发火?   爱德蒙推测与美国的经济萧条或多或少有关。   这人返回华盛顿发现了骤然变化的经商环境,其成因与自家的亲戚总统相关。   不能问责杰克逊,但抓住了儿子贝利送出匿名信一事,由此借题发挥宣泄了怒气。   海因兹痛苦地捂住了脸庞,他心里的阴暗面被彻底揭开,眼下感到后悔也迟了。   “我真不是故意逼走贝利的,我……”   解释已经变得没有意义,需要被道歉的当事人也不在现场。   对于贝利日常生活环境继续勘察,列出了一张消失不见的物品清单。   贝利的储蓄罐被掏空,其中约有价值六百美元的硬币。   冬季衣服一套被带走,医疗箱内少了一些药物与纱布等,探险装备像是新款的套鞋、防风灯、折叠铁撬、捕捉网、打火器等不见了。   珀尔随着安娜核查清点了一圈,最后来到书房。   三个大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对十三岁的少年来说是不小的阅读量。   安娜无奈表示,假设这里缺了某一本书,她也无从得知。因为买书这件事,是给贝利钱让他自行挑选的。   作为母亲只了解大概情况,确定儿子没有买血腥暴力之类的不良书刊。   珀尔又问起贝利的交友情况。   “贝利是请家庭教师上门授课吗?他有没有关系很好的同龄伙伴?”   贝利难以和行事专横的父亲沟通,而会与家庭医生西奥多讨论神奇动物。以他十三岁的年龄,一般来说更会与年龄相近的朋友更有共同语言。   安娜点了点头,却又摇头了。   “鲍威尔与克里斯是贝利的好朋友,但他们都在十一月离开了华盛顿。”   贝利是请家庭教师上门,却不是接受单独教学。   安娜认为几个孩子一起上课,学习氛围会更好一些,与同在华盛顿两家人一起聘请老师。   从贝利九岁开始,三个男生一起上课。   四年以来,有些课程安排在贝利家,有些则安排在另两个男孩家里,但这种情况在两个月前停止了。   金融危机与经济萧条席卷美国。   那两家的家长决定搬往欧洲生活,因为留在美国看不到确切的希望,谁也不知道突如其来的经济寒冬什么时候能结束。   “虽然鲍威尔与克里斯表现得不明显,但他们离开前与贝利的相处情况不似以往融洽。   兰茨先生,您知道的,在很多人看来,杰克逊总统的《铸币流通令》就是引发经济萧条的一大起因。”   安娜能感到那两家人的怨怼情绪,都是经商的,谁也不喜欢让他们生意一落千丈的元凶。   “那两家离开美国,没让我们去送行,就连一句像样的道别也没有。”   珀尔从自身的客观视角说,“这场经济危机的责任不能全推到一个人的决策上。经济泡沫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太多银行肆无忌惮地发放银行券。   杰克逊总统的强制行政令只能算一个推手,他的治理方式过于激进了,但不够激进又无法击溃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金融资本。说一千道一万,贝利在这件事中没有任何责任。”   安娜无奈苦笑,“我明白的,我也试图以此开导他,但改变不了他失去两个朋友的事实。   即便我安慰他如此轻易失去的不是朋友,可贝利只有十三岁。这个年纪尚且经历太少,没法释怀很多事。”   至此,贝利的近期遭遇被勾勒出一个大概,他遭遇了心理上创伤式冲击。   来自父亲的暴力与对他喜好的不认同,来自朋友的单方面断交与责备,还遭遇被强制禁足。   由于事发的根源与杰克逊总统叔叔相关,他也不能随意向家庭医生倾吐心声。所有抱怨的话,一旦出口就有被利用引发不可估测危机的可能性。   从贝利寄送匿名信不以手写,采取了剪切报纸文字粘贴的方式,也能看出他在某一方面的谨慎与小心。   然而,必须谨慎行事不能随意发泄的自我约束,加上不断加压的沉重心理负担,极可能将这个少年推向了某个心理承受力的临界点。   医师西奥多说,贝利以往从未表现出要离家出走的念头,但谈起过他的梦想是去证明神奇生物的真实存在。   外出探险必不可少的技能之一,会一些简单的外伤急救方式,贝利早就与医师学习训练过了。   “现在可以排除暴力入室绑架。贝利是主动离开,但不是一场冲动式的负气出走。”   珀尔观察贝利生活环境,给出了初步结论。   “他带走的物资相对全面,针对性地前往某个目标地点的可能性很大。依照目前的交通运力,四十个小时似乎不能去太远,但不意味着容易找到人。”   这就摊开一张较完整的华盛顿所在州地图。   “以马匹在冬季道路上行驶的最快速度,我们能画出一个圈,是四十个小时能跑到的最远范围。   诸位却必须注意一点,这个圈内有运河河道与近几年通车的火车轨道。如果贝利搭乘了船只与火车,他的行踪轨迹就复杂起来,也不是猎犬能跟踪到的范围。”   “上帝啊!”   安娜看着超出州界的水上航行与铁轨标示,这些线路会被贝利带到哪里去?   珀尔一步步推测,“这是贝利第一次单独出远门。虽然带了男仆奥克,但你们说了奥克也就十九岁,他平时更多是听命保护贝利的安全,也没有独自出过任务。   因此,先把你们带贝利走过的远途旅程都写下来,说不定贝利会旧地重游。以及你们在华盛顿之外的房产也写下来,贝利也可能前往那个相对熟悉的城镇。”   海因兹拿起笔,一条一条写了起来,他又不安地问:“如果这些地方都没有呢?”   珀尔:“排除贝利中途遇到危险不能到达目的地,他就是抱着另一种目标,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去寻找传说中的神秘生物了。   已知他没有与奇奇怪怪的人往来,那就必须彻查书房。在书籍、报纸、杂志里势必藏着一张贝利心目中的通往真理的地图。”   书房中,爱德蒙正在一本本翻阅着贝利的藏书。   半小时后看到珀尔进来,挥了挥手里的一本羊皮书,“兰茨先生,不知您是否你听说「诺查丹玛斯」?”   珀尔点头,“知道得不多,那似乎是一位十六世纪的大预言家。难道贝利写的那首民谣与这个人相关?”   爱德蒙不可置否:“该怎么说呢,或许不是民谣,本身就是一则预言。您看看这一页。”   珀尔接过了书,伸手一碰,立刻察觉到异样。   这本羊皮书并非全是以羊皮纸制成,这一页有着特别的毛孔感与细纹感——它是一张人皮!? 第70章 (二更)、旧日重现   “这一页是人皮。”   珀尔迅速翻了翻, 羊皮书大约有三十四页,唯有这一张是人皮。   整本书以黑色墨水书写,全部线装装订。   装订线即破旧又黝黑, 像是经过多年翻阅后被反复磨损。乍一看, 这书旧到没有经过重新装订。   好巧不巧就是在唯一一张人皮上,写了贝利摘抄段落的原文。   爱德蒙指出人皮页所在位置, 在整本书的倒数三页。   “我听过一些诺查丹玛斯的预言, 那是在1555年写成的《百诗篇》。每一则预言以四行诗的形式表现,说是百诗,其实有上千则。由于版本众多,没人能下定论原版究竟如何。”   众多版本的大致排序相似,把预言诗编成了十几卷。   当后人解读预言诗对照到历史事件,发现那些四行诗并不按照历史时间排序。比如第十卷 的诗所预测的事, 可能在第一卷之前发生。   这本羊皮手抄本与普通版本的最大区别, 是完全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预言诗。   “它没有完全收录普通版本的近千首预言, 只选了一百首,基本都是人们公认的成功预言。”   爱德蒙举了两个例子, “你看这两首的排序, 可以有助于我们定位书籍内容的时间线。”   「年轻的狮子打败了老人, 一对一的决斗在花园之中进行,穿透黄金护具后的双眼,两伤合一疯狂死去。」①   珀尔微微颔首, “这是诺查丹玛斯最有名的预言之一,精准预测了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死亡。”   亨利二世在女儿的婚礼上, 要求近卫队长蒙哥马利与他比武, 给婚礼助助兴。   这场主动邀战, 以蒙哥马利的长矛刺穿国王的黄金盔甲, 扎入其眼睛而扎伤大脑告终。短短几天后,亨利二世一命呜呼。   亨利二世死亡是1559年,《百诗篇》已经问世。   尽管当时的书籍刊印技术尚不发达,可人们还是注意到这套预言诗集的特殊性。   原因简单,诺查丹玛斯本来就很有名,作为占星家还被召入法国皇宫,为宫廷预测过吉凶。   “如果说预测亨利二世的死亡,尚且能用两人活在同一个时代去解释其神奇性,但接下来这一段是在诺查丹玛斯死后的两百几十年后发生的事。”   爱德蒙将羊皮书翻到倒数四页,指向一则四行诗。   「意大利附近诞生了一位皇帝,意大利被他高价买卖,形迹可疑的人与皇帝组成了一党,与其说他是王不如说他是屠夫。」②   这被解读成预言拿破仑的生平。   拿破仑出生科西嘉岛,这个岛屿后来被割让给法国,而他数次挑起战争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由此,不少人认可诺查丹玛斯预言的真实性。   预言诗集在两百多年内被不断刊印传播。版本众多,内容也有出入差别,但有一部分是众多版本共有的。   眼前羊皮书的手抄本,按照预言对应历史事件的发生顺序排列短诗。   它选取的几乎都是被公认的预言诗,除了一首之外,正是人皮页上的那首。   “有关拿破仑预言的后一页,是人皮页所在位置。”   爱德蒙匆匆看了一遍整本书。   “我确定只有贝利摘抄的那则短诗闻所未闻。从短诗所在编录位置,它对应发生的就是19世纪30年代的事。”   换句话说,所谓预言成真,有可能会发生在今年1837年。   爱德蒙:“羊皮书有些年头了,这张人皮页却极大概率是后补装订上去的。人皮页上,只有贝利抄的那首诗。虽然从行文结构不能百分百断定是后人的伪作,但我高度怀疑它不是诺查丹玛斯原作。”   那么短诗是谁写的?为什么写?书怎么到贝利手中的?   珀尔再读了一遍贝利的摘抄。   「蚱蜢飞啊飞,棉花吹啊吹。火焰重新燃烧,通天路上会有谁?」   “暂时我们无从得知羊皮书的来历,但以贝利目前的情绪状态,不难推测他读了这本书会做些什么。”   珀尔说:“他会被勾起好奇心,为了证明自我,去对尚未查实的预言一探究竟。”   如今贝利心理受创,他本来就喜好神奇动物,想要验证它们真实存在。   翻阅了羊皮书,此书特意挑选出诺查丹玛斯所写四行诗中被成功解读的部分。且以时间顺序排列短诗,无疑更方便读者结合历史事件理解阅读。   读到百分之九十的进度,会发现那些短诗内容都是成功预言。   读者在所难免会冒出一种念头,后几页所记内容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事件吗?   从羊皮书编纂者的角度出发,早该想到如此编排书籍会让读者跃跃欲试去验证后续。   问题来了。   羊皮书是贝利无意买到手的吗?还是有谁故意送到他跟前?   这个问题有待追查。   它又引出下一问。   珀尔多疑症病发,想得更多一些。   贝利消失后,家长肯定会去找人。要如何寻找?肯定要线索。   “一本新的记事簿,摘抄了语意不明的短诗被放在床头柜,99%就是贝利离开前特意给出的线索。采取故弄玄虚的方式,是对父亲权威的变相挑战。   倒要看看海因兹有多大能耐,是不是能以此找到他。如果没本事,就不该对他动则打砸收藏品或者搞禁足。”   珀尔估测着离家出走少年的心态。   “贝利做此举动符合逻辑。众所周知,海因兹与安娜对神奇古怪的学问没有兴趣,请外援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外援请谁?   海因兹夫妇的运气不错,『幸运加成器?兰茨』与『罪犯吸引器?默瑟』就在华盛顿。假设夫妻俩找朋友推荐,消息敏锐人士很容易会给出标准回答。   爱德蒙立刻听懂珀尔的言下之意。   假如贝利父母找什么外援是能被估测的一环,那么床头柜上的线索究竟是给谁看的?   贝利留字,他是给父母看的。   然而,是否存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把羊皮书送到贝利跟前时,已经一步步推到出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随着经济危机发生,能综合多方面的消息,分析出贝利的心理状态会滑向临界点。   海因兹平日里没有太过掩饰性格里的专横一面。   有心人可以留意一二,且预测到当经商环境变差后,海因兹会把压力转移到对儿子管教更加严苛上。   贝利的两个同龄伙伴举家离开美国,也不是多难调查到的消息。那两家人将经济衰退迁怒到贝利身上,是人性普遍的弱点通病了。   照此看来,贝利的离家出走有百分九十九会发生,区别在于或早或晚。随之而来,找外援也就成了另一种必然。   “兰茨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假设存在幕后之人,他只要给把羊皮书送到贝利面前,然后静静等待即可。”   爱德蒙凝视这页人皮,“他不一定知道匿名信的存在,但海因茨夫妇发出邀请的话,你我还是会出现在贝利家,也就会看到人皮上的预言诗。”   如此一来,验证预言诗的真相就不是贝利少年的主动冒险,而是一场针对兰茨与默瑟的迂回邀请。   珀尔:“是不是觉得这种侦查邀请有些眼熟?”   爱德蒙点头,“但比上一次更加隐晦了,佩斯里被杀现场,是杀手写下了「GTH」。这次贝利的消失,表面不存在蓄意诱导者。”   事实上究竟是否幕后推手?   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也不能下百分百定论。   话是如此,珀尔与爱德蒙都感到那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他们的生活里神出鬼没。   两人没有惊慌,反而对视一笑。   爱德蒙:“这件事越发有意思了,您觉得呢?”   珀尔笑道:“确实有意思。希望最终揭开谜语时,它的答案别令人失望。”   暂且不论贝利消失是否有幕后主导,把人找到是第一目标,那就回到解读人皮上的预言诗。   珀尔指出,“我认为不能想得太复杂,要从贝利的角度出发思考。以一位十三岁少年的知识储备,如何解读这首诗?   他会用这一屋子的书籍,加上日常常识去解读。然后发现凭自己的本事居然能找到某种指向。那个地方也在他的有限认知范围内,而不是冷僻到闻所未闻、难以企及。”   照此思路,对比海因兹刚刚列出的路线清单。以前带贝利去过哪些地方,以及在哪些其他城镇度假旅游。   爱德蒙的视线停留在了「新奥尔良」上。   “海因兹没有种植园,他是做货运生意。从新奥尔良的产棉地将货物送到美国北方,又有一部分跨洋送去英国。贝利在三年前,跟随父亲去过新奥尔良。这会不会是对应「棉花吹啊吹」?”   「棉花吹啊吹」是四行诗的第二句。   珀尔反推,“如果棉花代表了预言发生的地点,第一句「蚱蜢飞啊飞」会否是出行方式?”   什么出行方式是「蚱蜢」?   这年头没有飞机,热气球只是欧洲极少人数见过的玩意,没在美国见到它的身影。   两人搜寻着记忆里的新闻报道,同时抬起了头。   爱德蒙:“「蚱蜢」,我还没坐过它。”   珀尔:“我也没坐过,据说体感并比不过马车。”   两人说的正是刚刚通车几年的火车。   其中有一个「蚱蜢」系列机车头,因为行驶时酷似昆虫而得名。   珀尔找出了北美新版地图,“虽然没有从华盛顿直抵新奥尔良的火车,但可以换乘。是有一条火车向南行驶,再改走水路航运去新奥尔良。”   爱德蒙瞧着路线稍稍有些绕,“其实具体路线怎么走不重要。重要的是贝利认为通过他的知识解读出短诗的第一、二句,出行方式对应上,目标地点也找到了。   第三句应该就是代表了会发生的事件。那件事也在他的知识范围内出现过,所以去验证的话,是能辨识真或加。”   「火焰重新燃烧」会是什么?   重燃,说明它曾经燃烧过,中途却熄灭了。如今又要怎么出现呢?? 第72章 旧日重现   预言诗的后两句暗指什么?   一时找不出答案, 却不妨碍先验证对于前两句的解读是否正确。   海因兹带人赶往距离华盛顿附近的火车站,寻找「蚱蜢」号机车类型,且找出前往南方的换乘班次。又询问车站员工是否有印象, 近两日是否见过贝利与奥克?   12月8日, 上午九点,贝利消失的七十五个小时后。   佣人捎回了主人海因兹从火车站传回的口信。   昨天一早, 海因兹在车站的工作人员口中, 惊喜地获知贝利的行踪。   好几个人都记得在12月5日的傍晚看到了少年与男仆的组合出行。再进一步核对相貌,就是贝利两人。   购票员表示有印象那两个人买了哪一班火车票。如果火车运行顺利,会在12月13日上午会抵达终点站。   海因兹核对了线路,可不就是兰茨与默瑟推测中前往新奥尔良可以进行的换乘方式。   火车到终点后,改坐客船,最后坐马车。这一趟行程, 以最快速度计算, 大约会耗时二十几天左右。   于是, 当场买了火车票追了上去。   “主人说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他就不回华盛顿, 先带人直接去追。还请兰茨先生、默瑟先生见机行事。”   佣人转述了火车站的核实结果。   海因兹等不及直接去追孩子了。至于贝利前往新奥尔良的具体目的, 反正他肯定破解不了, 慢一步知道详情也没关系。   这样想也没毛病。   珀尔与爱德蒙没有同去火车站,这两天暂住在贝利家。   除了必要的休息,其他时间就在书房研究贝利读过的书, 以及贝利家订购的所有报纸杂志。   通过预言诗的前两句,判断出事件发生的大致地点在新奥尔良。   新奥尔良与华盛顿, 在美国的一南一北。   贝利不是短途走走就能核实预言诗的真伪, 而是颇为麻烦的长途跋涉, 他要如何判新奥尔良是对的地点?   不能只凭「棉花飞啊飞」。如今美国南部好几个州种植棉花, 为什么锁定新奥尔良?   如今想获知远方的信息,无外乎通过公开的书面报道、听人口耳相传,或是自己亲自去过当地了解一些情况。   根据安娜回忆,在贝利九岁与十一岁时的夏天,带他去过新奥尔良,那里有栋不常住的度假别墅。   新奥尔良的风土人情与华盛顿截然不同。   它在密西西比河的入海口,靠近墨西哥湾。   从名字就能看出原先是法国殖民地。后来又被西班牙人抢夺,拿破仑上位后夺回,为筹措军费又将这块北美殖民地卖给了美国。   英美战争打响后,英国军队一度在此占据上风。   美国方面集结了欧洲新移民、墨西哥湾上的海盗、印第安人、非洲黑奴等等一起进行反攻。   短短一百多年里,这片土地上的主宰者换了又换,无疑是伴随着血腥与杀戮。   近几年,战争硝烟似乎散去了,但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   这座城混合了太多不同文化,与其说是开放自由,不如说是神秘危险。   贝利去往新奥尔良度假时,安娜对儿子的管束却没有在华盛顿严厉。度假就要有度假的样子,她不想让儿子到哪里都被条条框框约束着。   比如贝利想去参观圣路易斯第一号公墓,见识不是埋在土里而是特意存放在地表之上的棺椁群,也照样让他去瞧个新奇。   贝利的新奥尔良旅游之行,不是每次都有父母陪伴,而是由当地的保镖们陪同。   当时,安娜与海因兹对儿子喜欢的所见所闻不感兴趣。   孩子的想法有时太过天马行空,他们无法产生共鸣。索性也就随贝利一个人胡思乱想,没有去倾听儿子想法。   如此一来,安娜现在无法说清楚贝利对新奥尔良的具体认知。   珀尔与爱德蒙翻遍贝利家的书籍报刊资料,就新闻报道那一块没有找到新奥尔良与「火焰」的相关内容。   考虑预言诗没谈及具体时间,所谓的预言内容可能尚未发生或是暗中进行着,那也有可能不曾见报。   贝利不一定是去考证已经发生的事件,而是凭着他对度假城市的认识,联系所掌握的知识推测出将会发生什么,再去证实猜测。   对贝利书房的勘察却不顺利。   不是没有找到「火焰」相关内容,而是有太多火焰相关内容,无法断定哪一条能对应到预言中的「火焰重新燃烧 」。   珀尔放下了手里的书,这是第三遍复查了,确定有无遗漏的地方。   贝利这小子看书挺仔细,本想瞧瞧他在书上的旁注有哪些,那些可能是重点关注区,但结果是几乎每段话都有标注。   “现在我无比认同,帕拉策尔苏斯的话了。「炼金术是研究火的作用以及由此产生的现象的一门艺术,它通过对自然原料的奇妙转化和加工为人类效劳」。”①   珀尔摇了摇头,“因此,有神秘学的地方必然有各种各样的火焰,有一些已经得到了科学的证实。”   比如亨尼格?布兰登(Hennig Brand)之火,这位与许多炼金术师一样希望拥有点石成金的本领。   在一次次实验中,他没找到石头转换金子的方法,却是从尿液中制造出了璀璨的火焰——也就是后世广为人知的磷火。   贝利藏书中的火焰相关内容,有类似磷火这类已经解密原理的离奇科学实验,而更多是稀奇古怪的传说。   像是耳熟能详的希腊神话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也有许多与火焰相关的传说动物。   “瞧!这一篇,贝利给了评价『伏尔泰说得对,我也想骑着骏鹰飞向月球,这是我的毕生心愿之一』。”   爱德蒙翻着《神奇动物一百种》,其中列举了百种传说动物,引入多种古籍的选段,考证它们的真实性。   这里提到的“骏鹰”,是一种会口喷烈焰的飞马。   中世纪的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托《疯狂的奥兰多》,提到了它的身世来历。   父亲是狮鹫格里芬,母亲是马。结合两个物种的特点,有了鹰头、翅膀、鬃尾与马蹄。   狮鹫,本身就是一种传说生物。   据说它向来瞧不起马,也经常攻击马匹,两者的结合被比喻成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它们诞下的孩子骏鹰,不只可以展开双翼翱翔天际,也拥有着口喷火焰的本领。   《疯狂的奥兰多》的古代诗歌中,主人公阿斯托尔福就驯服了一只骏鹰。骑着它飞向月球。   这种事就连伏尔泰在《哲学辞典》也写到相关幻想,“如果有骏鹰的话,我们将与阿斯托尔福一起奔向月球。”②   因此,贝利就在骏鹰的想象画边上,写了一长串的感叹词。   这些或天马行空或荒诞不经的故事,只是神秘学提到「火焰」时的冰山一角。   贝利书房内总计四百零五本书,平均每本都要出现火焰内容两三则,他究竟将哪一条与预言诗对应起来?   “看来必须去一趟新奥尔良。结合当地实际情况,才能有确切的答案。”   珀尔不清楚这个时代的新奥尔良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那里杂糅多种文化,不同文化的宗教信仰不同,也就有着不同角度解读神秘学。   爱德蒙也没去过新奥尔良,可他知道那里能用一个词形容就是『乱』,混杂了多方势力。   “但愿海因兹能快速追赶上贝利。不管贝利想证明哪种火焰,他只带一个侍卫奥克,未免太过危险。”   珀尔:“我想海因茨应该吸取教训了,找到儿子后不会不由分说把人揍一顿就强制带回。那样的话,贝利早晚还得再跑一次。”   从美国北方赶路去南方,途中不知不觉过了圣诞节。   12月29日中午,海因茨日夜兼程终于到了新奥尔良,直奔度假别墅。   在提心吊胆近二十多天后,听到管家说贝利小主人昨夜也来了,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贝利带着男仆奥克,上午出门转了一圈。中午回家吃饭,没想到进门就撞上端坐在椅子上的父亲。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这次离家出走,走得是悄无声息。父亲居然这么快追来了?怎么可能呢!   虽然贝利逃家时颇有豪情壮志,要反抗父亲的蛮横责骂与禁足,要让世界惊讶他也能破解一段诺查丹玛斯的预言,可真的踏上旅途才知道出门在外的不容易。   行李被偷,被索要高价旅费,还差点上错了船极可能被送到压榨劳动力的黑心工厂。   发烧、崴了脚也没法喊苦喊累,才明白以往舒舒服服的旅途是父母安排好了一切琐碎杂事。   贝利偷偷哭了好多次,有梦到父亲追来把他暴打一顿,这让他咬着牙也必须要继续南下,不想认输返回华盛顿。   既然在床头柜上留了挑战信,必须等着瞧瞧父母到底能不能发现他的去向。可是父亲真的出现了,他下意识拔腿转身就想跑,怕挨揍。   海因兹瞧着贝利的模样,儿子短短二十多天瘦了一大圈。   心里窜出来的一股怒气,又很快被心疼取代。再三劝说自己,要改变教育方式,语言暴力要不得。   “你跑什么?肚子不饿吗?先吃饭吧。吃了饭,和我说说你究竟想验证什么猜测。我把你喜欢的作者兰茨先生与你欣赏的投资人默瑟请来做顾问,等几天一起去探险。”   海因茨放缓了语气,尽力心平气和地说话。   “这次你一言不发离家出走,你有错,我也有错。一会,我们好好谈谈,要怎么改正彼此的错误。”   这下,贝利愣在原地。   他偷瞄了一眼天空。没问题,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的,可父亲怎么性情大变了?   听父亲说请到了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早前坊间传言,那两位有着特殊的气运加成。   难道说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光环已经超越调查案件范围,是有扩大到教育界的趋势了——能教导一个人怎么好好做家长了?? 第73章 (一更)、旧日重现   1837年的最后一天。   珀尔与爱德蒙以最快速度赶至新奥尔良。   对于这一次的赶路, 如果要说些什么感想,那就是如无必要再也不想乘坐火车了。   今年,是火车在美国通车的第七个年头, 它的舒适性真的叫人不敢恭维。   卧铺, 不存在的;只有硬座,颠簸到令人怀疑身体与座椅接触的部分, 在下车时就会彻底失去人体机能。   劝说安娜坐镇留守华盛顿, 必须留一个人应对突发情况做决策,这件事做得非常妥帖了。否则,以安娜不常锻炼的身体,只怕在下火车时要大病一场。   这话不带一丝夸张。   由于工程技术的时代限制性,车厢的减震功能非常差!   珀尔将它与21世纪末火车相比,在十九世纪初期坐火车与上刑没区别。   她每天锻炼, 到达新奥尔良之后都想要平躺三天, 不做其他事只好好修养被折磨到散架的骨头。   恨一个人, 恨到想和他/她同归于尽吗?   那就一起坐长途火车吧。从起点站到终点站,就是直达地狱。   坐过火车才知道为什么有钱人非必要很少选择火车出行。   珀尔见到了少年, 看着他与海因兹的相处气氛不再僵硬, 想必这对父子之间是有过充分交流。没有长篇说教, 只提醒贝利,一言不发离家出走的做法同时伤害了他的母亲。   “贝利,我想你已经充分懂得旅途不易, 也能够体会你母亲如今的寝食难安与惶惶不可终日。   她很想来新奥尔良,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你, 是我们劝她留在华盛顿应对突发情况。万一你未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半途折返回家时不能没人接应。”   珀尔特意指出:“留下来等消息的人, 最为煎熬。”   贝利惭愧地垂下了脑袋, 他与父亲已经进行了一场相互检讨会。“我知道错了,今后必定郑重做事。”   海因茨充分意识专横式教育给孩子的伤害,从今往后必是会尊重理解儿子的想法与喜好。   贝利也看到以往忽视的来自父母在各个方面给出的保护,更是自责这次出走伤害了对他一直关爱有加的母亲。   “你明白就好。”   珀尔也不废话,转入了正题。   “现在说说那首预言诗吧。你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应该不甘心空手而归。「火焰重新点燃」,你认为是哪一种火?”   贝利被问到这点,却没有出发时的自信满满了。来了四天,他没有把握找到记忆里的火焰燃烧地。   “这要从头讲起。四年前,我来新奥尔良度假,与渔夫萨米哥哥认识了。聊天间,听他说过这里有骏鹰出没的故事。”   四年前的夏天,九岁的贝利第一次来新奥尔良。   他带着保镖在城市闲逛,这里有远比外人想象中更为复杂的多源巫术文化。   从非洲来的巫毒教、欧洲的宗教信仰以及中美洲墨西哥的神秘学等等,交汇碰撞于此。简直就是神秘学爱好者的天堂,像是老鼠掉进米缸般快乐。   贝利与十六岁的渔夫小哥萨米的相识,起源于那个与众不同的鱼摊。   “兰茨先生,您是没看到萨米的摊位上有好多奇奇怪怪的鱼。没有活的,多数是干瘪风干,还有一些只剩骨架,都是尖牙利齿、凶恶无比。   少数是现抓上岸不久的货物,肉质也都腐烂了,它们更加诡异。我记得其中有一团烂肉,内镶着两颗浑浊无光的漆黑眼珠,顶着巨大丑陋的鼻子,竟叫人觉得一堆肉泥会哭泣。那也太奇异了!”   珀尔听着描述,这形象与深海的水滴鱼相似。   深海鱼,懂的都懂,反正没人看到的地方,它们就随便长长了。   不过以十九世纪的下潜技术,人们对于深海鱼的认识还很匮乏。将那些鱼类视作海中恶魔,也是对未知事物的下意识反应。   当时,贝利被奇怪鱼类吸引,主动与渔夫萨米聊了起来。一来二去渐渐熟悉起来,听对方谈起更多新奥尔良城的诡异传闻。   “萨米哥哥说,他有亲身撞到过怪物的经历。算起来是五年前的春天,他喝醉酒走岔了回家的路。迷迷糊糊间,发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知什么时候四周起了雾。   渐渐的,大雾里剩他一个人了,而雾气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死寂无声的庄园。午夜,庄园没有点灯。照理来说应该看不见建筑物,但萨米发现他居然能看到模糊的景色。”   为什么呢?   渔夫萨米后知后觉,距离他十米远,一棵参天大树居然在零点时分发出幽幽的蓝绿光芒。   是的,树木仿佛活了过来。静默着不说话,自顾自地发光。   这奇怪现象让萨米立刻酒醒三分。他特意观察那不是火把、煤气灯的光亮,也不是萤火虫在飞舞。   就是大树本身散发出幽暗光源,让人能模模糊糊看到庄园的大致景象。阒若无人,萧索破败,没有一丝生机。   一时间,方圆百里,只剩下两种活物。   一棵古怪至极的树,与一个无意中撞见大树发光的人类。   那种感觉对萨米来说仿佛是撞破了老树成精的秘密。   他不由怀疑偌大的庄园为什么衰败?是不是老树吸取了庄园内所有活物的生命力?   “正在那个时候,萨米哥哥觉得头上有强风吹过,一股热浪贴着头皮擦过,烧焦了他的头发。抬头,看到鹰首马身的怪物突然闪现在半空,朝他喷了一团烈火。他拔腿就跑了。”   萨米惊吓至极,头也不回,有多远跑多远。   一路狂奔,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逃的,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逃到累了睡在街角。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八点。   他确定一切不是梦,因为头发有烧焦痕迹,衣袖上沾了一根食指长的羽毛。那像极了昨夜见到的鹰首马身怪物翅膀上的羽毛。   贝利本来不相信,但当时萨米拿出了珍藏的羽毛。   “羽毛很漂亮,暗绿色的,阳光直射时有种五彩斑斓的色彩。萨米哥哥说他被烧焦的头发已经重新长出来,那根羽毛成了唯一的证据。”   萨米当然在白天清醒后重新去找夜光树与迷雾里的庄园,但他失败了,没能在新奥尔良找到记忆里的地方。   四年前,贝利听完故事也觉得遗憾,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毕竟一根漂亮羽毛算不上充足凭证,不能证明它来自奇怪生物,说不定是来自某种稀有鸟类。   珀尔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   “以前你没完全当真,但在读到羊皮书之后,想法改变了。因为那首预言诗与萨米的描述能对应上。   萨米醉酒夜遭遇的怪物,其描述形似中世纪之前有相关传说的骏鹰。预言诗指向新奥尔良会出现「重新燃烧的火焰」,你认为传说中的奇怪生物,在人间复活了。”   贝利连连点头。   爱德蒙抓住另一个重点,“可现在你没有找到火焰的把握,是不是因为你找不到渔夫萨米了?”   贝利沮丧地点头,“我去过萨米家。邻居说他已经消失大半年,最后一次见到人是在七月,听说他去海边进货,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人回家。”   萨米独自生活在新奥尔良。父母很早病逝,是祖母带大的。当祖母也过世后,他一直独居生活,靠着卖奇怪海货为生。   在今年的七月消失不见,萨米是遇上意外灾难吗?或是离开了新奥尔良,去往别的城市讨生活?   这三天,贝利在尽可能打听情况,但没听说萨米有特别亲近的朋友,也就无从得知更多消息。   一个人消失了,无人问津。   这种事似乎很寻常多见,多见到没人去追问几句。   贝利联想自己的离家出走,他更深刻意识有家人挂念是一种幸运。   “两年前,我第二次来新奥尔良度假,还和萨米哥哥见过面,和他一起出摊卖海货。谁想到第三次再来,竟然会找不到人了。就连最基础的事,想确定他是死是活也很困难,更不谈找到传说里的骏鹰。”   爱德蒙听着贝利落寞又忧愁的话语,心有所动,下意识扫了一眼珀尔。   去年春天,今年春天,两人一起渡过,但明年呢?   自己会突然消失,而两人再见之日遥遥无期,那就是不远的未来。   那一天,兰茨先生会像贝利这样,怀念曾经出现在生命里的投资人默瑟吗?   刚刚珀尔说,被留下等待消息的人最煎熬。说出这句话的人,真的会感到煎熬吗?   爱德蒙不由扪心自问,决意抛下“投资人默瑟”这个角色,他真的可以走得毫无留恋吗?   珀尔似乎没有感觉到来自身边人若有似无的注视,而是专注于破译预言诗。   “人过留影。找人困难的话,就先从找到有发光树传闻的庄园开始。假设萨米真的见过荒废的庄园,它总不能毫无迹象地原地消失,被火烧了也会有灰烬。   从两方面着手,先去查询新奥尔良的诡异传闻。发光树的存在不会只有萨米一人撞见过,其他人也不瞎。”   珀尔又问贝利,“回头来看,是那则预言让你坚定了传说的真实性。所以说那本羊皮书,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贝利挠了挠头,“羊皮书就是在华盛顿买的,在我上课回家的路上一直有流动书摊,书是八月下旬购入。   和其他书一样,买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我看到书名是《诺查丹玛斯预言集》就买了。你们检查了我的书房,应该看到了我也买了其他好几个版本的预言集。”   爱德蒙没再发散思维,也专注回预言诗事件上。“那么摊主呢?是你熟悉的书商吗?”   “倒不是,摊主是个生面孔。”   贝利仔细回忆,“嗯,后来没再见过那个人了。”   说到这里,贝利想到了什么,似有一股寒意沿着背脊直冲脑袋。   “难道说,这是一个局?萨米哥哥是七月消失的,我是八月买到了书。卖书给我的人,有意让我来查明萨米哥哥的消失真相?”? 第74章 (二更)、旧日重现   贝利却无从判断究竟谁是幕后推手。   “我从没对外提起萨米哥哥撞见骏鹰的奇幻经历。因为一直报有怀疑, 觉得他是醉酒产生了幻觉。   没想到羊皮书的预言诗用这件事故意引导我来到新奥尔良,它究竟有什么目的?”   贝利迷茫了,更多是后知后觉的惊悚。   本以为一切是出于自我意识的选择, 忽然察觉到原来一直存在一双无形推手, 推他来到新奥尔良。   爱德蒙与珀尔对视一眼,对此眼前出现的情况毫不意外。   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想引来的是贝利?还是贝利的外援?   等真正破解了四行诗, 就离真相更近一步。   珀尔却不是完全没有怀疑对象, 问起贝利与医生西奥多的关系。   “听你的家庭医生说,以往你们聊过各种奇幻生物的存在可能性,在「骏鹰」的话题上聊得多吗?”   “可能说过?”   贝利不确定地摇头,记不清闲聊的内容了。   平时与医师西奥多谈过很多的传说生物,因为他好奇以现有医学理论能否解释奇幻生物的存在性。   但他能肯定一点,“就算是讲故事, 我会隐去真实信息。没经过当事人允许, 不会指名道姓说是萨米哥哥酒后撞到怪物。”   爱德蒙推测:“一方面, 不能排除萨米对其他人也提及了撞见骏鹰的经历。另一方面,你喜欢奇幻生物, 而你去过新奥尔良与萨米的结交也不是绝对的秘密。   总有办法综合了解那些事, 编造似是而非的预言引导你来到新奥尔良。过去萨米的奇幻经历且不论真假, 如今他确实不明原因地失踪了。现在更重要的一点,是你要不要追查下去?”   说到此处,爱德蒙郑重提醒贝利:   “不要草率决定。有一点你可以安心, 既然海因茨先生亲请兰茨先生与我来了,这件事我们会跟进。   而你已经清楚意识到预言诗的不同寻常, 一旦你再朝前几步, 也许会撞上无法估测的危险, 最坏的结果会是死亡。请你好好思考, 也和你的父亲商量一番。”   贝利本想脱口而出他要查,但近一个月的离家出艰难旅程让他的冲动退去了。   他真的准备好面对可怖的未知风险吗?这就去找父亲谈谈,昨天答应父亲不私自做重大决定。   会客室内,只剩下两个人。   从美国北方长途跋涉来到南方,身体都是非常疲惫。不论明天要怎么调查,今天都要好好休息。   爱德蒙准备起身,但发现珀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兰茨先生,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难得看到您耐心劝说旁人要远离危险。以往您多是理性地冷眼旁观,而非乐于规劝。”   珀尔似乎是在夸奖,“不过,我早就知道您乐于助人的本质,并不是表面上待人疏离冷淡。像您这样敢于实话实说给贝利泼冷水,真是一种待人以诚的品性。”   话都是好听的话,爱德蒙却越听越心虚。   如果不曾发生贝利离家出走事件,此刻他该是在大西洋上了。   早就决定留下最后的圣诞礼物就沉默地离去,让“投资人默瑟”从美国消失。   然后回到欧洲,换一个身份继续追踪三个仇人。复仇是他必须完成的事,至于何时能与珀尔再见,就交给命运去安排。   因此,这些夸奖全都变成了暗讽。   爱德蒙只能假笑:“谢谢您的夸奖,我受之有愧。其实只是从实际出发,贝利不去探险会更好,对我们来说减轻了负担。”   珀尔不可置否地挑眉,“是吗?”   爱德蒙面不改色地反问:“不然呢?”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当伪装无限接近完美,真实只能退位于心底深处。   窗外,粗壮的橡树原地伫立着。它四季常青,见识过上百年的风云变化。   当冬风呼啸,枝叶森森作响,似是在嘲笑风声中人类的那些言不由衷。   窗内,珀尔缓缓笑了,转化了话题。   “说起来,我有一个坏消息提醒您。还有十三天就是新一年的1月13日了,那天正好是星期五。黑色星期五,传统意义上极度不详的日子就要来了,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爱德蒙微微蹙眉,那意味着时间不多了。   假设新奥尔良城真的酝酿着一场人为灾祸,选择在黑色星期五爆发的可能性很大。   目前为止,所知线索就是渔夫萨米在醉酒后的那场奇遇。   迷雾尽头的荒废庄园,午夜零点幽幽发光的大树,喷火烧人的奇幻生物骏鹰。   当酒醒后的第二个早晨,在街头醒来,仅有一根漂亮羽毛能为荒诞记忆的佐证。   贝利听到的萨米亲身故事,其真实性因为经历者酒醉神志不清的缘故必须要大打折扣。   就连萨米本人曾经试图旧地重游,也发现醒后一场大梦,找不到梦境与现实的交汇点。   假设真的存在那样一个地方,但要在新奥尔良调查是否存在第二个人有类似惊悚故事般的经历,有着与其他城市不同的难度。   上个世纪末期,这座城发生过一场大火,大批建筑被烧毁。后来又几经战争,荒废庄园的数量不在少数,至今仍有大片旧地无人重建。   新奥尔良汇集了多种不同的宗教与神秘学文化。   不同流派有着各自的传说,每一种都试图表示自己才是最真实最显灵的那一方。而老树发光也是很常见的灵异元素。   就从城市传说来看,似乎人人都是萨米;从实地勘察来看,却又没有一个能与萨米遇见的事完全对应上。   珀尔与爱德蒙在舒舒服服休整一天后,踏上了地毯式搜查新奥尔良城之路,希望能在黑色星期五到来之前有所收获。   如果萨米没有失踪就好了,至少能排除掉他本人曾经去勘察过的地点。没有如果,只能广撒网式查找。   最终,贝利选择不直接参与搜查,而是留在度假别墅内做后援。   他清晰意识自己会拖后腿。冒险不急于一时,等到将来训练有素后再投入其中也不迟。   海因茨在新奥尔良做棉花运输生意,在此有一些人脉,找到了一些行事可靠的帮手。   没说要验证什么预言,就说是托词帮着寻找儿子的大朋友萨米,那人可能前往了一座荒废庄园。   1月10日,距离黑色星期五只剩三天。   地毯式搜查从萨米曾经生活的地区为圆心向外辐射,越找越远,已经到了远郊的沼泽区域。   新奥尔良位于密西西比河的出海口,附近有着大片湿地沼泽。   野性湿地,枯木丛生。荒凉之中,被在沼泽吞噬的人类变成幽灵,与神出鬼没的鳄鱼一起构成恐怖传说。   夜色里,一个不小心踏入沼泽就会活生生地沉入湖底。   伴随着野猪、蛇、浣熊地猎杀攻击打劫人类的传言,沼泽区域成为了无人之地。   “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居住。上个世纪,在沼泽环绕中建成过一座伯恩庄园。”   海因兹通过帮手收集来的消息,“庄园主是从法国来的,听说后来生意失败,这座庄园位置不好也没人接手。本世纪初,庄园的最后一位继承人在那里纵火自焚了。”   自那之后的三十年,伯恩庄园就被俗称为沼泽庄园。   有着那样的荒废原因,它理所当然也有闹鬼传闻。叫人觉得奇怪的是就连动物也不轻易靠近那里。   曾经有过路人发现过庄园附近动物暴毙的尸体,没有外伤,死因不详。   动物们也不傻,似乎知道沼泽里的废弃庄园有古怪,口耳相传间也不靠近那里觅食。   庄园说是被沼泽环绕,其实还是有一条能够供人进出的路。   狭长而突起的坚实土路,宽仅仅两米,也只比沼泽湖面高出两米。   最好在不下雨的日子行走,否则有随时滑入两侧沼泽中的风险。一旦落入沼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等于慢慢等死。   曾经在伯恩庄园兴盛时会定期维修这条路,如今它变得凹凸不平。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沼泽扩大后,指不定哪天这条路也就被吞噬了。届时人们想要再入庄园,必须借以更先进的科技方式,而无法只靠徒步行走。   正午时分,天气晴朗。   珀尔与爱德蒙带上护卫三人,穿过狭长的道路来到了伯恩庄园的入口处。   四野茫茫,空气里飘散着沼泽地固有的腥臭味。   在这种地方造庄园的人不只是审美异常,也是对生活环境的需求异常。   如果萨米醉酒后的奇幻经历真是误闯此地,他曾经是被幸运神眷顾过的。   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竟然顺利走位,没有晃晃悠悠跌入道路两侧的沼泽。   当下,一队五人进入庄园。   走了不久,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出现在视野中。   太阳光下,它就是普普通通的柏树,没有一丝发光迹象。   孤零零地站在庄园入口处,四周没有其他植物。或许曾经有过,现在却只有它自己常绿于冬日之中。   珀尔:“众所周知,柏树一般情况下不是发光植物,但它被种植的位置真的有些怪异。”   如果是在花园内什么植物都种一些,搞几棵柏树也无妨。但单独种在入口处,更像是一种特殊场合的种植法。   ——柏树,常见于欧洲墓地。   它肃穆孤独地伫立着,像极了通向亡者世界的方尖碑。   通俗点说,法国来的正经庄园主不可能在入口处种柏树,那是用于哀悼亡者的树木。? 第75章 旧日重现   庄园选址在沼泽地, 每天都能闻到腥臭味。   门口种植了有着墓园象征意义的柏树,似乎表达了这里的活人誓与亡灵共舞。   令人怀疑创始者伯顿不是出于正常居住目的修建了这座庄园。   连带庄园的衰败原因也遭到怀疑,生意失败, 家族破落, 纵火自杀,那些是事实吗?   太阳之下, 柏树沉默不语。   爱德蒙绕着大树转了一圈, 没在附近看到会发出荧光的菌类。   他用刀割下了一块树皮,“以前听航海行船的朋友说在非洲有一种夜光树。白天平平无奇,夜晚却似灯火,散发出幽幽蓝绿光芒。”   珀尔也听说过,不仅在非洲,在亚洲也有发光树的传闻。   考查表明绝大多数发光的树, 树皮里的磷含量极度丰富。磷化物与氧气发生反应燃烧, 形成了荧光闪烁现象。   为什么树皮会集聚超量的磷化物?   大自然鬼斧神工, 可能与当地的环境相关。   爱德蒙将割下的几块树皮放在了地上,又取出了火柴盒。   珀尔:“你想烧树皮试试, 确定里面是否有大量磷化物超标。如果有, 在温度适宜时, 它在夜晚就可能自发光。   萨米醉酒后误入庄园是在春季,局部地区的气温可能达到自燃反应的条件。他见到的发光树,也许会是这一棵。”   “对。你们都向后退, 小心烟雾有毒。”   爱德蒙说着,划了一根火柴扔到树皮堆上, 立刻也避到后方。   几秒后, 树皮上窜出一股白烟, 同时也冒出了幽幽蓝火, 正是磷化物的燃烧现象。   爱德蒙:“看来我们是找对地方了。这就是萨米醉后不小心闯入的奇幻庄园。”   光天化日之下,庄园却没有神秘生物在天空盘旋,也没有诡异火光在柏树四周亮起。   再往前走,进入庄园建筑群。   随处可见是十九世纪初的大火焚烧痕迹,像是焦炭的大门、摇摇欲坠的窗框、欲塌未塌的楼梯等等。   一队五人没有冒然进入大片危房区域,在外部进行了详细勘察,就绕行到了后方。   庄园的边缘位置,居然有一栋外墙主体为白色的小楼在火灾中幸免遇难。   白楼总体结构完好,玻璃窗也都没有破损,只有外墙稍稍有一些烟熏火燎的痕迹。   在大片焦黑损毁的房屋中,这栋白楼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就像是大火蔓延到此处,突然遇上无形的结界,火势被阻挡在小楼之外。   现实中,应该是有人发现了火灾,姗姗来迟灭了火。等火势熄灭时,只剩这一栋楼没有被烧毁了。   珀尔提醒众人:“都注意安全。科诺,你守在门口。”   其余四人推开了大门,等空气流通了一会,再警惕着进入这栋两层建筑。   一路走来,没有发现沼泽庄园存在人类近期居住的痕迹。   庄园仅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小路,除非掌握非比寻常的飞天遁地术,只能穿行小路补给物资。   食物能从外界一次性大批量运来,而比起食物的耐储存性,要获得新鲜干净的水源让补给变得困难。   四周都是沼泽区,没有适合人类的饮水。   庄园内的水井已经无法使用,泛出一阵阵腥臭味,原本洁净的地下水已经被沼泽侵蚀了。   这里完全不适合活人生活。   但谁都不会放松警惕,不适合活人存在,不代表一定没有人类出没。   四野无声,衰败荒凉。   与死亡相通的柏树驻守在庄园入口,令人怀疑有徘徊不去的亡灵仍然在庄园废墟中游荡。‘嗖——’,它倏然就闪躲不见。   珀尔眼观四方,或是直觉或是错觉,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暗中窥伺。每每回头去翻查,却什么蛛丝马迹也没看到。   众人放轻脚步进入白楼,但踩上木质楼梯还是不免发出嘎吱声。   像是踩踏到一具腐尸上,它的腐肉在你脚下爆浆,它的骨骼寸寸断裂。你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不可名状的力量,让尸体突然睁开眼,露出那一对空洞窟窿眼眶渗出尸水。   沼泽地弥散的腥臭味渗入建筑缝隙,无孔不入地充斥了整栋楼。   这让人越发觉得与腐烂尸体同处一室,但四个人两两一组走遍了小楼也没发现一块腐肉。   岂止没有腐肉,这栋楼明显曾经被人扫荡过,没有留下任何生活物资。   但保留了一些基础家具,准确地说只有方桌与椅子。其他像是床、储物架、柜子等等都没有。   “我数了,楼内有17间大大小小的房间,一共是6张方桌,108把椅子。”   爱德蒙清点了一遍,每间房都有地面与家具都有积灰,确实有段时间没人来了。只是这些椅子的数量太奇怪了,数量多到令人怀疑这栋小楼的真实用途。   珀尔道破,“这里像是某个集会地点。开会时用的茶水杯具都能随身带来,而不便搬运的家具只剩桌椅了。   我也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白楼整体处在背阴处,整栋楼采光最好的房间什么也没放。空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窗户能够直射到室内白墙上。”   白墙,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栋小楼的内墙几乎都是白色的,没有精美墙布、墙砖或浮雕装修。   乍一看就像是未完工的毛坯房。   采光最好的房间,能够被阳光直射的这一堵白墙,它尤其不同。   爱德蒙走进细看这堵面向窗户的墙,将它与同一间屋子的另三面对比,发现了色差与新旧不同。   “这面墙最白也最新,它被重新刷过漆。”   珀尔好奇原因,“问题在于为什么呢?”   她轻轻叩击墙面,侧耳分辨回响是否有异常。   假设墙内埋有物品,那个位置与其他部位的响声必有差异。但敲击了一轮,没听到不同寻常的异响。   爱德蒙从腰间取出折叠小刀,在墙角用刀刮擦白漆,刮了一层之后,墙面上露出了黑色粉末。换个了几个位置再去刮白漆,越是靠近墙体中央,越没发现黑色粉末。   “刷墙时,角落位置易被忽视。这堵墙像是涂过一层黑粉,有人将其铲除后又上了一层白漆。”   但还是老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爱德蒙感到不解。   不久,另外两位帮手结束了一圈勘察。他们各自搬了椅子,去观察窗户上方的横杆情况。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每个房间都装了挂窗帘的横杆,可以看到挂钩移动后留下的刮痕。可眼下杆子上没有挂钩,在楼内找不到一块布。   不只没有窗帘,也没有打扫房间的畚箕和扫帚,正如没有找到水壶茶杯。   “平时空置的房间,疑似会议室作用的小楼,位于亡灵出没的荒僻之地庄园……”   珀尔环视了一圈,再结合预言诗里那句「火焰重新燃烧」,联想到文献上出现过的一个组织。“听说过『地狱火俱乐部』吗?”①   此话一出,不只是爱德蒙点头,另外两位外聘的帮手也表示听过。   “上个世纪,地狱火俱乐部的丑闻一度轰动伦敦。”   爱德蒙没入狱接受法利亚神父教导之前,也听过一些相关新闻。   十八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贵族弗朗西斯?达什伍德爵士,被爆出组织秘密结社。地狱火俱乐部的主要活动内容:恶魔崇拜与聚/众/乱/性。   达什伍德十几岁就继承了爵位与大笔遗产,他用家传的白金汉郡庄园作为俱乐部基地。   后来他购入了泰晤士河边的古修道院土地,对其进行大肆改建。   极度奔放的人体雕像、不堪入目血的壁画、被魔鬼化的天使图像以及黑弥撒的祭台……,从室内到庭院,修道院宛如变成了堕落地狱,也成为了俱乐部另一处的集会场所。   爱德蒙从法利亚神父处,了解到更多报纸上语焉不详的内幕。   “莫德梅瀚修道院最常进行两种聚会。在寻欢作乐的派对上,大批伦敦ji女与医生、产婆一起入内。一旦有人不小心怀孕,会直接在修道院内做流产手术。   还有一种聚会是黑弥撒。在亵渎上帝、崇拜恶魔的仪式上,鲜血尿液被用到各种古怪祭祀步骤中。   不论哪一种集会,出入马车的窗户捂得严严实实。成员们都会换上修士或修女的服装,以而能够掩人耳目地进出。不过,丑闻还是暴露出来了。”   当进出的人员越来越多,包括当时改建修道院的工匠们 ,总有地方泄露了风声。   珀尔在文献上看到一大批有头有脸的人被牵扯其中,像是时任伦敦市长、海军大臣、教会牧师、内阁议员等等。   随着丑闻名单似滚雪球越来越大,它反而被彻底销毁,再也不被公开提及。   地狱火俱乐部被原地解散,曾经聚会地点内所有物品全部清空。主办者达什伍德返回了领地的闭门不出,也有说他是闭门思过直至死去。   “当时的聚会名单与流程详细记录都被毁去了,但总会流出一点小道消息。”   珀尔将那些消息与当下所在的沼泽庄园比较。   “我们所在的庄园装修非常简陋,完全不能与地狱火俱乐部的聚会场地相提并论,可有一条很相似。   当年,在修道院的聚会为了保密,一年就办两次,每次不超过半个月。平时修道院空置着,聚会开始时再将所需生活物品、厨师、侍者、清洁工等等一起带进去。要说哪里不同……”   是有一个不同的地方。   珀尔指出:“地狱火俱乐部在空置修道院时,给安排了一位非常忠心的看门人,可是沼泽庄园内没有。”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爱德蒙忽觉眼角瞥见一道亮光。   他所在这间房的窗户,斜对着毁于火灾的主体建筑群,两者直线距离约为五十米。   突然闪动的光亮正是出自从那个方向。   下一秒,光亮骤然移动,飞速向白楼的窗户射来,击向墙边的两人。   这不是玻璃窗反光,而是高速袭来的箭矢反光。   “小心!趴下!”   爱德蒙下意识挡在光亮来袭的位置,将珀尔推向了内侧的安全角落。   等做出这个动作,他脑中闪过一段话:   坏了!习惯成自然了。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理智,这一次居然傻傻地主动挡刀了!? 第76章 (一更)、旧日重现   危险来临, 往往就是电光火石之间。   珀尔被猛地推入安全角落。比起诧异于有人偷袭,更加惊讶于默瑟先生的下意识举动。   她在踏入庄园后就有被窥视的感觉,偷袭来了, 反倒让她心中疑神疑鬼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默瑟先生的主动挡枪, 却着实出乎意料。人在面临奇袭时的反应速度以0.1秒为单位计算,此刻身体比大脑更诚实, 第一个做出的动作约等于本能反应。   当下, 脑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珀尔手上动作片刻不停,十分熟练地护住要害,顺势就要卧倒。却在接触地面之前的零点几秒,侧头向后侧看去。   只见冷光破空而来。   来的不仅仅是一支冷箭,而是对着白墙方向三箭连发。   她想也不想从兜里摸出一只金属糖盒,朝着箭支轨迹方向斜抛出去。   一击必中, 就听“砰”的金属碰撞声炸响。   爱德蒙刚刚侧移两步, 下蹲闪避。   只见距离他最近的那一支箭, 被珀尔投出的金属盒打偏后摔了下来。糖果、冷箭、金属盒散落在地。   紧接着,“咚”、“咚”两下箭矢撞墙声起, 紧挨着两人上一秒站立的位置穿过, 被墙壁反弹后落在地上。   箭矢失去了骇人的攻击力。   这下更能让人看清它的可怖之处, 箭头泛着黑色光泽,显然淬了毒。一旦被射破皮肉,死神很快就会来接人了。   前前后后, 从箭来到箭落不超过两秒。   被当做靶子射击的人,却在生与死的边缘切切实实地走了一圈。   “科诺, 注意!对面火灾危房区, 有人搞偷袭!”   这时, 屋内的两个护卫纷纷掏枪。大声示警白楼入口处看守科诺, 注意情况突变。   随即,护卫罗亚冲出房门去追捕,护卫希尔又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来到窗边警戒观察。   “人藏起来了。”   护卫希尔说,“观测范围内暂时没看到人影。”   珀尔站起来,不管衣服上的浮灰,径直冲着门口而去。   “必须追到他。我们之前的推测十有八九全部正确,这里就是秘密集会的祭祀地点。三天后是黑色星期五,当日地狱之火将要重新燃烧,不能让他通风报信。”   爱德蒙也追了出去,“大家都要警惕!敌方对地形更熟悉,而且可能不只一个伏击者。”   说话间,三人冲下了楼。   就听室外响起了砰砰的枪声,以及凌乱又急促地奔跑声。   当冲出白楼,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陌生人的恶声诅咒。   “破坏魔墙的人,竟然敢破坏赐予我们伟大力量的圣物!你们不得好死!我以生命为代价,愿换得恶魔降世,把你们的身体生吞活剥,把你们的灵魂撕裂囚禁。”   下一刻,守门的科诺与护卫罗亚同时大喊,“不准跳!”、“不许跳!”   这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当珀尔三人跑向一百米开外的声音来源处,陆地上只有两个人了。   再往前就是沼泽。这不是一般湖泊,沼泽湖黏稠不堪,人越是挣扎,越会加快被它吞噬生机的速度。   偷袭者一心送死,奋力向下挣扎,让他快速地沉下湖底。其他人去拉拽就是赶着送死,会被一起带下去。   沼泽表面,仅能看到偷袭者的一只脚跟了。   五秒后,他整个人被淹没,完完全全沉入沼泽消失不见。   沼泽庄园的上空,仿佛还回荡着偷袭者的恶毒诅咒声。   岸边,前来调查的五个人神色凝重。   湖面已然恢复了波澜不兴,丝毫看不出它刚刚悄然无声地吞噬了一条生命。今天它淹没了偷袭者,往日又有多少人沉尸于此?   “走吧,去庄园的危房建筑,找到那家伙之前的藏身地。”   爱德蒙收回目光,偷袭者的出现意味着有一支布置会场先遣队伍随时会来。“我们加快速度查完,把痕迹消除了再离开。”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然后设法瓮中捉鳖。   沼泽庄园仅有一条狭长小道与外界相连。如果不想死,当出口被封只能束手就擒,这里很适合围捕。   不过,不能排除类似偷袭者的魔怔狂热者存在,甘愿投入沼泽自杀。   以目前为数不多的线索,从偷袭者的诅咒词中可知,这一群秘密结社团伙对于那面白墙很重视,或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被三十多年前的大火焚烧后,危房区到处都是随时会碎裂坍塌的模样。   好消息是地面建筑没有偷袭者同伴潜伏。   地面建筑残破不堪,地下反而相对安全。   偷袭者的活动轨迹给找到地下室入口提供了线索。今天,他为击杀闯入者而行事匆忙,有很多痕迹来不及遮掩。   顺着痕迹逆行发现了一处暗门,门旁有一辆平板推车。   车辆大小刚好能通过进出庄园的土路,应该是平日补充生活物资的运输工具。   两人留守,三人进入地下室。   开门,迎面而来一股臭味。大约三十平米的地下室,在东南方位有一个换气天窗半开着,但空气流通得效果并不好。   屋内杂乱无章。除了简易木床、一把椅子与一张桌子,所谓家具就是数口及腰的大缸摆在不同角落。   逐一检查,从缸内到床底没有藏匿人类,而是放着浑浊不已的淡水、半是腐坏的食物以及生活垃圾等物。   地下室的居住条件非常差。与上世纪给地狱火俱乐部的伦敦修道看门相比,两者不能同日而语,一个地狱一个天堂。   能心甘情愿在这里做看守,且自发去暗杀来到此处的调查者,甚至不惜跳沼泽自杀式诅咒,只能用走火入魔去解释了。   除了基础生活用品,这里就剩一叠笔记本与一摞书。   笔记是每日查岗打卡表格记录。   每一本的扉页都写了一句『寻找迷失的火焰』。看来这话不是秘密社团的名称,也是它的宗旨。   记录从1832年的七月开始,一直持续到1838年的当下。   今天的情况尚未登记,而迅速翻阅往年情况,能确定两件事。   每逢黑色星期五,秘密团伙进行聚会。   每年,星期五又撞上是13日的日期不固定,至少会有一次,多也会有三次。   另外,笔记上的字迹都是同一个人的,今天偷袭者应该一直都是沼泽庄园的看门人。   在他五六年的看守记录中,绝大多数时间无事发生。没人来到位于高危沼泽区的废弃庄园,却总会有例外。   偷袭者记载了五次暗杀,共计十一人被他以毒箭射死。尸体很好处理,直接沉到沼泽湖底。   最近的一次是1837年7月5日,二十岁出头的一位男性被杀。   被害者外貌似克里欧人,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约六十公斤。方脸,头发棕黑色。   这一描述与渔夫萨米符合,而被杀时间同样就是萨米的失踪时间。   珀尔对比了时间线,“萨米醉酒后的奇幻经历,是在1832年的四月发生。那时沼泽庄园尚无看守记录,可能秘密集会仍处于筹备阶段。   去年七月,萨米终于找到记忆与现实的交汇点,却没想到发现真相时也被迫害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被害者的范围,应该不只是沼泽庄园的闯入者。”   爱德蒙翻看地下室内的藏书,一些是恶魔崇拜的书籍,其中提到了活人祭祀。也有一些科学理论相关书刊,其中竟然还有珀尔的《地中海异闻录1》。   偷袭者才不是兰茨先生的书迷,反而在书上空白处留下大肆谩骂词句。   说珀尔?兰茨以麦角毒素解释舞蹈瘟疫而否认恶魔诅咒的存在,是对恶魔力量的亵渎与轻视,必将遭到黑暗力量的报复。   可以看出,对比上世纪的地狱火俱乐部以享乐式放纵欲望为主,如今「寻找迷失的火焰」的秘密集会显然是以黑弥撒为主,崇拜恶魔的力量。   被咒骂的不只兰茨先生,还有一堆科学家,包括提出日心说的哥白尼。   偷袭者坚持认为地心说的崇高性,其他天体就是围绕地球旋转,而地球本身有着极大的魔力磁场。   “『地心深处,火焰燃烧。经过烈火考验的信徒,被授予前往深渊的权力。那些满口科学科学的蠢货,脑袋里就剩垃圾,无知又愚昧,怎么可能懂得恶魔领域的奥秘』。”   爱德蒙念出一段偷袭者阅读科普书籍的批注,一本正经地说:“兰茨先生,恭喜您获得新头衔——大傻子。”   珀尔回以假笑,“谢谢您的复述,但语气不够嘲讽。该像我这样说:呵!你真是一个大、傻、子!”   爱德蒙忽然觉得被内涵,他刚刚在楼上的主动挡箭反应是不是很像一个大傻子?   在完成复仇之前,他该第一时间保住自己的命。何况,即便没有把珀尔推向安全角落,这人99.99%也能避过箭来袭吧?   珀尔却瞬间变脸,真诚表示道谢。   “您别误会,我不是说您是大傻子。正要郑重向您道谢,谢谢您在危机发生的第一时间推我避开。   您的品格值得敬佩,有危险是真的敢冲在第一线。舍己为人、舍身忘死,不惜英勇就义,这怎么可能是傻。”   爱德蒙:越听,越觉得自己傻。   珀尔又补充:“不过,我更希望您能重视自身的安全。”   说到此处,她目光灼灼,静静凝视了对方双眸,似乎要看透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   下一刻,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气,似有若无地强调:“默瑟先生,您可得好好活着,这件事也挺重要的。”   地下室光线昏暗。   堆积的垃圾让空气环境极为恶劣,让人有些呼吸憋闷。   爱德蒙不知道是不是缺氧所致,此刻从珀尔似是而非的话听出了一缕珍视的意味。   让人差点想要追问,说他活着很重要,是对谁而言重要?能展开具体说说吗?? 第77章 (二更)、旧日重现   新鲜空气对活人很重要。   今时今日, 爱德蒙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不该认为经历过十年地牢之困,就能轻松适应环境恶劣的地下室。   身体该不舒服还是会不舒服,不舒服到影响大脑思考。否则, 怎么会认为珀尔言辞中掺杂了一丝对他的珍视呢?   感知错误实在太可怕!   差一点点让他问出诡异的问题。   爱德蒙立刻公事公办, 动手将地下室还原成没有被勘察时的模样。   早点结束搜查早点返回地面,离开这个缺氧的环境, 就能不受到错误认知干扰。   “倒也不必急着离去。”   珀尔拿起书桌上的钢笔, 取出随身的记事簿,对着偷袭者的笔迹练了起来。   “今天是1月10日,巡查结果尚未填写。现在预估1月13日是秘密集会日。依照历年的情况,聚会前一天的晚上先遣成员会来布置会场,所以这两天的打卡记录仍需要妥善造假。”   既然有了关门打狗捉拿非法社团的计划,伪装就要做到位。   彻底隐瞒守门人的死亡, 将巡查记录都虚报成正常, 把他不在庄园内解释为外出有事。   参考历年记录, 看门人要自行购买物资,平均一个月外出两次。记录中清晰标注了离开与返回的时间, 通常需要一天一夜往返时间。   不过, 在黑色星期五的前一夜出门买物资很不合常理, 所以只能编谎话,比如身体极度不适。   出门不为买药,而是去购买驱病的必备魔法材料。在记录本上有过四次前例, 准备那些材料的耗时更长,需要两天一夜。   珀尔快速练习模仿看门人的笔迹, 准备编造出他在1月10日与11日平稳渡过, 12日离开去较远地方购买材料的假象。   秘密社团的先遣成员会不会识破这段谎言?   反正笔迹模仿这一块是尽力做到完美了。如果对方警觉性过高临时改变秘密集会时间, 只能另想抓捕之法。   摆在面前的另一个重要问题, 该找谁出面抓人?   已经知道有十一人进入荒废庄园就被灭口。   看门人写到黑弥撒时使用了人类献祭,但没详述受害者名单。   在沼泽庄园秘密集会的组织确实触犯了法律,可有罪就一定能有相应的惩罚吗?   上个世纪,地狱火俱乐部的丑闻被披露之后,由于俱乐部成员非富即贵,那些参与者的名单也被销毁了。   其主办者只是被驱逐出了伦敦社交界,在白金汉郡的祖传庄园里渡过余生。   今天的沼泽庄园「寻找迷失的火焰」组织又会怎么样呢?   这座废弃庄园在法律上已经是无主之地。没人具备正当权利去击杀游客,可新奥尔良当地政府会严办这件事吗?   仅剩三天不到的时间,能找到合适的抓捕者吗?现在去寻找的外援,会不会恰好是秘密社团成员?   珀尔决定给《美国趣事早知道》的记者洛夫去匿名信。   那个为新闻热度不要命,胆敢孤身潜入精神病院的王牌记者,想必会对曝光地狱之火重燃的消息非常感兴趣。   除了媒体曝光施压,更要击溃密社团成员的魔怔思维。   看门人搞偷袭射箭不成,立刻跳沼泽自杀式诅咒攻击,誓言要保护魔墙的圣神力量,这就是走火入魔了。即便无法让现有成员自愿脱离走火入魔状态,但总能预防更多的正常人被洗脑入会。   让三个护卫暂时留守,在庄园唯一进出通道附近扎营,监视人员进出动态。   珀尔与爱德蒙骑马返回新奥尔良城,先去了贝利家的度假别墅,简述在沼泽庄园遭遇。秘密社团涉及多重谋杀,应该寻找当地那个执法部门的帮助?   这事得问海因茨。他在新奥尔良做了多年棉花生意,自是了解更多当地情况。   另外,他非常有动力要将这伙非法组织一网打尽,是为了儿子贝利的安全考虑。   贝利离家出走来到了新奥尔良。   以他与渔夫萨米的相识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踪到沼泽庄园,那就是一脚踏入了死亡边缘。   海因兹越想越后怕,不论恶魔崇拜秘密社团的成员是什么身份,主观意愿上都不想放任这些人逍遥法外,而该付出非法杀人的代价。   即便成员非富即贵又如何,他只畏惧过堂兄杰克逊总统,不曾违逆对方的意愿去参与金融生意,也是因为认同对方主张的金融投机不稳定。   如今,面对一群杀人害命的恶魔们,没任何理由让他们全身而退。   珀尔抓紧时间给记者洛夫写了信,没有使用慢悠悠的邮递系统,而是专门加钱请人跑一趟华盛顿,那是《美国趣事早知道》的杂志社所在地。   依照现在的交通速度,如果一切顺利,洛夫最快应该会二月末来到新奥尔良实地采访。   之后,她动笔详细绘制沼泽庄园的附近地形与内部结构图。   这是给围剿伏击使用,保证搜捕工作能够顺利进行,不出现漏网之鱼。   “兰茨先生,您应该来瞧一瞧这个。”   爱德蒙从遭遇袭击的现场取回了所谓「魔墙」的粉末。那堵墙先有一层黑色粉末,又是在上面刷了新的白漆。   取黑色粉末放在坩埚器皿内,在火焰上不断地加热,在到达一定高温后,变成流动液态金属,冷却后部分成银色。   “现在找不到更多的化学试剂来进一步检验,但看坩埚里黑色粉末发生的受热反应,析出的金属很像银。   由此,我推测墙上最初涂抹过白色硫酸银溶液。硫酸银氧化变黑,而在其上覆盖了一层白漆。”   爱德蒙会有这个想法,是联系到去年在怪奇山庄资料库内读的一则旧闻。   记载中,上世纪欧洲存在有一种诅咒术,说是能召唤邪恶力量用来施加诅咒,还特意强调被唤来的是最强大的恶魔。   取一个透明玻璃瓶注入白色魔法药水,似泥浆状,再将被诅咒对象的个人信息写在纸上,贴在瓶底。   将瓶子拿到太阳底下,不断转动它让太阳充分直射 。   再一边念出咒语,会惊异地发现玻璃瓶内的药水竟然在慢慢变黑。   这代表着召唤来的恶魔非常强大,它不惧阳光,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降临人间。   等到药水完全从白色变成黑色,就充斥恶魔的力量。   再将那张写有被诅咒者名字的纸条浸泡到变黑的魔药之中,诅咒过程就完成了。   “所谓强大恶魔在太阳下堂而皇之地出现,通过咒语把白色泥浆状的液体变成了黑色,是彻头彻尾的胡编乱造。   欺负很多人没读过德国约翰?海因里希?舒尔茨的文章《关于暗影携带者替换光明携带者的发现》①。”   这篇文章发表于十八世纪二十年代,写到硝酸溶液加入部分金属银在阳光下发生的反应。   先把溶液倒在白垩土上,把这块土放到阳台上晾晒,被阳光直射后成为了黑色。   再把溶液倒在玻璃瓶中,于瓶身贴上些许剪纸图案静置一段时间。能看到瓶内被阳光直射的部分变黑,而被遮挡的部分依旧保持白色。   去年,爱德蒙在怪奇庄园资料库读到那则召唤恶魔的旧闻,就联想起上个世纪的感光实验。   他还查了查硝酸银的妙用,发现一些地区的治安官会用这种粉末钓鱼执法。   故意被盗窃物品的外部撒上些许硝酸银粉末,一旦盗贼手指触碰白色粉末,过一段时间内皮肤会变黑。这成了判定谁有作案嫌疑的有利方式。   “距离这种化学反应被发现过去一百多年。警察用它来做捉拿盗贼的陷阱,这个秘密社团竟然还用它制造魔墙。一点新花样也没玩出来,思维真是腐旧不堪。”   爱德蒙言辞嘲讽,他记得很清楚看门人是如何诋毁兰茨先生的书籍,究竟是谁愚昧而不自知,简直不能更显而易见了。   珀尔看着坩埚内析出的微量银粉,听着硝酸银遇光反应的实验,率先联想到了照相技术。   几年前已经有第一张照片问世,但它的制造技术距离投入市场商尚且有一段距离,不知近些年有无更为便利的照相机出现?这也是一门可以投资的生意。   生意的事先放一边,回到有关沼泽庄园的魔墙推论上。   珀尔指出,“这就解释了屋内的奇怪布局,之所以是正对窗户的那堵墙有异状,就是为了充分利用太阳光照。每次聚会时以硫酸银先搞招魔,再重新粉刷便于下一次继续使用,所以它在所有墙面中最新也最白。   如此一来,还能推测秘密集会的重要时刻是一天内光照最好的时间段,重要成员都会聚集在白墙附近进行祭祀。搞些血腥献祭,念起咒语看着白墙慢慢变黑,感受所谓的恶魔降世,从中获得力量。”   识破魔墙真相后,也就不难理清来龙去脉。   秘密集会组织者自称有招魔的本领,一群人信以为真,定期祭祀聚会。因为要在白天招魔,又要不被发现,所以选择了荒僻的沼泽庄园。   社团成员非常相信魔墙的存在,因为每一个人都眼见为实。   相信到了魔怔的地步,看门人会去跳沼泽自杀召唤恶魔,自信地认为那能够成功杀死调查者。   听起来荒谬,但现实就是不是人人都懂化学。   这种感光反应,也利用它可以做出照片。   当前所未有的获得图像方式被创造出来,人们都倍受冲击,传言灵魂会被摄入照片。   “默瑟先生,必须给您得记一大功!”   珀尔赞美,“这个发现太及时太有帮助了。弄清秘密社团装神弄鬼的奥秘,就可以实施离间计了!”   爱德蒙控制得当,没有笑得灿烂,仿佛对于被夸毫不在意。他依旧神色平静,“您想怎么搞离间计呢?”   珀尔随意摆摆手,“不是什么大动作,就是随便搞一搞科普宣传。”   爱德蒙:是吗?他不信。   兰茨先生有前科的,所著的《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就是科普宣传书籍,结果一不小心变成了《教你作死的四十九种方式》。这一次会是怎么样呢?? 第78章 旧日重现   1月13日, 黑色星期五。   沼泽庄园一改往日的荒无人烟。   上午九点之后,一辆接着一辆马车通过狭长小道,驶向沼泽深处。   总计五十九辆马车驶入, 而由于庄园内的停车面积不够, 大半车辆重新驶出庄园,停靠在了距离唯一进出路最近的岸边。   十点半, 白楼二楼窗边。   『迷失火俱乐部』创始人威拉看着楼下空地停满了车辆, 今年应到会员八十一人已经全部到齐。   昨夜,他带着索菲娅等五名俱乐部员工,将布置会场的各种物资先送入庄园。   庄园内,一切如常。   地面、墙体、仅剩的植物发光柏树等都与往年相似,该积灰的积灰,没有一丝异常迹象。   唯独守门人埃萨克不在地下室, 而且他的运货推车也不见了。根据记录簿留言, 埃萨克在12日上午出去找治病材料。   如果没能在13日中午返回, 就会错过黑色星期五中午的附魔仪式。依照埃萨克对「魔墙」的痴狂程度,那可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威拉问手下, “艾萨克还没回来?”   索菲娅摇头, “没有。根据经验, 他去城内集市购买材料的话,按正常速度是下午才能回来。   如果加快些速度,说不定能在中午十二点回来?您的意思是要等埃萨克归来再进行祭祀吗?”   威尔心里隐隐不安, 依照他对守门人的了解,埃萨克要不是病得起不了床, 不可能主动缺席附魔仪式。   偏偏, 这人却选了昨天去买药材。倒也是能解释成他想以更好的状态接受恶魔之力的降临, 但时间卡得也太紧了。   是不是中途出了变故?   然而, 从昨天进入庄园直到此刻,也没发现一点点异状。   “不必等,他不来是他自己的损失。”   威尔压下了重重不安,附魔祭祀成功进行了五年,第六年开头总不能因为看门人不在就疑神疑鬼到直接取消。   迷失火俱乐部的会员们,在一次又一次的祭祀活动中,深信邪恶力量帮助他们无往不胜。   他们亲眼见识了魔墙的存在,感受着阳光下恶魔的降临,为此愿意支付巨额费用参与黑弥撒。   附魔仪式不是说做就做,事前有一系列的操作。   比如排了星盘查算,找到能帮助自己飞黄腾达、财富滚滚而来的对应人群,不惜杀人夺命,取尸体的部分带来沼泽庄园进行献祭。   五年了,每一次的献祭都顺利进行。   今年突然说情况有变,需要等到下一个黑色星期五再办,即九个多月之后再来一趟新奥尔良,那么俱乐部成员的巨额会员费还要不要收取了?   威尔想着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滋味,绝无可能戒断这种暴富式敛财方式。   每年只要花费一两百美元,就能举办一到三场沼泽庄园的聚会。   买些化学试剂比如硫酸银充作召唤恶魔的药水,再买些廉价白漆重新粉刷以而方便下次继续使用墙面。   又定制一批看起来诡异外形的器皿,装入水果、咖啡豆、小摆件等等品质一般的物品。只要号称他给这些东西附上了幸运值与攻击力,就能忽悠会员们出高价购买。   搞一次聚会,附魔仪式的门票钱能收上万元一张,小礼物能卖到十几万。净收入近百万美元,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如果是五年前迷失火俱乐部成立不久,威拉还会小心翼翼行事,生怕被谁识破所谓黑弥撒获得恶魔力量的真相。   五年过去,他越来越有自信,自信就是有钱的傻子们给的。   一些人在某个方面能赚钱,不代表对所有事物都有足够的判断力。   找对了角度,这类渴望金钱越来越多的人群很好骗,还是心甘情愿且长途跋涉赶着将大把大把的钱往外送。   今天,没有充分证据表明附魔仪式会遭遇意外风险,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看门人的不在场,就让百万美元流失。   做足了心理建设,强大恶魔召唤仪式照旧进行。   正午十一点五十分,二楼祭祀厅内的一排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   会员们鱼贯而入,走入光线昏暗的房间,正对白墙依次在椅子上落座。   看着一件又一件血淋淋的人体器官被被摆到祭台上。   来源各异的血液与尿液也准备齐全,就见威拉身着黑袍走向了主位。   威拉表情冷酷,举起右手的倒十字架。   “伟大的恶魔即将临世。诸位,清空你们脑袋里的杂乱思维,再检查一遍,是否有人忘记摘取十字架等不得不在外伪装佩戴的物品?立刻将它取下来,扔到垃圾桶里。”   在座八十一人纷纷摇头。   这些人都换上了统一的黑色外袍,不论在外是哪种身份,此刻都是虔诚听从威拉的指令。或该说,为了成功获得威拉召唤来的恶魔力量。   “好!让我们倒计时,十二点整附魔仪式正式开始。”   威尔取出怀表,等到时针指向11:59分的位置,他从59秒倒念了起来。“59、58…… 5、4、3、2、1!伟大的恶……”   正当威尔要如同往年般念出所谓开场咒语,忽然听到一股穿透力极强的奏乐声起。   “&(&*#¥@#¥@&……”   仿佛乱码一般的曲调,从天而降。   此音一出,高亢嘹亮,石破惊天!   它震动耳膜而直刺大脑,让人瞪直双眼,瞬间清醒。   仿佛能够碎裂一切虚幻,就连恶魔本体跨纬度来到人间也要对其避退三分。   这是什么鬼东西?!   威尔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一脚踩空从临时搭建的祭台上摔下来。   从来听过这种乐器声,它一响直接就能把恶魔送走了,还谈什么召唤。   “怎么回事?”   “上帝啊,是谁在破坏附魔仪式!”   “罗宾,你怎么能叫上帝呢?!你忘了今天我们是来获得恶魔的能量吗!”   一时间,祭祀大厅内议论四起,场面混乱起来。   威尔见状,立刻给索菲娅等人打手势,快去瞧一瞧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沼泽庄园被沼泽湖环绕,只有一条前往外界陆地的通道,是有专人持械在入口三重看守。   如果发生不明人员突袭,也该有示警才对,这乐器声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从庄园外传来的?   这响动也太夸张了些吧?能有人类的乐器制造出这种音效吗?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   想到这里,威尔忽然感觉背脊一寒,整个身体寒毛直竖。   仿佛有某种可怖力量在混沌中睁开了眼睛,祂的目光瞬间穿透宇宙虚空,紧紧锁定在了威尔身上。   不、不、不是吧?   威尔心中惶恐,他借以硫酸银遇光变黑的特性编造谎言剧本,装得像模像样,宣称掌控了召唤恶魔降世的力量。   难道附魔仪式办得多了,弄假成真,真的召唤来了恶魔?   恶魔生气了,因为人类假借其名大肆敛财,却没支付相应代价,这是要来算账了?   恶魔来了,与祂敌对的神明也降世,所以诡异的战斗曲瞬间炸响!   俱乐部会员们之中有几人没忍住跑到窗户边,拉开了其中一块窗帘,要开窗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窗帘一被拉开,正午阳光猛地刺入。   靠窗的几人下意识捂住了眼睛,而这一束阳光直射向白墙的一角。   威尔没能在第一时间开口稳住场面,他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通。   等到发现室内光线变化,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还没假模假样地念咒,岂能让白墙照到阳光变黑?!   “诸位,不必惊慌!”   威尔尽力掩饰,伪装出非常自信的摸样,又是亲自去拉上了窗帘。   “必是有一群不长眼的人挑了沼泽区域练习乐器,只要把他们驱赶走就行。”   紧闭窗帘之前,他也往外瞥了一眼,没看到庄园内多出什么人。   这让他心里一沉,看来乐器奏曲声是从庄园外方传来的,可这种声音的穿透力也未免太强了!   不论怎样,先要把这群参加附魔仪式的成员稳住。   不等威尔继续讲话,从外传来的激昂奏乐声突然一转。   音调再次升高,让祭祀厅内众人恨不得捂住耳朵,大叫不要再奏了。   仿佛能隔空听到众人心声,三次长鸣后,音乐忽然停了。   空气猛地一静。   太阳高悬,室内光线昏暗,而安静止到落针可闻。   难道说真是有一群人找错地方练习乐器,索菲娅等俱乐部员工把人驱赶走了?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整整三秒。   正当祭祀厅内众人以为事情过去了,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吼叫声。   “来来来,成本价授课啦!整套演戏课程,只要十美元,材料全包,效果立见。   手把手教你如何制作「魔墙」,一秒钟成功变身召唤恶魔大法师。咒语随便编,五分钟就让白墙变黑墙。”   粗犷的男高音让人想忽视都难。   威尔闻言,脸色瞬间煞白。他刚想开口,高昂奏乐声又来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巴。   乐曲声停下,就听男高音继续吼: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十美元,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成全你召唤恶魔力量的演出梦想!做人不能愚蠢到不肯出十美元,反而花几万美元去参加恶魔降临聚会。   这是假的,骗钱的,清醒一点吧!根本不存在咒语,只要你动动手指拉开窗帘,让太阳直射白墙,五分钟立见真伪!上面的化学试剂就会变黑!”   这些话一字一句传入了白楼祭祀厅内,吼叫音没能响到扎耳,却似尖刀扎穿每个俱乐部成员的心。   难道他们每年每人交出几万美元,根本没有获得真的恶魔之力吗?   百米开外,沼泽岸边。   爱德蒙面不改色站着,但实话实说他也不免有些耳朵疼。他再看向乐在其中的珀尔,今天这一轮科普教育正是出自这位的编排。   编写最简洁易懂的台词,找最能吼叫的大嗓门人才,最最最关键的一点——找来开场就能直击灵魂深处的乐器。   即便身处庄园之外,只要这种乐器一吹响,妖魔鬼怪都要避退三舍,直接震慑住方圆百里。   爱德蒙:“兰茨先生,您真是博学多才,竟然从集市让淘换来了这种东方乐器。不得不承认,我以往从未听说过。”   珀尔谦虚地摇头,“唢呐一出,谁与争锋。这也是取巧了,借遥远东方之力,攻击美国的装神弄鬼。”   她就是觉得有点不够尽兴,“令人遗憾,如今没有扩音设备。而且走遍新奥尔良的集市,只买到区区六支漂洋过海的唢呐。   如果唢呐更多些,再多给吹奏者们一些时间去练习,再编出更完美的乐曲,必荡平沼泽庄园的一切邪恶。可惜,看不到那样的盛况演出。”   爱德蒙:……   他很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   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还是兰茨先生会玩!也别召唤恶魔了,召唤珀尔就行,这位很懂怎么把人直接送走。? 第79章 (一更)、旧日重现   大嗓门的吼叫声, 一个喊累了就换一个接着上。   「十美元,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包你学会如何扮演大魔法师把墙白变黑。」   这句宣传语很有魔性, 配合着唢呐洗脑式的背景音,短短十分钟让人相信了魔墙显灵只要十美元, 多花一美分就是傻子。   也是在这十分钟之内, 迷失火俱乐部的员工们冲出沼泽庄园,手持武器本想强势驱赶噪音源头。   一边冲,一边不可避免地也听到了科普宣传语。   八个人不愿意怀疑俱乐部创始人?大魔法师?恶魔使者?威拉居然是骗子,但很快僵在了出入庄园的土路上不敢动。   虽然懂的知识不算多,可是一百以内的计数尚且不会数错。   不知什么时候,岸边忽然窜出一队人马。   显然是有备而来, 先把俱乐部会员马车与车夫先给包围, 然后持枪对准了沼泽庄园方向。   这里武力队伍的后方, 六名唢呐手成半弧状分布。   大嗓门的吼叫四人组则是站在直线距离与沼泽庄园最近的那块区域。   八比四十,从人数到火力都妥妥地被全方位压制。   俱乐部员工不敢强行进攻了。之前或许有跳沼泽自杀式诅咒的信心, 相信祭祀获得的恶魔力量能让他们超凡脱俗。   在一声声魔音贯耳后, 他们的心态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动摇。   与此同时, 白楼的祭祀厅内发生了骚乱。   四个会员先站了起来,对于花费几万美元获得恶魔力量的真伪产生质疑。要验证真假也不难,拉开窗帘看一看墙面是否立刻变色。   往年是威拉先念起咒语, 完成把祭祀物品献给恶魔的仪式,再去拉动窗帘。   他煞有介事地宣称, 作为使者的召唤力很强大, 只要耐心等几分钟, 恶魔会应召而来。   普通人无法见到恶魔的真身, 但能亲眼目睹祂在特殊魔药制作的墙面留下无穷力量。   想要汲取邪恶力量,只需面对魔墙诵读相对应的咒语。这些咒语自然需要入会付款才能学习。   过去五年,迷失火俱乐部从第一次黑弥撒集会有三十二人参加,慢慢发展成了如今的八十一人。有的成员因为路途原因会缺席一两次机会,但从没有人怀疑邪恶祭祀的虚假性。   今天遭遇当头棒喝,反观过往经历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觉。俱乐部主创威尔不再是神秘强大的恶魔使者,而成了满口谎言的骗子。   威尔不能让人去拉开窗帘,色厉内荏地呵斥:   “你们疯了吗?!破坏祭祀仪式的规则会遭遇反噬,轻则丧命重则灵魂永堕深渊!这些告诫,从你们第一天加入俱乐部,我就说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刚要行动的人迟疑了。   不料事态并未平息,距离白墙最近的会员突然出声。   “快看!这一块墙体的颜色不对劲!刚刚,这里被阳光照了一分多钟,它居然变成浅棕色了。”   三四分钟前,有人听到楼下振聋发聩的奏乐声,没忍住拉开了一扇窗帘查看。   威尔起先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亲自将窗帘重新拉好,但有一束阳光直射白墙某个角落一分多钟。被硝酸银溶液涂抹过的墙面,遇到光照时间不够长没能直接变黑,却变成了棕色。   这一发现让祭祀现场直接炸锅了。   原来无需咒语,也无需献祭步骤,所谓魔墙只要照太阳就能变色。   事实很有可能就是外面大嗓门喊的,墙上被涂了化学试剂,是化学反应导致墙体变黑,而根本不是恶魔来临显形。   支付了高额费用的会员们将矛头直指威尔,要他给个说法。   威尔眼看形势不对,拔腿就想要逃。   人为财死。祭祀台上的人体内脏,都是他谋杀无辜之人得来的。   之前敢杀路人,现在也掏枪对准曾经的金主们。他认为只要顺利逃出沼泽庄园,更名换姓就仍能继续挥金如土的生活。   “你们都别过来!谁要敢动,我就杀了他!”   威拉举着枪,三步两回头,朝着房门位置移动。   会员们看到有枪,被骗后发狂愤怒的脑子稍稍有了一丝惧意,没有再强硬地对威尔喊打喊杀。   十步、九步、八步,眼看威拉距离房门越来越近,很快就能触碰门把手,不知怎么脚下踩到一颗石头。他神经高度紧张,没能控制好身体平衡,直接摔了下来。   此刻,威拉下意识用右手去支撑地面,但手里握着枪没有及时松开。   右手触地的一霎,扳机被手指扣动,子弹以极近的距离射向他的肚子。   “砰!”   子弹瞬间贯穿威尔的身体。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低头,眼睁睁看到自己身体上多出一个亲手造成的血洞,而鲜血正在泊泊流出。   房间内怎么会有石子呢?   昨天布置场地时,打扫了很多遍,肯定没有石头的,是谁扔的?   这颗石头怎么就好巧不巧杵在了出门的位置?   没人回答。   威尔接下去面对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会员们却也不希望威尔立刻死了,要他把钱吐出来才行。   同时,也担忧自身能否平稳度过这一劫,从法律上来说他们是从犯。   黑色星期五,新奥尔良沼泽庄园非法秘密集会被围剿,这一则新闻在三月初传遍美国。   记者洛夫在《美国趣闻早知道》刊登此案。   他仿佛亲临现场,将犯罪组织的落网过程生动形象地还原了出来,并且跟进了后续发展。   主犯威拉腹部中枪,命大到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脊椎被打断,永久性瘫痪了。   根据他的口供,是他编造了一堆选择哪种人作为祭品的条款。比如与会员们的星盘要相辅相成,比如被害者有哪种特别命格等等。   会员们对于祭品来源的情况也全部知情,清楚黑弥撒所用的人体内脏来源不法,都是被谋杀的无辜受害者。在选择谋杀对象一事上,会员们配合着提供了各种意见,是实打实的从犯。   迷失火俱乐部的成员名单被全部登报公之于众。   不论祭祀仪式是不是主办者威拉编造的骗局,黑弥撒的行为就是极其严重的犯罪。   即便某些成员能侥幸被从轻判决,但人尽皆知他又蠢又坏的行为,其事业与名声必将一落千丈。   沼泽庄园一案将在四月开庭。   读者们的注意力不只放在审判结果上,也从报道中抓取了两个重点。   围剿行动中,神秘东方乐器发动音攻,它的效果能让人瞬间抵达天堂/地狱。   好奇,想听,想体会一秒就离开人间的感觉。有没有相关演奏会?能不能请东方专业演奏家来开音乐会?   另外,就是熟悉的姓氏「兰茨」与「默瑟」,怎么哪里都能看到这两位?!   1838年,在《铸币限制令》生效后的一年,美国正式迎来金融寒冬。   是不是这个原因让两人不在华尔街混了,跑路去搞疑难悬案调查了?   记者洛夫先赞扬了两人与邪恶俱乐部斗智斗勇的精神。   就在读者们以为洛夫要改变辛辣报道风格时,他又是讥讽地对罪犯们表达了“慰问”。   警报!特级警报拉响!   杀破狼组合在华尔街出现后两年间金融界风云不断,现在是该轮到犯罪界瑟瑟发抖了。   “您瞧瞧,这些都是读者来信。”   出版人皮克漂洋过海来到美国纽约。   随他而来,是上百箱寄到巴黎新势力出版社给兰茨先生的信件。   “兰茨先生,您走的时候让出版社代为收信。可您也看到了,这信再收下去,储藏室就要爆仓,我得在出版社小楼留给您再辟出一间收信室。   这些还不是大事,关键是您是否记得自己是1836年夏末离开巴黎?此刻已经是1838年的春天了,第三本书的成稿遥遥无期了吗?您对得起嗷嗷待哺的读者,与劳心劳力的出版人吗?”   皮克见到珀尔,委屈三连问。本来风流倜傥的脸,只剩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又是喋喋不休了一长串,将如何把上百箱信件跨洋运到美国的苦累经过,以及被读者时不时堵住出版社大门求更新的艰难待客日常,全部添油加醋地描述起来。   叨叨叨,一个人叫苦不迭地说了半个小时。   末了,皮克总结:“可怜可怜您的出版人吧!您和默瑟在美国玩得高兴,也别把欧洲的老朋友们给忘了。”   谁在玩?!   珀尔拒不承认,她明明是风里来雪里去地奔波劳累。   “劳苦功高的皮克先生,请好好保重身体。瞧您快要因为繁忙而弄丢了脑子,就连玩乐与工作也会傻傻分不清了。”   珀尔及时纠正出版人的错误认知,“我是在很认真地准备第三本书。瞧,这是前三章的内容。”   一叠书稿被放到桌面上,封面标题《异闻录之迷雾庄园》。   皮克见到稿件,瞬间不装了,立刻拿起来认真翻阅。   十分钟后,他不得不停下翻页动作,因为没有后续了。抖一抖,没再能多出一张纸。   怎么能这样!   主人公误闯迷雾庄园,让人看得紧张。第一起诡异事件发生了,稿件就到此戛然而止。   皮克茫然抬头,思绪尚未从故事中抽离,问出了一个傻问题。“后面呢?”   珀尔微笑:“当然是还在写。如果没有今天的见面,没有听您倾诉工作中的不易,我认为今天还能多更一章。”   皮克表情一僵,拒绝承认他很啰嗦。他绝对没有打扰兰茨先生创作,这锅不能接。   他准备马上开溜,但还是不放心多问几句,“我不打扰您了,但您能给出大致时间吗?什么时候完稿?该不会半途又与默瑟先生一起去哪里搞事?哦不,是去帮助维护社会和平吧?”   “还有二十几天就是愚人节了。我确定能在那之前交出全部书稿。”   珀尔给以保证,而没说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在与默瑟先生一起出现在报纸头条上了。   五天前,两人从新奥尔良返回纽约。   交换了来迟的圣诞礼物,投资人默瑟表示收到客户的召唤,必须要立刻离开美国。   两人何时再见?   不知道。   有关电报网络建设的后续事宜,委托给兰茨先生跟进。   至于默瑟先生的利润分成等细节,之后会有律师来代为签署合约。   他留下「汤姆森—弗伦奇投资公司」在伦敦联络处的地址。如果有任何事情可以寄信去哪里,但没有办法处理急件。   珀尔早就预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来历不明的人,来于迷雾,归于迷雾。   她对于默瑟先生所言为处理客户问题返回欧洲报以怀疑,却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对方不可能主动说出真实答案。   博物架上的黄金狐狸,是默瑟离开前留下的回礼,以珀尔曾经饰演的“未婚夫尼克”妆造而制作。   有一点点遗憾。   珀尔暗暗惋惜,没能亲眼看一看默瑟先生换上她送的兔子家居保暖服,真好奇是什么模样。   三月下旬,爱德蒙返回了一别两年的欧洲。   他以布索尼神甫的身份来到了巴黎,买下了一套房子。却在搬入新家第一天,取出了一套兔子家居服。   爱德蒙瞧着这套长耳兔子服,它居然还有圆球尾巴。“这造型,真的很傻。”   话是如此,他拿着兔子服,对着镜子比划照了起来。   明天就是愚人节,要不试穿一下试试效果?愚人节,自“愚”自乐一下总行吧?? 第80章 (二更)、谁在敲门?   1838年的春天, 范?布伦接替杰克逊,作为新总统入驻白宫。   走马上任之后,迎接他的就是继去年秋天开始, 持续性的金融市场萎靡与经济大萧条。   费城, 那个曾经的美国金融中心全面瘫痪,沦为明日黄花。   尽管纽约也损失惨重, 但华尔街一直没有银行取得国会批准的特许权, 不能跨州经营反倒因祸得福。   在发生银行券急速贬值的全国性经济危机后,曾经不允许被过度发券,反而成了保命之术。   全美经济萧条,华尔街有大半银行倒闭,但也有半数运营良好的银行挺过来了。   在经历了大火灾、经营恐慌、经济萧条等一波接一波攻击之后,纽约终是成为实际意义上的美国金融中心。   华尔街接棒金融中心, 却也遇上了全美经济低迷期开始。大衰退来了, 就连市场最看好的运河与铁路股票也接连下跌。   19世纪三十年代, 美国的金融市场规模远不如大洋彼岸的伦敦与巴黎。   比如有名的美国伊利运河股票,多是在伦敦金融城出售, 数额远超华尔街。原因是美国无法满足运河公司需要筹集的巨额资金, 必须依靠于英国伦敦与欧洲市场。①   时逢美国经济衰退, 欧洲资本迅速撤离华尔街。   如果想要打一针强心剂挽回市场信心,必须要找到能重新吸引欧洲方面投资的新兴产业。   “兰茨先生,一切准备就绪。”   摩尔斯用了大半年时间, 在杀破狼组合的投资下,在户外搭建了一条从纽约到华盛顿的电报线路。②   这一条线路, 依照摩尔斯原计划是从华盛顿搭建到巴尔的摩。因为路程短, 只有六七十公里。   珀尔却提出了不同意见。   巴尔的摩确实有地理优势, 它有美国第一条铁路「巴尔的摩-俄亥俄州」, 但是纽约更有特殊之处。   电报网络的构想,曾经几年内被认定为天方夜谭。   这种前所未有的新技术,人们无法确定它的可行性,就连华尔街也无人问津此项发明。   客观来说,那也是因为投资者没看到实际操作。   摩尔斯没有足够的钱搞出一条真正的电报线路,就不能把这个技术真实充分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就陷入一个死循环。   摩尔斯的钱都投入研发,没有资金再搭建一条完整户外电报线路,他需要大笔赞助。   投资者们却都不见兔子不撒鹰,没看到电报线路实物的效果,就不可能给大笔的钱。   直到珀尔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她带来了杀破狼组合的大笔投资,也吸引了华尔街的老布洛克的跟投。   这让摩尔斯资金充裕,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珀尔建议,既然资金充裕,那就把第一条电报线搭建到最需要的地方。   去年七月开始,《铸币限制令》让美国金融市场转牛为熊,市场衰退期开始。   正需要一项石破惊天的新技术冲击市场低迷情绪,重新将欧洲投资者的目光吸引回来。   「华盛顿—纽约」的电报线路有近四百公里,比原计划到巴尔的摩的路程多了六倍,这笔钱却花得很值。   以往各大城市之间建设高塔传递旗语。   这让各种商业情报无法实时传递,A城发生的事传到B城往往滞后几天,那么各个城市的经济保持相对独立性。   电报技术会彻底颠覆以往的通讯速度。   理论上能二十四小时传递及时消息,而且更进一步减小了天气影响对信息传递的影响。   一旦电报网建设成功,纽约金融中心地位会自然而然巩固。   因为消息足够迅速,华尔街的市场价格波动,必会辐射影响全国。   金钱的集聚效应,更会让越来越多的资金流向纽约。   第一条电报线路从纽约出发,利好华尔街,同时也会对后续的电报通讯公司建立与运营提供极大的便利。   更能迅速融资,有更多可供挑选的合作伙伴寻上门来。也能让电报问世的消息更快速地传递给欧洲资本,从而赚取在欧洲的利润。   摩尔斯心服口服地同意了珀尔的意见,选择「华盛顿—纽约」线路。   在具体施工时,还是遇上这样那样的问题。   比如原本设想是挖沟,将电线埋在地下,但遭遇了导电性不可靠的工程危机。   几经实验,后来改为在地面搭建杆子,将电线架在半空,每一段线路都会反复检测信号。历时八个多月,终于搭成地球上的第一条户外完整电报线路。   珀尔亲自往返纽约与华盛顿两地,复查了每一段电报线路的信号流畅性,全部显示合格。是时候了,搞全球第一场电报通讯发布会,让这个技术的成品效果闪亮登场。   “就定在五月初,避开狂风暴雨的时间段,找个时间进行首次国会与华尔街的电报连线。”   珀尔圈定一个时间点,一个多月时间足够让媒体造势,而将政商两届对此有兴趣的人都引到展示现场。   “现在新上任的布伦总统与国会议员们,都被经济低迷局势弄得头疼脑热,正需要这样振奋人心的新技术。明天我们去拜访豪森议员,请他为发布会造势。   此前,我与他就电报网络的构建达成共识,这是一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革新技术。就等着成品发布会的效果,能让国会方面给以政策法律上的全力支持。”   金融界能投钱,但电报通讯是跨州的实体工程。涉及方方面面的法律条文,能从国会搞到政府许可证是再好不过。   “演示当天,摩尔斯先生,您驻守华盛顿国会附近的电报站,而我会在纽约华尔街电报站与您连线。”   不只于此,珀尔还给出了一整套电报通讯发布会方案。   报纸杂志前期宣传搞起来,不仅邀请达官显贵与社会名流参与发布会,也在纽约与华盛顿两个城市分别抽取十个幸运读前往电报连线首秀现场。   电报通讯公司的创建与经营离不开投资者,离不开政策上的倾斜,同样也离不开训练有素的专业技术工人。   收发电报的接线员是从大众中来,可绝大多数人对于电的认知还停留在天上闪电的阶段,所以第一轮宣传必须要加速搞起来。   另外,让发布会起到最大的震撼人心效果,使得出席者都积极投入其中,全球首度公开电报连线要办得别具一格。   先在报纸上征集一串问题做出筛选,在两个城市展示会场分别安排一个大转盘。   连线当日,各自转动一次大转盘抽取问题。采取一问一答的形式,充分验证电报线路的稳定性与高效性。   纽约与华盛顿的报刊杂志,在四月二日率先刊登出了电报连线发布会的预告新闻,其他城镇纷纷转载相关报道。   绝大多数读者对「电报通讯」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人类可以运用电了吗?听说过实验室里的可怕电击实验,但它要怎么被用到现实生活里,居然还能传递信息?   如果新闻提前一天刊登,真要以为这是愚人节的玩笑。   多数没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众会怀疑,自诩精英的人群也不乏持怀疑态度。   用望远镜观察传递旗语,那种通讯方式简单易懂。   以电流去传递信号却是闻所未闻,还要通过摩尔斯电码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数字进行转化,这事真的能成功吗?这种发明竟然是一个画家搞出来的,真不是在白日做梦吗?   不过,怀疑的声音多是放在了心里,因为兰茨先生一力主推发布会进行。   恶狼?兰茨,还有一个绰号「被神偏爱的幸运儿」,这人总是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电报通讯技术是真或假,是成功或失败,演示当天自能见分晓。   1838年,五月四日,纽约与华盛顿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最终选定在这一天进行电报发布会。   上午十点半,两地电报连线的演示厅人头攒动,分别约有上百人齐聚围观。   一百多人围着一张方桌,其侧是一只大转盘。   今天,摩尔斯与珀尔分别主持两地的展示会。   先由华盛顿站点抽取一名幸运儿,转动大转盘选出问题。   “来宾编号76。”   摩尔斯看似随意出了一个数字,今天参会者入场时都有一枚号码牌。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布伦总统举起了手,“我是76号。很荣幸,本场的电报提问就由我来抽取了。”   说着,他走到了大转盘边上,用力一转。   指针停在了问题「NO.56」的格口,对应问题是「美国第一任总统是谁?」   接下来,众人就看到发报员启动了电报机。   随着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这一串问题被送了出去。   真的能收到回应吗?   众人屏息凝神,百来号人的目光都凝视在电报机上。   两分钟后,就见电报机真的响了!回信真的来了。   滴滴答答一串摩尔斯电码,翻译后正是华盛顿总统。   回答,正确!   随着摩尔斯念出了电码对照表,展示会场内整整安静了一分钟。   然后,尖叫与掌声猛烈爆发出来。   “哇哦!”   “啪啪啪!”   “上帝啊!我们能利用电了!”   摩尔斯也是兴奋地笑了起来,在他经历了漫长煎熬的清贫研发困苦期后,终于打破了世人的偏见怀疑,让人们见识到电报通讯是真的!   好在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在,“诸位,请安静,请安静!十分钟后,就该轮到纽约方面发来问题了!还请让我们圆满完成这次的一城一问一答。”   纽约方面会抽到什么问题呢?   纽约华尔街电报站。   珀尔真的是随意叫了一个号,“有请6号来宾,摇动大转盘。”   这个号码不是华尔街人士,而是被选来参加发布会的新闻报刊读者幸运儿。   糖果店的中年女售货员有些怯场地来到大转盘前,不好意思地随意地一转,指针落在了「NO.77」的问题格口。   一旁讲解员对照提问簿念了出来,77号问题赫然是,“兰茨先生新书《异闻录之迷雾庄园》问世。这本书是献给亲爱的谁?”   “啊?”   “什么?”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啊?”   华尔街演示厅内,一半人一头雾水。   今天到场的参会者,半数只对钱感兴趣,对文学作品没有兴趣。   这个问题显然是珀尔的某位书迷问的。   五天前,兰茨先生第三本书率先在美国销售。   与前两本不同,珀尔在这本书扉页上写了一句话:「我谨以此书献给亲爱的兔子小姐」。   谁想到这个问题居然被抽中了。   它将会记入史册,成为全球通讯史上不可抹去的一笔了。? 第81章 谁在敲门   《电报, 19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只需两分钟,让你在华盛顿就能听到纽约实时新闻!》   《记住了,以后会考的。人类通讯史新篇章的第一页, 哪两个人物的名称率先被电流传输?——华盛顿总统与兔子小姐》   ……   五月四日, 电报发布会之后,各种报道似雨后春笋在美国各个角落冒了出来。   其中最为详细的是『美国趣闻早知道』杂志。   记者洛夫当天就在华盛顿电报站, 而将发布会实况内容一一转播。   《人类早期驯服电报通讯珍贵史料:差点翻车的美国第一届电报发布会》, 报道详述了发布会上电报连线的尴尬名场面。   首次电报连线,采取两城交替一问一答的形式。   华盛顿方面由布伦总统来抽题目,他手气不错,抽到的问题很正常。   问:谁是美国第一任总统?这个问题发给纽约站点后,很快就得到了来自对面的回答「华盛顿总统」。   十分钟后,轮到纽约出题发来华盛顿。   当接线员将电码翻译成英语念出后, 整整一分钟,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纽约站发来的问题:《异闻录之迷雾庄园》是兰茨先生献给谁的书?   场内, 一百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家面面相觑,所有人的大脑被统一按下清空键, 同一时间陷入空白。   死寂过后, 人们爆发出热烈讨论。   必须商讨出正确答案, 不然的话,难道要回答一句「不知道」吗?   那就太尴尬了。   这不是电报机器与线路出错,而是显得华盛顿会场的一百多号人很没文化的样子。   今天的发布会必然是载入史册。   设想一下, 后人每每读到这一页,就发会现华盛顿站点的参会者居然回答「不知道」。   一定会有好事者细细一扒参会名单。   很好, 电报发明者摩尔斯、时任总统布伦等都在场, 竟然没有人能够答题。这一题也不是困难到去解答哥德巴赫猜想, 而是就连报出一个名字都搞不定。   后世肯定也能查到, 问题中的《异闻录之迷雾庄园》是电报发布会同期的畅销书。   那意味着势必有很多人读过此书。既然读得人很多,华盛顿会场的参会者怎么就不知情了?是不是有些不学无术了?   谁都不想承认自己不读书没文化,无奈这道题目的角度太刁钻!   会场内三分之二的人表示看过兰茨先生的新书。书很好看,环环相扣,引人入胜。   他们能将主角到十八线配角的姓名倒背如流,但哪个正常人会去特意记住扉页上那句无关紧要的话。   通常情况下,作者有意愿的话会在书籍扉页刊印一句「谨以此书献给某某某」,以表纪念或祝福。   纵观全书,只有这个“某某某”不在读者的有效阅读与记忆范围内。   今天,它居然被抽做电报连线的测试问题。   纽约方面干不干正经事啊!抽到这种刁钻问题,你就不能变通地换一题?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黑箱操作吗?!   一定是故意的!   纽约方面看热闹不嫌事大。   是谁?   是不是恶狼?兰茨,搞出这道题目为了给新书做一波引流宣传?   当然,大部分人持反对想法。   首次面向公众的电报连线,兰茨先生是主推者,怎么可能故意搞出这种令人尴尬的场面。   根据事后对纽约电报站现场参会者的采访,当时珀尔作为主持人建议换一题,却遭到绝大多数来宾一致反对。   那道题目被抽到念出时,来自华尔街参会者们也都是一头雾水。   他们答不出来,可是意见统一。纷纷表示:“不必换题!”、“这题就很好!”、“兰先生不用避嫌,我们都能作证,这就是大转盘的真实选题结果。”   记者洛夫由此分析,纽约金融界人士对华盛顿方面多多少少有怨气。   毕竟造成经济萧条的起因与前总统杰克逊的一纸政令脱不开关系。   这次抓到机会,就给前来华盛顿电报站展示会的人们出难题,谁叫此处多是政界人士。   当然,华尔街众人绝不承认这一分析。   全部标榜自己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肯定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既然说好了发布会连线问答是随机选题,必须是抽到哪题就是哪题。   无论前因如何,是巧合是蓄意,它最终通过电报线路被发送出来了。   华盛顿会场内,人们茫然无措地议论着。最终,又是谁挺身而出机智答题了呢?   不是别人,正是记者洛夫。   与多数宾客正装出席发布会不同,洛夫作为记者进入发布会,是背着经过检查的采访专业背包。   什么叫专业背包?就是有各种设备与资料。   他直接从包里取出一本《异闻录之迷雾庄园》,翻到扉页,大声念出了答案“兔子小姐”。   这操作也是绝了!   开卷答题,把正确答案发送给纽约电报站。   至此,首届电报发布会成功落幕。   随着发布会的相关报道刊登与转载,电报网络时代即将来临成为全美共识。   美国之外,还需要一个月左右时间,通过航运让东方与欧洲获知这则新闻。   电报发布会的热度持续了很久。   正因为现场连线出现了令众人措手不及的提问,反而让新闻多了很多趣味性,茶余饭后引发更多人的关注与讨论。   王牌记者洛夫当场掏书,那本书有明显的阅读痕迹,是否说明他有兰茨先生隐形书迷属性?那与他历来对杀破狼组合笔触辛辣的报道者形象截然不同。   另外,引来无数猜测的问题,「亲爱的兔子小姐」究竟是谁?   兰茨先生是暗恋兔子小姐吗?或者存在一段阴差阳错的恋情?   又有可能就是字面意思,曾经养过一只可可爱爱的毛茸茸兔子?   说『曾经』,是据消息人士称,兰茨先生在美国没有饲养任何动物。   答案究竟是什么?!   好想知道。   当事人珀尔谢绝一切采访。   她很冤枉,报纸上的无端猜测都是错误的。首先,她真没有搞黑箱大转盘操作。   事前审核了问题集,看到过这道角度刁钻的题目,却不认为它会被问到。   全场来宾一百十九人,大转盘上有一千零一格题目。先119选1,再由这一位幸运嘉宾转大转盘,1001选1,选到这道题的概率很低。   事后却不得不承认,也许她头顶『幸运加成器』的名号确实有用。   再说抽到这个题目之后,是真的拦不住纽约电报站绝大多数现场参会者的意见,人们都支持直接把这题发出去不要改。   好吧,珀尔必须承认也有亿点点内心认同,觉得采用这题也不错。她没有十分强硬地换题,是故意给全球通讯史添上有趣的一笔。   至于新书扉页写的『我谨以此书献给亲爱的兔子小姐』,究竟有什么深意?   真实答案很简答。   《迷雾山庄》的故事,取材于新奥良的沼泽庄园黑弥撒案件。案子是与「兔子小姐」一起破解的,献给他此书再正常不过了。   为什么不写献给「默瑟先生」?   理由也很充分,投资人默瑟是真实身份吗?   珀尔对此表示怀疑。   谁让默瑟先生只留公司联络地址就离开了美国,人不在纽约,那么视作主动放弃名字选择权。   发布会之后,有正经事要做。   对于如何架设电报网,已有了初步计划。因为要搭设电线架,打算与铁路工程相结合,沿着铁轨建设电线架。这能极大节约成本,不必重新凿山修路,且能以最快速度建成电报网络,获得收益回报。   摩尔斯此前为获得投资,与杀破狼组合、老布洛克先生签订了合约,卖出部分专利权。   他深知自身不擅经营。在正式建立电报公司时,与几位投资者商议,最后一致决定以专利权折合百分比入股。将建造电报网、经营电报站等实操交给可靠合作者。   珀尔早就开始挑选合适的合作伙伴,她也没想要管理实务,只想坐等分红。   如今电报问世造成极大轰动,让她可选择的主动权更大、能谈成的分红比例更高了。   五月匆匆而过。   选定与哪家公司签约,还把出版人皮特从巴黎出版社捎来的所有读者来信都给看完。有选择性地回了信,也留意到几位读者提到的古怪传说,之后可能会去探寻一番。   珀尔将视线拉回尚未破解的谜团上。   虽然沼泽庄园案告破,但人皮页上的预言诗来历成谜,是谁将它卖给了少年贝利?   怀疑贝利的家庭医生,对方却不承认此事与他相关,保证从未对外透露雇主家庭情况。   此事又会与神秘的「七芒星」组织相关吗?   这个组织有点意思。   假设是它给出人皮预言诗,变相在引导调查者去剿灭威尔以敛财为目的,所举办的一系列残忍人祭集会。   有关迷失火俱乐部的主犯、从犯的审判已经下来了。   威尔被判处死刑,而一众从犯中有死刑,也有些被判长期监///禁。   从结果上来看,是以人皮预言为锲子,引发了后续的追捕。   「七芒星」组织是在做某种测试时,顺手做一些惩奸除恶的事吗?   恰如上一次在佩斯里的被杀现场留下「GTH」字样,也使得调查者在追踪过程中,曝光了凤尾兰精神病院的非法人体实验。   答案不得而知。   珀尔决定时隔两年返回地中海,再去一趟三叉戟小岛。   这个小岛的宝藏里有着鸡立鹤群的神秘银板,与佩斯里农场里面发现的银板来源相同。   此去地中海,一方面把剩余宝藏搬运出来。另一方面对小岛及与它有关的传闻展开进一步调查。   不过,需要换一个身份。   兰茨先生太有名了,可能在神秘组织的特别关注名单上。既然探究神秘传闻,那就变身成为「神父乌多夫」。   六月四日,巴黎。   爱德蒙比平时醒得迟了一小时,床头放着《异闻录之迷雾庄园》。   昨天睡得有些晚,终于有空把半个月前上市的兰茨先生新书给看完了。   自从三月末回到法国,就一直很忙碌。   暗中调查检察官维尔福在1829年前后的行踪与异状。   是不是与谁有了私生子?那个孩子会与美国精神病院出来的童工贝尼代托有关吗?   终于,查到维尔福曾经雇佣的私人医生去向。   医师约瑟夫,早在1831年离开了巴黎,跳槽去埃及金字塔考古队做随行医生。后来没再回法国,有人说在罗马见过他。   爱德蒙决定前往意大利找人。   顺道把剩余的基督山宝藏给分批全部取走,也把那座岛给买下来。   八点,下楼。   扮好新角色布索尼神父,前往街头的咖啡厅。   “早上好,布索尼神父。”   咖啡店老板随口一问,“听说了吗?「兔子小姐」将与「华盛顿总统」一起,被人们永远记住了。”   爱德蒙:!   他就是晚醒了一个小时,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是他敏感过度了吗?   这个“兔子小姐”不会是珀尔新书扉页上纪念的那一位吧?   昨天买来新书,翻开第一页之后,他就开始暗暗祈祷。   希望人们保持正常的阅读习惯,不必对扉页上那行无关紧要的话感兴趣。   眼前又是什么情况?   咖啡店老板明明不是兰茨先生的读者,怎么会关注到「兔子小姐」?兰茨先生是不是又坑他了?   咖啡店老板看着面前的神父表情茫然,十分好心地分享新闻八卦。   “您还不知吧?今天早上的报纸,美国电报发布会的新闻,外面都传疯了。兰茨先生有位心上兔,叫她「亲爱的兔子小姐」,这一定会被载入全球通讯史的重要一页。您要不要自己看看?”   爱德蒙:!!!? 第82章 (一更)、谁在敲门   春去秋来, 转眼又要入冬。   珀尔在六月坐船离开了美国,横渡大西洋后穿过直布罗陀海峡,换了船开始地中海之行。   地中海与两年前离开时又添变化。   发展速度日新月异, 风帆船退出了航运主力, 欧洲范围的水上运输进入全面蒸汽船时代。   今夏,穿越大西洋的蒸汽船第一次试航成功。   从英国出发驶向美国, 只用了短短十三天, 对比往年风帆船的航程用缩短了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不等。   珀尔在抵达欧洲后获知这个消息,遗憾早走了一个月。   再迟一个半月离开美国,就能坐蒸汽船返航了,被风浪颠簸折磨的时间极大减少。   这还是吃了信息传递时效慢的亏。   美国的电报通讯网开始搭建,欧洲方面估计也会迅速跟上。继陆地上的线路铺设之后,该考虑跨洋电报了。   然而, 如今全球范围尚无一国设立海洋学学科。   对海洋的测量仍旧是一片荒漠, 要在海下铺设电报电缆听起来遥不可及。怎么面对潮汐变化?怎么面对海中鱼类冲击电线?等等问题, 叫人头脑发晕。   早在两年前,珀尔出发去往美国就思考了相关问题。   同行而去的大卫船长等十一人, 最初被安排在费城与纽约逐步适应认知美国社会。如今十一人足够熟悉美国, 走上一条不同的职业道路。   珀尔在一年前建立了『亚特兰蒂斯海洋研究所』。   在华尔街赚了钱, 总不能堆积如山,也得要花出去。比起不停购买豪宅、游轮与古董珠宝,不如以此做研究经费, 开启海洋学学科的大门。   踏出研究大海第一步,要从与它接触最多的人入手。   水手们, 握有他们自身都不曾意识到的关于大海的秘密。将各类数据汇总起来, 就会掀起时代巨浪。   大卫船长等十一人, 摇身一变成为海洋研究所第一批研究者。第一个任务是走访美国沿海各地水手, 搜集力所能及能找到的所有海洋资料。   同时,珀尔打通了和海军部、美国地质学家与自然学家协会的资料借阅通道。将旧时的航海日志、分散于其他资料内未被特意重视的大海信息一一汇总起来。   这一研究的工作量巨大,注定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事。   十五位对此项目感兴趣的科学家,挂职兰茨先生的海洋研究所,开始从故纸堆中开始整理出一个新世界。   发起者却改头换面抵达了欧洲。   珀尔以乌多夫神父的身份,再入地中海。   角色剧本中,此人原本生活工作在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在一个清贫的教区任职。   「乌多夫」是一个有着胖肚子的中年男人。   他的眉毛非常短,面颊有着两坨北欧红,鼻头有着褐色雀斑。棕色的齐肩卷发,被扎成了小马尾。   乍一看,他是个相貌滑稽的胖子,很难与神父联系到一起。   这却是北欧某些地区神父们的常态。外表看不出是神父,反而像是猎人、渔夫、铁匠、木匠等等。   因为当地政策规定,教区的税收只有四分之一能为教会所用。神父们的工资微薄,生活清贫而不得不身兼数职。   乌多夫神父最终选择离开家乡,游历欧洲兼职做一些驱魔工作,那样还能多赚些钱。此次的目标地点是意大利,因为在陈年老报上读到一则旧闻《罗马鬼宅惊魂》。   标题通俗易懂,而旧闻也非标题党。   以较为干巴巴的语言讲述了1836年万圣节,即两年前有一队年轻人闲来无事,勇闯罗马城内的一栋无人老宅的遇鬼事件。   珀尔在七月返回欧洲之后,先去了雅典城。   三叉戟岛上的剩余宝藏仍旧是老样子,木箱夹缝内的头发丝位置没被移动过。   再次见到宝藏,她的心境却与初见截然不同。   当时报着开巨额盲盒的心态来,虽然做好一场空的准备,但无法不渴望一夜暴富。   如今,这些剩余宝藏的价值再高也只是锦上添花,是能多开几个研究所的经费罢了。   心态改变,运送宝藏时也就打心底从容不迫,哪怕它们都沉海了无妨。越是在意,越怕出事。越是无所谓,运送宝藏还越是无事发生。   借着神父搜集各种书籍名义,将金块珠宝压箱底,在地中海上一圈圈来回转悠。不紧不慢地把宝藏分散藏在西西里岛、西班牙、法国、瑞士等地。   初夏到冬来,宝藏被处置妥当。存银行的存银行,藏在新房子里藏房内。   宝藏全部有了着落,但是藏宝地中挖出的那块格格不入银板,其来历依旧不可查。   走访了很多人,没有谁听说三叉戟岛有特殊过往。   它很平凡,正是这种平凡让宝藏得以安安静静被埋葬了一百多年。   那马古怪银板又从何而来?它的其余部分要去哪里找呢?「七芒星」组织又在哪里活动?   珀尔无从回答。   选择饰演“乌多夫神父”前往罗马鬼宅,就是想着不如从古怪事件入手。夜路走多了,总能撞到线索。   倒也不是随意挑选。   鬼宅主人伍恩,曾经给巴黎新势力出版社寄去读者来信,希望兰茨先生能给出一些指导建议。   1837年的来信,伍恩简单诉述了近些年发生的事。   他的母亲在1832年去世了,自此后世上只剩父亲黑泽一个亲人。   父亲黑泽年过四十,曾经是一位出色的医生,却在妻子去世后不久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其实,也不能肯定精神病,也可能是魂魄丢失了。   父子两人分别住在罗马的两套房子里。   1833年的夏夜,黑泽在罗马老宅里待了一段时间。   伍恩通常在周末去往老宅与父亲聚餐,他没想到时隔六天见到父亲,发现黑泽疯了。   自那以后,请了不少医生,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伍恩一边好吃好喝照顾着父亲,一边也想弄清楚父亲发病病因。是不是老宅相关?或是与其他事有关,比如埃及法老的诅咒。   此处,伍恩的语序比较混乱。   他谈起父亲曾经做过埃及考古队的随行医生,在1831年进入金字塔考察。   当时没有传出任何异样消息,但是两三年过去,当黑泽发疯后,再回头去查考古队的情况,发现剩余的六人先一步就出事了。   六个人是死不见尸。   1832年,黑泽听闻妻子去世,他提前离开考古队,匆匆赶回了意大利。   1833年春天,考古队剩余六人回航。船只在地中海遇难,所有人都下落不明。   同一年的夏天,黑泽就在罗马老宅内发疯了。   为此,伍恩怀疑父亲或许遭遇法老的诅咒。   可无法完全肯定,因为黑泽的疯言疯语中,一直叫嚷老宅有鬼,似乎那鬼魂才是致病元凶。   老宅有鬼吗?   伍恩能询问的人极少。因为父亲不喜欢太多人服侍,老宅内加上管家、厨师、杂务工总共四人。   这三人都没察觉闹鬼。   另一个古怪之处,黑泽在疯了后时常念叨一句话,“不好了,我把灵魂弄丢了,神父怎么还不来。”   这话说的,究竟是对自身病情有所认知?还是胡言乱语 ?所谓“神父”究竟是虚指,还是某一个具体的人?   伍恩将当地教区以及罗马城周边的神父都请上了门,但黑泽见到那一群人也没任何反应。   之所以将信到巴黎出版社,是听说兰茨先生在调查疑难事件上有一套,想询问意见。   信,1837年春天寄的。   黑泽出事的老宅,就是1836年报纸上的「罗马鬼宅惊魂」地点。   至少能确定一点,见鬼的人不再是黑泽一个,还有一队冒险者也见鬼了。   珀尔在1838年春末才看到信,不知对方的问题是否解决。   反正扮成乌多夫神父,也符合疯黑泽在等一位神父的疯言疯语,那就去瞧瞧情况。   十二月下旬,船只停靠罗马港。   外出漂泊的人不在意时间。等入城才意识到又一年的圣诞来临,街头商店大多歇业,可供选择的食宿型旅店不多。   对比之后,珀尔选择了全天营业的「大鸡翅酒吧」,这里的二楼提供住宿。   伴随风铃声响,推开了酒吧老旧的木门。   下午一点半,办理好入住手续来到餐厅。十张桌子,半数有了客人。一共七人,五男两女。   一眼便知这些食客聚集于此很不寻常。   其中有三个男人各自独坐一桌,都是神职人员装扮,穿着黑色教士长袍、头戴风帽。其中一个鬓角斑白,自然而然地驼着背。三人可能互不认识,没有语言交流。   另外两桌,各有一对男女。   一桌两人年纪相当,像是夫妻,佩戴着同款婚戒。古怪的是,吃饭也带着水晶球。   另一桌像是主仆。皱纹爬满了老妇人的额头,而强壮年轻的男侍卫坐在下位。   桌边,竟然放了一把长剑。手柄是乌木,剑首部位似是蛇头,剑鞘为鎏金浮雕,刻着一圈圈炼金符号。其款式不该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街头,而是该在博物馆与私人收藏室。   珀尔踏入餐厅的一瞬间,烛火迎风而动。   餐厅内,非常安静。   光影斑驳,明明灭灭。让人觉得仿佛一脚踏入四百多年前的中世纪。   五桌的食客纷纷抬头,向新来的客人投去一瞥,随后又都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珀尔似大大咧咧地笑了笑,然后找了一个靠门最近的位置坐下,等待餐食上桌。她暗中思考着,这些人都是冲着罗马鬼宅来的吗?   两分钟后,饭菜没来,外面却传来一阵兵兵乓乓的摔门砸椅子声。   “都不许动!接到线报,有个携带宝藏图的神父或驱魔人来了罗马。快交代,你家酒吧有没有发现可疑分子?”   “我的苡橋上帝啊!哈德,你别砸!”   酒吧老板嚎叫起来,“你在搞什么?打劫打到我这里来了,谁会携带藏宝图大声嚷嚷的?”   这一群劫匪显然没搭理酒吧老板的阻拦,继续横冲直撞。   然后猛地一脚踹开了餐厅门,以哈德为首的六个彪形壮汉手持大刀就要冲进来。   门一被踢开,六人打劫的动作了愣了愣,被眼前古怪到梦回中世纪的气氛给怔住了。   哈德很快回神,指挥手下鱼贯而入。   大刀率先指向距离门最近的胖神父。“说!你见过藏宝图吗?!”   珀尔一脸欲哭无泪,惨遭横祸的模样,茫然无措地摇头。   哈德瞧着胖神父一幅滑稽的穷酸模样,又是刀锋一转。   先挑了七个人里瞧着最虚弱的那一个,这就另一桌单独落座的驼背神父。“你呢,见过吗?!”   驼背神父有气无力地摇头,都没有正视劫匪的眼睛。“没有。”   这位就是扮成布索尼神父的爱德蒙,将年老体弱的样子演得淋漓尽致。   心中却道:邪门了!   从巴黎到意大利,五个月时间查实维尔福离职的私人医生约瑟夫,正是罗马城内疯了的黑泽。   这一路调查没遇上打劫,今天怎么终遇一劫?而且还是来抢藏宝图。这些劫匪难道知道了什么?? 第83章 谁在敲门   来打劫的哈德非常不满。拿刀指了两个人, 被恐吓的两人居然都说没有藏宝图。   他对消息来源很有信心,近期就是有一张与驱魔人或神父相关的藏宝图进入了罗马城。   这一屋子八个人,全都是古古怪怪的穿着, 肯定有人知道藏宝图下落。   看来拿着刀威胁还不够, 必须是整点狠活!   哈德眼见一桌上放着水晶球,立刻提刀劈去。   他想放出狠话, 如果再不老实交代, 下一颗碎的就不是水晶球而是人头了。   然而,话没出口,刀更是没能落下而停在了半空。   哈德整个人宛如被施加了石化魔法,脸色瞬间惨白。   一旁,手下见状不明所以地问:“头儿,您怎么了?”   “S、S、S……”   哈德嘶了好几声, 惊吓得没能把话说全。   另一位手下大叫出声:“有蛇啊!”   哈德的小腿不知何时被缠上了一条翠绿色的蛇。   它正绕腿攀爬, 一边爬一边吐着蛇信, 似乎一个不顺心就会狠狠咬人一口。   这一嗓子让打劫者们都看到了翠蛇,吓得他们纷纷朝门口方向后退。   敢动吗?   哈德当然不敢动了, 都不能骂手下们懦夫, 生怕他们胡乱抓蛇。   不是怕手下们抓蛇被咬, 而是怕抓蛇速度不够快,激怒毒蛇就直接给他一口。   为什么断定是毒蛇?   哈德常年在罗马城一带打劫,自认有一些常识, 越漂亮的蛇越有毒。   以往从未没听说「大鸡翅酒吧」有毒蛇出没。   这蛇只可能有一种来历,就是今天这群看着就不正常的人带来的。   “我、我警告你们, 谁的蛇快收回去!不然我就把它给摔死。”   哈德连色厉内荏也没做到, 说话的声音与气势不由自主弱了下来, 生怕刺激到爬到他大腿的蛇。   餐厅内, 气氛却是有些诡异安静。   被打劫的八个人都不动如山地坐着,不因绿蛇的出现惊吓到跳起来。   在哈德看来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被吓到了,但实情有亿点点差异。   珀尔瞧着翠蛇。圆圆的黑色眼珠、蛇身体鳞片平滑有光泽,它的脑袋是略尖的椭圆形。   这不是竹叶青,而是翠青蛇。没有毒,细细观察,还挺可爱的。   野生翠青蛇见到人类会迅速避开,这一条显然经过人工饲养,极有可能还被训练出了懂得某种指令。   “我们来罗马城是来抓鬼的!没听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藏宝图。”   放着水晶球的桌边,疑似一对夫妻中的男人开口了:“带着你的人,立刻滚!不然就让你知道被蛇毒死的滋味。”   哈德怎么敢滚,别说滚,就是动动脚趾也勉强。“原来是你们放的蛇!要我走,你让蛇先下去。”   男人眼皮也不抬,直接就撩起了袖子。   只见他的胳膊上盘着另一条翠蛇,作势就要将把这条也放出去。   这一幕让打劫团伙的五个人拔腿就溜,再也顾不上他们的首领哈德。   哈德见到第二条蛇,倒抽一口冷气。惊惧到了极点,不管不顾地大力扯下腰间的翠蛇随手一扔,他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这会已经顾不上是不是被咬了,有多快逃多快。短期内不会踏入这个酒吧,没找到私藏藏宝图的可疑分子,反而遭遇了放蛇怪。   蛇被猛地扔出,蛇头一转就要去咬距离最近的人。那个人不再是哈德,而是老妇人。   桌边的长剑瞬间被抽///出,强壮的侍卫挥剑就要断蛇头。   养蛇女的速度却更快一步。伸手一抓,把半空中的翠青蛇给握住了,一下又一下摸着它焦躁不安的小脑袋。“怎么有这样粗鲁的男人!”   这话说的也不知是劫匪,还是拔剑的侍卫。   侍卫默不作声,又直挺挺地坐回了原位。   打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餐厅内,看似恢复平静,可谁都清楚了这一屋子没几个善茬。   老板迟来一步出现在门口,当他到两条翠蛇,那些安抚的话也卡住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刚刚那些人是劫匪哈德及其手下。罗马城的治安不太好,匪帮团伙不只一两队,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藏宝图消息,可能要让城里更乱上一阵,诸位还请注意安全。”   没人回应。   安静的空气像是在嘲讽反问,究竟是谁该注意安全?是驱魔人还是土匪?   老板尬住了,他不想再多说话,怕是多说了就被要求减免房费。但不再说点什么,又担心得罪人。   以今天的情况,这一批来罗马鬼屋的冒险者们或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不像以往那些人会被鬼屋的异状吓走。   老宅闹鬼,黑泽发疯。两年前,冒险队被吓到重伤而逃。此事见报后,在罗马城内不再是秘密。   伍恩找来一批又一批神父、通灵者、驱魔人给父亲黑泽看病,或是要找出鬼屋的真相。   从事发至今也有五年了,但可以说是毫无进展。神父们一批批来,也不见情况好转。   珀尔率先打破沉默,却是仿佛没心没肺地问:“老板,我的肉酱面什么时候上?”   老板心里再次一梗。   吃吃吃,这时候还想着吃面,怪不得长得那么胖!   “马上,五分钟就好。”   老板索性借机离开,“那我不打扰你们用餐。”   餐厅大门又被关上。   壁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着。   绿色小蛇隐进养蛇夫妇的衣袖中,水晶球在桌上,将火光折射出古怪的颜色。   老夫人与男侍卫继续进食,另外的三位神父低头又拿起了刀叉。   “我是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来的,金?乌多夫。各位也是去探查黑泽老宅的闹鬼原因吗?”   珀尔率先提问,可是没人回答。她像极了自来熟的胖子神父,根本没有觉得尴尬继续讲。   “据说好几年前就出了事,至今一直没有解决。我本来很担心不能力敌恶灵,但这次遇上诸位,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尊敬的先生与夫人,两位太有本事了,能将蛇驱使得如此听话。不知怎么称呼?”   依旧没有回应。   养蛇女瞧了一眼这个问话的胖神父。   脸颊两坨红,鼻头有雀斑,眉毛短,配上大胡子与枯草般的小马尾辫,其长相着实丑得滑稽,令人不愿意直视。   还就是以貌取人了,被这样的人夸赞,也升不起好感去回应。   养蛇男人冷淡地答了一句,“去鬼宅,各走各的,别想让我们保住你的命。”   另一桌,老妇人蓦地开口:“没本事就别去送死。鬼宅前前后后死了七个人,也有十一人疯了。这些还只是已知的数据,你在罗马城多打听打听,别被高价赏金给蒙了眼。”   这些事,珀尔尚未听说。   今天刚到罗马城,来了酒吧旅店就遇上劫匪,没有时间调查更多闹鬼老宅的详情。   伍恩给兰茨先生的读者来信里没有提钱,也没有提到具体伤亡情况,看来是有所隐瞒的。   此时,另一桌的红发神父语气温和地说:“来都来了,去看看也没什么不行,只要不打扰别人就行。”   养蛇女立即冷嘲,“哼!如果在鬼屋一起过夜,怎么可能不打扰。”   一批驱魔人出现在罗马城,多半是被主人伍恩一起邀请入内勘察,而不是等一人住几天出来再换另一个人进入。   那样的话,驱魔人们必会争一番先来后到,谁也不肯轻易退后让其他人先进入,说不定会起争执。   珀尔想到这里,非常符合胖神父角色形象地随意摆了摆手。“不打扰,我肯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又没人回应了,不说信或者不信。   整个过程里,驼背神父始终没有抬头,一门心思吃着饭。   事实上,爱德蒙耳听四方,没有错漏任何一个人的话。他也不确定是否比这屋子的人知道更多内幕。   像是疯了的黑泽就是巴黎医生约瑟夫,是更名换姓跟随考古队伍去埃及金字塔。   像是约瑟夫从前有夜盲症,照理来说不该主动进入幽闭又黑暗的地方,但偏偏去了。   另外,黑泽疯了之后念叨的“神父怎么还不来”,这个神父是有前缀的。   昨天,爱德蒙登门拜访伍恩,想要试探他父亲疯狂的具体情况。   旁敲侧击希望能问出黑泽的过往,但伍恩避而不谈父亲在巴黎的经历。   只说是1831年,父母与他一起搬到意大利罗马居住。   出事闹鬼的老宅也是当时购入,一年后母亲心脏病突发病逝,父亲从埃及赶回来不久疯了。   爱德蒙去看了疯掉的黑泽,对方完全不理人,活在自我意识疯狂的世界里。   但听到了那句黑泽完整的疯话,是说“我把灵魂弄丢了,亚伯神父您怎么还不来。”   亚伯神父!   这个名字立刻唤醒记忆。   怪气庄园画家死亡事件,以「GTH」为主题的绘画比赛。   凤尾兰精神病院,原来的心理医生就是亚伯神父,他在1826年离开美国前往了加勒比海,后来无影无踪了。   疯医生黑泽(约瑟夫),他念叨的亚伯神父,是同一个人吗?   伍恩无法回答,他说整个罗马及周边教区都没叫亚伯的神父,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神父。给父亲治疗疯病已有五年,从未有叫亚伯的驱魔人出现。   就在餐厅气氛陷入尴尬安静时,老板再次进入餐厅,将肉酱面送了上来。   珀尔吃了一口,感觉凑合吧,这意面总觉得没做出意大利水平来。   食物口感不重要了。吃完面,要加快速度去找事主伍恩,问一问探查鬼宅的具体步骤。   阳光之下,「大鸡翅酒吧」十公里之外,是一栋外墙满布爬山虎的两层楼独栋住宅。   外面的铁栅栏都生锈了,且上了三把铁锁。   门牌很久没更换新的,是模糊不清的「斜街6号」。   隔着铁栏朝内看去,院内荒草丛生,宅子门窗紧闭。这个没有一丝人气的地方,正是让黑泽发了疯的鬼宅。   如果现在有录音设备,往屋内一放必是会录下一段诡异的声响。   空无一人的宅子,时钟早已停摆。   “滴答、滴答”声却忽然响起,它比钟声要轻微,仿佛从房子的各个缝隙里发出来,然后整栋楼活了过来。   楼梯、房梁、家具,一起开始嘎吱作响。   似乎奏响了死神的乐章,狞笑着迎接下一波送死者的到来。? 第84章 (一更)、谁在敲门   珀尔吃完一盘不怎么和胃口的肉酱面, 没有享受午睡小憩,而是独自按图索骥先到鬼宅外绕了一圈,然后登门拜访为父驱魔的伍恩。   她饰演着胖神父?乌多夫, 就要与兰茨先生切割开来。只说从报纸上看到旧闻, 顺路来询问一番勘察老宅闹鬼是否还需要帮手?   “我在大鸡翅酒吧见到了一些驱魔人,各个都身怀绝技。伍恩先生, 您别看我与他们相比似乎没有特技, 但我走过很多地方,胆子大也是一大优点。”   这就提及欧洲著名闹鬼地区,诸如勇闯苏格兰爱丁堡的玛丽?金小巷、罗曼尼亚吸血鬼频发的布拉索夫市、法国巴黎的地下墓穴等等。   ”那些地方的亡灵与怪物时不时侵扰活人,迷住人的心智,蒙蔽人的感知,将可怜的被害人抓入黑暗。我能将他们重新带回光明。”   说人话:傻大胆敢去各种诡异流言笼罩的鬼怪之所, 因为没心没肺不害怕, 所以能瞧见被忽视的线索。   伍恩打量着长相滑稽的胖神父, 认真说起来胖子的下半脸被大胡子盖住,其实无法全面评价这人长得如何。   不过, 此人自吹自擂又是自来熟的言辞, 难免让人感觉很不可靠。   “乌多夫神父, 我邀请过很多驱魔人与神父勘察父亲出事的老宅。恕我提醒,其中有不少人因此死亡重伤。   因此,我不再让人单独进入调查, 至少六七人同行。如今住在大鸡翅酒吧的七位,是前天凑齐了人数。他们在这两天做足了所有准备, 今夜就要入住鬼宅。您刚到罗马, 不如好好休息。”   伍恩变相拒绝, 他招到足够好的调查者, 前段时间张贴的高价悬令也已经被撤下了。   前段时间贴出悬赏,如果驱魔成功或挖出老宅闹鬼真相,每人能有一万法郎的赏金。这钱却不是鱼目混珠就能拿到的,胖神父不必掺和一脚。   这一次的鬼宅驱魔很重要。父亲黑泽疯了五年,眼看身体每况愈下,或许会在神志不清中走向生命终点。   伍恩选择驱魔者时,特意凑齐一波厉害人物,不能让滥竽充数的胖神父去添乱。   珀尔不屈不挠,“不必休息,我在船上养足了精神。伍恩先生,您找了七位厉害的驱魔人进入鬼屋,但我瞧着他们都不善言辞。该有一个能帮忙传话的人,这事我很擅长。”   大鸡翅酒吧里的七人,哪是不善言辞,分明就是各自为政不屑与对方说话。   七个脾性古怪的驱魔者需要炮灰向前冲时,相互之间驱使不了对方,正需要一个能被差遣冲在前方的傻子。   珀尔非常清楚,这番自荐很像赶着上做耗材,也把胖神父的浑水摸鱼属性演得生动。   鬼宅,她一定要去。因为踏入罗马城之后一个小时,被打劫交出藏宝图、遇到技能古怪的驱魔人,那些都说明此地99.99%有怪事发生。   伍恩微微沉吟,胖神父的话也有点道理。   一群性格古怪的驱魔人互相不服气,是需要有一个人做润//滑//剂。   珀尔一眼便知伍恩动摇了:“不如让我先见一见黑泽老先生吧。抓鬼驱魔,有时是要看运气的。   以现在的科学论调来说,妖魔鬼怪的磁场与哪个人相合相冲,不一定是看后天特技,而是与生俱来的属性。”   说着,珀尔眨巴着眼睛。   由于她给乌多夫神父设计的形象妆容连鬼都觉得滑稽,现在无法从这张脸上看出真诚,只能是挤眉弄眼的可笑感。   伍恩被丑到了,稍稍移开了目光。   他不认为胖神父能与父亲黑泽交流出什么来,可依旧把人带去另一栋房子。“随我来,父亲单独住在南面向阳的小房。”   伍恩家的布局,是两栋小房子中间隔着大草坪。   珀尔从侧门而出,沿途看到了走廊上悬挂的画像。   是三幅女士画像,画中都有同一个人。   作画者的落款是「J」,作画时间跨越十七年,从1814年到1831年。   一幅新娘装画、一幅星空画与一幅踏青风景画。两幅是白天的景色,一幅是夜晚景色。   此处有个奇怪细节。《仰望星空》画像中,一对情侣都闭着眼睛仰头,两人全部几近面无表情地皱起眉头。   “这是我的母亲,她在1832年去世了。”   伍恩没有多提一句,显然是不想多说。   珀尔却反而顺势追问:“您的父母不喜欢星空吗?”   伍恩摇头,“谁知道呢?可能那天他们心情不好。我的父亲现在挺喜欢黑暗的。”   珀尔继续问:“喜欢黑暗环境?听说黑泽先生是被鬼屋吓到了,居然不怕黑吗?   伍恩先生,您能说一说闹鬼老宅的情况吗?它以前的房主如何了?那些佣人们在闹鬼后去了哪里?你们一直在罗马生活,还是后来搬来的?”   伍恩心里为胖神父的不识趣感到不悦,怎么这么多的问题!可这些问题是抓鬼该问的,他只能简单地回答。   一家三口本来在法国生活,1831年才搬来罗马,父亲黑泽买了两套房子。   闹鬼的那一套,是黑泽夫妇居住。眼下这一套,伍恩年满十五就单独搬出来居住。   “老宅在父亲购买之前空置了五年。本来的房主去世了,他的继承人去巴黎生活,房子就一直闲置着。父亲以前是医生,会在家里做一些实验,他不喜欢被打扰,实验室就连母亲也不便进入。   佣人只有三个,我审问过他们怎么没能及时发现父亲发疯。说是因为父亲一直呆在实验室内,只偶尔去拿定时放置的餐食。”   伍恩不能说是惜字如金,却也多少有些语焉不详。   “等我周日去老宅,得知父亲六天没有离开实验室。我强行进入实验室,发现父亲痴痴傻傻地呆坐在椅子上,嘴里念叨着根本听不懂的话。仆人们都说六天内没见过他,只是定时去收拾实验室门口吃完的餐盘。”   珀尔听明白了,但更不懂了。   黑泽的疯病不是歇斯底里式的,而是封闭对外交流的痴傻状,但他疯到尚有一丝自理能力,会记得要去拿餐盘吃饭,吃完了还把盘子放回去。   伍恩继续:“我也觉得父亲不是完全疯了,还保留了一些理智,但这些年来他的情况没有好转。至于那些佣人,我早就把他们辞退了。”   什么情况叫做没有好转?   进入黑泽居住的小楼。   推门,一间没有窗帘的屋子,几乎满是冬日温暖阳光。   长相苍老的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将消瘦的身体尽可能缩在墙角躲太阳。   有人开门,他视而不见,眼神呆滞地用左手数着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数数,对外没有任何反应。   珀尔看到墙角老者,愣了一愣,这与打听到的中年人黑泽年纪不吻合。 “冒昧问一句,黑泽先生的年龄?”   伍恩一脸痛苦,“父亲今年四十六岁。您没听错,也没看错,父亲苍老到像是七十六岁。   生病五年以来,他的食量越来越小,对外界的反应越来越少,喜欢待在阴暗角落。可我知道必须让他多接触阳光,否则整个人真的会腐烂在黑暗中。”   “您真是太不容易了,样样都为父亲考虑。您也不必自责,您已经尽可能周全照料他了。”   珀尔口头赞美伍恩,可真实想法就不好说了。   不等伍恩同意与否,大大咧咧走向阴暗角落,向疯子黑泽搭话。   “您好,黑泽先生,我是金?乌多夫,从北欧来的神父。您能和我说说话吗?”   伍恩迟了一拍,他没想到胖神父的速度快到来不及阻拦,立刻大声叫到:“不!别靠得太近!”   话音刚落,为时晚矣。   角落里的黑泽本来垂着脑袋,沉浸在自我世界里。   此时,他突然抬起头,伸出两只手一通乱抓,就朝着胖神父的大胡子挥去。   抓不得!   胡子是假的,如果被用力拉扯会连着胶水一把被扯下来。   珀尔看似狼狈地左右躲闪,却成功做了一回不倒翁,没让黑泽碰到。   后方,伍恩赶紧快步跑来,阻拦父亲黑泽发疯。   黑泽却像是玩上瘾,没再傻蹲在角落里,跳起来继续追赶胖神父。   屋内三个人,一追、一闪、一档,像极了老鹰捉小鸡,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罗伯特,快带人来,黑泽又疯了!”   伍恩大叫护卫的名字,又是对胖神父说,“乌多夫神父,你先走!”   房门没有关。   偏偏,三个人一通乱追乱跑,黑泽竟是变成距离大门最近的那个人。   珀尔说得无奈,“上帝啊!伍恩先生,我没法闯过去,您的父亲堵住在门口。”   很快,门外走廊传来两道跑步声,是侍卫们来了。   黑泽背向大门,似乎毫不在意门外来人,也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傻傻地笑着,“抓、抓胡子!”   说着,再次一个箭步冲向胖神父。   此刻,伍恩在窗口。   珀尔在屋子中央,而黑泽疯疯癫癫从门口冲来,三人成直线式站立。   站在珀尔的角度,看到门外赶来的侍卫们三步并两步跑进来。   似乎是这一原因让她没有再逃,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笃定黑泽能被及时控制住。   下一秒,黑泽伸出右手,差一点点就能碰到胖神父的大胡子,但很快就被从后方扣住了肩膀。   “黑泽先生,抱歉了!”   侍卫罗伯特用力一抓,将黑泽双手都束缚住,让另一个侍卫取绳子捆住。   黑泽不明所以,转头朝着两个侍卫傻傻一笑。   “没胡子,玩绳子也好。嘿嘿,玩绳子。”   一场奔跑与追赶闹剧,三分钟内落幕。   伍恩板起一张脸,语气严厉让胖神父别待在房内。   “乌多夫神父,我父亲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刚刚我还有话没说完,他并不是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如果有人贸然接近,他会像今天这样被刺激到发疯。”   “抱歉,这是我的过失,我太想帮黑泽先生复原了。”   珀尔虚心认错,不只口头道歉,更是表达行为上的诚意。   “见到黑泽先生的病症,更是坚定我今夜入住鬼宅一探究竟的决心!伍恩先生,我向您保证,如果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病方式,不收取您的委托调查费用。”   伍恩面无表情,显然不相信这种不要钱的鬼话。但终是没有驱赶胖神父,还是把人吸纳入这一轮的驱魔队伍里。   “今夜七点,我会去大鸡翅酒吧,接你们去老宅。请带好必要的行李,像是过夜厚衣服、面包与淡水。老宅内只剩家具,没有更多生活物品。”   “好的!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珀尔信心满满地保证,先离开了伍恩的家。   等回到了大鸡翅酒店的客房。   检查了客房的床下与衣柜,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才神色严肃起来,摸出了口袋中比指甲盖还小的纸团。   时间倒退四十四分钟。   珀尔站在原地没有再躲闪的一瞬,黑泽被侍卫抓住的前一秒。   外人看来,疯子神色痴傻,右手作势去抓胖神父的大胡子。很容易忽视他的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将纸团弹了出来。   纸团,当然是被珀尔饰演的胖神父接住。   黑泽却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好像纸团不是他扔的。   珀尔心下一惊,立刻明白情况有异,黑泽可能是装疯!   她面不改色地把纸团悄悄收入口袋。   眼下,将其打开,上面是两个词:库布,敲门人。   这是什么意思?? 第85章 (二更)、谁在敲门   距离圣诞夜还有五天。   罗马城绝大多数人沉浸到节日气氛里, 却有一行人前往闹鬼的老宅。   冬夜七点四十分,路灯稀疏的长街光线昏暗。   车轮碾压凹凸不平的地面,停在了大门紧锁的鬼宅之前。   伍恩掏出一串钥匙与一小罐油, 开门前向锁眼里滴了几滴油, 才能顺利打开生锈的铁锁。   推开大门,长期无人居房子散发着霉味。“随我来, 我带你们先逛一圈。如果遇上房门突然关了打不开, 也可能是铜锁生锈很严重。”   说着,伍恩走在前方,率先带众人去看黑泽被发现疯了时所在的实验室,是在地下室。   一行九人,各自拿着一盏煤油灯。   伍恩走在最前方,每隔一段距离, 就将带来的烛台一盏一盏点燃。   即便如此, 屋内的光线仍不可能亮如白昼。等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处, 向下看去,简直是一个在黑不见底的深渊边缘。   提着灯, 也没大用。   光线的照明范围有限, 离得远些的台阶就昏暗不明了。   珀尔与红发神父, 两人距离伍恩最近。   只见伍恩仿佛能夜视一般,一步一步快速下楼,都不带犹豫与停歇。一定是曾经走过很多遍, 对这条路非常熟悉。   红发神父提醒:“伍恩先生,请您小心, 不必着急带我们看现场。您有段时间没来, 说不准楼梯是否会潮湿打滑。”   伍恩身体一顿, 回头对着红发神父感谢地笑了笑, 他放慢了速度。“谢谢,你们也注意脚下。”   珀尔自从怀疑黑泽是在装疯卖傻,对他与儿子伍恩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极大怀疑。再看伍恩的行为,很难单纯以儿子着急给父亲治病的角度去解读。   如果父子关系非常好,黑泽何必要装疯?   如果父子关系不够好,伍恩为什么又要不间断地让人查明真相?   这对父子必有古怪。   恰如这栋荒废多年的二层楼建筑,藏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一行人放慢了下楼的速度。   养蛇夫妇走在中间,后方是老妇人与男侍卫,队伍的最后是驼背神父与黑框眼镜神父。   爱德蒙将布索尼神父苍老而佝偻的身形饰演得入木三分。   走在队伍的末尾,不只观察鬼宅,也留意着前面一群人的动态。   来到鬼屋九个人就没一个正常的。   比如距离他最近的黑框眼镜神父,手里握着的不是十字架,而是一张黄色的符纸。   养蛇夫妻自不必说,虽然饲养无毒的翠青蛇,但也让蛇随时缠绕手臂。   老妇人随身携带塔罗牌,似乎有某种正统传承。侍卫携带的佩剑剑鞘满是神秘符号,比起杀人,更像是杀鬼。   要说正常些,还是红发神父,据说来自梵蒂冈。   至于胖神父乌多夫,胖得挺灵活,真像是蹭业绩参加过不少驱魔活动。做人自来熟到擅于浑水摸鱼,也是一种特别的生存之道。   不过,最令人觉得古怪的却是雇主伍恩。   爱德蒙在巴黎了解过医生约瑟夫的过往,此人不热衷社交活动,因为患有夜盲症。   顾名思义,在夜间视力受阻碍,所以他一般甚少在夜间出诊,与妻子都不会去出席晚宴。   问题在于约瑟夫辞去了检察官维尔福的私人医生职位后,竟然改名为黑泽去往埃及考古。   金字塔内幽闭又昏暗,又不是已经开发成熟的景点,而要一步步探索考察,夜盲症患者在此环境内能好过吗?   这是去挑战自我身体极限吗?或者,通过某种手段治好了夜盲症?   更为奇怪,昨天去探访黑泽,听到他念叨的那句完整的话,“我把灵魂弄丢了,亚伯神父怎么还不来?”   亚伯神父与「GTH」案件相关,就令人联系到被枪杀的佩斯里。   那个男人本来身体孱弱,但后来成为身手不凡的帮派首领,病是怎么治好的?   爱德蒙惊讶于黑泽比实际年龄苍老一倍的身体状态,随即冒出了一个荒诞又大胆的猜测。   是否存在一种神秘的治疗方式,以预支生机为代价,治疗好了黑泽的夜盲症?   这种治疗手段与神秘组织「七芒星」相关。   亚伯神父是组织相关成员,或者窃取了一种特别偏方给黑泽使用。不论治疗手法来自何处,它都有副作用,是迅速苍老,也是精神病变。   以上,都只是猜想。   爱德蒙希望能让黑泽恢复神志,那才能问清楚有关仇人维尔福是否与谁有过私生子的内情。   完成这一步很有难度。如果今天来的驱魔人能诚意合作,说出自己知道的鬼屋独家情报,拼凑在一起或更容易接近真相。   然而,坦诚如此困难。   他本人也做不到,就连告诉兰茨先生投资人默瑟的真实身份也做不到。   “到了。”   最前方,伍恩推开地下实验室的房门。   照明不足,只能瞧个大概。   室内所有的瓶瓶罐罐都不见了,只有空空荡荡的柜子、置物架与积灰桌椅。   “父亲在此发疯,当时把所有试剂粉末给摔了一地。”   伍恩又道,“没有实验记录,父亲没留下来。我们很难去查证他的病情是否与实验相关。”   众人在屋内转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   然后,伍恩又带着一队人一间间房走过来,连厨房与厕所也都进了。还把以往冒险者与调查者撞鬼的角落一一指出,随后开始分配房间。   “如果大家有休息需求的话,最好结伴夜宿一间房。你们也看到了,二楼总共有五间带床的卧室,床上用品都没了,只剩一块床板,只能将就着过夜。”   伍恩说到这里,根本不似主人翁会谦让一番,而是第一个挑选了同屋人。   他向看上去性格最和顺的红发神父发出邀请,“芬巴神父,不如我们一组吧。”   随后,又是抱歉地说:“也怪我没考虑周全,乌多夫神父,您最后一个入队,让双数变单数了。我是该喊一个侍卫来守夜的。”   今夜,鬼宅内有九个人。老妇人与男侍卫,养蛇夫妇,必是两两组队。   伍恩选择了梵蒂冈的红发神父,那就是剩下了三个人。一张床睡不了三个人,必定会有一人独自一屋。   珀尔演着胖神父,乐呵呵地笑了。   全然不在意是否被雇主伍恩有意针对,主动提出,“我就一个人睡吧。我胖,挤到别人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爱德蒙微微抬眸。   朦胧烛光中,瞧不真切胖神父轻松自在的表情是真是假,这人究竟是天性乐观或是城府过深呢?   伍恩一锤定音,将五个房间的钥匙分发出去。   他不再陪同,“我先去卧室,请诸位注意安全。”   说着,伍恩上了二楼。   留下八个人,养蛇夫妻立刻也上了楼,“分头行动吧,找到线索再说。”   这次调查,伍恩没有采取论功行赏。   他表示只要队伍里有一个人找出真相,所有人都有各自一万元法郎的调查费。   这就不是一场竞赛。让相互合作变得相对容易,不至于将个人所知的线索一直藏着掖着。   珀尔却无法立刻讲出纸团的秘密。   那不是单纯的鬼屋真相线索,很可能会直接一脚踹飞雇主伍恩,直指他是导致父亲黑泽疯狂的凶手之一。   暂时按兵不动,先把整个鬼宅走一圈。   不知有没有与黑泽扔出的纸团「库布,敲门人」相关线索?   接下来,时不时能听到敲敲打打声出现。   八个调查者敲击着石墙与木地板,找一找有无暗格之类的存在。   夜色渐渐深了。   老宅的壁炉蒙着厚厚的灰尘,很久没人来疏通烟囱,这让人无法烧柴取暖。   只能靠着自身准备熬过寒冷的夜晚。   查访了从地下室到二楼,没找到一张纸片。也没在拉开某一个柜门时,突然窜出一只无头幽灵。   距离黑泽发疯之始,已经过去了五年多。   老宅内经过几次清扫,没有纸质物件残留才是正常的,而这里有的是蜘蛛网。   珀尔站在墙角,仰头看向天花板一角的蜘蛛网。   这次饰演胖神父,过于先进的探险装备不便摆出来,比如自制的初阶手电筒就没带来。   搬了一把椅子,站上去近距离观察了蜘蛛网。   蛛网挺干净的,被粘连的虫子基本都被吞吃掉,什么残迹都没剩下。   比起干净的蜘蛛网,房梁就不一样了。   通俗点说它发霉了,也能说它被真菌入侵了。再一环视,这栋老宅的主体结构用了橡木,比如房梁、天花板、楼梯、窗框等等。   老房子,没人打理,发霉也是常态。   珀尔从椅子上下来,侧头就看到了停摆的落地钟。钟盘玻璃碎裂,而里面的铜指针也锈迹斑斑。   她提着椅子,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爬上爬下,是要把每一个角落都给观察清楚。   从楼下到楼上,等到一圈仔细勘察完,也没见到异常。再看了眼怀表已经是午夜十一点五十八分了。   不知不觉间,其他调查者的脚步都停止了,原先的各种勘察声响也听不到了。   珀尔一路穿过二楼走廊,没再看到其他任何人。   倒是听见四间卧室内的轻微声响,看来其余人准备休息了。隔着门能听到有人在烧柴火,应是老妇人与侍卫的住处,刚刚瞧见两人自带了火盆与木柴前来。   这就下了楼梯,将椅子放回一楼大厅。   一手提着椅子,另一手提着煤油灯。发现大厅内的蜡烛都已经燃尽熄灭。当她左脚踏到一楼地面,向着三米远之外的地下室入口瞥了眼。   黑暗中,竟然冒出一个人来!   驼背神父,从黑暗无光的负一层拾级而上。他居然没有点灯,脚步轻到像极了一只幽灵。   爱德蒙早就养成了黑暗中视物的习惯。   他灭了灯前往地下室,为了感受一番此前伍恩走在最前方带路的状态。   地下室很黑,伍恩必是与父亲黑泽不同,没有夜盲症。   如果是夜盲症患者,除非熟悉地形到了闭着眼也能逛地下室,否则决不能走得那么顺溜。   没想到上来时遇上提着灯的胖神父。   爱德蒙不是故意吓人,就是顺带试一试这位的反应。   珀尔恨不得拿灯怼到对方脸上,让驼背神父知道黑暗里点灯的重要性。不是为了照亮道路,而是为了告诉他人,你是人不是鬼!   但她忍住了,胖神父应该笑呵呵地毫不介意。“布索尼神甫,您还没休息,在地下室逛一圈有所收获吗?”   爱德蒙摇了摇头,正琢磨说点什么套取情报,忽然觉得头顶天花板传来动静。   “滴答!”、“滴答”……   一串似钟表走动的声音响起,却比正常钟表要轻很多。   再轻的声音,在午夜时分却格外明显。   宛如一种死亡倒计时,从天花板的缝隙里缓缓泄露出来。   下一刻,00:00,忽然一阵大笑声起。   “哈哈哈!我知道了,这里闹鬼的真相。”   珀尔想到什么。以胖神父的人物角色,她浮夸地哈哈大笑起来。   爱德蒙眼角一抽。   谁说他在黑暗中走路不点灯吓人了?论吓人,这位胖神父忽然的大笑,比滴答滴答诡异钟声更惊悚。? 第86章 (一更)、谁在敲门   午夜零点, 寂静鬼宅,大笑震天。   这一笑将楼上四间房内的人都给惊吓出门。   “胖子!大半夜,你在笑什么!”   养蛇女怒气冲冲, 第一个跑到二楼楼梯口, 抬手就露出了翠青蛇,不给她满意解释就会放蛇咬人。   珀尔将胖神父傻大胆却该怂就怂的人物角色展现得淋漓尽致。见状立刻来一个蛇皮走位, 躲到了驼背神父的身后。   不怕妖魔鬼怪与被人用蛇威胁后躲闪, 两者没有丝毫冲突。胖神父专业蹭业绩,必是懂得苟住是重要招式。   这一闪躲,珀尔躲得心安理得。   驼背神父刚刚很有能耐,不点灯走路吓人,就让他直面青蛇吐信。   躲了还提醒挡箭牌要小心,“您也小心, 可说不准这蛇是不是变异成毒蛇了。”   翠青蛇本是无毒, 但凡事没有绝对。   如果饲养者常年喂蛇吃毒物呢?谁也说不好养蛇夫妇具体的饲养过程, 万一搞出生物毒素累积呢?   就像是欧洲迁徙鹌鹑,如果在错误的时间食用了它们就会中毒。   分布在地中海东部的鹌鹑秋天南迁时才有毒, 而最西边的鹌鹑则恰恰相反, 当北归法国时才有毒。   后来研究发现, 煮熟鹌鹑肉也没用。因为其所含毒素的热稳定很高,是蛎甲藻属的藻毒素。   人食用,会发生典型的横纹肌溶解症。   大量肌细胞溶解释放废弃蛋白, 远超了血液的清除能力,导致肾脏不堪负荷, 急性肾衰竭。心律失常与死亡就随之而来。①   鹌鹑一会有毒一会又没有, 应是与它们的食物有关系。   类推到被饲养的翠青蛇身上, 谁敢保证它们没被养的变异?   珀尔演好灵活的胖子角色形象, “嗖”一下瞬间躲好了。   爱德蒙演着年迈驼背神父,无法崩坏人物角色以更快速度闪避。   心不甘,情不愿,动作不够灵活地杵在原地,这几秒就成为挡箭牌了。   怎么又给人挡枪了!   「又」这个词,是不是过于熟悉了些?   脑中闪过兰茨先生的文质彬彬面容,下一秒青蛇飞窜袭来。   不是养蛇女放的,是她的丈夫先一步出手了。青蛇从二楼楼梯上,似离弦之箭飞射而来。   爱德蒙心中不悦,养蛇男真是行事张狂。   胖神父在鬼宅深夜人吓人地大笑,确实不够稳重,但没给谁造成实际性伤害。伴随大笑,也大喊出原因了,是发现了鬼宅闹鬼的秘密。有此前提,养蛇男直接放蛇攻击是过分了。   飞蛇来袭。   爱德蒙没有挪动一寸,反而抬起手。似电影慢动作一般,一手控制蛇颈,一手捏住它的七寸。   随后缓缓抬起头,苍老的面容古今无波。   他像亡灵一般的沙哑嗓音没有声调起伏:“艾曼纽先生,您用蛇是想把乌多夫神父灭口,不让他说出闹鬼真相吗?”   “放开大绿绿!”   养蛇男看到翠青蛇被捏住了命运的咽喉,立刻着急了。   他冲下了楼梯,根本不认为胖神父能够最先发现鬼宅真相。   “这胖子能有什么发现?半夜大笑故意吓人,我让他学会该怎么安静些,你别多管闲事。”   珀尔正诧异于驼背神父的徒手抓蛇一幕。这人竟然真的帮着挡蛇,而且速度也太快了,堪比默瑟先生,不给她自行解决的机会。   再说这种抓蛇手法,绝对是练过的。驼背神父经手的蛇没有一万也有上千,他不会是一个没有故事的老神父。   珀尔刚要浮夸赞美一波,听到养蛇男的指责,是从驼背神父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回击。   “布索尼神父不是多管闲事,是在维护正义。我怎么就不能发现真相了?人养不了蛇,难道就不清楚蛇类习性了?同理,我没法把鬼魂抓在手里给你看,但也能分析出它的来源。”   “好了,别吵了。”   伍恩迟来一步,两头劝说,“ 艾纽曼先生,您不如先听一听再下定论。布索尼神父,也请您把翠青蛇给放了。”   爱德蒙岂会轻易松手,年迈神父抓蛇不易且生性多疑。   “我看艾纽曼先生不够冷静,我把蛇还给他,他一不留神手滑放蛇再次溜走怎么办?”   哪有手滑,只有故意。   艾纽曼心里极不痛快,但蛇在别人手上,他只能忍一时退后半步。   “如果胖子真能讲出点闹鬼起因的门道,我怎么可能不讲道理的放蛇。”   “这样就好。”   伍恩看似公正从中调停,却也更偏向找出真相。   没要先放蛇,而是先听胖神父有何说法。“乌多夫神父,您就说说这房屋内的诡异动静从哪里来?”   今日驱魔小队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胖神父是来混日子的,却也都下楼认真听了起来。   珀尔立刻演出胖神父又能嘚瑟的样子,挺起胖肚子没继续躲着。   昂首挺胸站了出来,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不知大家有没有听到滴答滴答声?比一般钟声要轻,像被棉被包裹着,声音有些闷。”   “有。”   最先回答的是黑框眼镜神父。   他与驼背神父一个房间休息,但室友迟迟回。独自躺在闹鬼老宅的卧室硬床板上,不可能立刻睡着。   寂静,让人对于声音的敏锐感知到了顶点,听到了墙体内传来的奇怪滴答声。   老妇人与男侍卫一组摇了摇头。   适才在房内做入睡准备,又是生火又是打地铺,没来得及去注意细微声音。   伍恩也听到了,“这不是第一次了。父亲疯了后,老宅就有诡异滴答声。以前来的好几批人也听到过,通常夏天的声响比冬天要大,次数也更频繁。此事与大家也提过,这里有诡异不明的声音发出。在滴答声响起后,会有人见到亡魂出没。”   滴答声起,亡魂出没?   伍恩的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叫人怀疑随时随地会有亡灵在黑暗里凭空出现。   珀尔却大幅摇头,“不不不,这与亡魂没有关联。所谓报丧,是以讹传讹。这种传闻在1790年《地方性词汇,兼收集地区性格言以及大众迷信》的一书中就有记载。   其中列出所谓不详预兆清单,棺材形状的煤疙瘩、婴儿受洗时没有哭泣都是不详。还有红毛窃蠹的滴答声,预示着死亡即将降临。   这种虫多见于英国的树林与老建筑中,那些发霉的橡木房屋是它们的快乐家园。意大利可能较少听闻。”②   “上帝!你说的是报死虫。”   老妇人反应过来了,“在一些死神来的卷宗中有过记录。濒临死亡,人们听到生命的倒计时时钟响起。”   老妇人回忆记载内容,“滴答声来自墙面、地板、房顶,到处都是。偶尔会看到七毫米左右、灰褐色的甲虫随着钟声出现,它们是死神的宠物,在人类弥留之际出现。”   珀尔晃了晃手指,“不不不,这里因果关系产生了错乱。红毛窃蠹喜欢发霉潮湿的木头,它们会钻进木头啃食,将木头啃成残渣。   啃木头的声音比较安静,没有打扰同屋的人类,但是求偶时的情况不一样了。它们用脑袋轻叩木头,这种声音就是滴答声。   夏天常见这种声音,温度影响虫子们的生理求偶周期。但也不完全排除冬天听到滴答声,如果房内的温度足够的话。”   闹鬼老宅很久没有点燃壁炉,却不代表一直没有人前来。   伍恩应该来过不少次,或是带全了木柴烧火盆等装备,让这间房子保持了一定适宜温度供虫子存活。   养蛇男听到报丧虫的真相竟是在求偶,第一反应就不相信。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论调?有什么依据吗?哪个昆虫学家给出研究证明了?”   “很抱歉,暂时给不了你研究报告。”   珀尔顶着胖神父的人设,两手一摊,摆出一脸你爱信不信的的模样。   “像我这种专业驱魔人,当然要研究闹鬼传闻。我抓红毛窃蠹养过,偷窥它们敲击木头求偶成功,所以我知道真相。”   吹嘘了自己一波,也没把养蛇男得罪到底,反而怂恿他:   “现在没法当场抓虫做实验,环境条件不允许。你要是不信,以后可以自己抓了养一养。想来也不难,你们夫妻能养蛇,养虫也不在话下。”   养蛇夫妻两脸嫌弃,他们才不要养虫。可被这样一激,倒也信了几分报丧虫的真相。   为什么红毛窃蠹会被认为在人死亡前出现报丧?   英国有很多老房子,总有住着濒临死亡的病人。虫子们在求偶发出的声音被当做鬼故事传出去,一来二去就倒果为因。   “现在解释了鬼宅里的古怪声音,那就进入下一题。以前撞鬼的人究竟遇到了什么?”   珀尔问伍恩,“他们是不是疑心生暗鬼?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鬼怪?见到的鬼怪形象一致吗?”   伍恩说:“应该不是被惊吓到产生幻觉。不论是不请自来的冒险者,或是我邀请的驱魔人,都有提到过古怪黑影。   黑影身高半米多,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大,在地面扭曲爬行。有些会直立起来,敲响卧室的房门!”   这种婴灵作祟的描述令人背脊发寒。   刚刚揭开报丧虫真相是红毛窃蠹在求偶,好不容易缓和了的气氛再起冷凝起来。   珀尔却捕捉了关键词「敲门」,与疯癫黑泽扔出纸团上写的一个词吻合。   爱德蒙也抓住了调查仇人维尔福私生子疑案的线索边角。   黑泽从前是约瑟夫医生,正怀疑他为维尔福与不明情妇接生,这栋导致黑泽疯狂的老宅闹鬼竟是与婴灵出没相关。   这些内情,伍恩前几天在介绍情况时却没有谈及细节。   不只一个人没听说细节。   好脾气的红发神父芬巴也蹙眉质问:   “伍恩先生,您之前给我们介绍前情时,为什么没有提到老宅里的具体鬼怪是婴灵?!”   很显然,这是蓄意隐瞒。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了伍恩。   哦不,有一个人没看伍恩。   养蛇男给驼背神父使眼色,翠青蛇仍被挟持中,现在能把大绿绿还给他了吗?? 第87章 (二更)、谁在敲门   爱德蒙没想到养蛇男如此在意这条青蛇。   比起眼下的正经事, 去严厉质问伍恩为什么在讲述闹鬼案情时说一半留一半,艾纽曼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蛇上。   艾纽曼好歹没有直接开口要蛇,没有打破众人对伍恩的问责压迫性气氛。只能向驼背神父使眼色, 但眼皮都快眨抽了, 也没得到回应。   这人怎么回事?   艾纽曼不信驼背神父视力不好没看见。眼神不好,能把大绿绿一把抓住?   是不是故意戏弄自己, 但看他的苍老脸庞尽是严厉神情, 又不似有意戏弄。   爱德蒙本想无视养蛇男。   这蛇岂是想扔就扔,想收回就收回的,小惩才能大诫。但嫌弃对方闪吧闪吧的眼神,还是将蛇抛了回去。   艾纽曼接了蛇,立刻窜到三米之外妻子所在位置。他一秒也不想待在脾气古怪?捕蛇高手?驼背神父身边。   这一番小动作没有影响整体冷凝的气氛。   驱魔队对于雇主伍恩产生了质疑。   既然是出高价给父亲黑泽治病,为什么又对鬼宅内发生过的事语焉不详?这必定会阻碍找到真相的速度。   伍恩却面不改色, 不慌不忙地解释。   “我并非蓄意隐瞒形似婴灵的怪物出现, 只是不想误导你们的调查, 不让你们先入为主。此前是有多人见到矮小黑影闪动,可我本人没有见过。即便出现了敲门声, 但谁能确定那就是鬼魂?   说不定是某种纯黑的动物呢?被人故意放出来吓人。黑灯瞎火, 光线昏暗, 见鬼的人多,却没有一个抓到实证。”   这些话听起来有点道理,语气也是足够言之凿凿。   伍恩站在理性观察的角度, 又给自己现找了一个理由。   “之前,我担忧说得太详细会诱导你们产生误判, 比如诡异滴答倒计时钟声, 被认定成死亡丧钟。   今天, 乌多夫神父说出了报丧虫的真相, 诡异的声音来源是虫子们在求偶。我想黑影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话是没错,调查者们却没有被完全说服。   反正珀尔不信,她确定伍恩调查老宅闹鬼目的不纯,不只是给父亲黑泽治病。   红发神父芬巴勉强接受这种说辞,但是立刻提出让伍恩把没讲清楚的事全都补齐了。   “是否会发生误判,想来在场的各位自有分寸。伍恩先生,还请您把话说全了。关于黑泽先生的病情、老宅的闹鬼细节,还有没有错漏的部分没讲出来?”   伍恩苦笑着摇头,“没了,我知道的真不多。诸位,我想要找到真相,怎么会有意隐瞒。其他事,你们都知道了。   我父亲去过埃及金字塔考古,他可能做过稀奇古怪的研究。实验室却在他发疯时就被砸了,没能留下线索。我不清楚他是否从金字塔里带回什么,总之我没见过。”   不论伍恩表现得有多无奈,驱魔队伍对他的感官打了折扣。   本就是互不相熟的关系,谈不上信任,现在更是出现了合作裂痕。   有裂痕,调查却还是继续着。   这一夜在红毛窃蠹的求偶滴答声中,先各回各房稍作休息。   等到翌日天亮,随意吃了一些自备干粮再继续勘察。   白天的鬼宅少了几分阴森,也更利于观察屋内是否有残留线索。   然而,没人多此一问,去说为什么要特意昨夜前来。   赶着晚上到,就为亲眼见识可能发生的古怪。不遇古怪,如何破解。   “各位,这边有情况!”   养蛇女艾纽曼夫人在洗衣房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小绿绿被放到地面后,特意绕行,不愿意靠近西侧的墙角方位。   西侧墙角,一目了然没有摆放任何家具。   艾纽曼夫人却对翠青蛇的信心很足。它不肯靠近某一区域必然有原因,可能是遇上某种刺激性驱蛇粉末。   靠近地面,一块一块地砖查过去,就在在几道地砖之间的夹缝内嗅到淡淡雄黄味。   当场取匕首撬开地砖,居然发现一个扁扁的方盒。   拂去盒子上的残粉,只见方盒没有任何装饰雕刻,使用了防腐性能不错的白松木。盒子长宽约二十厘米,手感非常轻,晃了晃也没听到尖锐声音。   众人循声而来。   伍恩看到这个被撬出的盒子,显得非常意外。“洗衣房的地砖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里面是什么?”   宅子的主人不知情,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先打开看看。   去户外通风处,找了背阴的位置开盒。   盒内只有一张羊皮纸,上面是一幅较为潦草的手绘地图。大致就是穿过一片森林,抵达黑黝黝的山洞。   “上帝啊!我没看错吧?”   黑框眼镜神父突然尖叫出声,颤颤巍巍地指向草稿的左上方。   “看!是从右向左的逆向书写署名,「Leonardo」(列奥纳多)。是他吗?一定是他吧!”   这个名字有点陌生的话,另一个称呼则是广为人知——达?芬奇,那个左撇子男人。   闹鬼老宅,竟然埋着一幅达芬奇的手稿吗?   艾纽曼夫妇也是投去了激动的目光。除了两条翠青蛇,他们少见地表现出对另一件事的在意。   谁又能不震惊。   这里是意大利!这画疑似出自达芬奇之手!那可是文艺复兴时期最完美的代表人物啊!   这下,红发神父小心翼翼将画双手捧起,赶快往室内走,深怕突然来一场降雨。   “快找找,画上有没有日期?”   老妇人取出了长柄眼镜,凑近一寸一寸仔细观察。   不只老妇人激动起来,养蛇夫妇、黑框眼镜神父、红发神父都凑近了去看。   珀尔本意不会去凑热闹,等一两个小时再看也无妨。但演着胖神父无法能行动不积极,也是挤到桌边占了一个位置。   这一次,养蛇男没说挤什么挤了。   还给让出了一点空间,期待着胖神父能够有额外发现。   这画有些年头,部分笔墨模糊不清。   没有蛀损,应该是曾经被细心保存,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到了地砖下。   红发神父不断叹息,念叨着暴殄天物,怎么能如此对待疑似达芬奇的画作。   羊皮绘图应是一份草稿。主体部分是一幅通往山洞的线路图,旁边还有不少公式计算。   很可惜,图画部分尚且能辨识,但字母、数字部分都模糊不清了。   “这一行像是作画日期,但也看不清楚了。字迹模糊,像是150X年9月X日。”   珀尔虚指一行距离名字落款最近的日期。   “达芬奇生活在十五世纪中期到十六世纪初期。他是1519年去世的,理论上能够绘制这幅画。”   不过,仅凭一个名字与左撇子的落款就认定画作出处,显然是过于草率了。   哪怕是珀尔演着看起来不靠谱的胖神父,也会提出不能如此搞鉴定。   “是不是达芬奇手稿,还得找专业人士鉴定。欧洲有一批研究达芬奇画作的专家,更懂画风、笔法之类的细节。”   此刻,爱德蒙将众人偏移的关注点转了回来。   “各位,找人鉴定画作来历的事能稍后找专人做,我们该弄清被埋在地砖下的画稿与黑泽先生的疯病有关系吗?与这栋宅子闹鬼相关吗?”   即便出现一幅达芬奇真迹画作,也不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爱德蒙来到罗马的目标明确,不搞收藏,而为查清黑泽疯病始末,尽力把人的神志唤醒。   驱魔队伍又把目光转移回来了,再看向被挖出的画稿时多了几分疑惑。   伍恩提出猜想,“没有一种可能,所谓鬼影是寻画者所为?有人得到消息,在这里埋着一幅达芬奇画稿。   正好遇上了红毛窃蠹虫入侵老旧房屋,不断制造了报丧的钟声。趁此机会,他搞出了闹鬼事件掩人耳目进来找画。”   这栋房子是黑泽1831年购入,此前另有房主。   红发神父顺此思路推测下去,“黑泽先生见到亡魂也是被人设计,就是为了把他逼疯。一旦他被接走养病,这栋宅子闲置后又发生闹鬼传闻,靠近的人越来越少,更便于查找被藏起来的画稿。”   不过,按此推论来看,幕后之人找画的速度与效率真不高。   黑泽是1833年疯的。五年过去,闹鬼策划者竟是没能发现藏画的位置。   驱魔小队在鬼宅呆了二十四小时不到,已经把画稿给挖了出来。   究竟是前者运气太差,还是这一次的驱魔队伍运气太好?   爱德蒙也在思考这点。   他下意识地环视一圈,要取搜寻「幸运加成器」?兰茨先生。   珀尔却不认同红发神父的推论。因为比众人多知道一点,黑泽并不是完全疯癫,他尚且保留神志。   伍恩为父治病的动机不够单纯,而假设有人寻找画稿,五年时间能把地砖一块一块都撬开,也该把盒子找到了。   更有一个疑点,翠青蛇对地砖缝隙的驱蛇粉有反应,说明药粉有效。   这种药粉时效性如此厉害,居然能保持五年之久吗?真不是把画稿新埋了进去,新撒上了药粉吗?   联系昨天酒吧旅舍的打劫藏宝图事件。   或许,劫匪哈德的线报来源没有错。近期有一张藏宝图进入罗马城,且与神父或驱魔人相关。这话的意思不是驱魔人手握藏宝图,而是说他们会在驱魔过程中发现一张图。   艾纽曼夫妇养蛇,只要他们认真用蛇去勘察鬼宅,蛇遇驱蛇粉自然而然会发生异常反应,从而让人注意到地砖的异样。没有所谓幸运,而是有一种故意安排,要让这幅画稿被发掘出来。   问题在于是谁埋的画?目的又是什么?   珀尔想到这里,不由环视一圈,这支驱魔队伍里说不定就有幕后主使。   此刻,其实挺需要「罪犯吸引器」?默瑟先生,那有助于判断疑犯的行踪。   一个想着「幸运加成器」在吗?   另一个想着「罪犯吸引器」在就好了。   下一刻,两人的目光不经意的交汇。   珀尔给驼背神父更新了标签,不管有意无意,这是又一个帮她挡过枪的人。   爱德蒙给胖子神父更新了标签,不管有意无意,这是又一个让他挡枪的人。   两人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古怪,怎么巧合到让「又」字出现了呢?? 第88章 谁在敲门   怀疑的小种子落下, 是不是会破土而出,顷刻成为参天大树?   珀尔认为疑心病晚期是病,真的需要治疗。不能因为驼背神父帮忙挡蛇, 就怀疑他有另一副面孔。   爱德蒙觉得自己过度疑神疑鬼, 不能因为胖胖神父不小心坑了自己,就将他与兰茨先生作对比。   做人, 需要更多理性思考。   两人同时移开了目光, 仿佛无事发生,毫无兴趣试探对方的身份。   眼前,正经事是对于老宅的调查。新挖出来一份疑似达芬奇的画稿,它为什么会被藏在老宅?   五年前传出黑泽得了疯病,如果说有人装鬼是为了潜入老宅找画,五年都没找到吗?   根据驱蛇粉的时效性, 藏画的地砖近期必定被移动过。画稿会不会是近期被藏入, 有意让驱魔队发现呢?   时间线上, 存在明显矛盾点。   装神弄鬼与藏匿画稿是一批人吗?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的驱魔队发现画稿呢?   珀尔思考着重重疑点,就听到一个兴奋声音响起。   “有了!我想到一件事!”   黑框眼镜神父想到一件有关达芬奇的传闻。   “众所周知, 达芬奇有记录生活的习惯。他的手稿流传了下来, 记录内容却没有二十四岁至二十六岁的两年时间。   在暂停记录之前, 他进入一个神秘山洞。走出山洞之后,他的绘画令人叹为观止,更是展现出了几乎全才的魅力。”   达芬奇的成就不仅是创作出了《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等传世名画, 更是在医学解剖、建筑学、机器人制造、天文学研究等方面,都有非同寻常的造诣。   不俗到了哪种地步?   用一句话评价, 就不该是十五世纪的人能有的见识。   黑框眼镜神父表示他没读过达芬奇手稿, 那些手稿四散多地, 或被私人收藏, 或被国家博物馆所有。尽管普通人不能轻易阅览,但有相关采访见报,其中提到了一个神秘山洞。   “达芬奇亲自写的自传里,提到他年轻时即将进入神秘山洞前的感觉。”   黑框眼镜神父努力回想报纸上的节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了,有些着急地把头发抓成了稻草。   爱德蒙演着驼背神父,以没有起伏的沙哑苍老声线缓缓道来:   “我内心发出两种想法的情绪,一种是恐惧,一种是欲望。我既害怕这座可怕的黑暗洞府,又想一探究竟,看看里面是否藏着什么令人惊叹之物。”①   “对!就是这段话!”   黑框眼镜神父雀跃地拍手,再指着从鬼宅内挖出的草稿。   “这幅画上有个山洞,它会不会就是达芬奇曾经去的神秘山洞?   既然画稿出现在闹鬼的老宅,真鬼也好假鬼也罢,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找到黑泽先生发疯的原因,或查明藏画的起因,怎么能不去山洞一探究竟。”   出现在事发现场的线索,理论上都有跟进查实的必要。   是不是干扰性线索?即便画稿是有人另有图谋放在老宅,也需要查了才能弄清原委。   何况这是一份疑似达芬奇的画稿。   假如能还原达芬奇生平经历中的神秘山洞内情,调查者足以留下震惊世界的一笔。   如此一来,几乎是顺理成章要去寻觅画稿上的山洞。   “厄梅尔神父,您说得太对了!”   珀尔语气激动,似乎迫不及待能见证历史性的发现。   “我们得找到这个山洞。有谁知道达芬奇的神秘山洞大致方位吗?这张地图太潦草了,必须先确定是在哪一处山脉。”   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胖肚皮。像是为了庆祝令人心潮澎湃的事,可以高兴地多吃几只火鸡。   事实上,急不可耐想去调查只是胖神父的人设表现。   珀尔对于画稿所示的山洞有着高度怀疑,怀疑它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哪怕它最终被证明与达芬奇相关,珍贵地图以如此古怪的方式出现,用脚趾想一想也能确定其中某些方面必定有诈。   不稳定因素不是来自别处,极有可能就是来自此次的驱魔队伍。   临时组队不可靠。   从调查的发起者伍恩,到关键人物装疯卖傻的黑泽,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是假,动机与目的都不明确。   这种调查探险,依照理性判断不该继续跟进。   很多时候,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驱魔队九个人,没有一个退出。别管是演技或是真心,全部赞同要找到画稿中的山洞。   这就要分头行动。   一方面确定画稿是不是出自达芬奇之手;   另一方面,设法去搞些达芬奇传世手稿来研究一番,争取从中寻到山洞所在山脉位置。   与此同时,也要拓宽调查方向。   不局限于达芬奇手稿,或许在其他人留下的记述中,发现同一山洞的信息。   四百多年过去,期间必然有人去寻觅过神秘山洞。哪怕没有成功找到,但前人的经验也是一种参考帮助。   该从何处着手呢?   罗马城附近依旧有一个好地方可能有线索,是位于梵蒂冈的基歇尔博物馆。   那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堪称广罗天下奇异之物,不分东西世界。   听博物馆的名称,很容易联想到它是由名叫基歇尔的人所建。   亚大纳西?基歇尔,出生在1602年,死于1680年。这个人被誉为百艺大师,像是古代希腊语研究、天文地理、神秘符号、遥远东方等等,从科学与神秘学都有涉猎。   做过大学老师,也出版过著名书籍,《中国图说》描绘神秘东方,《埃及俄狄浦斯》试图解读埃及象形文字。   他在晚年搞出了一座博物馆。   初时,是罗马元老院的书记官进行收藏,后来把藏品捐给了格力高立大学。不久之后,这批藏品被转移到罗马学院图书馆的附属美术馆,而基歇尔负责管理。   这份工作给他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决定搞一个奇怪博物馆。通过广泛的人脉,将各种奇珍异宝收集起来。   不只有传统意义上的古董珍宝,更有偏向祭祀用品、墓碑碑文、奇石化石、利用水与空气发力的机械、早期光学仪器、动植物标本等藏品。②   据说,基歇尔不时会给名人来访制造惊喜。   像是瑞典克里斯蒂娜女王来参观,他特意制作了能够讲话的人偶去招待客人。   尽管距离基歇尔去世了一百五十多年,博物馆创立后也遭遇过教会打压,但它至今营业。   珀尔决定走一趟,找找神秘山洞相关内容,也找找黑泽扔出的纸团所示「库布、敲门人」相关线索。   鬼宅里的矮小黑影形似婴灵,就算人假扮的,但为什么要用这种鬼怪形象,而不是用无头鬼、吊死鬼等其他鬼怪造型呢?是随便选择,还是别有用意?   博物馆却不是想进就能进。   平时就采取预约入场制,这会又遇上圣诞假期闭馆,闭门羹眼看是吃定了。   冬风呼啸中,看门人表示不可能放行。   最快要等上一个月,等圣诞元旦都过了,来年一月中旬再开放预约。   另外,一个特别提示,入馆的门票费有区别对待,每个人都不一样。   梵蒂冈教皇、哈布斯堡王公贵族来参观,能和路上名不经传的神父一个待遇吗?   “请别为难我,我没权力放行。即便让您过了这扇铁门,但您也看到了大门紧闭着,更不提入内后的各个展区都有重重枷锁。”   看门人对胖神父无奈摇头,“如果您一心想要参观,明年准备几千法郎,说不定能预约到一张入场券。别觉得昂贵,博物馆的展品很值钱,需要维护管理。”   珀尔不是没有耐心等待,而是觉得尚有努力的空间。   世上确实有一些事是砸钱不能搞定的,但既然基歇尔博物馆入场门票费用是因人而异,说明它不在金钱攻势的免疫区域里。   想要打听一下现任馆长的情况,以及有过哪些特邀参观者入馆,以而方便量体裁衣地砸钱走后门。   这时,车轮滚动声从空旷长街的另一头响起。   不约而同,还有一个人想到来这座博物馆寻找线索。   “下午好,布索尼神父,您也想到来这里查资料吗?”   珀尔看着驱魔小队成员之一下了车,不是别人,正是驼背神父。   爱德蒙点头,暗暗腹诽情况不妙。   直觉告诉他,在这里遇上了胖神父,进入博物馆找线索一事不会太顺利。   珀尔略有期待地问:“布索尼神父,您多年从事神职工作,是不是人脉广泛?可以做点什么事,让我们不必等待一个月并且要通过艰难预约,而是今天就能入馆吗?”   爱德蒙:想得挺美,可惜都是瞎想。   苍老的驼背神父是虚假身份。即便真的经验丰富老神父法利亚死而复生,也没办法使用人脉。越狱而出,切断与从前的联系,不以再真面目示人。   “乌多夫神父,很遗憾,叫您失望了。”   爱德蒙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非常普通的神父,从未认识一句话就能让博物馆为我们敞开的大人物。”   珀尔:呵呵!你普通?!你普通,你能徒手抓蛇,捏住大绿绿的命门。   没能顺利进入博物馆,但至少确定一件事,驼背神父说谎不打草稿。   个人秘密先放一放,摆在面前是要怎么走后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继续套看门人的话。   看门人被磨得没办法了,终是透露了在哪家酒吧能偶遇馆长。   以及想要进入博物馆,不妨通过捐赠奇怪物品的方式。捐赠品越是能让馆长喜欢,能去参观的藏品范围权限就越大。   说完,终于打发走了两个神父。   本以为不可能再见到两人了,没想到时隔两天,馆长居然亲自陪同两个神父来了。   以馆长一到假期就绝不工作的做派,这究竟是被砸了多少钱?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两个神父如此有钱啊!   看门人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觉得这段经历也能被收入奇怪博物馆日志内,连顺口溜都编好了。   两个神父,两个神父,真啊真奇怪。一个胖子,一个驼背,砸钱砸到博物馆的大门为他们敞开。? 第89章 (一更)、谁在敲门   馆长亲自陪同, 想怎么逛都行,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的博物馆,羡慕吗?   用稀有虫珀与大钻石换的。   布鲁特馆长也没想到, 两位其貌不扬的神父竟然出手如此大方。   他也不想在圣诞节假期加班, 奈何对方给的太多了。假期哪有接受价值昂贵的捐赠品重要,他还连夜把捐赠荣誉证书给做好了。   接待日当天, 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保证两位来客宾至如归。只要不让馆藏品受损,想要怎么借阅浏览都可以,他还提供全程解说服务。   爱德蒙谢绝了布鲁特馆长的讲解服务。   他懒得应酬,直接选了一堆洞穴、婴灵等相关报道资料,前往贵宾阅览室内翻阅起来。   珀尔却颇有兴致,让布鲁特馆长陪同绕馆一周。   门票费不能白花, 她捐赠的稀有虫珀可以在买下罗马三栋楼。今天肯定听不完所有展品的讲解够, 以后还会来梵蒂冈, 再点名布鲁特馆长接待。   整整三个小时,布鲁特说得喉咙都干了, 可整个人还是表现出兴致昂扬能再说三百场的状态。   带着胖神父参观了最具代表性文艺复兴时期的收藏品, 像是罗马及近郊出土的墓葬器物, 也有当时制作的显微镜、动物标本、怪异机器等等。   珀尔连续走了三小时,也是要歇一歇。   终是大发善心让馆长回家休息,接下来不必陪同工作午餐, 而下午她自行阅读资料就行。   这就独自去了博物馆附近的餐厅与驼背神父汇合。   “布索尼神父,您没有聆听布鲁特馆长的讲解, 也是一种损失。”   爱德蒙冷嘲:“您很想把捐赠费赚回来, 将来可以考虑在梵蒂冈度假一年, 每天连续让布鲁特做讲解员。今天却大可不必, 您还记得来基歇尔博物馆的目的吗?”   “我自愧不如,不如您大方。毕竟驱魔挣钱不容易,那枚虫珀是我为数不多捡漏的宝物。”   珀尔表现得精打细算,“如果不是鬼宅的真相可能与达芬奇相关,那可以让我在史书留名,我说什么也不会为求真相搞捐赠。”   爱德蒙:胖神父哭穷,鬼也不信。   疑似达芬奇手稿疑点重重,想通过破译它史册留名,不如找兰茨先生在电报发布会上搞大新闻来得快。   比如说兔子小姐与华盛顿总统,如今已经是齐名出现了。   不对,扯远了。   怎么又想到这一段黑历史了,被人人称呼成兰茨先生的心上兔,是什么值得骄傲纪念的事情吗?!   爱德蒙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他现在非常怀疑胖神父的身份来历,常人不可能花巨资查资料。   但质疑的话没有出口,他与胖神父半斤八两。见过拿钻石付门票费的吗?今天就有驼背神父这样做了。   珀尔看着驼背神父一脸严肃,她也是回归正题。   “好了,我们说正事。上午的三小时,我有所收获。布鲁特馆长的讲解并非毫无益处,他无意间透露了一个消息。   博物馆曾经收藏过创始人基歇尔制作的小型人偶,大约五十五厘米高。上了发条就能简单走动,也可以做出抬起手臂敲击的动作。   令人遗憾,我无法亲眼欣赏,因为人偶在五年前的复活节被盗,至今没有查明小偷是谁。   为了这件事,五年前开除了一批有作案条件的员工。不论是不是那些人所为,布鲁特馆长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件事,您怎么看?”   爱德蒙听到五十五厘米高的人偶,立刻联想到了传说在老宅里出没的诡异矮小黑影。   根据伍恩的描述,从前有不少人见过婴灵,鬼影的外形身高正是五六十厘米高。   好巧不巧,五年前位于梵蒂冈的人偶被盗,之后两个月位于罗马城的黑泽就发疯了。   人偶是否被用来伪装成为婴灵,将黑泽吓到魂不附体?   爱德蒙之所以推测黑泽会因婴灵而恐惧,是结合了他未改名前的经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曾经的医师约瑟夫给黑心检察官维尔福做私人医生,手上能够干干净净吗?   但,逻辑上依旧有不通顺的地方。   最初使用人偶是为了恐吓黑泽,之后又是为什么呢?为了寻找老宅里藏匿的画稿吗?   但驱蛇粉的时效性说明近期必定有人先于驱魔小队撬开地砖,非但没有把木盒带取走,反而多洒了些驱蛇粉,这是什么操作?   爱德蒙清楚意识到他所掌握的线索不够全面。   在这种情况下,与临时组织的驱魔小队去找古怪山洞,风险性极高。   至少该找一个合作者。   选谁?   答案近在眼前了。   “乌多夫神父,您应该明白一件事。前天,您捐赠贵价虫珀给博物馆,与您表现出的清贫形象不符合。”   爱德蒙语气冷漠,“这种矛盾点让人怀疑您的收入来源,是否存在不可告人之秘!我想您是不愿意旁人去深究的。很多事经不起查,一查必能找出破绽。”   潜台词:被抓住了把柄的胖神父,是要乖乖合作才好,把知道的线索都给交代清楚。   珀尔:?!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是在寻找合作伙伴,还是在搞威胁逼供?   威胁是不可能的。   因为把柄是相互的,胖神父甘愿赠送虫珀不正常,驼背神父捐出钻石难道就正常?   五十步不该笑百步。   如此简单的道理,驼背神父会不知道吗?   珀尔确信对方懂其中道理,就是这张嘴该捐掉才好。这人就不能直说,既然互相握着把柄不如合作一下。   上一个如此嘴硬求合作的是谁?   正是默瑟先生。   前年华尔街接连发生凶杀案,经纪人安德鲁被分尸断头,他的父母却不配合,不愿意让警方去检查安德鲁住宅获得线索。   珀尔决定夜间潜入,而默瑟先生表示愿意陪同。   不过,默瑟不愿意兰茨先生独自前往的理由说得不好听。   说之所以提前告知,是预防他也在夜间潜入时,黑灯瞎火看不清来人,会把兰茨当做嫌疑犯暴揍一顿。   话很有逻辑,就是下次可以别说了。   为什么不直接表示关心,说心里话是会招来天上掉黄金把人砸死吗?   此时此刻,宛如彼时彼刻。   珀尔听着驼背神父的父口吐狂言,尽管很符合他的人物形象,但就想拿起桌上意面糊人一脸。   “人老了,记性果然会变差。布索尼神父,您怎么就忘了自己捐出钻石的事实?像您这样的「普通」神父,能如此大手笔吗?您就经得起调查吗?”   「普通」一词必须重读。   提醒驼背神父,他前天在博物馆门前刚刚这样自我定义。   说罢,珀尔一边紧紧盯着对方,一边假笑着拿起叉子,卷着一口意面送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嚼了好一会,仿佛享受生嚼活咬某个人的感觉。   一口意面,吃了整整一分钟。   餐桌上全程无声。   爱德蒙就感觉对坐的目光始终恶狠狠地锁定在自己身上,仿佛把他当下饭菜一起嚼吧嚼吧咽了下去。这感觉让他有点肉疼,充分感受到了胖神父的不满与抗议。   珀尔吃了面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柠檬水,这才继续道:“假如您的记性尚佳,没有忘了自己一样出格的捐物行为,那么我懂了您其实是不善言辞。   刚刚的话,您本意是表达你我这样有小秘密的人应该坦诚合作。我翻译得对吗?对的话,请您吱一声。”   爱德蒙绝无可能“吱”。且不说违背驼背神父的人物形象,吱一声不就成了兔子惊恐时会发出的声音了?   但他确定笑呵呵的胖神父不是善茬,如果不想一拍两散,必须要低头几分。   这就比谁更需要得到老宅闹鬼与黑泽发疯的真相了。   爱德蒙不知胖神父为何而来,自己来调查一不求财二不为名。只希望疯了的黑泽恢复神志,说出曾经做维尔福私人医生时的一切秘密。这种目的最为隐秘也最难达成,无法心有不爽就洒脱走人撒手不管。   一分钟的沉默。   爱德蒙最终诚恳道歉。“抱歉。是我语气不当,措辞不妥。合则两利,我希望能与您交换已有的线索,让我们更早一步接近真相。”   珀尔听了,不太满意。   她不需要道歉,只求对方“吱”一声就行。“吱”得越像兔子惊恐叫,她越开心。   对此道歉,她心有遗憾,没听到最想听的。但也知道不能得理不饶人,否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珀尔深深瞧了一眼驼背神父,目光在其佝偻的背脊上多停留几秒。这人的外形真演得逼真,什么时候能露馅呢?   先说正事,交换线索。   珀尔:“您如果真有合作诚意,还请先说吧。”   爱德蒙只能先把黑泽的曾用名、患有暗疾夜盲症,以及在巴黎的工作履历讲了出来。   “私人医生一行,难免会经手雇主的阴私秘密。检察官维尔福在1829年大病一场,1830年妻子蕾妮去世。   1831年私人医生约瑟夫辞职且改名成为考古队队医黑泽,甚至都不管夜盲症根本不适合金字塔探险。其中必有古怪。”   珀尔听着,表情也严肃起来。黑泽居然有那样一段过往,如今的装疯行为更让事情越发古怪。   这就道出探望黑泽病情当日的遭遇,将他装疯卖傻扔出的纸条摆到桌面上。“请看,这是黑泽扔给我的纸团。上面是「库克、敲门人」两词。”   黑泽居然在装疯!   爱德蒙倍感震惊,而瞧着纸条上的两组词,刚好在今天上午阅览的婴灵、洞穴等相关资料有所提及。   珀尔又回想起在伍恩家里见到的画像。星空之下,黑泽与妻子两个人双双闭眼,蹙眉面无表情地仰起头对着天空。   这与伍恩仿佛能夜视一般,脚步迅速带领驱魔小队进入鬼宅黑暗地下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有一个猜想。”   “我有一个推测。”   两人想到什么,异口同声地说到。? 第90章 (二更)、谁在敲门   交换情报, 果然对接近真相有奇效。   两人捋顺了此案中原本理不清的症结。   珀尔先抛出推测,“我在接到纸团后就疑惑黑泽装疯的理由。如果他是被儿子全心全意照顾,为什么要装病五年, 自我折磨?现在我懂了, 理由可以很简单。他被胁迫了,我们见到的伍恩根本就不是黑泽的儿子。”   1831年, 黑泽一家三口搬来罗马城, 不久黑泽就去了埃及考古,留下妻子与时年十五岁的儿子。   1832年,黑泽夫人因为心脏病去世。1833年夏天,黑泽发疯。   “根据您说的,黑泽是改名换姓来到了意大利,这里没有熟悉他们一家的亲朋好友。   人们对黑泽家的过往不了解, 也就无从判断这家人是不是生活习惯是否发生了改变。”   珀尔提及那幅《仰望星空》的油画。   “您说医生约瑟夫有夜盲症, 他与妻子在巴黎不会参加社交晚宴, 因为一到夜间就行动不便。《仰望星空》画出两人无心欣赏夜空的场面,是非常符合逻辑的。   我现在怀疑, 夜盲症患者不只是约瑟夫, 他的妻子也是, 所以图中两人一起蹙眉闭着眼睛。一个重点:从医学上来说,父母双方都有先天夜盲症,孩子遗传的概率很大。”   这个时代对于遗传病学的研究还很少。   基因一词尚未出现, 隐形遗传与显形遗传的解释都太过超前。   珀尔只能拿数据统计说事,“多观察一些夜盲症患者, 可以得出这一结论。   虽然不能说伍恩百分百患有夜盲症, 但得病几率非常高。反观他在鬼宅带队时的表现, 岂止是没相关疾病, 更是宛如能够夜视。”   有关这点,爱德蒙当天也认为伍恩的行路习惯不正常,他才会特意去做了实验。以地牢十年练就的夜视本领,不点灯逛一圈地下室,确定上下楼梯很不好走。   即便伍恩视力正常且对地形熟悉,但假设他没有习惯性摸黑行路,也很难如履平地般迅速通过陡峭楼梯。   那一晚,伍恩带队进入地下室时的步伐过于快速了。   爱德蒙:“从伍恩公开的生平经历,从教会学校毕业后,做起贩卖水果与蔬菜的生意,那都不需要他长期在黑暗中求生。现在看来,此人冒充黑泽的儿子,来历也不简单。”   再结合上午在基歇尔博物馆内的资料分析。   “纸团上的「库布、敲门人」,我找到它们的出处了。在您获知人偶失窃与鬼婴关联时,我在阅览室查到了一些资料。”   爱德蒙取出笔记本,推到了胖神父跟前。   珀尔接来一看,驼背神父写字,字迹必是与投资人默瑟不同。   他总结了不少婴灵、胎儿、洞穴的诡异传闻,其中有一条线将“库布”与“敲门人”串在一起。   采矿业,古已有之。在遥远时代,往往伴随着宗教祭祀一起出现。   藏于地下的矿石,被视作是地球内部的胚胎。像是美索不达米亚的古文明中,「矿物」的对应称呼是「库布」,就是胎儿的意思。①   基于这类认知,从地下挖出矿石就是闯入了神秘世界,要将地心的秘密带到地表世界。   古时候在挖矿之前,必须进行祈福祭祀仪式。是在获得地下生灵的允许,可以进入它们生存的世界。   如果不这样做,必将招来不幸。   各个地区有着不同的矿井怪物传说,比如乌克兰的「舒宾」是长皮毛精灵、德国矿工说见到地精与巨怪在地底发光让人失明。   「敲门人」是来自英国的怪物。大约六十厘米高,它们会敲击墙壁吸引矿工注意力,将人蓄意引诱到地下陷阱,让人类中毒身亡。   地表人类看到的一场又一场矿难,被解释成地下神秘物种的报复。   珀尔看到这段摘要,推测纸团上所指的「库克、敲门人」,应与黑泽某次通往地下获得矿石的冒险经历相关。   “那次冒险有着非凡意义。我大胆猜测,与他的夜盲症治愈相关。因为病情可控,之后他才会去往埃及金字塔考古。”   地下真的存在某种治病神物吗?   常年在巴黎生活的黑泽医生,从什么地方知道了那种隐秘?   答案指向黑泽在装疯时一直念叨的话——我的灵魂弄丢了,神父你怎么还不来?   顶着驼背神父的身份,爱德蒙一句话带过去给黑泽探病时的见闻,他听清黑泽神神叨叨的完整内容。   那位迟迟不来的神父,被黑泽点名是“亚伯神父”。   谁是亚伯神父?   是「GTH」案件关联者,与被七芒星组织枪杀的佩斯里也许亦有关联。   这一点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清楚,但胖神父与驼背神父不该知情。   此刻,隔着餐桌的两个人仿佛谁也不懂旧案。面对面飙戏,这一场戏就叫《我从未听说“亚伯神父”》。   两人演技绝伦,对这个名字表现得非常陌生,就像是不知围绕那位神父的可疑事件。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爱德蒙真在伊夫堡监狱修炼十年,而他很想知道胖神父是在哪里进修的。胖神父不只有演技,还有常人不能及的学识,这叫他再次想起了兰茨先生。   一旦将胖神父与兰茨先生划了等号,首先要说这种扮丑妆容是鬼也认不出来,但再仔细看看胖神父的肥肚子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哦不!   这是什么邪门的想法!   爱德蒙立刻打住了可怖的联想。   快把注意力放回了闹鬼真相上,继续还原五年前的事发经过。   “黑泽在离开巴黎前往埃及之前,即是没有完全治愈夜盲症,但也得到了有效控制。目前无从得知他的妻子是否一起病愈,但这种特殊疗效的消息落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有心人来到罗马城,设法刺探内情。黑泽太太的死亡说不定与其相关。   黑泽提前结束考古,回来安排妻子的后事,不出半年他就被逼疯。我的观点,黑泽在1833年的夏天第一次看到鬼影时,是真的受了刺激。”   爱德蒙有理由怀疑,黑泽作为私人医生帮助检察官维尔福与身份不明的情妇将私生子打胎。   那个孩子没能死成,而是带着维尔福的婚戒,飘扬过海成为了疯人院里的杂活童工贝尼代托。   私生子没死成的原因尚且不明,但不妨碍这一推测逻辑通顺。   爱德蒙没提贝尼代托的姓名,只说怀疑黑泽在做私人医生期间极可能为人做过堕胎手术。   “医生约瑟夫曾经可能不信鬼怪存在,但以奇妙方式病愈后,已经成为黑泽的他心态必有变化。   妻子死后,他在老宅突然看到鬼影,或是当做婴灵或是当做矿洞怪物,或是以为两者一起前来报复,所以他受不了刺激暂时疯了。”   矮小的诡异鬼影,幕后人以此来恐吓黑泽。   幕后人不一定知道黑泽可能为人进行过手术堕胎。   最初制造的鬼影是与矿洞怪物相关,才有了夜半敲门的情况,那与「敲门人」形象吻合。   1833年,不论黑泽具体被哪一种原因刺激,当时是发疯砸了地下室,可惊恐情绪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根据假伍恩的表述,当年黑泽却整整六天独自呆在实验室内。他定时去拿门口餐食,又把空盘子放回去,可那完全不符合疯子的做法。   珀尔一开始就认为伍恩叙述的黑泽得病过程有异常。   “最初的六天,实验室内其实不只一个人。假伍恩或其同党也在,控制了黑泽,可能对黑泽用药了。药力作用下,黑泽又疯了一段时间,再清醒,身边人都被换掉了。”   原来的佣人都被辞退了。   罗马城内,黑泽没有关系相熟的朋友,他是更名换姓来此,也就没人亲近的人会发现异状。   之前改头换面从巴黎搬到罗马,就是因为他参与堕胎手术。那违背法国法律,是要进监狱的。   黑泽从短暂惊吓疯癫中清醒,发现自己孤立无援,被假的伍恩关了起来,由一群侍卫看守起来。   假伍恩想要秘法,黑泽不愿意给,索性开始装疯。一场拉锯战开始,持续了五年之久。   “五年以来,老宅持续闹鬼,是假伍恩在不停勘察,神秘图纸其实很早就被找到了。有图,并不代表能够使用,还要定位具体的山脉。   假伍恩认为宅子里还藏着其他线索,一遍一遍寻找,也就让他对于鬼宅地形异常地了若指掌。偏偏时间不等人,不可能无休止地闹鬼。”   珀尔提起了被关押的黑泽身体情况不妙,“黑泽今年四十六岁,但看上去有七十六岁,他可能活不了太久了。一旦黑泽死亡,线索就全部断了,一定要赶在这之前发现更多线索。”   爱德蒙:“五年寻找,一无所获,不如放手一搏寻找外援。以前,假伍恩假借给父亲看病为名,是想钓出给黑泽提供秘法的治疗者,但对方迟迟不来。这次索性把地图放出来,找到有能力的驱魔小队一起想办法定位。”   为什么假伍恩执着于地下世界存在秘密,确信它一定存在?   这可能与他的来历有关。   假伍恩在黑暗中行动自如,表明他曾经黑暗环境中长期生活或工作,也许是矿产挖掘相关从业者。   珀尔再瞧了一眼桌上的纸团,“黑泽选择把纸条扔给我,也是意识到假伍恩要破釜沉舟。   黑泽前几天见到你们这一批驱魔人,感觉到驱魔小队确定山洞位置的可能性很高,他不得不暴露装疯事实。选择向我透露秘密,也是因为我最不像伍恩会找的帮手。”   胖神父浑身散发着浑水摸鱼的气质,完全不符合伍恩挑选精英驱魔人的标准。   黑泽恐怕也是别无他法,没人可以相信,只能选了一个相对不出错的。   这是一场冒险赌博。他向胖神父透露秘密,且不说是否会遭遇背叛,以胖神父混子的形象,万一智商不够查不出真相怎么办?   爱德蒙:“以上,却也只是我们的推测。正确与否,是否与真相有出入,必须当面询问黑泽。假伍恩将黑泽关在屋子里,与他见一面也是有人在旁监视,要如何顺利让黑泽说出真话?”   “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   珀尔也在思考,“目前无从判断真正的伍恩是生是死,人又在哪里。黑泽说不定是担忧儿子,才会装疯卖傻,他是投鼠忌器。”   那该怎么办呢?   餐桌上,低声交谈的两人都垂眸陷入沉思。   三分钟后,两人纷纷抬起头,神色郑重地想到一个不得不用的破局之法。   下一刻,同时说出了想法。   珀尔:“调虎离山。”   爱德蒙:“不如偷人。”   古怪的沉默突然降临。   这一次,两人没有想到同一种方法。显而易见,其中有一个方法更加激进。   珀尔眨了眨眼睛,似乎一本正经地夸奖。   “布索尼神父,您不愧是前辈,多年神父工作经验就是不一样,果然有很多我该学习的地方。我的提议保守了,还是您会玩!”   爱德蒙:现在改口来得及吗?他是被某人带偏的,这个真相会有人相信吗?? 第91章 (一更)、谁在敲门   调虎离山VS不如偷人, 欢乐二选一,选哪个?   在沉默地吃完午餐后,两人返回基歇尔博物馆的途中做出了决定。   “乌多夫神父, 您的想法更好。”   爱德蒙率先否定自己刚刚的激进提议。   当越狱成为执念, 让他下意识想把形同坐牢的黑泽也给偷运出来,但这种做法有欠考虑。   如果真正的伍恩还活着, 大概率被假伍恩囚禁。直接劫走黑泽, 说不定会给真伍恩带去死亡威胁。   爱德蒙猜想黑泽在儿子安全脱身之前不会选择随救援者离开,他是宁可继续装疯卖傻去迷惑假伍恩。   “无法把人救出来问个清楚,只能由我们潜入,避人耳目询问。必须转移假伍恩的注意力,骗他离开罗马城一段时间。”   主事者不在,守备力量不一定会放松, 但能降低被抓包的概率。   不会偷偷谈话说到一半, 假伍恩心血来潮逼供黑泽, 闯入房间现场抓住不速之客。   珀尔主张调虎离山就是为了让潜入行动更加自如。听到驼背神父主动放弃原本的方案,她笑了起来, 还似乎大大咧咧地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布索尼神父, 您果然是因时制宜、见机行事、通权达变, 选了最适合眼前境况的方法。千万别失落!下一次时机合适,您想搞偷人计划,我一定配合。”   爱德蒙闪避不及时, 肩膀被拍了正着。   嘶!胖神父是用铁掌出击吗?这力道再多一分,就让他疼得维持不了驼背的伪装姿势。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爱德蒙面色平静地看向胖神父。   硬生生忍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他才没有对偷人计划念念不忘, 他更想做的是拍西瓜一样试一试胖神父的肚子。   然而, 人物角色不允许。   驼背神父冷漠深沉, 不能像胖神父随性而为。   偏偏,珀尔就在这种时候有意无意拍了几下胖肚子。假肚皮是用硅胶做的,手感只能算凑合,就是听个响。   拍完,她特意睨了一眼驼背神父,似乎说“我拍了,哈哈哈,你不能。”   爱德蒙目不斜视,认认真真看着前方的路,无视了来自身边人的挑衅。   深呼吸,克制,忍耐,不能被激将法。他不能崩坏驼背神父的人物形象!   即便用钻石作为博物馆门票时已经露了马脚,但驼背神父不能是第一个褪下伪装的人。不争别的,就争一口气,好歹要让胖神父先暴露身份。   他把话题转移回正事上,“乌多夫神父,既然您提出调虎离山,想必也有大致思路了,我洗耳恭听。”   珀尔暂停幼稚的挑衅,一秒切换主题。   “我们的一番推测尚未得到证实,刚好这就有一个变相证明的方式。通过报纸广告栏刊登一则消息,装作是神秘人向黑泽传递消息,让假伍恩必须亲自赶去一探究竟。”   是否有真假伍恩的存在?   假伍恩囚禁黑泽,是不是想要获得来自地下某种特殊力量的物品?   黑泽是通过神秘人得知绝密,去往某个地下矿脉,在奇遇之下治好了夜盲症吗?   这些问题能以侧面方式验证。   如今很流行在报纸广告栏登载秘语的方式传达信息。   比起寄信,它的优点在于不必知道信息接收人的具体位置。而且没有邮递员登门,一定程度上避开了接收者的周围人知情。   报纸提供这类服务,允许刊登一则看似乱码的文字在广告位。   密文传信,多见于年轻人的秘密恋爱,但也不乏传递秘密商业情报。   黑泽疯了五年,现在疑似达芬奇手稿出现,是到了调查真相的关键时刻。   值此时机,如果直接寄信给黑泽,写明当初给他治病的神秘人要约见,难免会引起假伍恩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巧合出现且轻易得到的线索,容易叫人保持警惕。   反而,让疑心病颇重的假伍恩亲自从遮遮掩掩的密文中破译出一条情报,对他来说那则消息的可信度会反向提升。   这是一场心理战。   编造这条讯息时,内容就非常有讲究了。   珀尔:“首先要确定加密方式,不能太难,免得假伍恩的智力不够用。不如就用简易的句子藏头,他能把每个单词的首字母连读就行。”   这种程度的密文难度够低了,只要阅读者发现藏头字母的关联性既可。   那则消息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吸引力,一下击中假伍恩的关注点,让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去赴约。   珀尔提议,“编造出他最关心的神秘山洞方位信息,也不能太清晰,含含糊糊说一个地标,再署名「神父」。黑泽神神叨叨念过他的灵魂丢失,要神父帮忙找回来,这件事假伍恩也知情。”   爱德蒙补充,“可以再添加一些信息。黑泽是从埃及考古回来后发疯,他曾经所在的考古队,其他成员都死在了地中海海难里。不论这件事是不是假伍恩做的,但一定关注过。   密文里的见面地点,不能与罗马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我们还来不及成功潜入黑泽关押点,假伍恩就回来了;太远的话,他难免顾虑重重是否要去。”   两人商议将行程的往返时间控制在十天到两周之内,假伍恩应该愿意亲自前往一探。   地点不在意大利境内。若非时间上来不及,其实黑泽曾经工作过的埃及更合适,现在选择需要坐船换马车前往的法国里昂。   最终确定消息大致内容:   老朋友H,元旦正午里昂城,马丁太太咖啡厅见。那种矿物有新消息了,与卡帕多西亚有关。准时到,过时不候。——您久违的神父。   「卡帕多西亚」位于古代小亚细亚的东南部,如今是奥斯曼土耳其境内。   那里有一个庞大且神秘的地下城建筑,存在近两千年了,据说与古希腊或古代赫梯人相关。   黑泽被囚禁是与地下冒险相关,在假消息中提到土耳其地下城能够吸引假伍恩的视线。   这一段话的每个字母,将会依照顺序藏于一片短文中。   短文表面上是说埃及金字塔考古,与黑泽曾经的工作内容沾边,它会被刊登在《马赛晚报》的广告通讯栏。   之前,在假伍恩的住所观察到他会订阅各地报纸,其中包括法国马赛的报刊。   现在选择这家报社,也是出于地理位置的考量。付费登载含有密语的短文,肯定要有人去报社办理。   托人寄信,唯恐途中出错。   胖神父与驼背神父必须有一人亲自前去马赛,另一个留在罗马城迷惑假伍恩的视线。   迷惑的方式也简单,一个穿上另一个的衣服,制造出本人没有离境,时不时在罗马城内晃悠的背影就行。   谁去?谁留?   这就成了新问题。   理论上,让胖神父装驼背,胖体型遮掩不住;让驼背神父装胖子,驼背又挺直不了。   两人面面相觑,从餐厅到基歇尔博物馆的两百米马路,已经被逛了一圈又一圈。   冬天的午后,看似散步遛食,其实拿着记事簿敲定了假信息的具体内容,但卡在最后一步操作上。   如果两人褪去现有的神父伪装,当然可以轻松假扮对方。   但坚持用胖神父与驼背神父的人物形象去互演,着实有点为难人,这是角色身材给出的限制。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僵持不下,谁也不想主动把伪装给脱掉。   最终,珀尔打破沉默,“我年轻,我跑腿。就让我去一趟马赛报社,还请您留在罗马城为我打掩护。   瘦子演胖子容易,但让胖子演瘦子无法一天内减肥。我就受点委屈,您饰演我时能驼着背。对外宣称是我走路不看路,平地摔扭了腰,所以有几天走路挺不直背。”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珀尔理直气壮地微微扬起下巴,一脸“我知道自己劳苦功高,可谁让我心地善良愿意多做苦活累活,不必感激涕零了”。   爱德蒙本对那句“胖子演瘦子无法在一天内减肥”产生高度质疑。   这一刻,瞧着胖神父的表情,他是真的很想恶向胆边生。胖神父将嘚瑟一词演得过于生动形象,让人看了非常手痒。   只需一鼓作气,朝前猛地捏一把胖神父的肚子往下扯。九成可能性,根本不用一天,两秒就能让胖神父瘦身。伪装的假肚子被扯掉,可不就原地减肥成功。   不!   冲动是魔鬼!   爱德蒙努力克制,自己不能先动手。当场揭开胖神父的伪装是很容易,但倘若真如直觉所测,眼前人是兰茨先生,后果是什么?   可以确定对方肯定会还手。然后我扯你的肚子,你把我脸上的皱纹妆容给揉花了。   《两神父当街斗殴,一个掉了假肚子,一个是假驼背!》   《惊爆!神职人员身份造假事件频发,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特级警报!梵蒂冈教区发生重大变故:恶灵入侵,邪恶人士伪装神父潜入,意欲何为?!》   ……   几秒之间,爱德蒙脑中闪过几十种惊悚新闻标题。   梵蒂冈与罗马主城很近,下午发生的劲爆大事,晚餐时分必定就传遍罗马街头。那还谈什么伪装调查,更不可能找黑泽当面问个清楚。   没办法,只能忍了。   爱德蒙似乎心平气和地接受提议,“好,你走我留。今天就行动,先回罗马,争取买今夜船票,你你早去早回。”   珀尔看到驼背神父面不改色地同意了,反而颇为失落遗憾。好可惜,挑衅失败了,没能看到某人变脸气成河豚的模样。   这就转回了正事上,这招调虎离山准备就绪,但还有一点不确定。“假伍恩认出报纸密文后,我认为他十有八九会去进行占卜。”   驱魔队中,老妇人精通塔罗牌,养蛇夫妇擅于水晶球问卜。   假伍恩考核过这两组人的能力,才会将其编入队伍里,为寻找山洞提供神秘学上的指引。   珀尔问:“我来得迟,没亲眼见识过那三位的本事。布索尼神父,您与驱魔队的成员在大鸡翅酒吧相处了几天,是否了解情况?”   爱德蒙无法给出回答,他也没去亲身算过。   “让对方配合我们造假,这事存在风险,不能做。但我认为不论占卜结果准确与否,对假伍恩的出行决定不构成影响。”   “再准确地占卜,也不会过于精确到某一细节。即便占卜师能做也不会说,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为了假伍恩显然不值得。   以前几天,假伍恩在鬼屋说话藏一半露一半,他的表现已经引起大家的质疑与警惕。如今给他做占卜,只会给出大致趋势。”   爱德蒙分析,“假伍恩一心想要获得藏于地下的秘密力量,哪怕对法国里昂的见面问卜结果不好,他也能找到非去不可的理由。人,总会自我说服。”   珀尔想了想,确实如此。   那就加快速度,收拾了博物馆的资料。下午返回旅店,找一套胖神父衣服给驼背神父送去,正式开启调虎离山计划。   五天后,12月26日。   圣诞节刚过一天,罗马城风平浪静。   伍恩听着手下汇报,近期驱魔队伍没有异动,基本就是去书店、图书馆、博物馆之类的地方,每天都回大鸡翅酒吧休息。要说有什么状况,只有胖神父平地摔了一跤,有三天扭伤腰了。   这根本不算状况。   真正意料之外的情况,是今天《马赛晚报》上的广告栏。   伍恩读出了一则密语,他激动地差点把椅子给踹翻了。   他看懂了神秘人的留言,确定所谓“老朋友”就是给黑泽的传信,要约在元旦当天中午法国里昂见面,商谈那种包治百病的神秘矿物消息。   要不要去?   消息上说过时不候。   伍恩心里已有了决定,找了五年终于有消息了,岂能不去探查一番。反正里昂不算太远,全速赶路,十天内就能打一个来回,即便跑错也无妨。   保险起见,他还是去找古德老夫人与艾纽曼夫妇各做一次占卜,测一测这趟行程能否顺利。如果显示顺利最好,如果有所阻碍,他依旧要去,提高警惕就行。   然后,结果出来了。   一张塔罗牌占卜,测得「高塔」逆位。   在水晶球占卜中,看见一片地下城的出现。? 第92章 (二更)、谁在敲门   伍恩临出门之前的占卜, 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他选择了一张牌式的塔罗占卜。在二十二张大阿尔卡那牌中,抽取出了『高塔』逆位。   「高塔」,可以说是最不顺的一张牌。不论正位或逆位, 它都难有幸运含义。   牌面上, 通天之塔被雷电无情地击碎,火光四射, 塔中两个人向下坠落。   毁灭性的改变必将到来, 曾经自以为是的地位、财富、权力等等都将陨落损毁。   抽到了逆位的「高塔」,其毁灭程度较之正位有所缓和。   牌面颠倒过来,坠落的人没有彻底粉身碎骨,但这场崩坏仍是不可阻止的。   以这张牌去预测法国之行是否顺利,答案显而易见了。   伍恩却没有改变想法,他认为黑泽背后的神秘人时隔五年才出现, 消失了太久可能就是遇到麻烦。   报纸上的密文相约里昂见, 也许是对方的敌家会带来危机。之所以如此确定必要前往, 那是水晶球占卜内容给了他信心。   占卜,不能偏听偏信。   其实就是疑心病重, 又对要做的事情没有把握, 所以多测一次求安心。   艾纽曼夫妇以水晶球占卜闻名, 驱蛇只是他们的小爱好。   伍恩特意更改占卜问题,暗中防备两组人搞串供。没有再问此次巴黎行如何,而是问他所渴望前往的目的地在哪里?   根据水晶球能量, 结论是去往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城。却无法看清地下城的创建者是谁,也无法看到它所在地对应的地表位置。   伍恩听到“地下城”, 瞬间内心狂喜。   对上了!   它与报纸密文里的「卡帕多西亚」, 那个位于奥斯曼土耳其的地下城吻合。   神秘人给黑泽传消息, 说特殊矿石的消息与地下城相关, 去法国里昂的马丁太太咖啡厅详细说。   伍恩将此情报与画稿里的山洞联系到一起,山洞位置也许就在「卡帕多西亚」附近。此去法国来回十天,能见到神秘人最好,见不到也不吃亏。   当然,这种消息肯定不会告诉驱魔队。   之后是否还要用到这一群人尚未可知,具体看里昂之行的结果。   12月26日,深夜十一点。   伍恩宅的后门,一辆马车连夜出门。   珀尔一直留意着驱魔小队的情况,旁敲侧击打听到古德老夫人与艾纽曼夫妇给假伍恩做了占卜。   隔天上午,她打着圣诞问候的名义去伍恩家,果不其然被告知老板不在。没说人去法国,而是说有水果生意要处理,临时跑一趟西西里岛。   假伍恩离开了!   万事俱备,东风也至,潜入计划可以搞起来。   从梵蒂冈的博物馆回来,这七天不是闲着没做事,已经对伍恩家外围看守进行了一番调查。   伍恩家外围有一圈高2米的铁栅栏,不是监狱风,而是缠绕着蔷薇花藤。   时令花季,是一幅绚烂景色。冬季却很萧条,枝叶枯黄,更没有花开飘香。   对于偷窥者来说,这显然是好事,能看清院内情况。   诸如有多少守卫、什么时候换岗,能据此确定爬栏杆入内的时间。   爱德蒙观察仔细,不只是通过围栏,也结合了上次去探病黑泽时留意到的院内布局。   小院共有十七个守卫,罗伯特是首领。基本五人一组,每天三班岗。   早上六点至七点,这时守卫们的精神状态最差。被换下去的人熬了一夜,而接班的人起了大早。   “先确定假伍恩离开后轮岗班次与时间是否发生变化。如果不变,我们在两天后的清晨六点动手。”   爱德蒙拿出了画好的草图,上面不只有爬墙位置,还有整个小院的线路图。   “黑泽的房间没有窗帘,站在窗口几乎能看清屋内一切景象。当时假伍恩对外宣称,这样能在黑泽发狂自残时及时救援,但现在看来就是为更好监视。   窗户外有围栏,只能从正门进入。入内后,床底是监测的视觉死角。十二月,清晨六点天色仍然黑着,七点半之后才出太阳,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   等到了小院,我进屋,你躲在树丛里。如果外部情况有变,你立刻制造混乱,给我一个信号撤退。”   爱德蒙问:“乌多夫神父,您还有什么补充吗?”   珀尔瞧着地图,时间点与逃生路线已经详细安排好,就连守卫的大致站位也清晰标出。   她基本没有补充,只剩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您入内询问?别忘了,黑泽选择了把纸团扔给我。”   爱德蒙斜了一眼胖神父的肚子。   “我记得清楚,黑泽睡的床不宽也不高。您真的能顺利躲在床底?不怕露馅?不怕卡住?”   珀尔嘴角僵住,精准性回击报复来得好快。   前几天还是她以胖神父的身材优势,取得了前往马赛的登报权,今天就优势尽失。   她无奈同意,“好,我留守在外。请您问得详细些,但也别逗留太长时间。”   12月30日,清晨六点。   伍恩宅的走廊上脚步声不停,又是到了一天换岗的时候。   年底了,守卫们的精神状态都有些疲惫。   虽然工资给得多,但是全年无休很难熬。圣诞与元旦也别想多歇几小时,雇主离开罗马城更让他们加强看守。   谁也不敢说看守放松一些也行。   黑泽先生的精神不稳定。正如雇主伍恩所说,他的父亲连儿子也认不出了,有时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时而有暴力行为,是被恶灵缠身。   三年前,有一队守卫掉以轻心,被黑泽突然发狂夺刀。   黑泽一通胡乱砍杀,连对他很好的儿子也不放过。   伍恩为了不让父亲受伤,在制伏黑泽时不惜以身受重伤为代价,让所有侍卫都吸取了教训。   即便如此,侍卫们做不到每时每刻全神戒备地看守。   冬天清晨天色尚黑,路上也没有灯,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灵活地翻过了铁栅栏。   遮遮掩掩,东躲西藏,前往了囚禁黑泽的那栋楼。   门口有一个守卫。   珀尔制造出窸窸窣窣声响,声东击西引导侍卫去树丛检查情况。   爱德蒙趁机而入,立刻飞跑进门。   小楼的大门敞开着,走道仅有一盏即将燃尽的烛灯,安静得宛如坟地。   爱德蒙的夜视能力起到了极大作用,快速穿过走廊,来到黑泽的屋子门外。   房门被反锁了,这在意料之中。他熟练又巧妙地开锁,将挂锁揣在兜里,推门而入。   一推门,就见黑泽蜷缩在床角,睁大眼睛瞪着门口。   爱德蒙迅速环视一圈,房内安全,只有他与黑泽两个人。窗外暂时没有侍卫路过。他立刻跑到床边,压根没有驼背的模样,非常利索就地滚入床底。   紧接着,压低声音说:   “黑泽先生,或者能叫你约瑟夫医生,如你所愿,我们发现真相来了。你有不得不的理由装疯,   因为现在的伍恩不是您的儿子,对吗?今天冒险来与你面谈。请抓紧时间,把你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黑泽被窸窸窣窣声搞得从睡梦中惊醒。   昏暗光线中,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看到一道驼背的人影悄悄进门,反手关门,迅速钻床底,而一切竟然仅仅只用了三秒。   他愣愣地从惊悚中回神,然后骤然惊喜。   不抱希望的一次求援,居然成功了!没想到瞧着滥竽充数的胖神父真能读懂纸团,而且给拐来一位帮手。   那张纸团是黑泽孤注一掷的求助。   平时设法藏起半张纸尚有渠道,能在上厕所时节省出来,但他无法拿到笔。   唯一一块勉强使用的炭笔,只有指甲盖大小,在这间房的角落发现。   应该是伍恩,他真正的儿子从前不小心把笔弄断,滚落在床头死角,一直没被清扫。   他的孩子啊!整整五年,生死难测。   该死的葛瑞森号称伍恩还活着,每隔三四个月就拿来伍恩的亲笔信刺激他,但谁能验证写信人的真假?   “不用管我,去罗马西城的圣约翰教堂,那是一座废弃教堂。葛瑞森向我炫耀过,他把伍恩关押在曾经的停尸间,请您尽快去将人救出来。”   黑泽也不去问为什么驼背神父知道他过去的曾用名。   “您叫我约瑟夫,我猜您是从巴黎来,来调查我曾经犯下的罪孽。只要您救出我的孩子,我一定上庭坦白一切罪,也愿意指认主谋维尔福。”   爱德蒙躺在床底,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听到维尔福的名字,地牢中的往事似惊涛骇浪袭来。他的眼神瞬间冰冷,语气也冷硬起来。   “约瑟夫医生,别说将来去法庭上坦白。你我都明白,你的身体距离油尽灯枯不远了。你帮助检察官维尔福与他的秘密情人杀死过一个孩子。那个女人是谁,当年的具体经过如何?请详细交代!”   黑泽痛苦地捂住头,“不,我不想杀死那个孩子,我也没办法。当时唐格拉尔夫人害怕被丈夫发现她与维尔福偷情,必须赶在唐格拉尔先生回巴黎前堕胎。   我和她说不行的,这样做的医生会被关进大牢。她坚持用药,我只能偷偷开药,但药效失灵了,胎儿一直没有被打掉。   这下没有办法了。我不可能建议用棒打方式堕胎,那太可怕了,是会一尸两命。   她终于放弃堕胎,但前期药物导致胎儿不满八个月就出生。男孩一出生就呼吸微弱,我想要医治他,却只勉强保住他十天。   第十一天,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下午接到维尔福管家的传召去别墅,现场是一团混乱。别墅里,婴儿不见了。维尔福躺在了血泊中,背后被扎了一刀,差一点救不过来。   事后,维尔福说婴儿当天上午已经死去,将男婴给处理了。他的伤是被匪徒下午入室抢劫所致。   我不知道那些话是真是假,因为我能感觉到维尔福与唐格拉尔夫人都不想让私生子活着。所谓男婴抢救无效死亡,会不会是蓄意不救呢?”   即便心有猜测,认为那个私生子死亡存在重重疑点,但也不敢深究,更是不会向外提及维尔福的刀伤。因为法国未经允许的行医堕胎,是要坐大牢的,约瑟夫医生也是帮凶从犯。   死婴事件发生在1829年。   恰好,约瑟夫当时获知了夜盲症治疗的偏方。   就在1830年前往尝试,后来索性更名换姓变成黑泽,到了意大利罗马定居。   床底,爱德蒙一时无语。   此前推测疯人院里的童工贝尼代托是维尔福私生子,男孩脖子上的吊坠——那枚男士婚戒正是来自维尔福。   今天通过黑泽的这番论述,越发证明推论正确,只是没想到孩子的母亲竟是唐格拉尔夫人。   十多年前,唐格拉尔与费尔南捏造举报信,是以匿名方式送出。   爱德蒙在受审问时,从审理此案的维尔福口中获知,警方与检方也不知道举报者是谁。   兜兜转转,他的两个仇人,居然然以这样的方式联系到了一起,真是蛇鼠一窝。   1829年,维尔福被人捅伤,同一天男婴消失。   排除出生十天的男婴有超能力弑父逃跑,那个所谓的“劫匪”就该是带着贝尼代托逃亡的人。   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   黑泽不知情。   爱德蒙尽力压制一幕幕往事翻涌带来的仇恨情绪,让黑泽继续往下说。   “后来呢?你的夜盲症怎么治好的,与神父亚伯相关吗?又怎么会是现在这幅迅速苍老的样子?在老宅里,挖出了一份疑似达芬奇手稿,是假伍恩从你手里夺走,蓄意埋在地下的吗?”   “这些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讲。”   黑泽提到病情,“五年前的夏天,我被矮小黑影吓晕。本以为是婴灵报复,但醒来被葛瑞森控制在地下实验室内。   他为了逼供,给我吃了一些药。有一段时间,我是真的思维混乱,而关于「药石」的记忆,我很难记全了。”   事情从1830年讲起。   当时,约瑟夫有心逃离巴黎,他在报纸的广告栏偶尔破译了一则密文。   密文是亚伯神父写的,大致内容问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个包治百病的治疗实验。   “现在想起来像是鬼迷心窍,也可能是我被死婴事件刺激到了,反证就按照密文与亚伯神父接头。   他告诉我,实验很简单。接触一种石头,进行一个祈福仪式就行。能让我百病尽除,但有限制。   那分为上下两个疗程,要找到另一块石头。它可能在埃及金字塔里,也可能在神秘手稿的山洞中。其实,最初我根本不信有那么神奇的事,怀着随便试试的想法去了一个地下矿洞。”   说到这里,黑泽狠狠揉了揉太阳穴。   “抱歉!我记不清那一段经过。那该死的葛瑞森,他给我用的药让我丢失了部分记忆。总之,1830年的4月,我的夜盲症在离开某个地洞时,暂时完全控制住。   那让我非常高兴,我与妻子都有先天夜盲症,伍恩也不幸遗传。虽然不是妨碍性命的绝症,但我希望能帮孩子治好。   我想做完整个疗程,确定没有副作用就让妻儿参与治疗,于是立刻去寻找第二块「药石」。先去了埃及金字塔,但没有找到。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而我的妻子不是意外死亡。   这两年,葛瑞森以为我真疯了,时不时大肆辱骂我,把真相讲出来刺激我。他说了,是他的装鬼将我妻子吓到心脏病突发去世。”   妻子死亡,儿子被绑架且被人冒名顶替。伪装伍恩的凶手叫葛瑞森,来历不明。   爱德蒙听完这些,没有时间叹息,抓住重点问:“亚伯神父人在哪里?第一块「药石」呢?”   黑泽叹气,“我不记得把「药石」藏在哪里了,但应该没被葛瑞森找到,他在辱骂我时还一直要我把药石交出去。至于亚伯神父,他在1830年去世了。”   “什么?”   这出乎了爱德蒙的意料,“亚伯死了?以你混乱的记忆,你确定吗?”   黑泽非常肯定,“我确实弄丢了部分记忆,但清楚记得亚伯神父死了,就在我的面前去世。短短一个小时,他从看上去的中年人一下子衰老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   亚伯在临死前给了我药石、金字塔定位与神秘地图。他说自己没能完成第二疗程,让我一定要在四年内找到第二块药石,不然说不定会与他是同一个下场。”   事情真就如亚伯所言,向最坏方向发展。   黑泽被囚的第二年,是他使用药石的第四年,几乎是一夜白头。   “我唯一庆幸的是,当初没让伍恩一起使用药石。如今,我怕是等不到第二块药石了。即便真的找到了,我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效果,是救命良药还是饮鸩止渴。”   黑泽已经放弃寻找神秘山洞,如今只希望儿子能逃脱囚禁就行。   “我不知道您是谁派来的,不论是谁,我都能保证如果活着必会回巴黎接受审判。如果不幸在那之前死去,在巴黎银行我存了一份当时帮助维尔福及唐格拉尔夫人办事的罪证。保险柜编号「090-7878」,密令是「伍恩?约瑟夫身体健康」。您之后取走资料,能作为呈堂证供。”   爱德蒙沉默了三秒,做事有始有终,他不会立刻返回巴黎取证物,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了与药石相关的案件上。   “您说亚伯死了,药石不知被放在何处。那么葛瑞森又知道多少内情,他为什么盯上你?”   黑泽摇了摇头,“听他的抱怨,他也读到了亚伯神父在报纸上的密文留言,但比我晚去了一步。   后来是多方打听,知道是谁与亚伯神父在咖啡厅约见。找了两年,没找到亚伯神父,而在意大利罗马发现我的新家。厄运就降临我与家人身上了。”   爱德蒙困惑,“既然葛瑞森没有见过亚伯神父,他怎么知道药石的存在呢?就凭看到你的夜盲症好了?那也牵强了,该有其他的认知渠道。”   “阿尔纳?萨克努塞姆。”   黑泽报出一个姓名,“我从葛瑞森的抱怨里听到这个人,据他说十六世纪世纪的炼金术师曾经发现过地下特殊矿石。   更具体的内容,葛瑞森没说。我猜他由此炼金术师的笔记中得到某种启发,一定要找到产自地下的特殊疗效「药石」,渐渐找到了亚伯神父身上。”   爱德蒙的心猛地一沉,他曾经见过这个炼金术师的姓名。   两年前华盛顿慈善义卖会,兰茨先生随手拍了一本羊皮书残卷,作者疑似阿尔纳?萨克努塞姆!   让他说点什么好?   兰茨先生即便是无意为之,却也总会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说不定哪一天根本没有任何道别,这人一脚踩空掉入深渊,从此就在人间消失不见了。   清晨六点五十分,潜入计划顺利完成。   珀尔潜伏在花丛里,没有遇上意外状况。她躲在黑泽窗户的斜对面,顺利接到屋内的打火石闪光信号。   再次声东击西,装作老鼠叫引开守卫,让驼背神父顺利溜出小楼。   两人依照计划路线,在天亮之前翻出了铁栅栏,这就徒步返回旅舍。   整整走出两公里,离开了被追捕的危险范围。   珀尔才开口问:“情况怎么样?黑泽都说了什么?”   爱德蒙却没回答,深深看了一眼胖神父,沉默了一分钟。   某种情绪在心口翻涌不停。如果强制自己不去在意,它或许会似清晨朝露,很快在阳光底下消散不见。   偏偏,这一刻忍了又忍,没能忍住。   爱德蒙的翻涌情绪最终变成一句话问了出来,“乌多夫神父,我能戳一戳你的胖肚皮吗?”? 第93章 谁在敲门   “能戳一戳你的胖肚皮吗?”   珀尔罕见地被问到直接愣在原地。   这是阴沉冷漠的驼背神父能问出的话吗?崩了, 人物形象彻底崩坏了!   她差点就喊:呔!哪里来的妖怪!速速把布索尼神父变回来,且放你一条生路。   但,到底没有吹拉弹唱般喊出来。   珀尔表情沉稳, 指向东方的天空, 以颇为苦口婆心的语气说了起来。   “布索尼神父,不论您在黑泽口中听闻哪种惊悚消息, 都不必惊慌失措。八点了, 天亮了。太阳出来,鬼怪退散,您也大可不必通过戳我的胖肚皮求心理安慰。虽然胖肚子戳着挺舒服,但正经人不能在大街上这样做。”   特意停顿一秒,她又郑重其事地补了一句。“我以为您是懂的。”   爱德蒙不可控地脸色一黑。   什么叫鬼迷心窍?他刚刚表演了一场典型范例。   因为听闻兰茨先生买到羊皮书,它的内容涉及危险领域, 从而担忧这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冒险遭遇突发事故。   被担忧情绪上了头, 控制住了理智思维, 而要戳一戳肚皮求确认这人好好活着。   眼前,胖神父却一本正经地暗讽他, 这位活蹦乱跳的模样哪里值得人担忧。   “呵!您教育得对!”   爱德蒙瞬间面无表情, 前后不到一分钟, 与小心翼翼求戳肚子的时候判若两人。   珀尔暗暗摇头,这人真是不够变通。   她说的是大街上不行,那就应追问关起门来是不是能搞一搞?   爱德蒙哪会想到那种厚脸皮的操作。   脱口而出这一句已然是情绪上头, 话一出口就隐隐懊悔不该冲动,怎么就不能再控制一下自己的感性?   下一秒, 他努力装作无事发生, 切入正题。   “通过黑泽的证实, 我们之前的推论基本正确。我们见到的是假伍恩, 本来叫葛瑞森,1832年来到罗马城。黑泽的妻子也是被这个人装神弄鬼给吓死的。   黑泽持续装疯后,葛瑞森终是放松警惕认为他真疯了。时不时辱骂他,或是用激烈言辞刺激他。   其中就提到真的伍恩被关在罗马城西侧,那间已经废弃的圣约翰教堂地下停尸间。接下来,第一步要先确认此事真假,伍恩是否还活着。”   如能顺利救出伍恩,就要迅速布置请君入瓮的陷阱,等葛瑞森踏入罗马城将他抓捕。   看管黑泽的侍卫们都是被葛瑞森花钱找来。   葛瑞森五年来一直以大孝子的形象示人,让其他人都深信是黑泽疯了,严密看守反而是变相的关心。   黑泽也曾经想过向外求援,但他遇上了一个问题——被关到疯人院的正常人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疯子?而且不能大叫他没疯。   三年前,他暗中接触一个侍卫,终于让对方相信他。可不等他被偷偷放走,葛瑞森给他用的药让他在神智错乱中砍伤了侍卫。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相信黑泽神志清醒了。   装疯,是黑泽无奈的下下策。   拖延时间,让葛瑞森有一丝还能拿到线索的希望,就不会下杀手。否则一旦葛瑞森获得想要的线索,必然将黑泽父子全部灭口。   “有一点,我们歪打正着做对了。葛瑞森会盯上特殊矿石,因为八年前他读到了亚伯神父在报纸广告栏的密语。”   爱德蒙复述了黑泽提到的「药石」过往,一切都是从黑泽破解了密文,脑子一热去做药石实验者开始。   珀尔听完前因,“看来报纸广告栏的密语通讯真的是一大潮流。这次,葛瑞森读到《马赛晚报》当天就离开,是不想与八年前一样再度错过。   为他默哀一秒钟,这次却不是亚伯找人,而是如假包换的假消息,他必是白跑一趟。我还找人送字条去了里昂的马丁太太咖啡馆,转交给元旦中午找「神父」的客人。”   调虎离山,做戏要做全。   不能让葛瑞森认清是被人耍了,还要留一个半真半假的钩子,以备后用。   字条上,剪切粘贴了一些报纸的印刷字体,连来就一句话:「临时有事,二月十日再见」。   至于到时候见或不见,有没有新的变动,都可以看情况再定。   依照当下的局势发展,只要救出真的伍恩,也不必等到二月十日。   预期葛瑞森在一月四日或五日返回罗马城,就能把人给抓了。   谁愿意出力抓人?   不必担忧当地治安官不作为。之前给基歇尔博物馆的豪爽捐赠,那不是一锤子生意。   不让布鲁特馆长提供陪同讲解服务,让他这个地头蛇介绍一二负责维护治安的长官也不难。   博物馆要开得好,当地治安必须好。梵蒂冈与罗马之近,双方的治安管理者不可能没有往来交集。   爱德蒙默默腹诽,胖神父的肚子之所以那么胖,可不就是装了一肚子的坏水。   他的满心担忧完全是多此一举。这人即便接触危险书籍陷入危险,也能分分钟反客为主,又倒打一耙。   珀尔没有读心术,听不到旁人的实时心声。   但能从驼背神父不苟言笑的脸上,读出一缕小幽怨。它仿佛盘旋在驼背神父的头顶,犹如实质般化作长长的兔子耳朵耷拉下来。   想到这里,珀尔差点就笑了。但谁让她为人厚道,忍住了,没有笑。   饱餐了一顿早饭,稍稍休息。   两人借了一辆马车就往城西方向赶,带上了救援必要用的食物、药品、衣服与拆锁工具等等,寻找废弃的圣约翰教堂。   正午时分,走走停停,终于到地方了。   此处非常偏僻,其实算是离开罗马城的范围,可以用荒无人烟去形容。   一百多年前,附近还有村落,但因为疫病袭击,死伤大片。   幸存者不足三十,全部选择搬走,曾经去礼拜的教堂也就彻底荒废了。   乌鸦在头顶嘎嘎扑腾翅膀,通往教堂的路空空荡荡。   如果不是有目标性地从外来救援,被关在这里地下室的人,哪怕喊破喉咙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葛瑞森颇有自信。   没有多发展一个同伙来此看守,而只用一把铁锁反锁住停尸房的大门。   一眼便能瞧出这铁锁的异样。   与教堂的窗框、铁门都不同,它竟然没生锈,与整体荒废环境存在明显差异。   撬开锁,打开沉重的木门,迎面而来是一股腥臭尿骚混合气味。   正午时分,一丝微弱的阳光钻入顶部积灰气窗的缝隙,给死寂的地下室带来无法触及的光明。   停尸房里,原本会有的担架、白布、棺材等等物品早就被清空了。   地面上,放着一大盆浑浊的水,还有一袋子黑面包。距离这些所谓食物饮水不出两米,是尿壶与屎盆子。   墙角,呆坐着一个人。   他形如枯槁,目光呆滞地仰着头,盯着气窗。   双脚脚腕被两条冰冷铁链扣住,活动范围被限定在了两米之内。   人间炼狱,不一定是打到人皮开肉绽的地方,眼前就是一个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监狱。   坐在墙角的人听到开门声,脑袋动也不动,压根没有转头看。关押得久了,根本不相信会有人前来救援。   此人瘦到脱相,可仍能看出骨相与黑泽有七分相近,与如今在外冒名行事的葛瑞森也有几分相同。   “伍恩?约瑟夫,是你吗?”   爱德蒙朝前几步,却没有靠得太近,给了对方心理缓冲的余地。“我们与你的父亲暗中取得了联络,他希望将你先救出去。”   伍恩木然地转过头,没有欣喜,反而是呸了一口。   “呸!滚!葛瑞森终于知道威逼没有用,还开始玩起演戏的新花样了。我说了无数遍了,我从来没见过「药石」,也根本没听那个鬼东西!”   爱德蒙不废话,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幕。受害者被无端囚禁五年,不信任陌生人是常态。   “你的父亲说了,如果你不相信救援者,就说一些往事。比如你六岁时尿床,形状像是一只烤鸡;比如你第一颗掉落的牙齿,不是自然换牙,而是去硬啃糖果时崩掉的。   再比如你在十一岁去巴黎郊野的农庄,逗弄大白鹅不成,被三只白鹅追杀围攻一千米,最后落败,鼻涕眼泪齐飞;比如……”   伍恩木然的表情终是片片龟裂,那些尴尬往事似炮弹来袭,反而让他多了一丝生机。   “够了!不要比如了,我相信你们是父亲找来的。我们快点离开这里,万一那个恶魔回来就不妙了。”   说着,伍恩扶墙站了起来,指向脚腕锁眼被封死的脚链。   “这玩意用钥匙打不开了,只能用大钳子把它夹断,或是锤子敲断。”   “那么我这一套装备是带对了。”   珀尔从手提袋里拿出大号钳子,一边夹断链条一边问,“你被关进来的经过,能说说吗?”   伍恩想起那段经历,愤怒远胜于痛苦。“葛瑞森,那个恶魔太会骗人了!他本来是我的水果店员工!”   1830年,黑泽一家离开了法国。   当来到罗马城定居之后,伍恩就不想继续去学校读书,而是决定经营蔬果店。   尽管人生地不熟,但小生意也是渐渐做了起来。   1832年,伍恩招聘一批新员工,葛瑞森是其中之一,他说着一股带有奥地利口音的意大利语。   葛瑞森一直工作勤快,且在伍恩因母亲突发疾病去世而手忙脚乱时,帮忙把果蔬店里里外外的生意给稳定住。   当时,伍恩不知道母亲的死就是潜伏在身边的恶魔做的。   他还越发倚重葛瑞森,也没发现这人到了罗马一年时间口音与自己越来越像,随后身材、发型、眉形等等都有相互靠拢的趋势。   直到1833年的6月,伍恩去进货的途中莫名其妙昏迷,再醒来就是在这个地下室。   讲起过去,他是悔不当初。   “我真是瞎了眼,一直没发现他心有歹意。被关之后,我也想过反抗自杀,但那个恶魔用父亲威胁我。如果我死了或逃了,那么父亲一定会受尽虐待。”   黑泽一家人的感情很好,否则也不会有父亲先去试药,想确认没有副作用再给妻儿使用。   这一手相互制约,是被葛瑞森给玩明白了。   分开囚禁父子俩人。一个被当做疯子,以所谓好好照看的名义彻底限制其行动;一个被关在暗无天日、四周无人可求助的地下室。   黑泽懊悔为什么要去触碰神秘药石实验,伍恩更自责于是他引狼入室。这让黑泽夫人丢了性命,也让父子俩五年以来生不如死。   当伍恩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堂,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与自由的空气。   但也只享受了一分钟,就问:“我的父亲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把他救出来?葛瑞森呢?他在五天前来了一趟,听他话里的意思,那个神秘的亚伯神父出现了?”   伍恩以前不知道亚伯神父与父亲黑泽的关系,更不知道药石的存在。   但五年以来,葛瑞森不断逼问。通过那些质问的话,多多少少是能推测出一些前情。   “这些事就说来话长了,路上慢慢讲。”   珀尔让人先去马车里坐着好,她与驼背神父坐在车沿赶车。“先把你安顿好,你的父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至于葛瑞森,是要送他一份回城大礼包。”   回城大礼包,顾名思义当人回到了罗马,给他来一份伏击包抄,抓捕审判,绞刑扔乱葬岗的大套餐项目。   为了让葛瑞森专享礼包,需要伍恩作为人证,在治安官面前说明来龙去脉。秘密行动,出动警力,将人一举拿下。   1839年,一月四日,罗马港码头。黄昏中一艘客船靠岸。   葛瑞森下船时尚未察觉任何不对劲,岂止是没有感到危险逼近,反而心情还不错。   虽然里昂之行没有见到亚伯神父,可他拿到一封留言说改日再见,证明自己把广告栏的密文翻译对了。   这一次见不到,下一次必能相见。   出发前的占卜抽到了「高塔」逆位,说它预测正确,却也过了火。   哪有覆灭性的灾难,至多就是白跑一趟,下次再去而已。   正想着,面前出现了两个治安员。   治安员不由分说,一人一边扣住了葛瑞森的左右双臂。   “你们做什么?!”   葛瑞森一不留神被逮,他还以为是对方认错了人。“我是伍恩?黑泽,罗马城的阳光果蔬店老板,你们抓错人了。”   “没错!抓的就是你。“   其中一人冷冰冰地说,“疑犯道格?葛瑞森,冒名顶替伍恩?黑泽长达五年之久。治安所与检查院先已查实,你杀害黑泽夫人,非法囚禁黑泽父子。”   另一位治安员也是面若冰霜,他去现场勘察了伍恩被囚禁的地方,亲眼看到了人间炼狱。   “受害者伍恩被救出后,亲口指认你的罪行。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这些话以正常的音量说出来。   码头上围观行人听个正着,本在好奇怎么会有治安队来逮人,这下消息不胫而走。   葛瑞森宛如头上炸裂一道惊雷,双腿像是灌了铅,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高塔」逆位居然是在此应验了!真相一旦被揭开,他必是要面临死刑。   只是怎么可能呢?伍恩被关在那么荒僻的地方,怎么可能被人救出来?是谁做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很快,人群就议论纷纷起来。   近些年,罗马闹鬼老宅、疯了的父亲黑泽、大孝子请驱魔人除鬼,这一系列事件早就广为人知。   谁想到出现了惊天大反转,背后真相居然是冒名顶替、故意杀人、非法囚禁!   在伍恩被救出后,报案说明前因后果。变相被拘禁在家的黑泽,也被治安队登门放了出来。   过程中,侍卫们没有谁顽固反抗,因为看到了瘦如骷髅的伍恩出现在大门外。   大活人的出现,证明所言非虚。鸠占鹊巢,偷天换日,可怕的顶替案真的发生了。主犯葛瑞森被抓,这些侍卫们某种程度也是从犯,不反抗还能被判得轻一些。   治安队不可能向民众说清案情来龙去脉。   人们把目光都投向了报刊书摊,是要等报纸杂志的实时新闻。葛瑞森被抓,要怎么审判?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具体作案过程是怎么样的?   这些都引起关注,成了1839年罗马城开年劲爆的大新闻。   原来一直被传闹鬼的鬼宅没有鬼,真正有鬼的是黑暗的人心。   1月15日,阴雨绵绵已经持续了三天。   「大鸡翅酒吧」的生意有点冷清。   随着葛瑞森案的爆出,老宅闹鬼是假的真相曝光后,这里也不似往年常有一波接一波驱魔人光顾。剩下的八人,还是去年年尾来的。   原驱魔小队没有立刻就地解散。   葛瑞森被抓,但调查还可以继续。不过,这回的雇主换成了真黑泽父子。   之前委托查案的伍恩,那人是假的,但在老宅里挖出的地图是真的。   不是说真的由达芬奇绘制,而是它的来历确实神秘。黑泽表示它可能通向神秘世界,如果驱魔小队愿意追查,他也愿意继续出钱资助。   问题就摆在了八个人面前,当得知发生在黑泽一家人身上发生的事件真相后,还要继续往去找画稿上的山洞吗?   有人想继续,有人却要先离开了。   爱德蒙在客房内整理行李,决定明天出发前往巴黎。   根据医生的诊断,黑泽的身体真的不行了,恐怕撑不了一个月。   自己不是正义审判者,非要把人送到监狱。遗憾于黑泽熬不到出庭指认维尔福的那一天,这次先把黑泽保存的维尔福相关罪证拿到手瞧个清楚。   为什么不现在就控告维尔福?   当然是因为必须一击必中。1829年死婴事件,尚有未理清的环节。是谁带走了男婴?关键人证尚且缺失。   “咚咚、咚!”   房门被有节奏的叩响了。   爱德蒙没有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但门外确实来人了。“哪位?”   这就传来胖神父的回答,“是我,乌多夫。”   爱德蒙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有一瞬不想开门。   就让他静悄悄地离开不好吗?让驼背神父从此消失在人海。这样就不必再去记得有个人傻傻地问“能戳一戳胖肚子”的画面。   “您有事?”   爱德蒙还是开了门,但只开了一道门缝,明显没有请人入内的想法。   珀尔见状,立刻想起只留一个地址就消失在人海的默瑟先生,某人又要搞悄无声息地潜逃。   当即,她充分演出胖神父大大咧咧的人物特色,直接推开房门。   大步迈进,然后迅速反手关门,笑呵呵地说:“布索尼神父,看来您是要离开罗马了。没和大伙吃一顿告别宴,走得如此匆忙吗?”   爱德蒙不认为驼背神父需要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情绪,更不必多加一顿晚宴。   “调查任务告一段落,即便要去找画稿上的山洞,现在没有更多线索,那就等将来再议。该办的事做完了,散伙饭这种客套的程序没必要做。”   珀尔似乎信了,“这样啊,看来是我误解了。以为您想在罗马会多逗留几天,欣赏一下风景,也许还有尚未完成的事呢。”   爱德蒙目光坚定,摇了摇头。“没有了。”   “真的?您确定?”   珀尔忽然笑了,朝前几步逼近驼背神父,让两人之间仅剩半臂距离。   “那天,您在街上问的话,我只回答了一半,您怎么就没耐心听完整呢?”   珀尔特意指了指胖肚皮,仿佛邪神蛊惑般在驼背神父耳边低语。“路上戳肚皮不行,但眼下我们在房里,您真的不想试一试吗?”? 第94章 你看我像谁   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事, 关起门来只有两个人时要不要试一试?   胖神父犹如邪神的蛊惑低语,紧贴着右耳响起。   爱德蒙闻言,下意识想后退一步。   没有成功。他坐在椅子上。椅子堵住后路, 而身前胖神父拦住了去路。   一定是大鸡翅酒吧的取暖壁炉出了差错, 怎么会因为听到一个问题,他的右耳开始隐隐发热?   “我不……”   坚定谢绝的话没能说完, 他的手背叛了他的理智, 竟然先一步伸出去了。   右手食指先戳了戳胖肚皮。隔着神父黑色长袍,触感不够真实。软乎乎的,更有几分Q弹。   算了,戳就戳了吧。   胖神父敢问,他岂能不敢应。   索性,伸出整只右手, 捏了几把胖肚皮。   肚子的手感很好, 但与活人的脂肪终有一点点差异, 应该是用硅胶之类制作的。   这是验证了之前的猜测,胖肚皮是假的, 胖神父的身份也是作假。   胖神父敢主动让捏肚子, 变相是自爆身份。自揭伪装的行为必然不能单方面进行。   爱德蒙配合着挺直了背脊, 不再保持驼背神父的标准姿势。   然后,他开启双手捏肚皮模式。   这才不是幼稚到玩上瘾了。随便找到借口,这是在研究人物乔装术中的常用道具质量。   兰茨先生选的假肚子硅胶道具品质不错, 吊打市面上很多质感僵硬的产品,有可能是私人定制。   珀尔眼看某人从伸出一根手指, 到一只手, 最后是两只手一将起捏肚皮。   玩胖胖假肚子的过程显然能让人感到放松, 更是有奇效, 让驼背神父背也不驼了,而能挺直背脊做人了。   珀尔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问:“玩得开心吗?我久违的E先生?”   这一句话,让爱德蒙的双手瞬间顿住了。   不是因为“久违的”一词,而是因为“E先生”。   胖神父与驼背神父在罗马相遇。   从最初的陌生,到心有怀疑,再到逐步确定对方的身份,一切发生在短短一个月之间。   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揭开。   只要戳了戳胖肚皮,必会发现那是假的,也就会揭开双神父的身份伪装。   久违的是兰茨先生与默瑟先生,这个形容词非常正确。   但,E先生从何谈起?   就算叫他兔子小姐也好,而E先生这个称呼令人惊悚。   难道兰茨先生变身胖神父之前,已然查清了他的真实身份(Edmund Dantes)?   不!不可能。   爱德蒙自然而然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把话接了下去。   “看来您很喜欢给我起新绰号。闻名全球的『兔子小姐』已经满足不了您的起名欲了吗?兰茨先生。”   “我有起错吗?”   珀尔认为自己起名很讲基本法。   “叫您一声地球人(earthman),足以概括您在这个星球上说走就走的状态。尽管您是抛下一个身份就远遁,但至少还活在地球上,没有进行星球飞行。”   原来是这个E。带着一丝讽刺,像是说某人满世界乱窜,假身份用过就扔,毫不留恋留在原地的那些人。   爱德蒙悬着的心却落了地,暗中猛松了一口气,不是被发现真实身份就好。   此时,转念一想,即便被知道了又如何呢?   如果是兰茨先生的话,似乎、大概、也许、可能没有问题,这位不会对他的复仇行动造成阻碍。   不过,他不可能主动自爆身份。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对第二个人言说。   “兰茨先生,您对我有一点点误解,我没有想要潜逃。”   爱德蒙说着,瞥见墙边放着刚刚收拾妥当的行李箱。非但没有自打自脸的尴尬,而是理直气壮地说明。   “您可能也猜到了,我来罗马并非冲着鬼屋之谜,而是找黑泽了解一些往事旧案。   听医生说了黑泽的身体不容乐观,估计只有一个月左右的寿命。他无法作为人证当庭指控罪犯。我必须立刻赶回巴黎将他记录的证据拿到手,将其妥善保存起来。”   这话说得振振有词,就差直接反问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   珀尔真诚赞同,“对,您做得太对了,真是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爱德蒙被肯定了,反倒生出几分心虚。是不是不告而别,他本人心里很清楚。   珀尔也没抓住这一点不放,换一个角度轻嘲。   “大名鼎鼎的默瑟先生不是为了投资,而是为了调查旧案四处奔波。果然是能人多劳的表现。您更是连饰演驼背的辛苦活也能信手拈来。”   这一番话里有话。   投资人默瑟在离开美国时,借口说欧洲方面有客户的私人投资项目要去处理。   而今没搞投资,反而玩起角色扮演查案。如果不承认不务正业,那就要承认身份可疑,行事成迷。   爱德蒙一个也不选,反将一军:“兰茨先生,这事说来就得感谢您了。我是在您的帮助下打响了「罪犯吸引器」的称号。   让我不局限于金融行业,还拓展了业务范围。在接触充满挑战的一起起案件调查的道路上,您是我的领路人。”   珀尔微笑,默念着‘我信你个鬼!’。她的回答,却显得很热心肠。   “原来如此,那么您需要帮忙吗?听您话中的意思,现在似乎是证据不够充分,无法立刻对嫌犯提起抓捕控诉,所以赶不及让黑泽活着时出庭作证了。您日夜兼程赶回巴黎,势必要辛苦地追查下去。如有需要,我愿为效劳。”   爱德蒙第一反应就是推辞。   如果让兰茨先生了解到1829年发生在维尔福家的死婴事件,那么距离自己的真实身份被看破还会远吗?   检察官维尔福判决的冤假错案或许不只一例,他也不会好人缘到没有任何政敌。   有动机针对维尔福算账的,绝不只一人,而该是一群人。「投资人默瑟」暗中调查维尔福,很难说是出自谁的请求。   然而,有个从一开始就留下的破绽。   它无法被抹去,“可疑的马耳他水手”在暴风雨中被兰茨先生搭救。   以兰茨先生的耐心、好奇心、联想力,或早或晚有一天能将所有不合常理的线索联系起来。   爱德蒙想拒绝,但为时已晚。黑泽是医生约瑟夫,这条线暴露了。   一味拒绝只会引起珀尔的逆反心理,要决意弄个明白。那只需去巴黎打听一圈,不难知晓约瑟夫曾经是谁的私人医生,也就会关注到检察官维尔福。   既然如此,不妨使用拖字诀。   爱德蒙面露感谢,“目前我一个人能应对,如果将来有需要的话,再请您伸出援手。您的好意,我先心领了。”   “这样啊……”   珀尔似乎没听懂其中的缓兵之计,就当E先生在捏完肚皮后洗心革面、认知错误、痛改前非,他如今懂得团队合作的重要性。   这样一想,她几乎是顺理成章,对合作伙伴就要有话直说。   “E先生,您同意让我帮忙,我很高兴,表示您认可了我的能力。不过,一码归一码,幸苦费还是要的。谈钱伤感情,我是主动帮忙,无需您给跑腿费,但您也得有所表示吧?”   爱德蒙:?   不对吧?这话题是不是有点太跳跃了。   珀尔却义正辞严地说了起来:“让我帮您回忆一下,在梵蒂冈基歇尔博物馆附近的餐厅,您企图以威胁胖神父的方式要求我们达成合作。在我提出让您吱一声的要求后,您避而不吱。这事,您记得吧?”   爱德蒙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很有可能要被讨债了。   这就是自爆伪装的坏处,驼背神父能冷漠地面对胖神父,可他没法对兰茨先生冷硬起来。   珀尔大度表示,“我的要求很低。您穿上那套兔子家居服,双手捏住兔耳朵,吱一声给我听听就行了。一举二得,既让我瞧瞧送出去的礼物是否合身,也是给你弥补过失的机会。”   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爱德蒙此刻不能更深刻体会这句话的含义。兰茨先生的帮助是分文不取,但提出的要求让他怎么完成?   原来如此!   当珀尔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时,揭穿他的身份不是重点,而是在这里等着他。   爱德蒙努力微笑,反问:“我是不是该感谢您舍不得我受累,没有让我装成兔子表演蹦蹦跳跳的舞蹈?”   珀尔连连点头,“您果然是懂我的,看得明白我在为您着想。您懂了就好,就不枉费我的一番关怀。”   爱德蒙深切感知什么叫做打蛇上棍。他必须要坚守阵地,岂能珀尔说想看兔子表演就配合演出。   “容我也提醒您。兔子装,是您单方面认定适和我的服装。我还没与您计较被冠以「兔子小姐」称号带来苦恼。“   算旧账,谁不会。   爱德蒙提起兰茨先生的第三本书扉页赠言与电报发布会。   “您的那句「谨以此书献给亲爱的兔子小姐」,但凡写成「兔子先生」,也不至于谣言满天飞。”   兔子先生,能解读成兰茨先生与一个男人的诚挚友谊。   兔子小姐的称呼截然不同了。   如被发现其真身性别男,先坐实异装癖,再被质疑这是公然挑战法律,昭告天下两个男士发生了不正当关系。   珀尔神色无辜,“首先,您的确装扮过「朱迪小姐」,我不是歪曲事实。另外电报发布会抽取选题,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它真是随机选择,我没黑箱操作。”   说到这里,她强调了前因。   “如果投资人默瑟,没有扔下他的合作伙伴离开美国,而是一起辛辛苦苦搞电报网络建设的宣传推广。发布会当天,让谁选题这一重任就是落在您身上。   您掌握主动权,也许就避免了「兔子小姐」与「华盛顿总统」一起载入史册。可惜,您跑了,无影无踪,没法联络上。这事能怪谁?   何况,「兔子小姐」是谁,你知我知。我能保证绝不对第三人说,难道您无法守口如瓶?瞧您,很有一套保密技术,难道在这件事上没自信?”   珀尔毫不气弱地反驳,最后,更挑衅追问。   “退一万步说,真要暴露了,也能解释为查案需要。真要被追究法律罪责,我与您一承担。便是深渊,也一起堕落,您满意了吗?”   爱德蒙被一波接一波的话怼到哑口无言。无力反驳的同时,心潮翻涌不停。   他的关注点不可避免地放在了最后一句话上,兰茨先生愿意陪他同赴深渊。   珀尔看到了对方理屈词穷,非常满意自己的诡辩能力,还大人有大量地表示不计前嫌。   “翻旧账,不是好习惯,您认识到说逃就逃的错误性就好。缺少服装,在罗马也完不成兔子表演。我就先收点利息吧。”   爱德蒙尚且来不及反驳他还没最终点头兔子装吱一声,怎么就又冒出来需要支付利息了?兰茨先生真的是华尔街恶狼,利滚利的速度太快了。   珀尔有理有据地提出要求,“这样吧,先让我研究一下驼背神父的演戏姿势。还别说,如果现在是夏天而非冬季,胖肚子的伪装就不合适了。   穿戴假肚皮会很热。驼背神父就成了更好的选择,您是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您都捏了我的假肚皮,让我亲手感知一下您驼背的伪装弧度,不过分吧?”   这要求非常简单了。   请爱消失的E先生再演一下驼背神父,然后珀尔上手测量一下脊柱的弯曲弧度。   爱德蒙正襟危坐,身姿挺拔,一动不动地凝视珀尔。   整整沉默了五秒钟,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了,同意吧。再不答应,上帝也不知道他又会被追加哪种利息。   他配合地弯腰,驼起背,还原出如假包换的驼背神父。   这就感觉到有一只手触碰上了脊柱,一开始似是在认真研究驼背的脊柱弯曲弧度。   珀尔还念念有词,“哎!您也不容易。装胖神父绑一个胖肚皮就好,但装驼背是让身形保持在极不舒服的状态里,为难您了。”   爱德蒙刚刚想说,难得听兰茨先生讲一句不含沙射影的的安慰之词。   下一刻,直觉背上情况不太对。珀尔的五指时轻时重,仿佛把他的脊柱当钢琴键来弹奏乐曲。   关键是,指法不经意间落到了背部其他地方,似有若无引人发痒。   再玩下去,怕不是要开启十指连弹模式。那是要在他背上点一把火,试图让大火沿着脊柱直冲脑袋,要烧掉他的理智思维。   爱德蒙及时叫停,直起身,一把握着珀尔的手腕。“兰茨先生!“   “嗯?”   珀尔似乎不解地轻哼一声。   “怎么了?刚刚您双手捏胖肚皮玩,现在不许我十指连弹欢奏一曲?”   爱德蒙:“这能一样吗!胖肚皮是硅胶做的,怎么捏都不痛不痒。”   珀尔听了,投去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啧啧啧!您的思想有些危险。是怪我没让您捏真腹肌了?这就不合适了,即便在房里,正经朋友间能做的事,也是有所限制的。需要考虑是否与礼不合,您懂吗?”   爱德蒙:!!!   今天之前,他敢保证自己压根就没这样想,驼背神父真的只想试试胖神父假肚子的触感。   可恶的兰茨先生,恶狼先告状,还故意推开一条通往新世界的门缝,把他的思路带偏了。   有的事一旦偏了,就再难返回证道。? 第95章 (一更)、你看我像谁   分别在即, 爱德蒙没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两个人在房间里能做点什么”的议题上,那会越聊越歪。   既然揭开了一层伪装的身份,有的话就能明说, 他将话题扯回真假伍恩案上。   葛瑞森被抓了, 依照罗马城的法律,死刑是必然的, 但这件事里还充满团团疑点。   所谓「药石」究竟是什么?   黑泽的记忆在葛瑞森的逼供乱用药下受损, 他说不清治疗过程,更不记得把第一块药石藏在了哪里。   根据葛瑞森的口供,他本来是奥地利一家药铺的继承人,奈何在医药方面没有任何天赋。怎么学都学不好,打小想有一种包治百病的轻松方法就好了。   之所以认定特殊矿石包治百病,曾经的药物收购过程中与一块红色石头失之交臂。   红色石头的买家患有严重的心脏疾病, 不可能奔跑跳跃, 但是拥有药石后, 她就活蹦乱跳了。   那时,葛瑞森就动过打劫的想法, 但那个治愈患者运气不太好。她病愈后出海旅行, 遭遇风暴, 连人带石头沉尸海底。   这个时代,海难的发生率很高。   葛瑞森的野望本来不得不一起沉入海底,但让他读到了拉丁文书写的《论地下的另一个世界:阿尔纳?萨克努塞姆文选》。   阿尔纳?萨克努塞姆, 十六世纪的炼金术师、博物学家、冰岛文学的大家。   市面上却找不到他更多著作。因为1573年他被判定传播邪恶教义,几乎所有著作都在哥本哈根被焚烧毁去。①   如今, 流传下来的残本非常稀少。   葛瑞森是在地摊上买到了书, 他把读到的内容信以为真。不怪他当真, 按照书本所示, 真挖到了一些残余铜矿。   以这些为探险经费,就开始寻找书中提到的特殊治病矿石。一旦成功,岂止是完成最初的心愿,更是会飞黄腾达、闻名于世。   一找三年,没能有更多收获,直到读到旧报纸《巴黎早新闻》的广告栏。加密的通讯,是语焉不详提起「药石」实验。   梦寐以求的线索来了,却也来迟了。   在他读到这则加密信息时,距离报纸刊印过去一年,特殊实验早就结束。   后面的事,不必赘述。   想要获得「药石」已经成为执念。   悄悄接近伍恩,最初是想问出矿石所在,把东西偷走。逼问过程中发现伍恩与其母亲黑泽夫人都不知情。   改变了策略,闹鬼吓唬黑泽,没想到用药过猛把人给吓疯了,将错就错将人变相囚禁。   葛瑞森从阅读炼金术士的书开始,踏上了危险人生路。后来者岂能不引以为戒。   爱德蒙着急赶回巴黎,却没忘了珀尔拍下过炼金术师阿尔纳?萨克努塞姆的羊皮残卷。   他必须要提醒几句,先找了古德老夫人与艾纽曼先生打听情况,之前他们给假伍恩的占卜内容是不是应验了?   “虽然我并不完全相信占卜,但回头看针对葛瑞森的预言已经对了一半。古德老夫人的塔罗牌「高塔」逆位应验了。   水晶球测的是葛瑞森心心念念神秘山洞所在地。好巧不巧,问卜中显出它与地下城有关。”   爱德蒙提及此前将葛瑞森调虎离山时,与珀尔编的假消息。两人误打误撞,真就写了土耳其地下城。   “正因我们编的假消息与水晶球内容相似,才能非常成功地欺骗葛瑞森,还让他深信不疑亚伯神父又出现了。   现在,葛瑞森进去了,问题却来到我们这一边。兰茨先生,您对「地下城」的预言怎么看?它与画稿上的神秘山洞相关吗?”   珀尔听得懂潜台词,表面上问是问她怎么看预言,实则这一长串话就表达一个中心意思。   E先生在委婉提醒,务必不要因为同样读了阿尔纳?萨克努塞姆的古书,就自信满满地去追查葛瑞森想找的神秘山洞。   “请您安心,即便我有幸确定了画稿山洞是在哪个地下城附近,也不会独自入内探险。一定会做好足够准备再说。”   珀尔先给一枚定心丸,这不是随口一讲的漂亮话。   假设『药石』的疗效真如黑泽所言,不是他思维混乱后的错误记忆,那么这种物质的属性就远超认知。   它的治病原理是什么?与辐射相关吗?是不是更高级文明的产物?   全部无解。   珀尔不会冲动行事,又谈起拍卖会上买到的羊皮残卷。   “阿尔纳?萨克努塞姆生活在十六世纪冰岛,他的书不是用拉丁文就是用卢恩文字书写而成,读起来不容易。   对比来看,葛瑞森买到的那本是多是阿尔纳前期提出的设想与理论。而我得到的那本,是记录了他对地下世界的探索过程之一。   书中提及有很多条通往地下的道路,但想通往真正的地心世界,他只走过一条相对安全的路。   他表示将来会画成地图或编写通俗易懂的顺口溜,将这条线路传下去。那是将来的事,因为写书时,对地下的探索只进行到一半。”   羊皮残卷描述了地下存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有地心海,也有依旧存活的史前巨兽。   阿尔纳?萨克努塞姆之所以探索一半返回地表,因为被地心人围攻了。   以十六世纪的地表科技发展程度,独自一个人深入地下,以个人最大的负重极限计算,无法以携带足够多的武器、粮食与水。   地心人的长相大致与地表人类相仿。但更身材更加高大、皮肤惨白,眼睛非常小,趋近于无。   在黑暗的地下,它们反应迅猛,武力上吊打地表人类。当双方发生冲突,地表人类武力不足,只能落荒而逃。   奇异的是,阿尔纳?萨克努塞姆逃到了一定的地层高度,身后追兵就停止了脚步。   逃亡过程中,他本来收集的怪奇动植物标本全部丢失,两手空空回到地面。   那让他的离奇地心之旅听起来就是自我臆想,没有证据去证实地心异世界的真实存在。   “阿尔纳?萨克努塞姆提到会留下安全通道的记录,但在我买到的书籍中没有夹带。那份记录或许被保存下来,或许尚且来不及留存,他就死亡了。”   珀尔本来只把羊皮书当科幻故事看,但葛瑞森事件让阿尔纳?萨克努塞姆的地心游记多了几分可探索性。   “不论怎样,想要地下行,需要更多可遇而不求的线索。只能说祝我们好运吧。”   爱德蒙听到地下生物与地心人,很难去想象真实存在那样一个世界。   信或不信全部不是重点。确定兰茨先生思维冷静,没有一个人独闯地底的想法,他就放心很多了。   “您愿意谨慎行事就好。”   爱德蒙主动给出一个地址,“这是布索尼神父在巴黎的住址。如果有情况,能以此联系我。”   珀尔接过纸条,瞧了一眼,不是很满意。   “您返回巴黎,还会长期扮演布索尼神父?如果不是的话,您不考虑给个更常用的地址。”   爱德蒙不是不想给,而是给不出。角色未定,房子没买。   他却笑着反问,“难道您不想玩个有趣的游戏,它叫做「猜猜我是谁?」”   珀尔捏着纸条,瞧着这人颇有几分邀战之意。她也跃跃欲试起来,“是有奖竞猜游戏吗?”   爱德蒙感到背上残留着珀尔手指乱弹后的痒意,可不能将奖励的定义权交出去。   “您猜中的话,可以点一支兔子舞,不能更多了。是了,还得加时间限制,截止今年五月前。”   珀尔假笑,真是越有钱越小气,奖励一点也不刺激。她勉勉强强答应了,“行吧,蚊子肉也是肉了。”   兔子装跳舞是蚊子肉的话,美味牛排又是什么呢?   爱德蒙被坑出经验了,不会傻到去追问。   他收下了兰茨先生的伦敦联系方式,珀尔说处理完罗马城的后续会先回伦敦。   罗马城内,还有什么后续要处理?   没什么大事,主要瞧一瞧从葛瑞森家里搜出来的犯罪工具,比如那只用来装婴灵闹鬼的机械人偶。   人偶主体是合金制作,基歇尔在两个世纪前制作的。通过上发条,可以简单走两步,也能挥手做出敲击动作。   本来一直妥善保存在博物馆里,直到被葛瑞森买通馆员盗出,使用了五年后磨损严重。人偶的关节与链条断裂,需要大修。而制作零件工序复杂,短期内无法再用。   布鲁特馆长决定暂不修复,就让小矮人人偶以此形态展出,也是记录下这一段罗马老宅的闹鬼真相。   珀尔对机械人偶的发明创造历史进程挺有兴趣。   十七世纪的基歇尔制作过人偶,再往前推,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也有相关奇思妙想。   如今,世间却多是流言传闻,没有实物留存。相关的设计图纸与制作理念被秘藏于达芬奇手稿中。手稿不对外公开,被几个收藏家与博物馆私藏着。   下一站决定去伦敦,以兰茨先生的身份联系上了大英博物馆的相关部门,获得了在馆内借阅的达芬奇手稿的权限,也能阅览其他的珍贵库藏。   此行也有着新的工作任务。大英博物馆不会轻易开放秘藏资料,是相关出版社想要编撰一本《人偶发展秘传》,邀请畅销书作家兰茨参与编写。   珀尔欣然答应。   此去还带了一个疑问,黑泽拥有的山洞画稿,究竟是不是出自达芬奇之手?   黑泽没有精力去验证,伍恩也不想再参与到这种事情中。   画稿被当做拯救父子里逃出囚笼的谢礼之一,送给了胖神父。随其处置,是转卖,是收藏都随意。   珀尔向驱魔队的另七人开放了授权,他们想要去查画上山洞随便查。如果好运有所收获,想得起来就通知胖神父一声即可。   与黑泽告别时,他又提了一点。画稿被葛瑞森夺取了五年,这人保存的方式得不够妥善,导致字迹部分越发模糊。   有一句话,五年前尚且能一看,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幸好,那话黑泽还记得。画稿的山洞图案之侧,以达芬奇常用的左手逆写镜像字母方式,留下意味不明的拉丁文。   大致内容:「宫廷的游戏,铁从地下矿石中被提炼出来」,这会有什么深意吗?   1839年,二月末,伦敦大雾。   珀尔坐在了大英博物馆阅览室内。   玻璃窗外,浓雾弥散。   书桌上,一本《米兰宫廷往事》记录了十五世纪末至十六世纪初的意大利宫廷逸闻。   其中提到了达芬奇,他曾经一度供职于米兰宫廷。当时,想出了一种令王公贵族取乐的新方式——猜谜语。   达芬奇出的谜语通常带有阴郁元素。他对这种脑力游戏很感兴趣,曾经想过要出一本专著,最后没有实现,却有一些相关谜语流传来下来。   比如有一则谜语的谜底很眼熟,「从地下挖出的矿石,提炼出了能杀人的铁」。   它与神秘山洞画稿的留言相似。   在书上反查它的谜面,那是一句令人有些头皮发麻的话——「死者从地底爬出捕猎生者」。②   谜底与谜面颠倒使用,是否存在特殊含义?   伦敦,雾正浓。   夜幕降临,雾气仍不见退散。   晚上八点,《伦敦时报》主编艾伦终于结束加班。他想要拦一辆马车回家,但今天竟然叫不到一辆车。   四周张望,马路空空荡荡,路灯明明灭灭。仿佛深怕被大雾吞噬,人们都早早归家,这让目力所及之处居然看不到一个活人出没。   “倒霉。”   艾伦不得不步行回家,那要用上一个小时。   为了快点到家,选择穿行小巷。小巷的雾气更浓,能见范围仅剩三米。   身前身后,皆是白茫茫一片。   死寂无声的巷子里回荡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忽然,前方高处出现一道黑影。   似是超大的蝙蝠张开双翼,从屋顶一跃而下,仿佛闻到活人气味就飞奔袭来。   主编艾伦惊恐地愣在原地。   白雾中,突然冒出一对大眼珠子,似鲜红恶魔火焰般悬空燃烧着,朝他迎面扑了过来。? 第96章 (二更)、你看我像谁   夜深, 雾重。   煤气灯的光线被雾气吞噬殆尽,伸手难见五指。   今夜的伦敦像极了一座死城,泰晤士河上的所有船只都隐去。   喧嚣热闹声都不见了, 大雾里仿佛有某种结界被撬开。百鬼夜行, 生者回避。   这种时候仍在街上行走的人成了异类,不再是这座城的常住民。   黑白颠倒, 成为误入迷雾异世界的可怜动物, 几近自投罗网般将自己送到了怪物的嘴边。   幽暗小巷,回响着艾伦独自一个人匆匆赶路的脚步声。   屋檐上猛地冒出一只如同蝙蝠人的怪物。   它双目赤红,宛如燃烧地狱火焰,闻着活人的气息从半空迫降。当它扑面袭来,这一瞬有多少人能顺利还手?   主编艾伦直接傻住。双腿抖如筛糠,牙齿发颤, 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别说进攻式防御, 惊恐到连拔腿就跑的动作也使不出力气。动也不动, 愣愣地看着怪物朝他扑来。   怪物,类人。   背后长出超大的蝙蝠双翼, 头发乱糟糟地竖起, 像极了一根根朝天尖刺。   眼睛冒火, 狞笑着露出可怖的尖牙利齿。双手十指的关节上,竟然多出十根金属利爪。   它抬起右手,金属利刃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一爪子就朝艾伦鼻尖而去。   “咚!”   就听一记重物砸地声响。   艾伦仰面朝天,整个人惊恐到了极点, 当场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 合上眼皮的最后一秒, 模模糊糊的视野范围内是怪物的双腿。   怪物似乎穿了一双金属质地的靴子, 那种冰冷质感像极了炼金产物里的机械腿。   是这种特殊靴子的力量吗?让怪物能够极其迅速的跳跃?还是它会飞?   一念间,闪过很多念头,最后闭眼前想到明天的社会新闻,自己要上头条了。   ——《伦敦时报》主编艾伦,被怪物当街杀死。也不知道这一条会成为伦敦年度最热新闻之一吗?   翌日,伦敦雾气稍稍减了一些。   艾伦没想到自己再次睁开了眼睛。   头昏目眩,恶心想吐,但还是活着。正躺在一家诊所的病床上。   护士说,清晨敲窗人在走街串巷敲响晨钟,叫街坊邻里早起时,发现了昏迷在地上的艾伦。   路人向苏格兰场报案,警员福克纳与同事一起找推车把艾伦送到了诊所。   “全身没有其他外伤,除了后脑砸伤,肿了一个包。这段时间会有脑震荡后遗症,医生给你开了外敷药膏,让你尽量静养。”   护士安慰艾伦,“你的运气不错,福克纳警员说发现你时,你戴着帽子,脑袋又是摔在公文包上。这些减缓了脑袋直接撞地的冲击力。”   艾伦只觉脑子昏昏的,想吐又吐不出来。   听了护士的好运之说,没有一丝被安慰到。完全不想感谢对方的照顾,只想狠狠讽刺一句,如果这是好运,那不如送给她!   死里逃生,或许是好运。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倒霉,不是其他人遇上怪物。   “我想出院。”   艾伦没法在医院多留,报社还有一堆工作没完成。   说来也是惨,主编做成他这个份上,人到中年成了光杆司令。要亲自加班,手下没几个能压榨的员工。   一步错,步步错。   四年前想要压榨珀尔?兰茨,以超低价购买其新书《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出版权。   不料被兰茨反杀一局。   那让伦敦时报出版社损失了一笔大订单,而那也成了老板调整报社管理层,搞人事调动的开始。   艾伦手上的权力被分出去大半,后来三年陷入办公室权力争夺,并且落败。   别看他还挂着主编的名号,事实上早就没了往年的威风。   在登载文章的选择上越发没有话语权,曾经争取到几次机会,主推的话题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炒起热度。   现在手下只管两三只小虾米。   上个月,又有两人同时辞职,让他不得不为一堆杂事亲自加班。   对比来看,珀尔?兰茨是平步青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泰晤士新月刊》:   『大不列颠的第一条电报线路,即大西部铁路线沿线电报线竣工!兰茨先生出席揭幕仪式。』   艾伦不想待在医院,也是因为睁眼就看到隔壁病床病人拿着的杂志,封面标题就有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名。   兰茨先生仿佛一道魔咒,三四年间人不在英国,却能接二连三登上欧洲头版头条,反反复复提醒着他当初的决定有多错误。   如果没得罪人,如果是合作伙伴,那是不是约等于抓住一位源源不断热点话题的制造者?   艾伦却不会认错,不愿意承认是他太过贪婪,好处都想一个人占了。   回头想想,只怪当初不够周密,没想到要防备兰茨与隔壁法国佬联手。   总能有新的机会。   艾伦想着,不依靠珀尔?兰茨,他还是能搞出大新闻的。凭着新闻热度重夺办公室的决策权。   一边拄着拐杖,一边走出诊所。   昏昏沉沉的脑子忽然开始思考起来,昨天攻击他的怪物是什么?   不只没有要他的命,居然压根没有抓伤他,那幅攻击姿势都是做做样子的吗?   或者,根本没有类人怪物,而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都说伦敦的大雾对身体不好,那些是工厂烟囱排放的气体所导致的雾气。难道正好吸入了有毒气体,发生幻觉了?   这就改了道去苏格兰场,找打过几次交道的福克纳警员。   苏格兰场的警员们不会好心肠把昏迷倒地的人一一送医院,比如伦敦东区每天都有饿死的人群。   艾伦清楚自己被送诊所,因为与福克纳相识。现在要去问一问苏格兰场有没有勘察他昏迷的马路,进行可疑痕迹摸查?是否看到怪物的踪迹?   不论有或没有,这件事让他灵感一闪。   『时报主编被怪物攻击』,『遭遇怪物,死里逃生的秘诀』,『警惕!雾中的弹簧腿怪物!』……   诸如此类的报道内容,在脑中迅速编排起来。   即便昨天的遭遇是吸入有毒气体的幻觉,但是比起老生常谈的雾气治理问题,伦敦有怪物出没更夺人眼球。   艾伦仿佛看到热榜新闻唾手可得,也顾不上脑震荡后遗症,这就脑速全开要想一想怎么编故事。   这样的浓雾天气很难令人心情明媚。   珀尔来到伦敦半个月,越发想念海浪与沙滩。   可惜,大英博物馆典藏书库的书籍不许外借,只能每来阅览室阅读。   天气阴郁,好在工作本身令人感到乐趣。   阅览室内,橡木书架一排排顶格排列,高至天花板,必备木梯爬上爬下取书。   一本本古籍多是羊皮卷,散发出陈年墨水香,在蜡烛燃烧的光晕中将人带回过去的时光。   针对编写《人偶发展秘传》,需要翻阅很多书籍。   不论前人在记述描述时掺杂了多少虚构与夸张成分,但这些记录仿佛打开一扇通向光怪陆离世界的奇幻大门。   人偶发展,说的不只人偶。   更是包括了一切与机械相关物品。比如八音盒、喷泉、旋转木马、能弹跳出吓人玩具的恶作剧盒,以及象征生命的钟表。   古罗马时期,亚历山大里亚的希罗,为发明了蒸汽机关、发现虹吸原理而闻名。   据说这位机械大师制作过「自动喝水的人偶」、「水力发声的鸟」、「手持压缩空气奏响喇叭的人偶」。   机关人偶的制作上,十三世纪的著名博学之士阿尔贝图斯?马格努斯,俗称“大阿尔伯特”必有一席之地。   传闻里,他拥有过贤者之石,可以点石成金。这种神秘能力,也让他的人偶有着特殊本领。   根据星象变化,身体的不同部分会对应发生转动。那些人偶更能充作奴仆使用,且能够说话。   不过,人偶开口,话音古怪。   让大阿尔伯特的弟子不堪其扰,有一天把人偶们全砸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方对于人偶机械的兴趣不减反增。   十八世纪成为机关人偶的时代。   以法国机械家沃康松为代表,他创造了「吹横笛的人偶」,以及非常著名的「会消化的鸭子」。   那只机械鸭子,岂止是能模仿真鸭子扇动翅膀,会游泳,更是能做到喝水与吞吃谷物,且能做出相应排泄反应。   多么精妙的机关术,它不再似古罗马、文艺复兴时期的很多人偶与类人偶毁于时间长河中。   如今,巴黎巴黎皇家宫殿时不时还会进行“人造鸭”的表演展出,幸运观众能与它互动。给它喂食,近距离观察它排便。围观一只机械鸭子做这些,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无趣,反而伏尔泰都称赞它是法兰西的荣耀。   珀尔编写人偶创造的历史进程,自是明白为何一只人造鸭会成为上个世纪法国的大明星。   这已经不是创造出一种机械器物。窥见其背后的深意,让人偶动起来、开口说话、似活物一般进食与排泄,它若有似无涉足到神的领域——试图创造一类新生命。   会有这样一天吗?人偶有了自我意识与思想?   珀尔在文稿上留下这样一笔,她打开了出版社送来的信封,里面有两张演出票 。   五天后,伦敦会举办有最近风头正盛的欧洲巡回演出,『奇妙变身夜:人偶表演展』。   出版社送给一众参与《人偶发展秘传》的编写者们都送了票。既然研究人偶历史,给发实物展出票也是工作福利了。   可惜了。   珀尔弹了弹门票,E先生错过了蹭票参展的机会。   谁让他没有给出实时联络的方式,只留了驼背神父在巴黎的联络据点。即便现在送信,恐怕也不会在表演开始前有所回应。   从罗马到伦敦,珀尔有特意绕道去了巴黎驼背神父的住宅,果不其然是没有见到人。   据佣人说神父只在一月末匆匆出现了一次,叮嘱平时注意接受信件存放好。看起来会是时隔几个月后,有空再回来时把信件一次性看完。   当时,珀尔确定了一件事,恐怕她连蚊子肉也很难吃到。   E先生本来对于穿兔子服装吱一声也表现得勉强,怎么会主动提起如果兰茨先生能认出他的下一个伪装就表演兔子跳舞?   前后变化不超十分钟,必然有诈。   特意加了时间限制,限定必须今年五月前有所发现,那就是一个小陷阱了。   珀尔身在伦敦,只要E先生在其他地方活动,不存在面对面遇见。当然无法认出新的伪装,自然而然就成功躲避兔子舞表演。   多么狡猾的游戏设置!   珀尔暗叹在大鸡翅酒吧里,她居然忽视了有奖竞猜的漏洞。   她决定了,邀请其他人去看人偶展。   请就请最有相关需求的人。很久没见老朋友记者马龙,请对方一起去看人偶展。   既叙叙旧,也能写让对方借机写一篇相关趣闻报道。另外,询问一番有没有做人偶深入专题的兴趣,去采访当今机械大师。这些文章也能收入《秘传》中。   这真是一举数得。   至于爱消失的E先生,想寄票也没联络方式,鬼知道他在哪里了。? 第97章 你看我像谁   三月三日, 《奇妙变身夜:人偶表演展》欧洲巡回演出来到英国,将在伦敦西区「星河剧院」上演。   这则消息一经登报,很快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   在西方源远流长的人偶制作背景之下, 这类演出的受众群广泛。如非大英博物馆出版社提前获得内部赠票, 别想抢票抢过一众民间爱好者。   「星河剧院」外墙悬挂着巨幅海报,绘制出一幅幅绮丽魔幻的演出现场图景。   来自趣乐园剧团的人偶师们挥挥手, 能让草长莺飞、百花盛开, 让台上的人偶们口吐人言,让观众们仿佛进入一个似真似幻的奇妙世界。   舞台效果真有那么神奇吗?   『趣乐园人偶剧团』建于德意志,伦敦是巡回演出的第四站。前三站看过现场的人都说好,口碑在半年内已经传开了。   越到后面的城市,越是一票难求。   “兰茨先生,您真的太好了!我很喜欢人偶展, 就是抢不到票, 这都不知道要如何感谢您。”   记者马龙没想能如此幸运受邀去看演出。   趣乐园剧团的演出只给了全伦敦十张报社赠票, 不可能轮到他头上,但珀尔一出现就伴随好消息。   珀尔不是随手赠票, 找上马龙是看重他吃苦耐劳跑新闻的工作态度。   “放心, 不会让您无法感谢的。您对人偶有兴趣就好, 我正在做人偶相关选题研究。希望有专业记者能去搜集当代人偶师的现状资料,并且对他们进行深入采访。”   这就谈起大英博物馆出版社正在编撰的书籍,人偶发展史也包括了时下的人偶制作与运用境况。   需要一批高质量的社会调查采访稿件, 是问马龙想不想赚这份外快。   马龙立刻表示愿意接这个活!   没理由不接。虽然要占据部分下班休息时间,但这不叫加班, 而是叫兴趣活动。   这一头两人约定准时观看演出。   另一侧, 主编艾伦费尽心思, 要搞出怪物相关的重大新闻。   先去苏格兰场询问情况。   警员福克纳表示, 艾伦昏迷的暗巷没有异常。可疑的血迹、爪印、足迹等,一概不曾发现。   遭遇怪物攻击,很可能是艾伦的幻觉,加班太累又吃了喝了致幻类的食物饮料。   这是把吸入有毒雾气的可能性也排除在外。   从《伦敦时报》办公楼出发到艾伦家的步行路程,途中没有排放生产废气的作坊与工厂。   近期,苏格兰场也不曾接到附近居民或员工的相关报案。   人们吸入伦敦的雾气,会导致呼吸不舒服,目前,还没人说会产生幻觉见到妖魔鬼怪。   比起怀疑可能被气体投毒,不如好好检查一番自身饮食问题。   市面上致幻类的产品可不少,比如含有古/ke/碱的提神饮料被堂而皇之地出售。   艾伦绝不承认吃过致幻食物,提神饮料只喝咖啡,其他的畅销食品都太贵了。心痛钱,怎么可能去购买。   问题来了。   怪物奇袭究竟是真是假呢?如果不是幻觉,为什么怪物又停止攻击了?   后脑勺不能白摔。   艾伦决定必须把「伦敦怪物出没」的话题炒起来。   当他看到席卷全城的人偶演出消息,先是羡慕嫉妒了一把趣乐园剧团的新闻热度,紧接着脑中闪过了模糊灵感。   有没有可能,让他蹭一波人偶演出的热度呢?   报社主编与人偶剧团,假设不是通过采访与被采访的关系连接到一起,还能怎么借势上位?   三月三日,「星河剧院」夜七点半,准时开始了人偶表演。   珀尔带着几分好奇入场,就见演出厅的内景焕然一新。   不限于舞台,观众席的墙壁上也是藤蔓缠绕,一簇簇花朵宛如沉睡般挂在枝头,全部含苞待放。   大幕揭开,人偶师登台,手中的魔杖一挥。   瞬间,演出厅飘散出一股白雾,让观众们顷刻进入另一个世界。当雾气稍稍散去,墙面满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全数绽放。   舞台上,人偶师静立于一侧。   一米高的兔子人偶,先一蹦一跳来到舞台正中央,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大门牙。   出人意表,它居然吐出一句没有声调起伏的人话,声音不轻也不重。“欢迎来到趣乐园——”   “哇!”   “上帝啊,真的出现会说话的人偶了!”   “它究竟是怎么发声的?”   观众席立刻沸腾,演出开始不到一分钟,立即出现第一波小高潮。   人们都是竖直了脑袋,后排观众们更是握紧了望远镜,要仔细观察演出细节。   珀尔与马龙的座位在演出席的中后排。   本来给她的赠票在前排,但主动与编撰组内的一位老教授换了票。   老教授上了年纪,听力下降,前排的位置更便于其欣赏演出。   这会,珀尔也拿着望远镜观展。   相对于兔子人偶安装了精巧的发音装置的猜测,她更倾向于声音来源是出自台上的人偶师。   乍一看,三位人偶师都没有开口说话。   但仔细观察,其中一位身着巫师袍的女士嘴部微微张开,并没有完全闭合。   是腹语吗?   珀尔带着猜测继续观演。   随着演出剧情的开展,一种接一种精密机械玩偶登台。   它们像是能辨识东南西北,不是呆滞地站在原地,而是会朝着不同方向行进。   《奇妙变身夜》的故事情节本身并不复杂。   小女孩伊丽莎白误入奇幻森林,在这里遇见了各种会说人话的动物们。   动物能够变身显出人形,与小女孩玩玩闹闹做游戏,一起渡过愉快的一天。   伊丽莎白、动物们、动物变身的人类,全部都是由机械玩偶出演。   总计上场五十二只玩偶,有些是人形外表,有些是动物外形,有些是人身动物脑袋。   整场演出一个半小时,观众们都被栩栩如生的人偶们所吸引。   不过,演出的结尾忽来一股惊悚气息。   白雾再起,四周墙面盛开的鲜花全部都蔫了,垂头丧气地仿佛被吸干了生命力。   当雾气散去,整个演出厅的煤气灯几近全部熄灭,只留了舞台上的一盏烛灯。   幽幽烛灯,在床头柜上。   其侧,放了一张儿童床。   床上躺着真正的大活人,一位十岁的小男孩。他闭着眼睛,嘴角带笑在做美梦。   这像是表达了整场演出是小男孩的一场美梦。他梦到了自己的人偶伊丽莎白进入奇幻森林。   床头柜,摆了一只小型人偶,大约半臂高。   小人偶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脸朝着熟睡男孩的方向。   它的外形,与整场演出主人公伊丽莎白人偶等比例缩小之后一模一样。   忽然,床头人偶90°转动它的头。   面向观众席,裂嘴一笑,露出了带血的尖牙!   至此,大幕缓缓落下,今夜的演出结束了。   全场观众先是一愣,演出厅陷入一片寂静。   几秒后,啪啪啪的热烈掌声此起彼伏,叫好声与议论声更是接连响起。   “刺激!这个反转真有意思!”   “人偶是不是真的能有灵魂呢?”   “天啊,我怕了。回家要把床头柜的人偶玩具都收起来,它们晚上该不会真的自说自话行动吧?”   ……   当大幕再次拉起。   舞台上,本次演出的三位人偶师并排站在前方鞠躬谢幕,五十二只机械人偶位于后方成半弧状列队。   “为了表示感谢各位观众的支持。每场演出最后抽取五位幸运观众赠送纪念品。”   女人偶师指向新摆上台的大转盘,“还请各位查看门票,本场放票二百五十张,每张反面左下角都有序列号。接下来,有请《奇妙变身夜》的机械制造师与编剧为大家开奖。”   珀尔看到大转盘,很难不联想到电报发布会抽到「兔子小姐」为题的那一刻。看来这种互动形式挺受欢迎,人偶巡回展也用上了。不过,她的运气应该……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正想着,第一轮指针就指向了「NO.121」。正是珀尔与老教授换票后,她如今的座位号码。   怎么说呢,有点运气值在身上这件事看来是藏不住了。   珀尔面露惊讶,很快就神色坦然地登台了。   她的古怪运气值藏没藏住不好说,但是第一排观众中有人认出兰茨先生的长相。   “上帝!兰茨先生也来看人偶演出了。”   这一句话敏锐被主办方捕捉到,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宣传机会。   女人偶师先是确认了第一位幸运观众的身份,看到珀尔点头后,当即表示遗憾:“哦!太可惜了!兰茨先生,您来了,但我们准备的幸运小礼物中没有兔子人偶。”   此话一出,观众席上再度爆发善意笑声。   英国的第一条电报线落成,大家岂会不知道「兔子小姐」梗。   珀尔既然登台,也就做足准备会被认出,更是确定会遭遇一些调侃。   她毫不在意地微笑摇头,“能被抽中幸运观众,就是我的荣幸。非常感谢今夜趣乐园剧团带来的演出,令我渡过美妙的一个半小时。”   这番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官方模板,没有表现出私人情绪与观点。   不过,主办方已经很开心了。   兰茨先生愿意上台,还说了一段赞美之词,这番互动见报后必能让演出的关注度更上一个台阶。   “谢谢您来观赏演出,祝您生活愉快。”   女人偶师见好就收,没有强求更多互动,送出准备好的小礼物。   是一捧精致的机关花,花瓣、叶子与花梗全部鎏金重工雕刻,按动花束中心的蝴蝶结机关,就能让花朵在盛开与含苞待放之间切换自如。   “谢谢,这个礼物很精美。”   珀尔接过了花束,这就是现场一面面墙上百花齐放的原因,全有暗中的机关控制。   抽奖仍在继续,接下去的幸运观众分别获得了不同的奖品。有摆件,也有再来一场的免费门票等等。   三月三日,伦敦站首演顺利落下帷幕。   翌日,主流媒体都进行了相应报道。   主打娱乐业的报纸,甚至在头版头条给安排了新闻。   《兰茨先生现身「星河剧院」观赏奇妙变身夜》,这是正经标题。   《兰茨先倾情力荐,你不容错过的人偶演出》,这是夸大其词的标题。   《揭秘!兔子小姐的真身,会不会就是人偶师?》   《恋情危机!兰茨先生移情别恋,兔子小姐惨遭抛弃,新恋人究竟是女人偶师?还是女人偶?》   《不要兔子小姐也没关系!兰茨先生选择鲜花,赠送新恋人!》   这些胡编乱造的绯闻也有很销路。   随着各种不同类型报纸的发行,兰茨与人偶演出一度占据了伦敦热议话题榜。   不同的人看了这些新闻,有不同的反应。   主编艾伦血压又飙升了。   人比人,气死人。   他被怪物惊吓昏倒,正为怎么借此搞出热点新闻绞尽脑汁,兰茨那厮简简单单看一场演出又掀起一波热度。   等一下!   这不就有新闻了。   那个可怕的怪物,双目喷火、长着蝙蝠翅膀、有着金属利爪与金属腿,可不就能往机械人偶上靠拢。   艾伦眼珠一转,决定炮制出“怪物机械人偶?伦敦恐吓事件”,以而疯狂蹭热度。   事件主题:人偶活了过来,攻击人类。他将这个怪物人偶起名「弹簧腿杰克」,第一则故事就以他本人的经历改编。   伦敦,有人想编写半真半假的新闻蹭热度。   成功演出的消息,也飘过英吉利海峡传到了巴黎。   巴黎香舍里大街,近期有一位新贵入住,买下了一栋豪宅。听说买家是基督山伯爵,但尚未有人见过他的摸样。   此刻,爱德蒙在报刊亭外。   脸上云淡风轻,但手指紧紧捏住了三份八卦小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只是想逃避跳兔子舞,稍稍用了用拖延招数,等过了五月份再去联系珀尔而已。外面的风云变化居然这么快!   兔子小姐,明明是他!   是他冒着被发现真身蹲大牢的风险,背上了这一个绰号。   以往与兰茨先生一同出现在报纸上的人,明明还是他!   如今却换了别人。明知道只是八卦小报瞎说的,但无法克制心情小郁闷。   爱德蒙努力想要让心情平静无波。   深呼吸,再深呼吸。这次饰演全新角色,基督山伯爵应该是神秘莫测的男人,怎么会被小报牵动情绪。   对!心态必须稳。   爱德蒙一脸漠然地转身,离开了报摊。   身后的黑色大斗篷迎风而动,像极了吸血鬼张开双翼,毫不留情地离开人间。   大步流星,刚刚走出一百米。   一堆乱七八糟的新问题,不受控制地窜进脑海。   ——兰茨先生抽到的精美机关花有没有送给别人?该不能吧?假设他真的跳了兔子舞,唯一的观众难道不该送花表示一下?? 第98章 (一更)、你看我像谁   『奇妙变身夜』在伦敦演出进行到了第五天, 在兰茨先生曾经去观展的新闻加持下,全城几乎都听说了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人偶表演。   值此之际,《伦敦时报》却刊登了一则惊悚新闻——《警惕!恐怖人偶复活, 伦敦即将陷落》。   执笔者艾伦, 详细描述了二月末的亲身遭遇。   他辛苦工作,加班到夜深, 回家路上在暗巷被类人怪物攻击。   大难不死, 劫后余生。经过十几天的仔细研究,确定自己是遭遇了可怖的机械怪物。   “你在大雾中看到两团鲜红火焰,必须要升起警觉心。那不一定是灯光,而是怪物冒着鲜红火焰的双眼,它的每只眼珠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   走路时不能只看地上,也要时不时注意天上情况。怪物习惯在地面与半空来回跳跃式前行。   别看它才一米七的身高, 却有着超大蝙蝠翅膀, 以及在腿部安装了金属弹簧。能够迅速且自如地跳跃在屋顶与屋顶, 屋顶与地面之间。”   记者马龙念出艾伦写的文章:“它的双手指关节处,生出十根金属利刃。每根利刃约二十五厘米长, 一爪子就能将人的喉咙戳出五个血窟窿。如果‘我’没有临危不惧地迅速出枪, 勇猛与它对战起来, 以极快的身法射击它的脑袋……”   报道中的“我”,就是艾伦本人。   此文刊登的第二天,蹭着人偶演出的全城热度, 很快就引起了极大关注。   傍晚,马龙听闻风言风语, 也买来报纸读一读艾伦的遭遇。   当读到艾伦与怪物英勇搏斗的桥段, 他再难以忍受胃部的亿点点不适。   足足三百字, 文章里褒奖式刻画了“艾伦毫无畏惧枪击怪物, 他奋不顾身地搏杀就是为了整个伦敦的安全考量,不惜以昏迷为代价也要呵退危害伦敦安全的怪物人偶”。   文字尽吹嘘之能事,把所有的神勇词汇都写了上去,仿佛新一代伦敦超级英雄横空出世。   马龙对此嗤之以鼻,他与前公司《伦敦时报》不是和平分手,主编艾伦对他的职场压榨尚且历历在目。   艾伦连实习生的津贴也克扣,要人辛苦加班还要人倒贴车马费,脏活累活全让手下去做。   这种人路遇怪物,能无私无畏与其搏斗?还敢说是为了伦敦的安全,全部都是鬼扯,拔腿就跑还差不多。   跳过艾伦自我吹嘘的那一段。   马龙继续往下看。   艾伦给怪物起名「弹簧腿杰克」。自称通过冷静观察分析,推测那是某位机械师的实验品,却让它具备了自我意识。   “现在,‘我’将此事披露出来,不怕你们说‘我’与兰茨先生对着干。‘我’才不会昧着良心推荐你们去看人偶巡演。   伦敦市民,你们醒醒吧!别被舞台上表演的人偶蒙蔽了心智,人偶才不是可爱有趣精致的玩具,而是非常可怕杀人恶魔。   恐怖人偶「弹簧腿杰克」已经复活,距离下一只可怕人偶的复活还会远吗?我预言:人偶一旦拥有自主意识,必定会报复曾经支配它的人类,恶性案件将会频频发生。”   放下报纸,一时无语。   这篇排在第三版的报道槽点过多,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嘲讽比较好。   “听说艾伦近三年工作不顺,日子也不好过,没想到他为搏出位连这种瞎话都编出来了。人偶复活,怎么可能呢!”   马龙接受了兰茨先生的工作邀请,很快投入对当代伦敦人偶制造师的寻访中。   四年多的记者生涯让他顺利打听到一份名单,这几天走访了好几位机械师。   通过与那些专业人士的交流,确定了不论机械人偶看起来多么精妙,似乎能模仿人类的行动,但现阶段不会出现自我意识,更不谈复活如活人。   最关键没有能量源。   通俗地说,人活着要吃要喝,人偶凭什么力量保持行动呢?   如今是靠拧动发条,将弹性势能与动能进行转化,人偶由此行动起来。   这股力用完之后,人偶也就停止了动作。不存在永动机,人偶凭什么在没有能源补充地情况下活着?   马龙觉得这篇报道所言都是无稽之谈。   “很明显,艾伦为了蹭热度是无所不用其极。兰茨先生,他还将您给拉踩了进去!您想要怎么回应?不如,我立刻在报纸上出一篇澄清声明。”   五天以来,伦敦媒体在报道『奇妙变身夜』时或多或少捎带了兰茨先生,因为绯闻八卦更夺人眼球。   主编艾伦在文章中提到他不会昧着良心推荐人们去看人偶演出,就是暗搓搓地猛踩一脚珀尔。   针对诸如《兰茨先生推荐必看的人偶演出》这类颇有噱头的新闻,它们近期频频出现在伦敦报纸杂志上。   尽管珀尔本人从没有亲口说出推荐语,但她出现在星河剧院且被抽中为幸运观众,又夸奖了演出不错,那就被认为是以实际行动力证人偶演出值得一看。   马龙越想越气,“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就是艾伦了!”   相对于马龙的忿忿不平,珀尔看了这篇报道,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谢谢您为我打抱不平,暂时不必回应。”   珀尔不会以第一人称与艾伦在报纸上展开隔空论战,那是给艾伦增添热度。何况前因不明,在对整件事的了解不够清晰时,不能妄下断论。   最近,珀尔埋头梳理人偶发展历史的资料,两点一线在大英博物馆与住处间往来。没有实时留意外界的新鲜事,迟了一天才听到艾伦吹起的这股妖风。   “虽然人偶复活听起来很荒诞,但这篇报道应该不是彻头彻尾地捏造事实。   您也说了,主编艾伦近三年在伦敦时报的话语权越来越低。他想发表一片文章,不会似从前随心所欲,这篇报道怎么通过报社审核?”   珀尔指出疑点,《伦敦时报》敢刊登这篇文章,这不是捏造兰茨先生的花边绯闻,而是要断星河剧院的财路。   即便不把巡回至此的趣乐园剧院放在眼里,但人偶演出的承办方是西区数一数二的剧院。能在伦敦富人区开设剧院,岂能没有一二依仗。   “艾伦能争取把这篇文章发出来,他写的内容恐怕是三分真七分假。报社知道三分真在哪里,才敢让他以此方式蹭热度。”   马龙听后,也从愤懑情绪里冷静下来。   确实,如今的《伦敦时报》早就不是艾伦的一言堂。几次重大失误,早就让他被边缘化,想要发表一篇争议极大的报道可不容易。   艾伦怎么通过他的办公室对手审核?要怎么说服老板同意?最简单的理由,报道中的某些部分真实发生过。   马龙愕然,“难道说艾伦真的遇上了复活的人偶?”   珀尔指着报道中“弹簧腿杰克”的描述。   “与艾伦与怪物搏斗过程的空泛用词不同,在叙述怪物外貌时的描写详细很多,精确给出具体数值。   我倾向于艾伦在二月末大雾天遭遇某种怪物,当时他确实昏迷了。没能按时上班,向报社请假时给出了相关理由。以此为根据,才敢赌一把编造这篇文章。”   报社老板半信半疑同意了艾伦的蹭热度行为,但也必是做好一旦出事就把人开除的想法。   至于人偶是否会有自我意识,从死物变成活物?它又以哪种能量维生?   珀尔想到了黑泽案中的「药石」。是否存在一种未知能量的矿石,类似超级电池给人偶供能?   听起来很像异想天开,但不能百分百否定这一可能性的存在。   “马龙先生,您清楚艾伦的家庭住址吗?如果步行,他会走哪一段路回家,要通过哪几条暗巷?”   珀尔决定实地勘察,验证艾伦报道的真伪,以而推断弹簧腿杰克的真实情况。   马龙曾经给艾伦跑腿无数次,对那家伙曾经的住址很清楚。“如果艾伦没有搬家,我知道他下班会走哪些小巷。”   “非常好,明天早餐后就顺着那段路仔细查一查。”   珀尔计划换一套衣服,穿上旧工装,装成屋顶清扫工去实地打听。   艾伦在文章中声称弹簧腿杰克会在屋顶上跳来跳去,以诡异身法穿梭于伦敦城。因此,屋顶清洁工人的职业风险猛然上升,万一与怪物人偶狭路相逢怎么办?   担忧自身安全,“工人尼克”上线。   要亲自爬一爬出事小巷一带的屋顶,看看究竟有没有怪物留下的痕迹。   全伦敦会去爬屋顶核实报道真假性的人有多少?   反正,当初苏格兰场接警后只查了地面情况,没有爬屋顶去验证是否有从天而降的怪物痕迹。   若非天色已黑,看不清屋顶上的痕迹,珀尔会说走就走,今天就去查个究竟。   夜间没法实地勘探,但能做一些别的事。   趁着书报亭关门之前,买一堆报刊,看看人们对于艾伦新文章的反应如何。   昨天下午恐吓式的报道发出,今天就引来了议论纷纷。   主流观点都认为艾伦在胡说八道,报纸是有记忆的,一段陈年旧事被挖了出来。   四年前,兰茨先生尚且是新手作者,艾伦想要压榨新人签订不平等出版合约,这件事曾经传得沸沸扬扬。   当兰茨先生重返英国,艾伦就又冒坏水了,他想尽办法要蹭热度,炮制了这样一篇夸大其词的报道。   《泰晤士要闻》、《大不列颠新闻速递》、《每日快报》等等主流报纸立刻对艾伦的文章进行深入分析。   众所周知,兰茨先生事实上没有通过任何渠道给人偶演出做推广。   在艾伦的文章中,呼吁观众们别去看人偶演出,为什么指名道姓说起兰茨先生,而不点名其他人。   比起没有接受采访的兰茨先生,过去五天之中有十一位著名人士就人偶演出在报纸上发表详细点评。   比如乔纳斯公爵、银行家史密斯等等,他们明确说了很推荐观看『奇妙变身夜』。   艾伦身为新闻从业人员,写文章之前不做调查吗?   如果是善意提醒伦敦市民注意安全,为什么不敢实事求是?真相只有一个,因为用心险恶。   接下来,只要收买两三个人,让他们谎称见过弹簧腿杰克,或是捏造作假被怪物人偶攻击的伤势,就能夸大渲染伦敦危机的到来。   到时候,艾伦再发文章颠倒黑白,将弹簧腿杰克造成的恐慌怪罪到兰茨先生头上。   编造出兰茨先生推荐去看人偶演出,让人们降低警惕心,从而被害的狗屁不通论调。   想象一下,假如真的存在弹簧腿杰克,它也确实犯下了罪案,艾伦的无中生有就是制造伪证,将给破案造成极大的阻碍!   别说没做伪证。艾伦在文章中提到神勇地与怪物枪战,这是真话吗?   出事地点,附近的居民听到枪响了?有子弹壳与弹孔痕迹遗留吗?   经过笔者的实地走访,确定了根本不存在枪响。   如果主编艾伦真心为全伦敦人的安全着想,身为主编该以理性客观的角度讲真话,而不是包藏祸心地夸耀自身而贬低他人。   珀尔看了这些报纸的分析,是有理有据地将最坏的情况预判出来。   分析文章写得不错,更是非常迅速地刊登了出来。叫人钦佩伦敦媒体界的反应速度,仅仅一天就做好实地调查,但会不会太快了些?   她确定自己没有梦游请水军控评。   这是几家报社尽职尽责承担起了媒体还原真相的重任,还是有某个人在幕后悄悄地使用了钞能力?? 第99章 (二更)、你看我像谁   “艾伦先生, 装晕这件事还要做吗?”   杜邦收了艾伦的钱,答应在艾伦发表文章的第三天,饰演被弹簧腿杰克吓晕的第二个受害者。   不料, 伦敦几大报纸争分夺秒般刊登了对艾伦报道的多角度分析, 预判了他可能会进行的恶劣操作。   艾伦正为那些同行评论而愤怒不已。   好歹混迹报业几十年,可不信几大报纸在伸张正义。   九成是兰茨撒钱控制舆论, 剩下一成是这厮的狐朋狗友多管闲事。   “演, 当然要演!”   艾伦咬牙切齿,即便被看穿了后续套路,可依旧决定一路走到黑。   那些分析文章揭露了他的险恶用心,现在摆在面前就两条路。   放弃用「弹簧腿杰克」话题炒热度,但他向报社信誓旦旦保证此案的真实性,当时预言了怪物人偶将在伦敦作乱。   一旦选择冷处理, 等于放弃已经着手炮制的热点新闻。   他的行为会被认为是示弱心虚, 在报社里的地位会一降再降。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   制造出几起弹簧腿杰克攻击事件, 将这个恐怖都市传说进行到底。   给受害者们的台词都给编写好了,他们熟记背诵就行。   让这些人演得逼真些, 也就是用刀割破衣服, 在小巷里装晕睡一夜。   就算有人质疑这些事是艾伦造假, 可只要“受害者”们守口如瓶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弹簧腿杰克」没杀人,吓晕人就跑得无影无踪,这一招就叫死无对证。   这一作案过程会持续一到两个月。   艾伦计划见机行事。   由于评论分析先一步戳破了他恶心珀尔?兰茨的阴谋, 那么接下去的作假过程,他不问责兰茨就行了。   脸皮厚一些, 捏了鼻子认错!   一边搞自我反省说之前用词不严谨, “不小心”牵扯了兰茨先生。   另一边自证清白, 没有故意一吹一踩, 重点始终都是提醒人偶复活的可怕性。   尽管达不到最初的心理预期,但「弹簧腿杰克」的恐怖传说是被制造出来了。   黑红也是红。   艾伦想要给自己贴上“都市传说权威专家”的标签。   这种选材是读者们喜欢的,够猎奇够刺激,以后指不定能在报纸上开启独家专栏连载。   如此思考,该演的戏一场也不能少。   这才不浪费了自己在大雾天里摔到后脑勺,昏迷了一夜。   杜邦眼看艾伦态度坚决,他也不再犹豫,继续按照剧本演戏了。   反正是很轻松的戏份,只要一口咬定有怪物人偶攻击就行。对于分析评论里提到的做伪证一说,根本不必担心。   只有现实真的发生了弹簧腿杰克攻击活人案件,演戏造假的才是搅乱案件调查。   没有真实案件,假扮受害者的演员不去追究不存在的凶手,拖延一段时间,谁还会紧盯真相。   这个逻辑没有大问题。   唯独要确保一个关键,究竟存在『弹簧腿杰克』吗?   杜邦不假思索,认定没有怪物人偶。   其他人不敢下定论,他们这些拿了艾伦钱的假扮受害人们还能不清楚真相吗!   艾伦也不担忧会背上破坏案件调查的罪名。   大雾夜的恐怖遭遇,想起来仍有一丝后怕,但现实中找不到任何证据表明怪物真的存在。   哪怕他一开始不承认食用致幻物品,可距离事发过去了十几天,四处打听全伦敦也没第二起类似事件。   也许就是幻觉。   艾伦不知不见间进自我说服了。只有下意识否认怪物人偶的存在,他才敢去造假恐怖传闻。   假设怪物是真的,得知有一个人编造与之搏斗的谎言,会不会找上门来?人不能想太多。令人头皮发麻的问题被压到了心底最深处,是碰也不敢碰。   这一边,既定假扮受害者的戏份仍将继续。   另一侧,早餐后珀尔换上旧工装成为屋顶“清洁工尼克”,与马龙相约在主编艾伦上下班必经的徒步路线见面。   从头走到尾,经过一番对路人的询问,了解到二月末的准确事发位置。   艾伦确实昏迷过,还被送往了附近的诊所,是负责这一区域的警员福克纳接警。   “当时苏格兰场就来查过,没发现任何问题。谁想到那个报纸主编居然说见到了复活的人偶怪物。   昨天也有几个记者来查证,我们这里真没人听到有开枪声。我认为一切都是那位主编瞎编故事,先生您真要借木梯爬上屋顶去看个究竟?没必要了吧?”   说话的是敲窗人里恩。他是这个区域的报时人,当时最先发现艾伦昏迷在地上,也是他报的案。   从苏格兰场的盘问到记者的追问,这半个月内,他回答了好些问题。   里恩却第一次听到有人连屋顶也想去检查。   “太有必要了!在那上面做活最怕摔下来。”   珀尔指了指屋顶,“我不只一个同事被猫头鹰惊吓摔倒,砸在地上断胳膊断腿。现在,屋顶可能有人偶怪物出没。不瞧个究竟,我工作总无法安心。”   里恩耸耸肩,觉得这个清扫工有点被害妄想病,但还是借出了木梯。   珀尔以艾伦的昏迷地为原点,将这一带的屋顶一个个爬过去观察。   艾伦在报道中写了,雾气中模模糊糊地望见弹簧腿杰克在屋顶之间跳跃,然后怪物循着活人气息一跃来到地面。   二月大雾深重的夜晚,可视距离变得很短。   假设怪物的眼睛真会冒出火焰,光线也会被重重雾气阻挡。艾伦视力再好,最远能见范围不超十米。   “尼克,您小心些。”   记者马龙瞧着兰茨先生决心乔装调查,尽管他不信人偶复活的荒唐假设,但也来打下手。   这会帮忙扶着木梯,但依旧不认为屋顶上会有弹簧腿杰克留下的痕迹。谁让这消息是从艾伦口中说出来的,那就足够让人怀疑其动机不纯。   珀尔爬了一个又一个屋顶。   距离艾伦昏迷的那夜,至今过去了十四天,其中有五天伦敦下雨。假设屋顶上本来存在明显证据,在雨水的冲刷下也会被损毁得七七八八。   可不彻底仔细勘察一遍,不能肯定地说艾伦就是发生幻觉了。   一个小时的攀爬没有白费。   某栋房檐近街的部分,有三块瓦片出现了裂痕,显然是被重物撞击后的蜘蛛纹。   裂纹大小,不超过成年人一只脚掌的范围,而且在碎裂瓦片中找到了大拇指大小的碎布。   黑色,有暗绣。这不会是清洁工打扫屋顶的抹布。   更像是某件定制服装的一角,成色较新。它不是被剪断的,而是钩在了碎瓦上被扯下一块。   艾伦描述的弹簧腿杰克,有着宛如超大蝙蝠的双翼。   屋顶上的痕迹,是否证明曾经有人重重踏碎屋顶瓦片,在起跳或其他动作时,斗篷或形似翅膀的衣服被碎瓦钩扯下了一片?   理论上来说,存在这种可能性。   这一带甚少清洁屋顶。   根据里恩回忆,近一年没见过有谁爬屋顶,但也不排除夜深人静有人偷爬。   这块暗绣黑布证明有人去过屋顶,却不能确定那就是弹簧腿杰克。   尽管如此,布料的出现足以证明屋顶上发生过某件事。   这极大出乎了记者马龙的预料。他相信,伦敦许多人知道了这一异状,也会克制不住泛起鸡皮疙瘩。   不免去猜疑,白雾浓郁的夜晚在自家屋檐上站着诡异身影,窥视着房中发生的一切。   证据不够充分,却叫人升起心理阴影。   模糊不清的,不只是屋顶的痕迹,还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钞能力者。   珀尔查完屋顶,晚上出席了一场本来想推辞的宴会。   去宴会的原因说简单也简单,四位报刊评论家都会来,他们在昨天迅速就艾伦的文章做出分析,戳破了其险恶用心。   作为受益方,珀尔于情于理要去表达一番感谢。   另外,就是旁敲侧击询问,快速发表社评的背后有没有推手?   得到回答,模棱两可。   四人含含糊糊,不说没有外力推动,但也不说受谁影响。   只说大家都是兰茨先生的书迷,发现了艾伦的文章包藏祸心,就行动了起来。   不过,支持兰茨先生的书迷不局限于英国,远一些的法国巴黎也会有,因为某些私事无法亲自来到伦敦给以支持。   这话说的还挺神秘。   珀尔几乎能断定钞能力者是谁,也动过一丝念头,她要不要去趟巴黎?   但又克制住了脚步,可疑怪物似乎潜伏在伦敦的某个角落,这种时候她不能离开。何况,小兔子乖乖,该学会主动送上门来。   很快,三月十日,在艾伦发表文章的第三天。   伦敦发生了一起疑似「弹簧腿杰克」攻击案。   受害人杜邦,在夜晚八点的下班途中,被类人怪物从天而降攻击。   他的左袖被划伤,一边逃跑一边大叫,惊动了不少人。遇险地点距离舰队街只有三条马路。   舰队街,从十八世纪开始渐渐聚集了伦敦的一众报刊杂志社办公地。到了十九世纪,在这条街随便跑跑都能撞上记者。   杜邦遇险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他没有主动说自己遇上了弹簧腿杰克,只是客观描述情况。立刻被人们发现嫌犯特征与近期传出的怪异人偶复活相关。   这究竟是精心设置的剧本,还是真的遇到怪物了?   杜邦没有信誓旦旦表态,反而表现出了受到惊吓,记忆画面模糊的情况。   这是把演技一块发挥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随后一天,他接受了几家报纸采访,其中没有艾伦所在的《伦敦时报》。   艾伦是故意的,他不出声,更能显得此次袭击与他无关。   可以预见接下去的舆论风向,会将「弹簧腿杰克」的真实性推上一个台阶,同时也会有声音质疑艾伦是不是真的做戏了。   因此,他的第二篇报道遣词造句必须好好把握。   是否能撇干净此前的“居心不良”标签,换上“都市传说权威专家”的标签,也就是看这一步了。   当夜,艾伦修修改改,不知不觉加班到了八点。   等出办公楼,又一次没能叫到马车。他下意识不想步行回家,决定绕得远一些试着再去叫马车。   不知何时,路上隐隐起了薄雾,四周街巷变得安静下来。   艾伦紧紧捏住公文包,不由紧张地咽了口水。他发现目力所及看不到第二个人了,背脊开始发毛,脚下步伐越走越快。   眼看还剩十米就到转弯路口,突然一道诡秘的黑影从天而降。   来者双眼冒火,双腿被金属片包裹。   类人怪物,从屋顶一跃而下。仿佛腿部装了弹簧一般,迅猛地直扑艾伦,堵住他的前路。   怪物嘴巴纹丝不动,却听到沙哑而阴冷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街头。   “呵呵!报纸上,是你说曾经用枪击呵退了我。那么我们今夜就试试吧!”   艾伦直接僵在了原地。   完了!狼来了的故事说多了,弹簧腿杰克真的来了!? 第100章 你看我像谁   三月十二日, 清晨5:44。   伦敦的敲窗人已经上班。   这个时代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钟表。每周付几便士,就能获得叫起服务。   长长的竹竿,一把把软锤, 管吹豆子枪……   敲窗人携带必备工具开工, 顾名思义,用工具敲击客户的窗户。   活人闹钟服务, 确保你能从睡梦中清醒。敲窗, 一直敲,直到你睁开眼睛下床为止。   口号:没有叫不醒的客户。   可定制一对一服务。对声音不敏感,能选择煤气灯光照,附赠刺激性气体钻过窗缝门缝,都是可以商量的。   叫不醒的,除了装睡的, 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快来人啊!路口有人被杀了!”   敲窗人库马斯手里还提着灯, 在不甚明亮的光照中, 惊恐地发现死巷尽头趴着一个人,其下血迹已经干涸。   这一嗓子回荡在空旷街巷。   不久后, 零星跑步声响起。几个敲窗工友来了, 还有附近的住户好奇出来看看。   但没人敢靠近尸体。死者脸朝下, 死状令人惊恐,脖子上有五个血窟窿,满地血迹应该是从此喷溅流出。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 “哎呦!报纸上说,弹簧腿杰克双手长出金属利爪, 瞧着尸体脖子上的伤该不是怪物戳的吧?”   不能吧?   但围观者都纷纷后退, 有人跑向苏格兰场去报案了。   报案的一个小时后, 终于有警员姗姗来迟。   福克纳一眼就认出了死者。   不是别人, 就是打过几次交道的《伦敦时报》主编艾伦。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夜七点到九点之间。   尸体左脚没有穿鞋,袜子磨损严重,脚底皮肉中扎入了碎石与玻璃渣。   玻璃渣来源与死亡地点五百米外,花店装修建筑垃圾残余的碎玻璃吻合。   左脚的鞋子在三百米外的马路上被找到。   案发现场没找到公文包、钱包等物,但死者口袋里的怀表还在。   怀表完好,依旧能动。   纯银外壳、珐琅表盘,用钥匙上弦,估值三十英镑。   这不是便宜货,但凶手没有搜身带走。   死者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五个窟窿。   将尸体翻个身,其面部表情定格在了极度惊恐的瞬间。   叫人眼神一滞,艾伦的脸上被画了四个字母——「LIAR(说谎者)」。   是用黑色油漆写的,油漆味道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气味变得更令人作呕了。   艾伦被谋杀了。   他的被害地点与报社办公楼的直线距离不超八百米。   初步判断,在其被害前拔腿狂奔过一段路程。初始地点尚且不明,但途径路线大致经过一个转弯口、装修中的花店,而最终跑入没有出口的死巷。   谁是凶手?   艾伦脸上被涂写“说谎者”,又是指什么事?   结合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弹簧腿杰克”传闻,很难不把艾伦之死与此联系在一起。   福克纳警员列出了一张调查名单。   与艾伦有矛盾的兰茨先生、四位报纸评论员,前天夜里在舰队街附近号称遭遇怪物突袭的杜邦等人,都要一一问询。   先查访了报社办公楼,门卫说艾伦是昨夜八点多下班的,离开时带了一只公文包。   这只包却没在案发现场看到。是被凶手带走了?或是被路过的流浪汉顺走了?又有没有人目击犯案过程?   中午,珀尔在大英博物馆内见到苏格兰场上门调查。   当听说了艾伦被杀,说实话她并不是非常惊讶。屋顶上的暗绣黑布,昭示着曾经有异状发生。   “昨夜,我在莱福斯庄园。如果您也要问询曾经犀利点评艾伦先生措辞不当的布朗先生等四位报纸评论员,他们也都出席了詹姆斯公爵的宴会。”   珀尔回答了警员福克纳的问题。   四月将至,伦敦又一年的社交季即将开始。   三月上旬有几家提前举办宴会。   她不想参加晚宴的理由也简单,要不就全部推辞,否则去了一家就难推辞另一家。   接连三天的夜晚都在晚宴中渡过。   也不是去混饭吃,而是正儿八经地商议在英国建设新兴学科?海洋学,这是为筹备中的跨洋电报做准备。   警员福克纳记录口供的手指一顿,直视对面的珀尔。   这么配合的回答,这么平静的语气,艾伦之死仿佛毫不令对方错愕。   “兰茨先生,您对艾伦的被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福克纳意有所指,“难道您知道凶手的内情?”   珀尔微笑,“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艾伦主编在三月八日发表的文章用词极其夸张,尤其是他与怪物搏斗枪战的那一段,已经被证实是编造的。   编造出这样的文章就该考虑到后果。假设他在二月末被某种怪物吓晕,却将侥幸逃过一劫吹嘘成是他打败了怪物。这让怪物怎么想,简直就是踩脸挑衅。”   福克纳想到艾伦脸上被涂的单词「说谎者」,难道真的有弹簧腿杰克?这种怪物报复式谋杀了艾伦。   “以您的学识,能不能解读一下为什么二月末艾伦没有受伤呢?当时怪物为什么会放过他,这次却选择了杀人,而不是恐吓或毒打一顿?”   珀尔摇头,她不懂怪物心理学,但也并非全无揣测。“也许怪物本身不嗜杀,也许它一旦被激怒就不会留手。我也听过一些民间说法。”   “某些妖怪想要化形会向人类「讨封」,它们会提出一些问题,如能得到人类的肯定回答,魔力就能更上一层楼。   另外,神秘学中认为名字是有魔力的。正是艾伦给「弹簧腿杰克」命名了,让几乎所有的伦敦人都知道了这种怪物的存在。”   换句话说,怪物本来没有开智,是艾伦的报道让它真的活了过来。   福克纳闻言,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兰茨先生的这段话简单概括,就是说艾伦亲手打造出了杀死他自己的都市传说。   我杀了我。   这种因果轮回令人背脊发寒。   福克纳不由追问,“兰茨先生,那么您对艾伦报道里的预言又是怎么看?『弹簧腿杰克』是机械人偶复活吗?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   珀尔不会胡乱瞎猜。不是穿金属靴子就一定是机械人偶,也可以是奇装异服的人类。   她提示了两个调查方向。“我认为有必要仔细调查艾伦首次昏迷的场地,尤其是屋顶。在他的文章中,怪物是从天而降。屋顶也许有线索残留。”   前几天,“清洁工尼克”攀爬屋顶,在那里发现了黑色布料残片。   没有将布片取走,而是原封不动地留在原位,就是给后知后觉的苏格兰场留下线索。   “另外,我建议苏格兰场加大警力去保护几个人。”   珀尔点名昨天接受多家报纸采访的杜邦。   “昨天的报纸上,杜邦声称他在10日夜晚被袭击,他描述的袭击者与弹簧腿杰克外形相似。   10日夜晚,杰克只是吓唬了杜邦就离开。11日夜晚,它却杀死了艾伦。一天而已,作案手法升级速度太快,必然有异常。   不是杰克受了大刺激,就是有人说了谎话。福克纳警员,当您去询问杜邦时,不如多问几句,他知不知道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如果艾伦安排虚假受害者演戏,不会只安排杜邦一人,应该还有几位。   这些人现在处境很危险。   第一个自称与杰克搏斗获胜的艾伦已经被杀,下一个所谓从杰克手中逃脱的受害者还能好好活着吗?   “谢谢您的建议。”   福克纳警员心头一凛。   假设艾伦雇佣了一群人出演弹簧腿杰克的受害者,这件事本来是交易双方的秘密。   即便杰克想要愤而杀人,也不一定能确定是哪些演员。但现在艾伦的公文包不见了,里面会不会有一份雇佣名单?   福克纳匆匆离开,临走前听兰茨先生提到有意参与此案的侦破。也不是为了艾伦寻找真相,而是担忧真的出现怪物危害伦敦治安。   对此,他本人颇为意动。   从短短一番交谈,已经被兰茨先生的谈吐风度所折服,如果能聘其为顾问,想必能在破案上事倍功半。   奈何没有权限做主。   何况这件案子兰茨先生本是该回避的,毕竟与被害人艾伦存在一定的矛盾牵连。   珀尔送走苏格兰场警探,轻轻蹙起了眉头。   弹簧腿杰克的来历成谜。不论它是不是机械人偶复活,所使用的蝙蝠翼、金属腿等装备是谁制造的?神秘的制作师是否还有其他作品?   或者换个杞人忧天的问法。   复活过来的机械制品,只是弹簧腿杰克吗?会不会还有其他怪物?   法国,巴黎八十公里以东,普罗万城完全保留着中世纪城的风姿。   古城依山而建,防御性围墙环抱城池,钟楼、凯撒塔、谷仓等等仿佛都是五六百年前的模样。   曾经这里是欧洲商业重镇,如今热闹不在,但有不少人来此旅游追忆中世纪的感觉。   爱德蒙来此不是为了旅游,而是寻找一个人——1829年刺伤维尔福的“入室抢劫土匪”。   从黑泽口中得知,维尔福与唐格拉尔夫人有一个男婴。   男婴出生就身体不好,他在维尔福被土匪入室抢劫的那一天病逝。   现在怀疑男婴就是贝尼代托。所谓死亡,其实是攻击维尔福的“土匪”将孩子带走了。   贝尼代托却独自出现在美国疯人院里做童工,他自称父母在抵达美国后,水土不服生病去世。   这一系列事件中,关键的“土匪”去了哪里?   “土匪”刺伤维尔福,必是与之有仇。   通过这一点去追查他的身份。巴黎之大,大海捞针不容易,更不提是查一个多年前的人物。   爱德蒙得到了黑泽记录的维尔福罪行证据。   其中有维尔福下令开堕胎药的付费凭据,也记录了一长串维尔福的敌对者名单。   敌对者不仅是政敌,还有一些哭诉无门的被害者亲属。   作为私人医生,黑泽出入维尔福家的次数不算少,遇上过几次有人上门乞求维尔福公证判案的哭诉场面。   爱德蒙一边饰演基督山伯爵,在巴黎社交圈打出名号,接触到维尔福的政敌。另一方面,按个排查黑泽名单上的受害者,谁可能是“当年土匪”。   如此忙碌,确实没有时间去伦敦遛个弯,他真是有正当理由没有主动约见兰茨先生。   人没到,实打实的控评关心到位了,以后见面也获得一句感谢吧?当然了,如果不只是感谢就更好了。   今天前来普罗万城,是查到黑泽名单上一位受害者曾经居住此处。   贝尔图乔的哥哥曾经是军队一员,而在滑铁卢战役后被认为是拿破仑党人,遭到暗杀死亡。   当时,贝尔图乔恳求维尔福作为检察官要详细调查。   为他哥哥伸冤证明清白,再不济也要为哥哥申请一笔抚恤金,让丧夫的嫂子能生活下去。两点都被维尔福拒绝了。   根据黑泽的记录,是听到贝尔图乔的咒骂,他说总有一天会杀了维尔福。   爱德蒙查到了贝尔图乔的老家在普罗万城,但十几年过去也不知道这人或者亲属是否还住在此处。   刚刚踏入小城,就发现不对劲。   路上行人忧心忡忡,根本不似往日里普罗万城的悠闲自在气氛。   找了一个人询问。   路人摇摇头,“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快走,以后再来!最近这里不太平,正在闹鬼!”   爱德蒙也不是第一次碰上闹鬼了,追问:“哪种鬼?”   路人一听,这又是不怕死的。   “哪种鬼?是机器成精了,会自己动了,一下子就杀死了十三个人!你说凶不凶?!”? 第101章 (一更)、你看我像谁   十三个人死于机器复活?   真不是小数目, 什么样的连环屠杀能造成这样的伤亡?   爱德蒙瞬间在脑中闪过很多猜测,却听路人讲出了一个令他也感到茫然的词组——剃须马厩。   路人说:“在钟塔附近有仓库,里面的圆柱物叫做「剃须马厩」。你想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去看看就明白了。   提醒你一句, 千万别把头伸进去,十天前那玩意发疯了!现在成了嗜血的魔鬼!”   “剃须”与“马厩”, 这两个词分开来说非常日常, 它们居然还能合在一起?   等到了地标性的钟塔,其北侧三十米处有一间仓库,四周一圈围起了警戒线。   仅从外表看,就是一处普通的灰扑扑的中世纪风格建筑,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   十个壮实的村民手持斧子,绕着外围巡逻。当看到有外乡人走进, 第一反应是赶人离开。   “离远点!”   守卫队队长挥手驱赶, “不对外开放了, 别来送死!”   爱德蒙岂能顺从离去,必要问清楚仓库里是什么杀死了十三人。   他语速极快, 但又语气诚恳。“我今天刚刚到普罗万城, 不清楚小城发生了什么事。您想赶我走, 不是我不配合,而是不明白危险是什么,又从何防备呢?还请不吝赐教, 剃须马厩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 什么!   队长被这串话绕晕了, 想要强硬暴力驱赶, 但瞧着来人的衣着光鲜又怕得罪了人。   犹豫间, 他的手里居然已经被对方塞了几块金币。   嗯?撒钱了不起啊?   嗯。金币是挺了不起的,能缓和一下人的恐慌与焦虑情绪。   “那就看一眼啊,只能在窗口看一眼。不能放你进去,是为你好。”   队长快速收好金币,走到一扇木窗前,从外侧把窗拉开。“里面就是剃须马厩。”   从窗口看进去,偌大仓库中央有个高两米五左右的圆柱建筑。   直径大约二十米左右,柱体外部是砖石结构。上面开凿了高高低低的圆洞,洞口的大小能让人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去。   队长解说:“这是个特别旅游体验项目。圆柱体内部是半中空的,有一堆机械臂控制。侧门打开后,牵一匹马进去,老马像是拉车一样拉动特殊转杆。   转杆上连接机械臂,机械臂的外端装有专门设计的不同角度的剃胡刀。一群人把各自的脑袋往洞内放,位置卡好,就能享受迅速剃须。”①   队长的语气还有些自豪,“只要马一动,就在一分钟内给六十个人剃胡子,不少旅客体验过这个特色项目。”   爱德蒙闻言,感到下巴幻疼。他绝不会为节省一分钟,去尝试这种机器。   自从逃狱,尽可能不让别人剃须。脖子距离刀锋的极近时刻,不愿交予他人之手。   即便经验老道的理发师,也可能在剃须时手抖一抖划破顾客的皮肤,怎么有人敢把脑袋交给这样的机器?!   令人瞠目结舌,这装置不仅被发明出来了,而且居然真有人敢试,他认知的边界又被拓展了。   这种操作比一百个兰茨先生还要疯狂。   爱德蒙一不留神就用珀尔来做计量单位。   这人在自己大脑里出现的频率过于高了,注意力怎么不知不觉偏了。   控制关注点,回到眼前的剃须机器上面。从窗口的角度,看不到十三个发生死亡事故的圆洞。   他问:“以前,剃须马厩没有出过事吗?”   看守队长肯定地摇头,“当然没有。我们用了四五十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爱德蒙微笑,好极了,这群人是不知不觉间在死亡边缘来回横跳了四五十年。“可是,它还是出事了。”   队长脸色瞬间暗下来,有些惧怕地瞥了一眼圆柱,迅速将窗户紧紧关上。   “是的,出事了。神父已经来驱过邪,今夜就把这个仓库彻底烧掉。”   爱德蒙瞧着看守队长避而不谈详情,又追问:“听说是机器复活了?具体怎么回事?”   队长握紧斧子,不情不愿,不想多说,但他被金币攻势给撬开了嘴。   压低声音说,“十三人将脑袋伸到圆洞内。剃须师还没给马匹套绳索,机械臂不知道怎么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剃刀乱挥,那些人没有防备,没被剃掉胡子,而被割断了脖子。”   事故发生在十天前。   死者有旅客,也有当地人。有的被接尸回乡,有的已经下葬。都是一刀封喉,血溅当场。   这个剃须奇葩装置是上个世纪末建造的。   一直被古城当做噱头吸引游客,日常一直专人维护修理。   四十七年内,剃须刀换了一批又一批,机械臂从来没出过事故,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出问题。   爱德蒙看到守卫队长坚持底线,绝不放他入内更近距离观察。   退而求其次,询问了剃须机器的日常维修工是谁,要从侧面了解一番这个机器的构造。   却被告之两位维修工还处于被监视看押中。   他们与剃须机器接触的次数最频繁,有魔改机器让它失控杀人的嫌疑。   虽然经过治安队与教会联合调查,彻底拆除剃须马厩的全套机械装置也没有发现异常,但要等到完全销毁剃须机器才会放人出来。   今夜,放火烧掉仓库,彻彻底底毁灭作乱的机器。   放了火就会面目全非。就算存在人为的篡改机械痕迹,也被损毁到难以察觉。   爱德蒙立刻调转方向去了当地教堂,表示他对不幸事故的哀悼。   没有说别放火,而是说等今夜烈火焚烧了仓库,势必要进行路面重修。出于这座保留中世纪风情小城的喜爱,他愿意捐一笔钱为重建出一份力。   唯有一个小心愿,乘着大火没起,再去剃须马厩的内部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魔鬼附身让机械臂杀人。   砸钱,一种粗暴的方式。   当它包裹以慈善的外衣,很多人就吃这一套。如果仍不放行,那就是砸得不够多。   这一次,当地教会充分感知了金主游客的善心。   几度追问,终是打听出来者的身份是从意大利来的一位伯爵,这次来普罗万古城是访友兼旅游。   教会为基督山伯爵的善心所感动,一位老神父自告奋勇陪同进入了仓库,那让守卫队长也无法阻拦了。   实话实说,「剃须马厩」并不值得五千法郎的门票费。   走进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似乎残留在圆柱建筑上。剃刀已经被全部拆除,内部的机械臂也都被拆卸下来堆积在地上。   就神父说,拆除过程中几乎没有发现异常。   只有一点很奇怪,机械臂以木头与合金为材质制成,在凶杀案发生后部分金属仿佛在一夕之间生锈了。   死亡事故在上午9:50发生。   九点半检查整个装置时,一切还是光亮如新。十点半安置了死者,开始勘察机器却发现部分零件锈迹斑斑。   “就是这些零件。”   神父指向角落里的木箱,今晚它们都要被烈火焚烧。   爱德蒙低头看去,这就是一堆生锈的螺丝与螺母,它们曾经固定了机械臂的关节。   神父眉头紧蹙:“当时的情况非常古怪。机械臂必须依靠马匹拉动转杆而动,那天链接两者的转杆没有安装,但它突然自己挥舞起来。   就像是突然获得某种力量活了过来,动了足足一分钟。在前几秒就把毫无准备的十三人脖子血管给割断了。”   爱德蒙想象那个场景,好似没有人拿扫帚,扫帚自己动起来。扫的不是地面,而是把十三人的脖子给割断了。   “这些零件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听起来它们有古怪。话说回来,这个剃须马厩是谁制造的?”   “也许,问题是在零件上。”   神父拿起一枚零件,这些是纯手工打造出来的,上面曾经有过微雕。   “现在看不出来了微雕痕迹都被锈迹覆盖。曾经上面刻有不同的符号,像是沙漏、火焰、流水等等,它的制作者号称那些是附魔符号。”   这台剃须马厩是上世纪名叫J?埃洛的机械师制作,他来自德法交界的黑森林地区。   不管埃洛怎么吹嘘剃须马厩使用了刻有魔力符号的零件,但四五十年以来没人见识过魔力波动。   直到十天前,机械臂暴动了。   爱德蒙:“J?埃洛有可能还活着吗?”   “基本不可能。据说教堂买来这个剃须机器时,埃洛已经七十二岁了,那是1792年。”   神父没有见过机械师埃洛,当初去下单买货的神职人员与小城管理者也都去世了。“如果他还活着,该有119岁了。”   英国,伦敦。   主编艾伦之死,很快似一阵阴风吹遍全城。   《伦敦时报》刊登出了对这位老员工的哀悼文章,同时呼吁人们积极提供线索,一旦发现异常情况,可随时向报社投稿或向苏格兰场报案。   比如谁捡到了艾伦的公文包,还请及时送交警局,可能会对破案有帮助。   不过,人们很难对艾伦升起多少同情心,他的被杀多多少少是有些自作孽。   艾伦被杀后,杜邦立刻投案自首,把将艾伦的造假计划全盘脱出。   说了知道的一切,像是艾伦本来想在舆论上坑兰茨先生一把,到不得不忍气吞声,但仍旧坚持要演戏捏造恐怖都市传说。   杜邦请求苏格兰场保护,务必以搅乱司法的罪名把他关在看守所,千万别把他无罪释放。   如果警方不同意,他去偷去抢也要设法把自己关进去。   这一把算计,隔着英吉利海峡都能听到杜邦的小心思。害怕被弹簧腿杰克谋害,蹲看守所比走在大街上安全。   杜邦的自白书登报了。   这是苏格兰场的授意,为了向其余收了艾伦雇佣经费的造假者们示警,让他们意识到处境的危险性。   报纸刊登后的二十四小时,没有人主动联络警方。   又过了一天,在伦敦东区发现了一具新被害的女尸,死状与艾伦一模一样。   等苏格兰场赶去查问被害者的家属,确定了死者莉莎就是艾伦雇佣名单上的一员。   她的孩子说,母亲其实读到了报纸上的新闻。为了不损失那笔养家费,决定先保持沉默,没想到下班回家途中就被谋杀。   第二个死者的出现加剧了人心惶惶。   隔天报道一出,四人来到苏格兰场主动交代都拿了艾伦的钱,也都希望能被关起来。   艾伦一共雇佣了六个人吗?还有更多吗?   苏格兰场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人收到消息索性逃出伦敦。不过,将杜邦在内的五人暂且关在看守所后,三天内没有新增弹簧腿杰克的凶杀事件。   这些人却不可能一直关着,没人敢保证杀人犯不会改变行凶方向。想要彻底安全,必须把杀人犯捉拿归案。   就此,趣乐园人偶剧院捐出一笔钱。   表明他们是正经人偶演出团体,与造成社会动乱的「弹簧腿杰克」绝非一路人。特此悬赏有效线索,希望早日捉拿真凶归案。   怪物杀人,疑似机械人偶复活。这些伦敦突发事件无疑影响了剧团的巡回演出。这一波悬赏也算搞正面宣传。   撒钱的不只一个人。   珀尔虽然没接到苏格兰场的破案顾问邀请,还是自发地跟进了此事。   担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否有别的机械物品与弹簧腿杰克相似,也复活了。为此关注着来自欧洲其他地方的消息,是否有类似案件发生?   碍于交通运输的迟缓性,从法国地区报刊来得有点慢。   是三天前的《枫丹白露周报》,刊登了一则消息,『中世纪古城剃须马厩意外失控,神秘伯爵悬赏一万法郎寻找机械师J?埃洛相关消息』。   珀尔盯着这则新闻,不好的预感十有八九是应验了,失控的机械不止一件。   另外,还有意外收获。那只爱消失的大兔子,长长的兔子耳朵露出来了,一抖一抖地引诱她去薅一把。? 第102章 (二更)、你看我像谁   如何从『神秘伯爵悬赏机械师J?埃洛』的新闻中, 推测出这位与E先生相关?   珀尔:无他,直觉罢了。   当英国出现了弹簧腿杰克,谁的运气能好到在法国遇上同类机械暴动事件, 且愿意为大撒币寻找线索?   答案, 或许就是特别的『兔子小姐』。   是不是猜测正确?尚且需要沟通交流才能验证。   神秘伯爵为求机械师的线索留了联络方式,可以寄信去巴黎的某个邮局。   珀尔当然没有说走就走前往巴黎, 而是先拜访了暂停演出的趣乐园人偶剧团。   有关机械人偶是否复活, 应该听一听从业者的看法。   剧团团长伊薇特夫人年逾五十,她有三十几年的人偶演出从业经验。   据说年轻时也是人偶制作师,出嫁后帮丈夫打理他一手创立成立的人偶剧团。七年前,丈夫去世,伊薇特夫人却将剧团经营得声名远扬。   “兰茨先生,请坐。”   伊薇特夫人说, “当伦敦闹出了弹簧腿杰克事件, 我猜测您或早或晚是会来一趟。”   珀尔轻松自嘲, “您真是洞若观火,我多少是有点爱管闲事。今天终于坐不住了, 来请教一些机械人偶问题。”   伊薇特夫人笑着摇头, “您的到来, 是对我专业性的认可。我也不认为这是多管闲事,寻找真相是难能可贵的品质。这条道路很危险,比如这次要面对凶残又诡秘的弹簧腿杰克, 您的奋不顾身值得敬佩。”   一番恭维与客套说完,终是要切入主题。   珀尔拿出了《枫丹白露周报》, 指出神秘伯爵悬赏J?埃洛的新闻。   “其实, 我也是给您带来一次赚外快的机会。也许您尚未留意这则新闻, 有人在悬赏这位机械师的线索。我在历代的文献资料上甚少发现J?埃洛的身影, 只提了一句他曾经生活黑森林。”   趣乐园人偶剧团也来自德意志。   两者地理相近,这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伊薇特夫人咨询。   伊薇特夫人听到这个名字,表情明显一愣。拿起报纸认真读完,半是惊讶半是怅然。   “我懂了,您认为弹簧腿杰克与剃须马厩失控有相互关联性。也许,弹簧腿杰克也是J老头制作的。”   珀尔见状,知道是问对人了。   “看来夫人掌握一些鲜为人知的消息,能否说说机械师埃洛有何特殊之处?他的研究方向让人偶复活吗?”   伊薇特夫人放下报纸,“悬赏金不必分我了。此前,艾伦所写的文章闹出了风波,也是因为剧团的人偶演出宣传先把您捆绑了进去。   对此,我于心有愧,今天能给您提供些消息,是尽我之力表达歉意。不过,有关J?埃洛,我所知也不多。这事,说来话长。”   伊薇特夫人想了想怎么长话短说,“这样说吧,您研究了人偶的发展历史,知道机械耶稣吗?”   珀尔点头,通过一番对人偶发展的研究,能发现它存在于欧洲的历史悠久。   机械上帝,在15世纪、16世纪时期流行一时。①   比如肯特郡的博克斯利修道院,机械耶稣像能够在十字架上弯腰摆手、点头转眼珠,甚至抿唇、微笑、蹙眉。   有机械上帝,也就有对应的机械恶魔,它们被教会关押着。   一些前来祈福与赎罪的人,有时会被牢笼中狰狞嘶吼的魔物所吓到,而在米兰的斯福尔扎城堡能看到一二。   机械圣物或邪物一度遍及欧洲。   教堂里更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机械钟、管风琴等等,那些都有着精妙机械结构。   伊薇特夫人:“天主教是那些机械器物的大本营,在中世纪后期与文艺复兴时期,能看到大量自动装置。曾经机械上帝摆满各地教堂,被认为是信徒与神性之间的亲近纽带。尽管器物是人制造的,但也说明教义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圣物是机械的,却也非常圣神。   随着宗教改革,理念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部分人开始认为将宗教形象机械化,是一种亵渎神明的做法,模糊了人与神的界限。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站队,让大批机械圣像被摧毁。”   这是人偶发展的历史背景。   类人或动物机械被制作出来,从来不是被当做无生命特征的死物,它们从一开始就被赋予特殊意义。   “机械制造一直与哲学思考相关。著名的笛卡尔曾经提出身体与灵魂二元论,那也与当时的主流教义背道而驰。   我无意讲述那种哲学观念的是非对错,就取其中一点,笛卡尔认为灵魂不朽。   因为与主流观点不符合,让他的一些事迹注定只能成为传闻,而无法如实被史书记载。   其中有一则传言,笛卡尔制作过一只少女人偶,是要纪念不幸在五岁时早逝的女儿。   后来引人猜想,那不是单纯的物件纪念,而是在突破神与人的界限。   既然笛卡尔认为灵魂不朽,就算女儿身体死了,是否可以通过另一种人造人的方式让其复活?”   伊薇特夫人抛出了这个问题,“兰茨先生,您看到了,历史上人偶制作的立足点从来就不简单。   很多时候,越是精密的人偶,它的制作理念就越与玩具、死物无关。恰恰相反,寄托着某种信仰与狂热追求。”   珀尔抓住重点:“您是想说,机械师J?埃洛的研究理念,也是将机械与灵魂联系在了一起?”   “也许吧,我还怀疑他是召唤派——不是让机械器物自己生成意识,而是通过某种方式能把其他灵魂塞到机器里。”   伊薇特夫人进一步说明,“您却无法在其他地方找到相关资料了。因为我说的这些,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珀尔听着,这话与至死也想不起来「药石」在哪里的黑泽相似。“您的记忆受到过损伤?”   伊薇特夫人摇头,“不是损伤,是当时我年纪太小了,说不清发生过的究竟是真是假。”   这就谈起为什么最初会做人偶师,是源于童年的森林奇遇。   伊薇特在黑森林附近的小镇出生,六岁的夏天与同伴闯入黑森林,半途忽然起了大雾。   她与同伴走失了,迷路中意外闯入一处林中小院。   木屋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机械物品,人偶、动物玩具、机械臂等等。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用坩埚在煮一锅金属液体。   “他看到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就用弓箭射击我。”   伊薇特夫人回忆起过去,仍能记得老头疯疯癫癫的样子。   那时她也被吓倒了,但没有哭,而是朝着对方说了一堆小孩向长辈撒娇的话。   “不知是不是那些软话起了作用,老头放下了武器,还允许我在屋内休息一会。他应该很久没见活人,与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比如黑森林很恐怖,不要瞎跑,说不定误闯城堡就出不来了。   他的本领不错,从一座古老城堡里偷出来了魔法物品。就是那埚在烧制的材料,是秘银。将其加入机械人偶的合金里,就能实现附魔与唤灵术。”   很多话对于六岁的孩子太深奥。   伊薇特幼年时听不太懂,只记得记下了诸如笛卡尔灵魂不灭,黑森林里限时出现的古老城堡。   在老头的絮叨中,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再醒来就是在黑森林的入口处,被其他伙伴摇醒。   仿佛大梦一场,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没看到是谁送她回到树林入口。   “等我长大了一些,试图去重新寻找林间木屋,但什么也没有发现。可能是被这段经历影响,我也开始学习制造机械木偶。后来,我与人偶材料供货商交流中,确定幼年遇上的老头是J?埃洛。   全名贾斯汀?埃洛,本来是德意志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大约从六十岁改行做了机械师。   他制作的机器多数很奇怪,购买的人不多,他也不靠做机械器物为生,流传在外的作品非常少。本人应在1799年就去世了。”   人死了,不代表影响力消失。   从时间来看,伊薇特六岁,也就是1791年闯入了黑森林木屋。   新闻报道上写了,剃须马厩是在1792年被普罗万城购买且投入使用。   换句话说,那锅秘银可能被用到了剃须机器的制作中,也会被用到其他机械上。   问题在于,J老头去世后,一屋子机械作品去了哪里?   伊薇特夫人自嘲,“等我学习制作了几年机械人偶,确定自己在这方面天赋不高,相反更适合经营剧团,成为地地道道的商人。之后,我懒得再去深究让人偶拥有灵魂之类的高深问题。”   这又提议:“兰茨先生,如果您执意要去探寻这一危险领域的真相,我可以向您推荐两位向导。您可能听说过《格林童话》。雅各布?格林与威廉?格林对于黑森林的兴趣可不小。   他们为收集民间童话故事,走过不少地方。自然而然也就遇上过光怪陆离的事件。我与他们算是旧识,一起探索过黑森林。不过,我放弃了,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在坚持。”   “那太好了,有劳您了。”   珀尔当然读过《格林童话》,其中不少故事就与黑森林相关。出版发行的童话故事,无法完全表述作者的见闻,如能得到本人的指点是再好不过了。   一天后,珀尔收拾行李,带上了这封引荐信,乘船横渡英吉利海峡。   首站是巴黎。   先给发出悬赏令的神秘伯爵发消息,说有J?埃洛的一些线索。附上了联系方式,也标明了寄信人就是「珀尔?兰茨」。   很快,第二天就收到了回音。   回信写明了见面时间与地点,却没写明该去见谁。   这是一封复活节面具化妆舞会的请帖,由巴黎银行家莱西举办。   神秘伯爵在回信上说,他多搞了一封邀请函,请兰茨先生也去玩一玩。两人就在后天的派对上见。   正常情况下,登报悬赏买线索。线人找上门,买家应该是约在咖啡馆谈话。   珀尔看着邀请函假笑,这个请帖不记名。搞一场面具化妆舞会的约见,双方都带着面具出现,谁知道谁是谁?   不能更显然了,某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五月的期限没有超过,有人不甘轻易被她认出,不想认输跳兔子舞,所以垂死挣扎来玩这一手了。   去就去。   珀尔要亲手掀开神秘伯爵的面具,让人无处可逃。? 第103章 你看我像谁   塞纳河一如既往蜿蜒流淌, 大西洋的晚风为巴黎送来春天的暖意。   今夜,复活节。   莱西庄园,灯红酒绿, 香风弥漫。   乐队全情投入, 誓要用音乐铸造出一个梦幻空间。   化装舞会的宾客们隔着面具,随心所欲地摆动身体, 酣歌妙舞起来。   角落里, 总有岿然不动的人。   “这样美好的夜晚,天上繁星闪烁。和人跳舞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观看一场杀猪。”   男人头戴孔雀羽毛面具,挺着胖肚子。一手拿着餐盘,一手叉着蛋糕吃。   进食中,还不忘与周围人滔滔不绝。“如果现在不是三月而是十一月, 我们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说是不是?”   这个小群体十二人全都端着餐盘。   有人吃着牡蛎、有人享受着鹅肝、有人甚至喝着一碗汤。今晚畅饮畅吃, 彻底没了餐桌礼仪。   “对!十一月属于猪肉协会,我们要齐聚圣厄斯塔什教堂。巴黎最华丽的哥特教堂, 尖尖的屋顶高耸入云。”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 管风琴奏响空灵圣歌, 尘埃在光影里自由飞扬。   立于耶稣十字架下的猪肉爱好者们啊!围着一只盛装打扮的猪,为它祈祷为它吟诵。”   “给一只猪进行弥撒,是一年里最最最重要的事。明年里能否吃到美味猪肉, 就看那天是否足够虔诚了。”   一撮人热烈讨论着《有关猪肉之于巴黎的重要性,是不是堪比当年的拿破仑》。   爱德蒙静静站在一侧, 听到这些人越说越兴奋。这些猪肉爱好者们, 似乎明天就要拥戴一头猪取代路易?菲利普一世, 成立法兰西猪头共和国。   他嘴角微僵, 尽管兰茨先生也会有些奇葩行为,比如演过胖神父,但那是一位可爱灵活的胖子,很难与这些人对应上。   瞧瞧这群人,说话到兴奋点,毫不顾忌地吐沫横飞。哦不!有几个人的牙齿缝里还卡着食物残渣。   珀尔应该不在这里。   这也意味着爱德蒙再次寻人失败。   其实,他一开始就该看出来,珀尔不在这个角落。   毕竟这里的胖子们都比兰茨先生矮了一个脑袋。从矮变高可以使用内增高鞋,从高到矮又不用驼背走路,那是无法做到自然伪装的。   本该一目了然的事,却不自信地反复确认,因为已经把宴会的其他地方都走了好几遍。   距离面具晚会开场,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又十四分重零三秒。   爱德蒙仍然没能成功找到人,开始怀疑珀尔究竟有没有前来赴约?这个猜测让他感到心慌,该不会吧?他将珀尔惹生气了?   明明是他主动登报悬赏机械师J?埃洛的相关线索。   正常买消息的流程,是双方约定具体见面方式,一手交钱一手交资料。   偏偏,他搞了一波猜猜猜操作。也不给认人的提示,只说在面具舞会上见,那是要比一比谁先认出面具下的人。   爱德蒙自我反省,越想越觉得他的做法似乎有些耍人玩的意思。   这样做的根本原因是他还在逃避,逃避被珀尔认出就要服从赌约跳兔子舞。   因此,想要多拖延一分钟也好,哪怕多给这件事设置一点点小障碍也好。但当发现真的找不到人了,又开始焦急起来。   现在回想,前天寄出请帖后没有收到确凿回应,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认定珀尔会来?   珀尔是不是索性离开巴黎了?   报着大不了不见面了的想法,想回伦敦就回伦敦,想独自去寻找J?埃洛就一个人探险?   不,不,不!   爱德蒙捏紧手指,否认了这一猜测。   兰茨先生不会不战而退,更不会生闷气,反而该给他点颜色看看才是。除非不可抗力,否则人一定会到。   一定是这样。   珀尔来了,而他尚未在人群中发现对方。   爱德蒙再次耐心搜寻全场,不时穿梭在舞池之中。   恰似一只冷冽的吸血鬼,拒绝了一人又一人的邀舞,只为寻找梦寐以求的心头血去吸一口。   却没有找到,还是没有找到。   今夜除他之外,到场八十七位男宾。面具阻隔了面容,却无法阻隔一个人的眼睛。没有看到习惯性佩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也没有看到目露熟悉眼神的褐色双眸。   等一下,是不是陷入思维定式了?   谁说珀尔一定会男装入场?   面具舞会遮掩了面容,那么穿女装有何不可,是能彻底遮掩身份。   突如其来的猜测新角度,猝不及防就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爱德蒙的思维有一瞬空白,只剩一个问题——珀尔女装会是什么样子?   他花了一分钟重启思考。   下一秒,各种模拟脑补图似惊涛巨浪,浪涛汹涌呼啸而来,一波接一波攻击他的大脑。   不好!   大脑再一次卡住了。   深呼吸了三次,先离开了衣裙翩飞的舞池。   爱德蒙快步隐匿于昏暗角落,与人群保持距离,冷静一下。   他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自己的联想力被邪恶魔法控制了。   不然的话,为什么在幻想出兰茨先生的千百种女装造型时,他的心居然会加速狂跳呢?   究竟为什么呢?   对了!是为了公平。   自己演过「兔子小姐」,也该有「狐狸小姐」才对。他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也想找机会让珀尔穿着狐狸服跳舞。   如此简单粗暴的归因,是否不敢直面心底真实的声音?   爱德蒙不理睬内心质疑,开始全神贯注从九十二位女宾中找出珀尔。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依旧无法确定谁是那个对的人。   他无法不去胡思乱想。   难道是半路有事耽误了兰茨先生的行程,该不会在伦敦消失的弹簧腿杰克追到巴黎来了?狭路相逢,两者打了起来?   这个猜测宛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令人冻得遍体身寒。   爱德蒙努力说服自己,珀尔是上帝偏爱的幸运儿,不会那么倒霉。   那么为什么找不到人呢?究竟是他辨识力不够?还是他凡事喜欢往坏处想?亦或者就是珀尔不打算来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今天就是自作自受。   爱德蒙面无表情,却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心乱如麻。   如果老老实实约定见面就好了,不会有如此多的不确定性,可他非要玩一手面具舞会的邀请。   正在心绪混乱之际,一位侍者托着餐盘走进,声音略低沉地问:“先生,需要来一杯香槟吗?”   “不必。”   爱德蒙果断拒绝,看都没看侍者。   他不可能借酒消愁,让他清醒地记住今夜的情绪波动,下次再也不做同样的傻事。   侍者却没有离开,反而意有所指地说:   “您确定不需要喝一杯垫垫肚子吗?瞧您,像极了一只吸血鬼在舞池飞来飞去,但始终没找到心心念念的猎物。走了那么久,您不渴不饿吗?这太稀有了,我即将见证一只吸血鬼饿肚子咕咕叫的惨状。”   爱德蒙闻言,蓦地转头。   这一番话就不该是侍者说的,来者是谁已然昭然若揭。   眼前的人身着莱西庄园全套侍者服,佩戴了庄园服务生的统一面具。   这下,看出了一些伪装。尽管依旧身材颀长,但腰比以往粗了半根手指,身高比以往高了七厘米。   “兰茨先生,您真是别出心裁!”   爱德蒙承认棋差一着,只在客人里找人,没想到珀尔居然真的在这里做起服务生。   刚刚,两人三次擦肩而过。   珀尔尽职尽责地给其他客人上酒水,看也不看他一眼。这人必是利用工作之便先确定他的行踪,而后故意暗中欣赏他一个半小时的苦寻不得。   珀尔微笑,“谈不上别出心裁,我能有今天的兼职,也多亏您的邀请函。是您指路今夜有一场有趣派对。   此处的主人银行家莱西,听说我想通过扮演侍者体验生活为下一本新书寻找灵感素材,对方很好说话地同意了。”   爱德蒙恨不得将莱西给揪过来,将那厮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都拔掉。   正是莱西配合了珀尔的侍者兼职小心愿,让他忐忑不安了一个半小时。更突破了联想力的边界,给兰茨先生设计搭配了一二三四五六……套的女装。   心情再怎么复杂,口风上半点不漏。   “不愧是您。兰茨先生,您真是演一行像一行。看来您与莱西先生说定今天的兼职时长是一个半小时。   您不迟到,也不早退。这种敬业精神,我自愧弗如。不知您是什么时候认出了我,为难您了,没有提前与我打招呼。”   爱德蒙不是夸奖,而是暗暗点出珀尔的逗人玩行为持续了好久。   珀尔不说什么时候认出人,也不说欣赏了多久E先生在舞池里绕圈圈。就是要让这人情绪纠结慌乱,那都是他自找的,谁让他提出与众不同的见面方式。   她表面依旧感激万分,“您过誉了,能让我有这样的尽职工作机会,功劳在您。是您主动推荐我来参加如此有趣的派对。”   爱德蒙不愿在让他心潮纷乱的地方待下去,迅速切换话题。“不如换一个地方聊天,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珀尔点头,仿佛乖顺地站到下位,跟着一起走出宴会厅。   “好,都听您的。请别怪我刚刚没与你打招呼,也为感谢您的引荐,今夜接下来的时间,我将成为您的专属服务生。将为您提供所希望的特别服务。请放心,一定会令您满意。”   这番话贴着爱德蒙耳边响起,宛如一块巨石狠狠砸向他刚刚冷静下来的大脑。   脑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幻想。什么、什么叫做特别服务?是指可以让兰茨先生换上女装,在巴黎的夜色里与他共舞到天明吗?   不不不,这不可能。   爱德蒙面不改色,目不斜视,脚步下意识加快朝外走去。   不想、不听、不说,他不能被珀尔耍到。接下去的十分钟路程,没再说一个字,生怕一开口就又听到了不得的戏谑。   很快,两人离开庄园建筑,登坐上了马车。   爱德蒙落座后,第一件事是把车帘拉开,让路灯的光散落进车窗。   车厢内只有两个人,也许光线明亮些,气氛就不至于令人感觉迷离不可测。   他正要试图找回控场权,让谈话不再往奇怪的方向偏移,眼前突然就伸来一只手。   珀尔不由分说,直接探向对方脑后绑着面具的绳子。   “E先生,哦不,我现在该称呼您的新身份了。尊敬的基督山伯爵,不牢您动手,请让您的专属服务生来帮您卸下面具吧。”   爱德蒙稍一迟疑,反正面具早晚都要摘下,谁来摘不重要吧?   就是这一秒的犹豫,他的面具被迅速松开了绑带,被轻拿轻放在马车椅子上。   然而,珀尔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两只手捏住了对方的脸颊,先一左一右往两边轻轻扯动,然后开揉面团式搓脸。   爱德蒙:!!!   他后知后觉地拦截了珀尔,握住这双作乱的手,“请问您在做什么?!”   珀尔眨眨眼,今天的E先生怎么脑子反应有点傻了,难道她的用意不够明显?   基督山伯爵与投资人默瑟相比,脸型更为棱角分明。现在她显然在趁火打劫,确定这次的脸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其他伪装。   于是,一本正经回答:“人的面具戴久了,容易长到脸上,再难揭下。我帮您摘了面具,不知您的皮肤、面部肌肉有没有不适?我也没什么大本事,只能帮您做做面部按摩缓解不适。难道您不喜欢吗?”   爱德蒙:很好!这就是所谓的特别服务了。? 第104章 (一更)、你看我像谁   脸, 像面团一般被人任意揉搓,应该怎么办?   更过分的是,对方居然敢美名其曰这是帮忙按摩。   爱德蒙下意识想要捏回去。   别和他说十年伊夫堡冤狱练就出的忍耐与克制, 在珀尔面前早就一次又一次破例。   如果他遵守一直隐忍的报仇原则, 此刻两人根本不可能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更不会有面具舞会的邀请。   今天他就幼稚了, 一秒不迟地进行对等性报复, 这有何不可?!   珀尔依旧佩戴着面具,手腕刚刚被E先生松开,就看到这人跃跃欲试想要还手。   她明知故问,戳破对方意图,“尊敬的伯爵,您是想捏回来吗?用您的双手掐住我的脸, 似捏狗脸一样随意揉搓?”   爱德蒙回以假笑。   瞧, 兰茨先生很有自知之明。狐狸与狗都是犬科, 四舍五入一下,可不就是搓狗脸。   他挑眉问:“怎么, 我不可以吗?”   珀尔先果断摇头, 但又很快补上一段。   “我以为您是懂的。您发出邀请帖, 是要比一比谁在面具舞会上先发现对方。获胜者该有福利,比如随意揉搓对方的脸,而失败者就要愿赌服输才对。”   “当然, 您不讲游戏规则的话,我也没办法。”   此刻, 珀尔像极了不得不听从主人命令, 被强人所难的小可怜。   “谁让今夜您是伯爵, 我是您的专属侍者, 哪有资格说不呢。”   说罢,她故意摘下面具,仿佛视死如归般抬起头,做出一副要捏就捏的姿势。   她这是舍身饲虎了,为安抚刚刚找了一个半小时没找到猎物,而饿肚子咕咕叫的邪恶吸血鬼伯爵。   爱德蒙闻言,手僵在了半空。   一旦下手,立刻坐实他邪恶属性的身份标签。   上帝啊!只有主能证明,他才是被戏弄的可怜人。   反咬一口、混淆是非、贼喊捉贼……,兰茨先生深谙此道。   哪有什么乖顺的侍者,只有随时随地会咬人的坏狐狸,表面上还在嘤嘤嘤装可怜。   忍一时,越想越气;   退一步,越来越亏。   爱德蒙终是没有克制住,半上不下的手落在了珀尔的头顶,胡乱搓了一把头发。非常成功地把珀尔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型,一秒变成了乱糟糟的鸟窝。   搓完,他似非常满意地连连点头,自夸起来:   “不错,真不错,这发型可以吸引飞禽来孵蛋了。兰茨先生,您说得太对了,胜者有福利,能肆意来捏我的脸。   我作为落败一方,为表示对您获胜的庆祝,献上一份发自内心的礼物。让您的头顶增加吸引食材的自然属性,这是帮您解锁了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本领,不是吗?”   这下轮到珀尔僵硬假笑。   虽然马车里没有镜子,但能想象出自己头顶的一堆毛乱到何种程度。   俗话说得好,头可破、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什么?没有这句俗话?   那不重要。她说有,就是有。   “基督山伯爵,您真是过于聪明睿智、勤俭持家了。”   珀尔冷嘲,“堂堂一位伯爵为节俭伙食费不择手段,需要您的侍者来诱捕飞禽才能吃得起肉了。别装了,您已经破产了吧?那真是太可怜了!”   尽管珀尔嘴上说太可怜,眼神分明表示「太好了,鸣枪打鼓庆祝起来啊!邪恶伯爵倒台了」。   爱德蒙完全没被语言攻击到,反而还有些得意洋洋。将此理解为成功扳回一局,兰茨先生吃瘪的摸样真令他心情愉悦。   “我衷心的侍卫,你曲解了我的良苦用心。哪有什么利用你的发型诱捕飞禽吃肉,只是单纯帮你增添一项新的谋生技能。”   他随口调侃:“既便将来我真的破产,您离我而去另谋高就,也能凭此独家本领飞黄腾达。这难道不值得你说一句发自肺腑的谢谢?”   珀尔:大言不惭,居然敢叫她谢谢?谢谢这人把她的头发被弄得乱成一团吗!   “饿肚子伯爵,请您安心。哪怕您破产了,我也绝不会离开您的,必然一直留在您身边。”   珀尔没有谢谢,而是故作真诚保证。一边说一边看向基督山伯爵的头发,虽然后半句潜台词没说出口,但一切尽在她的眼神中。   「我会留在您身边,届时主仆角色对调,想怎么磋磨您都行。上午把您的头发梳成朝天辫,下午梳成兔耳朵的摸样,让您顶着那样的发型去游街示众。」   此时,爱德蒙的心却蓦地漏跳一拍。   可恶!明知珀尔的潜台词是不怀好意的戏弄,偏偏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在前半段。   他的衷心侍卫?兰茨先生,正在信誓旦旦保证。   即便有朝一日伯爵破产落魄了,也永不离开,会一直留在主人的身边。   永不分离,多么烫耳的承诺!   爱德蒙理智上非常清醒,这只是两人胡闹拌嘴里的一句玩笑而已。   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人生匆匆三十二载,他真正渴望的,一样没能留下。   曾经只想做简单的水手,有一个温馨小家就够了。希望与梅塞苔丝成家后,一起赡养父亲。   如此渺小的心愿,换来的是十年冤狱。与父亲阴阳相隔,未婚妻已成为仇人的妻子。   牢狱十年,他再也不敢奢望平凡生活的幸福,只卑微地希望能与法利亚神父一起重见光明。   到头来,法利亚神父病逝狱中,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越狱而出。   不离不弃,相伴余生。   这种话,像是命运的无情嘲讽,嘲讽他绝不配拥有。   但,凭什么呢?   这一秒,爱德蒙听清了心底魔鬼的蛊惑。   「爱德蒙?唐泰斯,你早就不是从前的单纯水手,你是富可敌国的基督山伯爵了。   你还怕留不住身边的这个人吗?你可以想尽一切办法禁锢珀尔?兰茨,让这人逃不出你的掌心。」   不,不可以。   爱德蒙捏紧手指。   明明是戴着手套揉乱了珀尔的头发,但他的指尖仿佛残留了顺滑发丝的触感。他怎么舍得禁锢兰茨先生。   心底的魔鬼嗤笑了起来:「呵!人类,你真够愚蠢的,你是不舍得,还是斗不过对方?   没关系,也能换一条路。角色对调,把自己献出就行了。叫你跳兔子舞就跳,叫你扎着冲天辫绕巴黎一圈就照样走。   让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跟着去,当然也别忘了时不时反驳抗争。可恶的兰茨先生,不会喜欢太乖顺的仆从。   你要做一只会咬人的兔子,时不时啃主人几口,咬出血也没关系,别把主人咬死就行。」   爱德蒙:不对啊!自己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他脑中越想越歪,脸上的神色却是越发冷漠。   车厢内,忽然安静。   珀尔侧目,发现情况有点不正常。   第一时间排除是自己说了过激的话,那么溏淉篜里E先生怎么会突然走神?   先戳一戳。   珀尔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推了推身边人的胳膊。   不好,对方没有反应。   这下开启全身扫视模式,企图找出E先生的开机键。   视线立刻瞄准这人的侧腰,开始琢磨一个好问题,不知道傻兔子怕不怕痒?   “您又想做什么?”   爱德蒙回神,敏锐捕捉到珀尔不安分的手在蠢蠢欲动。   珀尔若无其事地移开手指,仿佛没有想要摸索出E先生的痒痒肉在哪里,自然而然地朝车窗外指了指。   “巴黎的城市设施也还行,路灯明亮,夜里能正常通行。两个世纪前,路易十四的光明之城?路灯照明计划搞得不错。”   爱德蒙:呵呵!   路灯再亮,也不会照亮每一片区域,总有珀尔能够见缝插针钻空子的昏暗区域。   “我不是在走神。”   爱德蒙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这解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都说了,只能继续说完借口。“我只是想起一件事,那套兔子居家服不在巴黎的别墅。今夜没法完成兔子舞的赌约了。”   “是吗?”   珀尔一个字都不信,就差把「大骗子」刻在对方脑门上。   爱德蒙心道不是也得是。   他没说谎,兔子服放在了布索尼神父的住处,不在基督山伯爵的豪华别墅。   尽管都在巴黎,一来一回也就一个多小时,但他想等一等再跳。   是他前期准备不够充足,该把狐狸套装给制作好,有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如此一来,兔子跳舞,狐狸摇尾巴伴奏,多么和谐的场面。   “愿赌服输,我当然能做到。”   爱德蒙说得问心无愧,默默补充半句,他就是把履行赌约的时间往后延期。   说着,语气中还带上了一丝倔强与委屈。   “请您别用质疑的眼神看我,难道我的信誉在您心里一文不值吗?”   珀尔:!   下一刻,她自顾自地开始四周张望。   又像模像样地着急翻查衣服口袋,很快再拿起马车座椅上的帽子抖一抖,试图从空空如也的帽盖变出什么东西来。   爱德蒙不解:“兰茨先生,您在找什么?”   珀尔不苟言笑,非常严肃地说:“我的黑狗血呢?或者其他让妖怪退散的除魔道具去哪里了?实在不行的话,十字架也能撑撑场面。不好了,基督山伯爵开始装可怜了,这一定是被邪魔附身了。除魔计划,刻不容缓。”   爱德蒙深吸一口气,这是想把他泼个狗血淋头的意思吧?他就知道示弱不一定管用。   微笑着抛出大实话:“兰茨先生,您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聪明如您,没看出来我是现学现用?您想要怎么除魔,我是参考您的做派啊。刚刚是谁装成被主人胁迫的小可怜,要我帮您回忆一下吗?”   珀尔立刻摇头,不听、不听,她宣布从这一秒开始选择性间歇失忆症。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   几秒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巴黎的春天,夜风确实有些暖,能把聪明人也给吹得傻乎乎的。   其实,都知道车窗没有开,车厢内没有风在吹动,那么是什么在波动呢?? 第104章 (二更)、你看我像谁   基督山伯爵的偌大别墅, 有珠宝、古董、字画、珍奇植物,却藏不了一套兔子居家服。   珀尔对此表示了强烈怀疑,某人故意延期逃避赌约。   为了阻止这件事被无限延期, 她表示一定要在今年万圣节前完成兔子舞。从三月底拖到十月底, 是有半年多的准备时间,足够宽容了。   其实, 是暗暗打着小算盘。   她已经投资照相机研发生产项目了, 半年后可以不仅仅用眼睛欣赏兔子舞。虽然暂时弄不出录像设备,但能拍照能保存滑稽艺术的表演画面。   到时候,一定要多拍几张兔子小姐的滑稽照。   珀尔给自己画了一张饼,也就大方地主动表示推迟半年履约。   爱德蒙隐隐猜测到,坏狐狸债主不会单纯仁慈地给出宽限期。必是暗搓搓琢磨新计划,而他的兔子舞可能会被新科技记录下来。   在美国新奥尔良沼泽庄园魔墙事件后, 兰茨先生提过投资照相摄影业。   自己没时间参与也就没再多深入了解。现在看来, 成熟的摄影术与广泛商品化的照相机很可能在半年后问世。   慌吗?   一点都不。   爱德蒙也需要时间定制狐狸服装, 并且找机会挖坑让珀尔同意穿着摇尾巴伴奏。一想到那些画面能被拍下来珍藏,他的心宛如被羽毛轻轻扫过——是心痒的感觉。   两人各怀鬼胎, 愉快达成一致决定把兔子舞延期。   “说正事, 我是奔着赏金来的。”   珀尔取出了伊薇特团长给介绍信, 大致阐述了掌握的信息。   “有关机械师J?埃洛,想要更多线索必须找格林兄弟带路深入黑森林,您有时间走一趟吗?”   爱德蒙:“当然, 我发出了悬赏,必有想要找到他的理由。”   不仅仅是担忧珀尔独自冒险遇上困境, 也是为查找贝尔图乔的行踪。   普罗万古城之行, 本是去查明1829年维尔福遭遇土匪入室抢劫的真相。   贝尔图乔是不是重伤维尔福的所谓“土匪”?他是不是被黑心检察官坑害后的复仇者之一?   这趟走访遇上了剃须马厩失控杀人事件, 但没找到贝尔图乔及其家人。   就小镇上知情者说, 贝尔图乔已经有五年没有回家了,可能是受到了再次家庭变故的冲击。   第一次冲击,是十四年前兄长被刺杀死亡。   领居们不知道贝尔图乔在外面做了什么事,1830年初带回了一个男婴。   后来,他的长嫂布兰琪女士将这个男婴收为养子,说是丧夫后找到新的生活慰藉。   养孩子,真能给生活带来愉快吗?   对此,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对贝尔图乔一家来说不是幸事。   1835年的冬天,他家发生了一桩惨剧。   贝尔图乔常年在外奔波并不在场,名为贝尼代托的男孩失踪了。   养母布兰琪在睡梦中死去,经检查是烧炭时门窗紧闭,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虽然人们不了解中毒的具体身体反应机理,但都知道要冬天烧炭取暖需要开窗通风,不然会有毒气在屋内堆积。   邻居们将寡妇布兰琪安葬,而等贝尔图乔回家探亲惊闻号丧。   曾经在醉酒的夜里,他破口大骂一定是男孩贝尼代托带来的厄运。   时年六岁的贝尼代托,在养母去世时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因为他再没有回过普罗万古城,如果他还活着该是十岁了。   爱德蒙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古城见闻。   他向人求证,对比贝尔图乔收养的孩子与美国疯人院所见的童工,两者外貌一致,年龄一致,基本能认定是同一个人。   “兰茨先生,您相信坏竹子能长出好笋吗?尽管不能以偏概全,但在维尔福与其不知所踪的私生子身上,我没有看到令人赞叹的好消息。   三年前,在凤尾兰精神病院,记者洛夫就说过他潜入做密探,与贝尼代托达成了互帮互助的协议。   不料前后不出五分钟,那个男孩却在遇到危险时,眼睛眨也不眨就把洛夫推出去挡刀。”   当时,记者洛夫没有与贝尼代托计较。   因为那是一个双亲俱亡的七八岁孩子。孤立无援的孩子在疯人院艰苦谋生,很难不惧怕那些用病人试药的罪犯们。   珀尔明白了,基督山伯爵找到了足够证据,证明贝尼代托就是维尔福的私生子,而上梁不正下梁歪。   哪怕这个孩子从小没呆在生父身边,但他还是长歪了。在疯人院出卖记者洛夫不是个例,他满口谎言,怎么从法国到达美国也是一个谜。   “您认为布兰琪女士,不是意外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可能是贝尼代托蓄意害死了养母。”   珀尔不会因为贝尼代托年龄小就排除他的作案嫌疑,“有更多证据吗?这个男孩以前在普罗万古城的风评如何?”   爱德蒙:“风评不好。根据邻居的说法,贝尼代托从不在家里帮忙做活,更是动不动向养母要零花钱,一不给他就哭闹不休。”   贝尼代托直到六岁都生活在普罗万城。   瞧一瞧巴黎街头与工厂里的童工,很多人的年纪都是八岁、九岁。工厂招工时,有时也会收四五岁的男孩。   如果出生普通,家庭条件不够好,五六岁的男孩一定会帮着家里做杂活,七八岁就出社会工作,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它应该被批判,而布兰琪女士显然没让养子过这般苦日子。   布兰琪女士丧夫后的生活并不富裕。   她的丈夫是陆军,却在滑铁卢战争后被保皇党刺杀身亡,被打成了亲近拿破仑的波拿巴派。   这是重罪。   爱德蒙之所以被判入死牢,也是被诬告他是拿破仑党派的人。   维尔福作为检察官,为了官位不仅不肯细查此事,更是连抚恤金也不肯批。可想而知,寡妇布兰琪的生活不好过。   “布兰琪女士对养子的吃穿用度却很舍得花钱,不能说是有求必应,但也是尽力满足。”   爱德蒙无从求证贝尼代托享受了物质生活,是否在精神上感到巨大不适。那是关起门来的家事,外人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可以确定的是,从一开始贝尼代托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那在普罗万古城不是秘密。   人们都说这个孩子性情乖戾,三岁开始就一直在外面疯玩。不停向养母要钱,闹得人尽皆知,但始终没人知道他的身世来历。”   爱德蒙提起贝尼代托脖子上的贵价婚戒。   “根据黑泽的话,他在做私人医生时接生了维尔福的私生子。那个孩子身体很虚弱,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我推测,1829年贝尔图乔闯入维尔福的别墅刺杀时,他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男婴。把人救走,顺带取走了维尔福的婚戒。   这枚戒指证明男婴的来处。贝尔图乔不一定知道男婴是维尔福的私生子,那位黑心检察官与唐格拉尔夫人偷情的事很隐秘。一个病弱孩子出现在维尔福的家,除去是私生子,也可能是被这家主人故意绑架。”   爱德蒙站着冤假错案的受害者角度思考。   贝尔图乔很清楚维尔福的为人,去刺杀也就会事前摸查情况,知道检察官与妻子只有一个女儿。   偷情隐秘不为外人知,外人对于男婴来历的第一判断是什么?   会怀疑是私生子,也会怀疑渎职的维尔福雇凶杀人、绑架勒索、想要谋害婴儿。   珀尔认同这番推测,“贝尔图乔与维尔福有仇,他将身份不明的濒死男婴带回,是起了恻隐之心。   贝尼代托脖子里挂了维尔福婚戒,是贝尔图乔主动给的?还是他偷偷从家里翻出来的?这不好说。但贵价戒指,必有不同寻常的来历,他就一直小心谨慎地戴着了。”   贝尔图乔究竟对收养的孩子说了哪些话,那要见到本人才能知道实情。   目前已知,贝尼代托没有融入收养家庭。   布兰琪女士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后,小城里传出了风言风语,她家中的存款不见了。   因为是邻居帮忙收尸,不可避免地翻动了发生了死亡事件的屋子。   确认没有入室打劫痕迹,但也找不到一分钱,人们怀疑是失踪的贝尼代托卷款携逃。   贝尔图乔怀疑过嫂子的死亡不正常吗?   爱德蒙没有探听到相关传言,但听闻贝尔图乔在打理了布兰琪女士的所有身后事,他表现出了寻找机械师的意图。   “「剃须马厩」是当地非常瞩目的特殊机械。贝尔图乔询问了出资购买机器的教会,谁是它的制作者。   神父看出了贝尔图乔有去拜师的想法,告诉他J?埃洛曾住在黑森林,但那是上个世纪的人物了。   后来,贝尔图乔离开了村子,五年不曾返回。古城里的人们不知道贝尔图乔与维尔福的恩怨,更不知道他曾经试图刺杀式报仇。我却怀疑他一次刺杀不成,有了制造更加先进武器的想法。”   先进的暗杀武器,找机械大师学手艺制造。   这在逻辑上讲得通,何况,J?埃洛制造的机械不只先进,而且还出乎常人预料,能叫人防不胜防。   珀尔了解了基督山伯爵必去黑森林的原因。   为了寻找贝尔图乔,也是必须走这一趟。尽管像是大海捞针,但是寻找真相从来都不轻松。   “准备好入林装备,过几天就出发去法德边界吧。”   珀尔定了初步计划,先去拜访格林兄弟,但愿他们丰富的黑森林知识能给到指导与帮助。   四月十五日,暴雨。   雅格布?格林与威廉?格林搬到黑森林边缘的第二年。   幸福小镇的常住人口不多,不满一百人,基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一年多以前,格林兄弟还在格丁根大学任职,但因为抗议汉诺威国王破坏宪法,被学校开除,还遭到驱逐出境。   兄弟俩五十多岁了,决定返回梦想开始的地方,在黑森林附近居住一段时间。   黑森林是他们文学创作的灵感来源地之一,这里从中世纪起就充斥着巫师与魔法的传闻。   年过半百,重新回来定居一段时间,能与笔下的童话世界更加心灵相近。   “哥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最近,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威廉蹙眉看向窗外。夜间大雨倾盆,隔着重重雨幕,远处景色变得非常模糊。“我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木屋。”   雅各布放下了笔,揉了揉眉心,“你是不是太累了?或是受到伦敦新闻的影响?难道你觉得弹簧腿杰克跑到黑森林来了?”   威廉也说不好,“不知道,反正就是哪里怪怪的。”   轰隆隆——   夜空再次闪电,一秒间让户外亮如白昼。   一瞬间,看到二十米远的树丛中,赫然窜出一个身形巨大的黑影。   那绝不是普通人类能有的身形!? 第106章 雾迷黑森林   暴雨夜, 潜伏在黑森林边缘銥譁的巨大黑影。   它竟是什么?在黑暗中窥视了多久?偷窥格林兄弟的房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格林兄弟心头一惊,但没有立刻抓上枪冲去一探究竟。   黑夜、暴雨、怪物、森林,这些元素堆积到一起没有一样利于人类行动。   等吧, 起码等到天亮, 最好是等来雨停。   两人紧闭门窗,用大家具堵住进出入口, 尽可能防止怪物砸门突袭。   “看来你的直觉成真了, 黑森林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突变,幸好这次只有我们来黑森林旅居。”   雅各布没有成家,而弟弟威廉二十多年前就结婚生了孩子。家人们没来黑森林,而是在普鲁士王国开始新生活。   威廉仔细回想刚刚瞥见的一眼,在雷电劈下时,巨大黑影匆匆转身跑向了森林深处。   “哥哥, 我觉得那不是弹簧腿杰克。报纸上说, 杰克有着超大蝙蝠翅膀且双腿都被金属片包裹。如果是金属腿, 必然会有反光。但森林边缘的怪物整体漆黑,没有穿戴能反光的物品。”   格林兄弟从年轻时就创作搜罗童话, 三十多年听过很多妖魔鬼怪, 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当夜路走多了, 或早或晚真的会遇鬼吗?   此时两人警惕值飙升,却没有太多惊恐。   或许,童话作家的最好归宿是有一天可以误闯童话世界。   “哥哥, 你还记得伊薇特的故事吗?当年,我们只有五六岁, 一队人去黑森林玩。”   威廉提起四十八年前的旧事, “那天不知怎么突然起了雾, 伊薇特和大伙走散了。我们找了她很久, 四个小时后,她在森林边缘清醒,说自己是在一位老机械师的林中小院休息睡着了。”   雅各布当然记得这件事,时光没有让记忆模糊。年过半百,有些往事反而越发清晰。   “她说老头很啰嗦,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话。黑森林里有座藏着魔法物品的城堡,老头将秘银偷了出来,利用那东西给机械人偶附魔,要召唤亡灵在机器上重生。”   然而,格林兄弟照着伊薇特的描述,一次又一次进入黑森林,始终没见到怪老头的家,更不提找到魔法城堡。   荒诞故事,是不是伊薇特在迷路途中误食毒蘑菇后产生的幻觉?   兄弟俩不敢下定论,因为黑森林深处人迹罕至。那些尚未被踏足的区域里,说不定藏着诡异秘密。   他们着手编写童话之后,搜罗了一筐又一筐的黑森林传闻,其中不乏各种各样的魔法城堡。   比如迷路的猎人顺着诡异歌声来到了古堡门口。   城堡里住着美若天仙的公主,性情冷若冰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再有清醒的意识就是躺在村庄入口的土地上。   或者是一些失踪传闻。   那些平时闹腾不休的疯孩子,以捕抓小鸟为乐趣,把小鸟拔毛、扒皮、剪翅膀埋在土里。   某天,三个熊孩子瞧见了前所未见的漂亮小鸟,不听家人的警告追着小鸟进入黑森林,他们再也没有出来。   后来人们将那种美丽异常的小鸟叫做勾魂使者。   这些故事半真半假,时间线可以追溯中世纪。   其中,也不乏没头没尾的那一类。   某天夜晚,黑森林边缘的村庄附近出现了诡异的巨大脚印。   普通人类成年男性的脚长一般不超过二十九厘米,巨脚却足足有四十一厘米长。没有穿鞋,是赤足印记,五根脚趾,根根分明。   村民以为被巨人怪物盯上了,提心吊胆了很久,但最终什么异状也没发生。似乎仅仅是一位巨人路过村庄,压根不屑于正眼去看渺小的普通人类。   故事与现实的距离有多远?   高度戒备了一个晚上,唯恐怪物去而复返,但危机情况没有发生。   翌日上午,雨势暂歇。   格林兄弟带着枪去勘察黑影出没的情况。   在昨夜发现怪物偷窥的地点,泥泞的土壤上留下较为清晰的足迹。   尺码不大,脚长只有25.6厘米。   足迹看起来就是一般人类的脚掌。来者没有穿鞋,能拓下左右两脚的完整形状。   这种没有异常的脚印却让一个数值偏离了正常轨道。   一般情况下,人类的身高与脚长比接近7:1,会有个体差异,但眼前的情况差异值过大了些。   暴雨夜的黑影高度超过两米三。   让身高与脚长比夸张到接近于9:1,给人感觉是巨怪有了一双小脚,非常罕见。   兄弟俩顺着脚印一路追查,走了整整七公里后遇上了一条小河。怪物的脚印不见了,应是顺着河水进入了森林深处。   待返回幸福小镇,已是下午。   格林兄弟与村民们聊了起来,询问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古怪事件,却得到一切风平浪静的回应。   平静,是狂风暴雨来袭的前兆吗?   四月中旬,珀尔与爱德蒙渡过莱茵河谷,很快就要靠近黑森林边缘区域。   此处却和格林兄弟东西相隔,隔着一整个森林。碍于形势复杂的森林地形,两人无法横穿,只能绕行。   将在旅舍休整一夜,明天根据老猎户们的手绘地图,走最平稳的路线去黑森林的另一头。   这半个月的旅程基本平顺,但总体感觉谈不上令人心情愉悦,因为听到了不止一则坏消息。   四月初,弹簧腿杰克疑似在瑞士出没,将刚到日内瓦的一对夫妻杀害。这在宣称成为永久中立国的瑞士,算得上罕见的血腥凶案。   两位死者的脖子都被开了五个血窟窿,与伦敦被害人的死状一样。护照显示,他们是从英国来的,而随身行李的物品半数购买自伦敦。   令人怀疑两位被害人也是主编艾伦收买雇佣的“演员”。   他们从伦敦出逃,躲避传说里的弹簧腿怪物,可即使躲到了瑞士也没逃过被害。   报纸刊登了相关新闻,但距离抓到凶手似乎遥遥无期。   有些人声称在瑞士见到了飞跃在屋顶的杰克,也有人说这是模仿作案,案情因缺少证据无法告破。   叫人忧心忡忡,弹簧腿杰克跨国作案,对它来说不会被空间距离所束缚。它又是怎么渡过英吉利海峡的?是会飞天潜海之术吗?   另一个坏消息,继弹簧腿杰克凶杀案、剃须马厩失控血案之后,又有第三种怪异事物杀人案爆发。   一种巨大黑影怪物,身高两米多,没人见过它的正脸。   它从奥地利一路杀到了瑞士,似乎力大无穷,对受害者的施暴方式是把活人拦腰撕断。   徒手撕人,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类能有的力量。   根据不完全统计,死于这种作案手法下的受害者有十二人,最早一例是在去年的十一月。   “从时间线来看,巨怪杀人比弹簧腿杰克在伦敦现身,还要早了四个月。”   珀尔取出了自制的犯罪警示地图。上面不同形状的标记,代表着欧洲出现的不同血腥传闻。   之前最担忧的事发生了。   弹簧腿杰克的出现不是个例,更像是一批机器复活了,各种怪物纷纷从实验室出逃。   爱德蒙瞧着地图上的标记,已经有了六种不同图形。   这一路搜罗不少古怪血腥案件,基本能推定J?埃洛与机械暴动有关。   巨怪是不是人偶尚无定论,但有另一样埃洛制作的奇葩机器也暴动了。   在吃东西时,你会为啃咬不动一些食物而烦恼吗?   17世纪,法国医生狄奥尼斯?帕潘发明了一种机器人,名为「静默的仆从」。①   它们与人类外形相仿,起到辅助咀嚼的作用,面向牙口不佳的人群。   机器人先进行咀嚼,将食物嚼烂吐在汤匙上,人就能毫不费力地吃下这一堆糊糊状食物了。   这种机器用到的牙齿或是来自于牙医诊所的医疗废物再利用,或是来自人为抛在圣像之侧的牙齿。   是不是有点恶心?   可,真的有人会用。   上个世纪末,法国边境的某个庄园,购买了一台J?埃洛仿制的「静默的仆从」。   用了四十多年没问题,但在今年三月下旬就出事了。   机器人不是被动等投喂再工作,而是突然间着魔似地复活。   它主动扑向餐桌边等待糊糊的食客,把三人的手指被当场咬碎,以烈火焚烧才制止了下一轮惨剧发生。   与暴动的「剃须马厩」相似,辅助进餐机器人的部分零件本来是合金制作,在暴动后全部生锈。   J?埃洛熬制过一锅秘银,究竟用到了几个机器上?   第一个发生突变的怪物在哪里?为什么四五十年前制作的机器,会在此刻进行变异?   爱德蒙问出心中疑惑,“兰茨先生,您说『七芒星』组织,这次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珀尔摇了摇头,“截止此刻,我们没有收到相关的提示。”   今夜,阴云密布。   夜晚八点半,郊野旅舍已经安静下来。旅客不多,没有娱乐活动,大家都早早入睡休息。   两人汇总整理了近期的发现,不再多聊就要各回各房休息。   正在此刻,玻璃窗外忽然传来声响。   “咚、咚、咚。”   是非常有礼貌的敲窗声。   然而,这里是三楼的客房。   天黑之后,谁会悬空在地面十三米之上敲窗呢?   窗帘紧闭着,阻隔了两人立刻看清实情的视线。   爱德蒙下意识瞥了一眼珀尔。   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要增加对方的好感度,他该提供安全感,主动冲在前面去勘察情况,让对方不再慌乱。   不过,爱德蒙的脚步慢了一拍,他觉得冲在前面可能会被珀尔嫌弃。   珀尔的两眼盯着窗帘放光,将饶有兴致写在了脸上。   仿佛在说:「鬼敲窗,这种灵异桥段终于来了。都闪开,让我第一个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外面乱搞!」? 第107章 (一更)、雾迷黑森林   究竟是谁在敲窗?   厚重窗帘, 墨蓝色系,彻底阻隔了外面的光亮与景物。   珀尔一步一步靠近窗边。   “咚、咚、咚”的敲窗声仿佛应和着她的脚步,一下又一下似点鼓般持续敲击着。   声音不轻不重, 细细一听, 这种敲击力居然始终维持在相同的力道上,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械敲击。   爱德蒙取出了枪, 没有破坏珀尔冲锋抓鬼的兴致, 非常贴心地在后做好助攻。   “唰——”   窗帘被珀尔一把拉开。   下一秒,隔着玻璃,两人正对上一只长相精美的小鸟,它在用鸟喙啄窗户。   这是一只超出博物学家认知的飞禽。   珀尔也从未见过,因为它不是通俗意义上的生物。   昏暗夜色,借着室内的光线, 乍一看小鸟有着流光溢彩的羽毛, 如黑玛瑙般的眼珠。   贴近玻璃窗再仔细辨识, 它没有脚,是真正的无脚鸟。   对应一般鸟类长脚的部位, 这只鸟上竟是有两枚拇指盖大小的银色金属。   它不是生物, 却也不似机械鸟。   ——是眼神, 这只鸟居然有着仿佛能思考的眼神,叫人看出了一股挑衅的气息。   「呵呵!你们敢随我来吗?」   小鸟再啄了一下窗户,扇动翅膀调转方向。   居然卷起右翅膀, 抬起来指向了黑森林方向。仿佛竖起手指,指了指往那边走。   这不是飞禽成精, 而是机械鸟开了灵智。   珀尔必须承认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世界观有被收到一点点冲击。   但还好, 冲击力不算太大。习惯习惯就好, 多照几次镜子,镜中人就证明世间有未解之谜。   “我去树林看看。”   珀尔抓起煤气灯就要往外走。   既然这只机械鸟敢来,她就敢去瞧一瞧树林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爱德蒙自然而然地纠正:“是我们。”   珀尔正要开门的手一顿,侧头扫视对方一眼,有必要这样抠字眼吗?   她眨了眨眼,又微笑回应,“你说得对,两个人一起去。”   爱德蒙:「两个人」与「我们」能一样吗?   盯了珀尔的背影三秒,他绝对没有一丝小幽怨。瞧!他的眼神多么平和冷静。   两人冲下楼,跑出旅舍。   机械鸟在半空中飞行,像是通人性的导航员,扑腾着翅膀飞进树林。   一段蜿蜒曲折的行路,大约两公里后,它停止了前进而是绕着某棵大树转圈。   树下,赫然有一个熟人。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①   他的身体四周没有虫蝇飞舞,也没有蛆虫蠕动,看来人还没死。   这位是曾经去过鲁滨逊岛的登岛小队成员之一。   爱德蒙记得非常清楚,两年前费城拍卖会,此人第一个为兰茨先生的灵魂画技图册叫价。   珀尔去探了探弗兰肯斯坦的鼻息,会喘气说明人应该没有死。“今年七月,他该从德国的大学毕业,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用「应该」一词,是出于谨慎。   机械灵智小鸟都出现了,死人是不是可能也会继续呼吸?   说到机械鸟,那只小鸟绕树三圈之后就拍拍翅膀升空飞走了。   仿佛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头也不回,极快地消失在夜幕里。   爱德蒙没有取出随身包里的抓虫网。   在前往黑森林的路上,听过一些当地传说。   有种勾魂鸟会将捕捉它们的人引入森林深处,从此那些捕猎者就失踪了。   无脚机械鸟会是诡异传说里的勾魂使者吗?   珀尔瞥了一眼小鸟远去的方向,先把注意力放回弗兰肯斯坦身上。   比起两年前,弗兰肯斯坦瘦了好大一圈,非常明显处于虚弱的状态。   一米七八的身高,居然干瘦到只有五十公斤左右。他的嘴皮干裂,手提行李箱落在了三米之外。   爱德蒙打开行李箱。   护照上显示,弗兰肯斯坦在大半年从德意志地区出发,途径了奥地利、瑞士,眼下来到了法国。随身携带的水囊已经空了,也没找到任何干粮,只有几套脏衣服。   “没有明显外伤。”   珀尔将人从头到脚粗略检查一遍,“也许是饿晕的。我留在这里,请您回旅舍找一辆平板车来。”   爱德蒙瞧着双目紧闭的弗兰肯斯坦,这会是能把他抬回去,但不如推车运送来得稳妥。   “我去去就回。兰茨先生,您小心些。古怪的机械鸟引我们来此,那么说不定地上的人会「诈尸」。醒来时,就不是您曾经认识的熟人了。”   “放心,我会保持警惕的。”   珀尔郑重点头。想起了曾经在尼亚号海船上的闲聊,弗兰肯斯坦选择大学就读电磁学是想要研究电击与生命力的关系。   早在十八世纪晚期,意大利科学家路易吉?伽伐尼,通过一系列的青蛙解剖实验,提出了动物电的想法。   生物体内自带电流,基于这种观点,电疗学应运而生。电一下刺激身体,可以激发人体生命力,甚至有人认为能起到起死回生的作用。   弗兰肯斯坦对此深信不疑,他曾经提出过将魔法与电击相结合的设想。当时却遭到了同船学者的驳斥,认为那不是科学研究者该做的事。   当时他面对质疑声保持了沉默,后来就入学了德国的大学。   如今不在大学实验室做研究,而是跋涉多国,难道是野外寻找实验材料?   或者,是另一种情况。   珀尔瞧着弗兰肯斯坦护照上的过境时间。   1838年9月,他从普鲁士王国离境,这个时间点比目前已知的怪物猎杀系列案件早了两个月。   有没有一种可能,荒诞到无法成功的实验,却在某种因素的推动下成功了?   而成功的那一天,对于现实世界却是噩梦降临?   爱德蒙一去一回的速度非常快,推来了平板车,还捎上一位旅舍服务生。   “已经请人去最近的诊所找医师,最快一个半小时能来。”   三人一起将昏迷的弗兰肯斯坦抬上推车,先把人运送回旅舍。   等医师到来后,一通检查与外力刺激下,第二天上午总算是把人给唤醒。   经过诊断,这是身体极度疲惫与虚弱后,又累又饿导致的昏厥。没别的治疗方案,必须好吃好喝地静心修养,否则距离油尽灯枯不远了。   弗兰肯斯坦在苏醒后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却是不愿静养。   他觉得昏迷约等于睡觉,醒来就能继续赶路,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机值快要见底。   爱德蒙先送走了医师。   等屋内就剩三人,珀尔没有苦口婆心地劝说应该好好养病,反而严肃地一针见血问话。   “弗兰肯斯坦先生,您要匆匆赶路,是因为实验是成功了吧。直至成功的那一秒,您忽然意识到自己亲手释放出魔鬼,对不对?!”   弗兰肯斯坦不顾虚弱挣扎着要下床,听到这一质问,他蓦然僵住了。   被一语道破的真相,裹挟着记忆里近一年的一幕幕惨剧,似一把把锋利尖刀将他扎得体无完肤。   “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要证明人可以死而复生。我没想到,你们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放出那只魔鬼。”   弗兰肯斯坦痛苦地抱着头,恨不得哐哐哐往墙上砸。   爱德蒙立即阻止了这种砸墙举动。   “如果你想自己砸得脑浆四溅,也先把具体发生了什么交代清楚。你做了什么实验?尸体什么时候复活的?之后它又都干了些什么?!”   对于这些问题,弗兰肯斯坦在近一年内无数次问过自己,可是越反思越是记忆混乱。   “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对了,又是哪一步错了。去年的二月,一个雷雨夜晚,它就是从地下室内活了过来。它力大无穷,它跑了出去,我的家人被它杀了……”   说着,他就要再一次以头抢地。   珀尔眼看弗兰肯斯坦语无伦次,这人即将歇斯底里起来。   抄起他刚刚喝的茶杯,面无表情地直接把剩下的凉水泼了他一脸。   “现在能冷静下来了吗!要是还不行,你可以浸在冰水里好好思考。   想一想你参考些书籍复活了一只怪物,实验除了你还有谁参与?具体的每一步都该有实验记录,记录去了哪里?”   一杯凉水迎面泼来。   弗兰肯斯坦被糊了一脸,反倒稍稍冷静了些。   “是的,有实验记录,我曾经写了好几本,但都被我烧掉了。我不能让其他人拿到,不能让第二只怪物出现。   有一位学长与我共同进行实验,但他已经被怪物给杀死了。我们的实验,最开始是参考新门死刑事件。”   伦敦,在新门街与老贝利街交界区,有一座新门监狱。   十八世纪晚期,实行绞刑的地点迁至监狱门前。在公开行刑尚未废除的年代里,大量人群会前来观刑。   1803年一月,乔治?福特斯因为谋杀妻儿而被判处死刑。   他会被绞死,且会被分尸。人们认为尸体不完整影响到灵魂不得安宁,这也就成了刑罚之一。   不过,这一死刑过程中有着与不同以往的步骤。在犯人被绞死后,将对他的尸体进行电击。   时逢电疗术兴起,正是利用死囚尸体来进行实验,要看看能不能通过电流让尸体复生。   意大利的乔凡尼?阿尔蒂尼医生,主持了这样一场实验。   当电流通过了乔治?福特斯的尸体,他的面部开始扭曲,很快手臂与双腿都开始颤动起来。不过,死者没有真正活过来,一旦停止了通电,一切异状就消失了。   电击复生实验失败了,可那些电流造成的古怪诈尸现象却传了开来。②   《新门大事记》也将这一则事件记录下来。   经过不断地传播,让越来越多人知道了这一荒诞又诡异的实验始末。   弗兰肯斯坦回忆着他的实验灵感来源,“我是受此启发,开始去搜集了各种尸体。”? 第108章 (二更)、雾迷黑森林   弗兰肯斯坦的荒诞实验开始于偷盗尸体。   当时, 他毫不认为自己有做错。   盗尸是重罪,可是很多研究者都会盗尸,因为合法尸体远远供不应求。   采用电击让尸体复活, 那就更没有任何问题。   自从1803年的新门监狱死囚实验开始, 欧洲相关研究从未停歇。   不少人赞同电流有治疗作用。   同校的汉斯学长也对此有着极大兴趣。   假设能用电击方式让人死而复生,那将在科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人长期租用了大学附近的一间仓库, 在地下室进行秘密实验。   真正的实验内容仅有两人知晓, 而身边的亲朋好友只了解到这是一项极难完成的研究项目。   与近三十多年的其他研究者一样,地下室内的电击复生实验一次又一次失败。   从1835年九月到1837年二月,无数次更改了控制变量。   朝着尸体的不同部位电击,也不限于人类尸体还捕杀动物做实验品,但最多只能看到刚刚死亡不久的尸体抽搐几下,表现出僵硬的肢体反应。   然后就没有更多了。   停止通电后, 尸体又变回原样。一动不动, 毫无生机。   “我认为这是因为电击只能刺激身体, 却无法刺激到早已离体的灵魂。想要令人死而复生,更重要的是召唤回灵魂。”   弗兰肯斯坦就在1837年远渡重洋去了美国。   “我在大学图书馆找到一本残破的书, 其中记录了一则异闻。七芒星的阵法转动时, 时光沙漏颠倒, 生与死的界限被模糊,人会触碰到异时空的能量。”   此话一落,珀尔与爱德蒙都是神色一凛。   熟悉的「七芒星」与「时光沙漏」, 它都与被枪杀的佩斯里相关。   珀尔问:“你找到了一个神秘学组织?”   弗兰肯斯坦先是点头,但又紧接着摇头。   “在纽约找到了旧书中提到的联络点, 也见到了看守空房子的守门人, 但那个怪人让我别再去了。”   一手炮制电击复生实验的人, 居然还说其他人古怪。   爱德蒙细问:“纽约联络点在哪里?为什么觉得守门人古怪?”   弗兰肯斯坦报出了一个纽约的地址, 它距离华尔街不远,步行大约二十分钟。   “现在应该变更了地点,我第二次去寻找时已经大门紧闭。”   至于为什么觉得守门人古怪?   那就是一种感觉,守门人是活人,可与这个世界仿佛存在一层若有似无的隔膜。   “守门人像是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旁观者,他能对所有牵动人心的事都视若无睹。”   当时,弗兰肯斯坦对守门人是好话歹话都说尽,激将法、装可怜全部用上。对方年纪轻轻,看起来不满二十岁,却是不动如山似八十岁老头。   “他没有矢口否定我找错了地方,而是让我别再执迷不悟。他说看我的模样,就知道我在走一条错误的道路上。   说我缺乏敬畏、善良与又不够狠厉,软弱到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这些性格缺陷让我不可能进入非凡力量的殿堂。”   弗兰肯斯坦怎么能甘心,他去了好几场拍卖会,试图用特别的礼物打动守门人。也想过能见到其他神秘的成员就好了,可是蹲点多日没有收获。   在美国逗留了三个月,某天发现守门人无声无息地离开,遗弃了原本的驻点。他只能铩羽而归,不愿两手空空,在美国几大集市上搜罗一堆巫术书籍。   再回欧洲,已经是初秋了。   学长汉斯留守在实验室,依旧没有新的进展。   两人开始实验书籍上难辨真假的各种操作,像是在电击时配合咒语、巫药、各种奇怪仪式。   “我真的不知道是哪一步做对了,去年年初我们又偷了一批尸体。尸体越来越难搞,学校附近能偷的都被偷了。   找不到全尸了,只能去乱葬岗收集不同死者的残尸。我们把躯干、四肢、脏器拼拼凑凑,缝合成了一个类人形状。”   说类人,是因为人造尸体的身材比例不协调。   整具尸体身高两米三,腿细、躯干胖、手臂粗壮,脑袋凹陷,不得不缝了一块头皮上去。   从最初想把死者救活,到用不同尸块拼凑出人形。   弗兰肯斯坦当时没有意识到自己越走越偏。偏执地一心要证明复活术的存在,无视了生物伦理的边界。   “假设拼凑出的「人」真的活了,它又算什么?身体部位来自不同的死尸,这能定义它是人类吗?   那时,我却一门心思只想让它活过来。1838年2月16日,一个雷雨夜,我与汉斯又一次开始了实验。其实,我们心底明白成功的可能极其渺茫。”   然而,此次不一样了。   随着电流穿过缝合尸体,咒语被念出来。   天中炸响惊雷,实验室某个瞬间天旋地转,空气都被抽干了。   绝对死寂中,停尸台发出了“刺啦”的桌脚移动声。   动了!躺在台面上的尸体动了!   与以往的实验体抽搐般的动作不同,这次缝合尸起身的动作异常缓慢。   仿佛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恶魔睁开了眼睛,有先缓缓坐了起来。   弗兰肯斯坦回忆着那一幕,身体不可控制地惊惧颤抖。   “汉斯暂停了继续通电,那个怪物却没有躺回去,它缓慢地移动放在停尸台上的双腿。   下一刻,它的双腿着地了,它转动了脑袋,看到了我们。那、那、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神!空洞,就像是死寂深渊会把人吸进去。”   直到这个瞬间,弗兰肯斯坦与汉斯被五雷轰顶,终是从偏执执念中回过神来。   原来,死而复生计划早就偏离初衷。这根本不是让人类复活,他们究竟造出了什么?   珀尔听到这里,将接下来发生的事推测了七七八八。   “汉斯呢?你与他一起做实验,他是不是死在了实验室内?你说他控制着电流按键,而怪物苏醒后没有第一时间扯断身上的电线。   换句话说,在怪物复活时,他能加大电流给以猛烈一击。你又做了什么?你逃了,对不对?”   珀尔说的是问句,但语气非常肯定。   弗兰肯斯坦羞愧地点了点头。   当时,他被怪物的复活给吓懵了,手脚冰冷僵在原地,压根没想到该把危险灭杀在萌芽中。   “汉斯先去按动通一排通电按键,又要去推控制杆把电流加到最大。怪物被电了一下,它扯下身上的金属片,扔到了汉斯身上。   汉斯刚刚推动了控制杆。将电流强度增加到最大,他就被怪物抛去的金属片给电死了。那个守门人说得对,我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那一幕把我吓傻了,我跑了。”   弗兰肯斯坦逃出实验室,没有告诉其他人地下实验室发生了什么,更没说一只缝合怪物复活了。   慌不择路直接跑回了奥地利,躲在家中不敢去面对自己亲手释放了一只怪物出世。   两个月过去,外面风平浪静,没听到一星半点关于怪物的消息。   他抱有侥幸心理,希望怪物是因为不适应人类社会死去。   返回德意志,地下实验室已经被换锁关闭。偷摸着打听了消息,校方将汉斯的死亡归于实验意外死于电击。   至于另一个实验者,有派人给弗兰肯斯坦的奥地利老家寄信问询情况,但追查力度并不大。   没人谈起复活的缝合尸体,怪物似乎凭空消失了。   平静却是狂风暴雨的前奏。   九月初,弗兰肯斯坦在新一学期又学校露面。   编造了一套家里出事,甚至来不及亲自请假,急匆匆赶回奥地利的措辞,推说对实验室的惨剧推说毫不知情。   那番谎言说出口的三天后夜晚,他住宅的窗户被打破了。缝合怪物没有死,而是找上了门。   “它不一样了!比起二月的行动迟缓,半年后变得很灵活。如果不是巨怪般失调的身形,就与普通人类的体态没有差别。而且,它还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弗兰肯斯坦更加恐惧。原来失去怪物消息的六个月,它不是悄悄死去,而是去设法变强了!怪物的学习能力,证明它有着堪比人类的智力。   珀尔蹙眉,这个进化速度着实迅猛。   缝合怪物去年二月复活,八月变得行为模式与常人无异。十一月发生了已知的第一起活撕人类的惊悚凶杀案。   她问:“怪物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它以前究竟是什么?”   弗兰克斯坦无措地摇头,“问题就在这里,怪物没有任何复活之前的记忆。它无法定义自身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这种问题重要吗?   普通人日常生活为生计奔波,质问生命的究极意义,寻问生存的价值,也许显得矫情。   可,怪物不同。   当失去了全部记忆,不知自己是谁,不知从哪里来,所有学过的一切都被清零。如果是普通人类,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也许能平稳融入社会。   缝合怪外表丑陋,身形像是巨怪。一眼就能区别它与绝大多数普通人类,毫无疑问会被当成异类。   智力超群的异类,无法定义自身的存在,摆在它面前的选项无非三种:杀戮、寻找同类避世而居、融入人类社会。   “它说在过去半年试图亲近人类,去了不少地方帮忙做好事,但从没有人感谢它,还全部都想要杀了它。   来找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再制作另一个「缝合怪」作为它的伴侣。这种荒诞的要求,我绝不可能答应。”   弗兰肯斯坦亲眼看着怪物复活电死了汉斯学长,对它所谓的做好事半信半疑。   不论怪物是不是说了真话,他绝无可能制作第二个进化迅速的怪物。“我也制造不出来,至今都不知道是怎么成功释放了魔鬼。”   被拒绝的怪物魔化了,跳窗离开前,宣称一定不会让始作俑者好过。   明明是弗兰肯斯坦将它创造出来,却不愿意让它愉快生活,它必会报复。   弗兰肯斯坦有了不祥预感,怪物可能要对他的亲人下手。   马不停蹄赶回奥地利,但为时已晚,他的未婚妻、双亲、最好的朋友都被谋杀了。   尸检显示,五个人的死因一致,是被掌力超大的凶手活活掐死。   “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偏执地继续实验,如果我第一时间想办法杀了它,后面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后悔,太迟。   怪物没有再来找过他,而是他开始追捕怪物,从奥地利到瑞士再到了法国,却总是迟到了几步。   弗兰肯斯坦说到这里,就像重伤濒死之人,眼中迸发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光芒。   “也不是毫无收获,我找到一些规律!这只怪物从把人掐死升级为把人撕裂,它不是完全无差别杀人。那些被撕裂的受害人,十二人中有七位与通灵、驱魔、或精通民俗异闻相关。”   怪物曾经要求再制造一个怪物作为伴侣,它可能没有放弃这一想法。找上那些被害人,提出要求后被拒,将人杀害。   爱德蒙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弗兰肯斯坦出现在黑森林边缘,说明怪物先一步到了黑森林,怪物为什么来这种人迹稀少的地方?这里有什么吸引它的人?   爱德蒙与珀尔对视一眼。   同时冒出一个想法,格林兄弟,危!? 第109章 雾迷黑森林   格林兄弟的暂居点在黑森林的东北方向。   珀尔骑马从森林外围绕行, 最快也要七天才能赶过去。   无法估测绕行的话,是否来得及赶在怪物之前找到格林兄弟。可不能选择横穿黑森林,哪怕直线距离短, 但实际路况的复杂性, 会让行路速度翻倍。   即便赶在怪物之前找到了格林兄弟,只要一日不除去那具复活的缝合尸怪, 危险就会似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悬于头顶。   问题在于要怎么杀死怪物?   爱德蒙抓住一个重点, “弗兰肯斯坦,你与汉斯是通过哪种方式把不同的尸块拼凑成一具尸体?软组织能用针线,但骨骼之间呢?是不是像组装家具一样,用了螺丝、钉子、铁板固定?”   弗兰肯斯坦点头,“对,基本就是这样。怪物刚刚复活时, 像是行动不便的木偶人。我也很难解释它怎么越来越活动自如。”   拼凑出的人造尸体竟然能活得像是真人, 且有比普通人类更恐怖的智力与武力, 它身上的一切异常反倒正常了。   珀尔立刻意识到为何E先生有此一问。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缝合的尸体与机器非常相似, 都是通过金属零件将各个部位衔接起来。   她追问:“用在缝合尸体上的金属零件是从哪里买的?”   “一个普通的集市?”   弗兰肯斯坦答完, 自己都不确定。   “是在普鲁士王国内的集市, 距离我的大学骑马只要一天就能往返。我在据说是供应黑魔法材料的摊位上购买。不过,自称有魔法作用的摊位不少,那个也没任何特别。”   冠以「魔法」的称呼就是一个噱头。   这类摊位都有被剥皮的蟾蜍、蛇、蜥蜴等等, 谁都号称有魔力,可现实里能见到几次不可思议的力量?   弗兰肯斯坦在集市上买过不少东西, 比如制作电击机器的材料。进行了三年实验毫无进展, 怎么就在去年二月复活怪物?   “那些金属零件的造型外观很普通, 售价也很低廉, 难道它们是怪物复活的关键?”   正想脱口而出这种想法太过荒唐,那么多次电击实验都失败了,凭什么因为增加了这批廉价零件就成功呢?   然而,荒谬的缝合尸怪复活实验真的成功了。   这种成功于人类延长寿命没有作用,反而制造出了一起又一起血案,对偏执的实验者来说多么讽刺!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超出认知的边界,无法用现有科学理论体系去解释的事件,发生的概率几近于零,却不能说绝对不会出现。   弗兰肯斯坦满心苦涩,早知今日,他绝不会开始实验。   或许有朝一日人类会有充足准备去挑战未知高危实验,但不该是现在,也不该是他。   他没资格深陷追悔的情绪里,摆在面前的是要尽早杀死缝合怪物。   在那些惨案发生后,他终是醒悟也有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却没有好办法。   无法不寄希望于从外界获得指点,询问珀尔:“兰茨先生,您提到金属零件,是不是知道杀死怪物的某些方法?”   珀尔无情地摇头,没有给弗兰肯斯坦不切实际的期待。   “我不知道轻松消灭它的方法。这东西的进化速度很快,尤其是在武力值方面,它的力量在迅速飙涨。   由于它是从尸体状态复活,不能用一般人类的身体机能去类比。也许没有致命部位,无法用几颗子弹毙命。而要强大火力,比如炸///药?”   除此之外,有没有釜底抽薪的非常规方式?   比如去魔化,让维持怪物复活的不科学力量不复存在。   这超出了珀尔的能力范围。   尽管没有把握能对抗缝合怪,但依旧会按照计划去寻找格林兄弟。   让弗兰肯斯坦躺一天恢复体力,明天天亮一起去黑森林的另一边。   他会前来黑森林,也是推论出怪物的下一个目标是童话大师格林兄弟。   珀尔与爱德蒙先出了客房,找上旅舍老板。   在这里暂存两人原先驾驶的马车,转而多买三匹好马,准备飞驰去目的地。   四月上午,阳光散落。   黑森林边缘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树木新生嫩芽,迎春野花遍地盛开。   鸟鸣山涧,清脆空灵。   如果没有缝合怪物,没有弹簧腿杰克,没有那些血案频繁,此刻就能泡一壶香茶,躺在摇摇椅里欣赏春光明媚。   可惜,没有如果。   珀尔遗憾地瞥了一眼旅店后方,大片野生紫色鸢尾花摇曳生姿。   三年前的春天,与投资人默瑟相遇佛罗伦萨的鸢尾花丛中。时光荏苒,又是一年春。两人竟然一直没能悠闲坐下来去单纯欣赏一丛鲜花。   爱德蒙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紫色鸢尾,清雅的花香飘散在风中,唤醒一幕幕记忆画卷。今年也做不到闲适踏春,等来年吧,来年或许就行了。   “关于那批金属零件,我其实有一种推论。”   珀尔没时间叹息错过春游好时节,马上谈起了正事。   “四五十年前,机械师J?埃洛盗取秘银制作出一堆金属零件,意图打造智能机器。   他在「剃须马厩」、「咀嚼机器人」上使用了部分秘银零件,而还有部分外流了出去。被用在了「弹簧腿杰克」与「缝合尸怪」身上。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秘银被分散使用,但零件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联性。某一处魔力被激活,散落各处的其余部分也会被激活。   最先激活的就是弗兰肯斯坦制造的尸怪,它在去年二月复活。也许,缝合尸怪的行径路线,就是其余秘银附魔物被激活的顺序。”   「剃须马厩」、「咀嚼机器人」没有受到人为外力干扰,突发失控伤人,就像是被动远程激活。   弹簧腿杰克苏醒的情况不明,但它第一次遭遇主编艾伦是今年二月末,当时没有发动实质性攻击。   这些复活的怪东西都晚于缝合尸怪。   根据已知情况,弗兰肯斯坦的实验品可能是怪物系列变异的原点。   爱德蒙注意到其中区别,“比起纯机械制作的剃须马厩与咀嚼机器人,类人怪物的魔力值更高。   前者失控一次,它们的零件就生锈了,像一下子把魔力耗尽了。后者却会进化,不论武力还是智力都快速增加。”   珀尔提到此前对于人偶历史的研究,“在智能人偶制作的道路上,不只出现过机械人造人,还有化学人造人。不全面地概括,就是利用生物手段造人。”   比如16世纪的炼金占星师帕拉塞尔苏斯,在《论物性》中提到如何造人。①   取用男性的精///液放在瓶中密封四十天,当它逐渐腐坏就会呈现出人体的形状。   这个不是完全体,必须用血液精心培养。再将其放到马的子///宫的等温环境四十周,就会有拇指般大小的婴儿诞生。   超小婴儿的外表与正常人类婴儿几乎没有差异,一样四肢健全,但它的发育缓慢,需要更精心的照料。   这种内容在珀尔看来荒诞至极,与人类胚胎的形成过程没有一丝关联。荒诞背后,却也有一些引人深思的部分。   帕拉塞尔苏斯的小人故事还有后半段。他提出半兽人的来历与小人相关。   当小人长到成年阶段会发生突变,有的变为矮人,有的成为巨怪,有的成了人马兽,这与它们在哪种生物的子///宫中孵化相关。   十六世纪的炼金师不懂生殖隔离,可这些异想天开的描述真的没有一丝可取之处吗?   联系21世纪的科技手段,动物器官被移植到人类身体上治疗疾病,某种程度算不算“半兽人”成为现实呢?   再看弗兰肯斯坦实验的电击复活术,后来也有了它的变种运用技术,正确使用心脏电击除颤术可以将部分濒死之人救活。   虚妄与现实的界限究竟有多远?   这个世界是否存在一套截然不同的生命运作理论,让金属零件得以附魔,使得死尸也能行走于人间。   不谈将来的科技发展,回到眼前的怪物身上。   “弹簧腿杰克的来历不明,我怀疑他也是一具经过改造的尸体,被人为安装了金属腿、喷火的机关眼镜、蝙蝠翼。它被制造出来之后,被丢弃在某个角落处,直到这次被缝合怪尸的复活连带着激活清醒。”   珀尔赞同当秘银零件与人类身体组织嵌合,会激发出比纯机械器物更大的魔力。   对这些怪物的来历有了一定推测,能乐观地推论出一个好消息——万物相生相克,秘银有魔力,就该存在克制它的事物。   爱德蒙想起了狱中法利亚神父说的不切实际故事。   当时,两人幻想过有异能就好了。哪怕不能瞬移出监狱,但轻松制造出帮手去挖通地道逃狱也不错。   法利亚神父说起犹太教传说。   据说在念诵经文后,能以黏土捏成人偶哥连(Golem)。   这种人偶无法说话,却能听懂人类的指令,成为家里的仆从。它们会进化,从最初的小巧泥人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巨怪的体型而非常强壮。   “哥连的额头刻有希伯来语义的名字,emeth(真理)。当人类自觉无法控制创造出来的人偶时,就把第一个E字抹去,哥连的额头只剩下meth(已经死亡的)。那一瞬,哥连会顷刻崩塌,变回一堆无用的泥巴。”   爱德蒙讲起这一则传闻,是联系到弹簧腿杰克的前后变化。主编艾伦编造了恐怖都市传闻给其命名,也许加速了怪物的进化过程,让它开智了。   “让怪物有了人类思考的能力,它们会变得更强大,但也不全是坏消息。”   爱德蒙看到了诡异传说的隐藏点,“怪物不是不可战胜的,它们有弱点。我们要找到的那个「E」。”   珀尔听着泥人哥连的传说,它有些熟悉。“是的,这是一个好消息,我在《隐者报》上也读过这则民间故事,就是雅各布?格林编写的。   格林兄弟搜集民间传说,文章中还提到了主宰哥连的圣名不只有「emeth」,还有「schemhamphoras」意味‘明确的名字’。只要去掉「schem」,哥连也会化作黏土。”①   这说明了什么?   表示格林兄弟对于异闻传说知之甚详,就算没有魔法在身,但他们也有充足的知识储备。   珀尔:“现在只能祈祷格林兄弟不仅是理论派,当遇上缝合尸怪的威胁时,凭着丰富的异闻传说储备学识,能冷静地拖延时间,与它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至于要怎么消灭怪物?   解决方法绕回了此行黑森林的原点。基于相生相克的原理,J?埃洛在黑森林深处的魔法城堡偷出秘银,它的克星也在城堡之中。   这种城堡常见于童话故事,却在现实地图上寻觅不到踪影。   爱德蒙不做乐观主义者很多年,却在事件滑向人力不可控之际表示不用忧心。   “兰茨先生,我们都不必忧虑。我认为前方会自然而然出现通向童话城堡的道路。还记得吗?我们是怎么发现弗兰肯斯坦的。它既然指路了,想必不会半途而废。”   说着,他弯曲紧缩双臂,保持小臂不动。   仅仅扭动手腕,两只手掌上上下下,还原了小鸟煽翅的动作。   珀尔见状不由笑了,这一模仿非常传神。   昨夜的精致机械小鸟飞翔时,不是大鹏展翅,而是小鸡仔拍翅膀。   基督山伯爵身形高大,偏偏灵巧地表演小鸡仔拍翅膀,原本因怪物频出而肃杀的气氛瞬间就愉悦了起来。   爱德蒙看到珀尔笑了,他非常自然地重新站好。   这不是为搏兰茨先生一笑而故意表演,绝对没有的事!   单纯在生动形象地说明任何看似无解的难题,都会存在一丝希望与转机。? 第110章 雾迷黑森林   格林兄弟在暴雨夜发现有一只诡异巨怪在黑森林边缘出没, 幸福小镇的镇民们却说没听到周边有异常事件。是不是小镇偏远导致消息闭塞,当危险靠近仍被蒙在鼓中?   雅各布与威廉一边留意着巨型怪物是否有再次出没,一边骑马去最近的城市了解外部情况。   针对性搜集“诡异巨大黑影”相关报道, 然后发现了跨越奥地利、瑞士、法国的十二起手撕活人惊悚案件。   怪物凶手被描述成比弹簧腿杰克更加恐怖的杀手, 但在欧洲远远没有杰克出名。这与受害死者中没有《伦敦时报》主编艾伦之类的话题人物相关。   读完为数不多的报道,兄弟俩的心情坠到了谷底。   怪物杀手的犯罪画像, 与出没在他们暂居点之外的诡异巨怪非常相似。   另外, 十二名被害人之中有七个有相似之处,都有与古怪事件打交道的经历。   作为童话作家,格林兄弟常年搜罗古怪民间传说。   哪怕没有驱魔的本领,但也有足够丰富的理论知识库,能说得头头是道。   兄弟俩可以断定他们被怪物杀手盯上了。   也想过迅速搬离黑森林,但以怪物的作案轨迹, 它没有拘泥于一个地区, 说不定两人会被一直跟踪。   那能怎么办?   硬碰硬地主动出击又赢不了。   两人决定先进入黑森林安营扎寨, 不呆在幸福小镇,尽可能地让当地镇民远离危险怪物。   等待一段时间, 瞧一瞧巨怪会有哪种反应, 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杀人?   最好的情况是两人判断错误。   屋外的诡异巨大黑影只是路过, 不是报纸上的怪物杀手。   事态没有向最好的方向发展。   四月二十四日,夜晚八点,一个巨型黑影出现在了帐///篷外。   门帘被从外拽开, 这次近距离看清楚了怪物的摸样。   虽然它有着类人的外貌,但每个角度看起来都不对劲。   四肢、身体、头颅的比例, 就像截取了高矮胖瘦不同人身上部位拼接缝合而成。   与人类相似, 但仔细观察后发现非人类。   这种情形叫人倍感古怪, 仿佛遇见潜伏在人群中魔鬼, 而很难不警惕、厌恶、恐惧。   保持镇定!   格林兄弟持枪戒备着,但是没有表现出过于强硬地喊打喊杀。   巨怪有着连环凶杀的前科,武力值又是恐怖到可以手撕活人,无法确定子弹是否能要了它的命。那就不能过分刺激对方。   雅各布探查怪物的动机,“你是谁?不请自来是要干什么?!”   怪物扭着凹陷一块的脑袋,来回打量兄弟俩,如同沙砾搓过地面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名字。你们现在去办一件事,再制造一个像我这样的生物出来。否则——”   帐篷门侧的金属烧水壶,被怪物像是捏纸团一样,揉了三两下就搓成一个球。   上帝啊!   眼见为实,更是叫人匪夷所思,这是多么可怖的力气。   两兄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越惊惧越冷静。   威廉没有大喊大叫说不干,而是仿佛单纯好奇反问:   “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另外什么叫做造一个与你一样的生物?   一般动物是雌雄结合生下的,难道你不是?这些事说不清楚的话,你就是把我们给捏成一只球,也完不成你的心愿。”   这样的冷静提问反倒把缝合尸怪给问懵了。   第一次有人在看清它的样子之后,没有惊吓惨叫,没有歇斯底里地要喊着要杀了它。   自从去年二月在地下实验室清醒,它一直没有被人正常对待过。   哪怕是一开始做好事帮忙,像是寻找在森林里走失的孩子,像是救了火灾里的人,被救者也好过路人也好,全都将它当成作恶多端的怪物。   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灾祸都是它带来的。它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滋生苦难。   可不是它主动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弗兰克斯坦与汉斯将它制造出来的。   凭什么制造者弃它不顾?   凭什么制造者想要它活就活,想要它死,它就要听话地去死?   凭什么它不能拥有一个同类作伴?而对面人类的喊打喊杀必须选择退让?   偏不!   既然释放善意得不到回报,那么大开杀戒也要为自己制作出一个同类。即便引来无数谩骂、厌恶与恐惧,对它来说也是毫不在乎。   今天,格林兄弟的态度太过出乎预料。虽然两人神色中充满戒备,但似乎将它当成了普通人类。   缝合尸怪感觉到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口流动。   它不懂那是什么,但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早点遇上格林兄弟就好了,或许它就不会双手沾血,把人活活撕裂的感觉其实不怎么好受。   “你们看出来了吧?”   怪物没有任何表情地说,“我不是活人!而是与你们不同的怪物!”   “当然,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   “是的,你不是活人,你与众不同。找上我们应该是听说了我们常年与诡异民俗打交道。那就请你说清楚来龙去脉与诉求,否则我们很难对症处理。”   格林兄弟自然而然地回应。   两人的情绪非常稳定,仿佛见怪不怪,对应对妖魔鬼怪的登门拜访非常有经验。   只有上帝清楚他们在说谎。   过去五十多年,两人始终活在正常世界。童话故事写得越是逼真生动,现实中越是没有见到一只妖魔鬼怪。   直到今天,魔幻场景发生在了面前。   生存经验在提醒,这种时候必须保持镇定,不能激怒怪物,且试图让它产生同理心。   缝合尸怪再次愣神,它不信邪似地快速朝前逼近兄弟俩,眼神透出浓浓杀意。   双方只剩一米的距离。   来自两米三怪物的杀意,将帐///篷内的恐怖压迫感逼到极点。   此刻,空气仿佛被完全抽干。   人在怪物威压之下,无法克制地本能地感到窒息。   雅各布与威廉却依旧面不改色。   两人思维异常清醒,这种时候坚决不能退缩。一定要强行把演戏进行到底,否则他们就会成为怪物的手下亡魂。   缝合尸怪双目紧锁在格林兄弟身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双方对视了整整一分钟。怪物终是退后一步,就地坐了下来。   “那我就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来的。你们照着这个方法给我制出一个同类。”   这就从去年二月在地下实验室苏醒开始讲起。   当时,缝合尸怪错手杀死了制造者之一的汉斯,而弗兰肯斯坦跑得无影无踪。   它苏醒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只能一步步自行摸索。   可想而知,对于外貌丑陋的怪物,一无所知地独自在人类社会生存有多么困难。从开始的行善,到后来的一言不合就杀人,这种变化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我给过弗兰肯斯坦机会,我只要一个同类作伴,就愿意永远隐居在山林,他拒绝了我。他凭什么拒绝我?!   如果不是他将我召唤出来,说不定我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非常幸福!既然他让我不幸,他也别想过得幸福美满!”   缝合尸怪毫不掩饰地说出残杀了弗兰肯斯坦的亲朋好友。   杀戮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   接下来的大半年,它试图寻找能制造出同类的专业人士,但一次又一次遇上了恐惧、厌恶、拒绝。   “现在轮到你们回答了!你们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吧!”   这一句充满了威胁。   尸怪再次死死紧盯格林兄弟,它希望得到肯定答复。这次却不再为了自己的愿望,如果格林兄弟做到了,它就有理由不杀人了。   威廉没有一口拒绝,命悬一线的危机谈判,更重要是拖延时间。   “我们愿意处理你的问题。可制造一个与你相似的同类,要有各种材料与机器。这点你能够理解吧?”   雅各布也说,“刚刚你说弗兰肯斯坦的实验进行了三年才将你唤醒。由此类推,按照最快时间计算,如果前期准备与实验过程一切顺利,能制造出你的同类也要一年。”   “一年?!”   缝合尸怪一下就炸了,它不能等待那么长的时间。   “不行!一年太久了,你们想要的实验材料无非是尸体,实验机器是电击机,这些我都能在一个月内找来。”   电击机是用偷的抢的,尸体要怎么搞?   格林兄弟都有不祥预感,怪物的语气就是随便杀几个人搞来尸块的意思。   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不,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威廉急中生智,将所知的三十年的以来的电击尸体实验一一道出。   “过去没人实验成功,说明缺少了最关键的成功条件。它就是魔法材料!”   缝合尸怪听到魔法,来历诡异的它却不知从哪里去搞到魔法相关材料。   它偷偷摸摸走过了欧洲的几个国家,那些有鼻子有眼的古怪传闻,没一则能挖出对应实物。   雅各布眼看怪物有无能狂怒的前兆,他立刻出言安抚,给对方一颗糖吃。   “这里是黑森林边缘,你也知道,这就是距离魔法世界最近的地方。其他设备与材料都先放一放,我与弟弟要进入森林深处找魔法药材。”   “真的吗?”   尸怪不免狐疑。   它的确是冲着格林兄弟的童话大师名号来的,这对兄弟看起来很有处理古怪事件的经验,可他们有真本事吗?   该不会与前面十几个被它杀的人一样,到头来根本拿不出实打实的本领吧?   格林兄弟非常肯定地点头。   尸怪最终选择了暂时相信,但只给了一个月的寻找魔法材料时间。   同时放话,如果格林兄弟不回来,它就先把幸福小镇的镇民都杀了,再去追杀格林兄弟的家人们。   说罢,尸怪离开了。   留下那一只被揉成团的金属烧水壶,证明怪物今夜真实出现了!   接下来能该怎么办?   格林兄弟一筹莫展。两人如果真的会魔法就好了,奈何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无论如何,必须要走一趟黑森林深处,做做样子蒙蔽怪物也好。   也许能在里面设置陷阱,之后诱骗怪物掉下去,将这个危险铲除?   两人搬回了木屋,做入林前的准备。   正在此时,珀尔与爱德蒙带上伪装成老仆的弗兰肯斯坦,找上了格林兄弟。   ——勇闯黑森林,迫在眉睫。? 第111章 雾迷黑森林   五个不懂魔法的人, 要如何在一个月内找到传说中的魔法城堡,找到最初附魔秘银的储藏地?   这时只能期待瞎猫抓到死耗子。   “也不是完全地没头苍蝇乱窜,先用排除法。以前我与哥哥深入黑森林很多次, 至少能确定哪些地方没有见鬼的魔法。”   威廉取出一张地图。他与雅各布听闻兰茨先生三人的来意, 终是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清楚。   原来古怪事件的源头早就出现了,兄弟俩童年时期, 听伊薇特谈起的森林奇遇不是荒诞梦境。   机械师J?埃洛真的盗出了秘银, 多年后在弗兰肯斯坦的偏执复活实验中,秘银附魔的功效被误打误撞地激发。   如此一来,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森林里的神秘城堡能被J?埃洛找到,也就可能被其他人找到。   不过,这一次人为能做的准备不多,真的需要多一些好运。   珀尔隐隐感到了一丝压力。   是时候检验「上帝偏爱的宠儿」标签是否牢固, 会不会就此人设崩塌?   不同与以往很多事, 她可以凭自身的实力与努力去赢, 现在需要要赌运气,把决定权交给缥缈不可测的命运。   雅各布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这上面的未知区域用一个月探索不完, 我的建议是先去这几个地方。   怪物给的期限是一来一回的时间。如果没能找到远程除魔方式, 必须要有人在森林外围安抚缝合尸怪。我留下来,尽可能拖延时间。”   目前看来,尸怪对他们的态度尚可, 保持着虐杀前的和平。那就留一个人下来,谨防局面失控。   这是与弟弟威廉商量后的决定。   威廉结婚了, 有妻子与孩子, 还有即将出世的孙辈。让他进入黑森林, 实则是多了一条逃生的退路。   没时间惜别, 没功夫送行,抓紧时间制定方案B。   这一趟行程中仔细观察,在黑森林选择一个适合伏击的地点,布置下地/雷等充足火力。   不必担心没法买到现成武器,爱德蒙认为可以买材料自制,那样让陷阱的设置更加灵活。   但,这是退而求其次的计策了。   用多少火力能消灭缝合尸怪?这怪物被炸成碎片后,会不会每片镶嵌着秘银零件还能自主活动?   还有方案C。   目前弹簧腿杰克不知所踪,是否能制造它与缝合尸怪的矛盾,让两者同归于尽呢?但又要怎么让杰克应战?   话说回来,即便有幸找到黑森林深处的魔法城堡,真能寻得方法将失控的秘银零件都失去魔力吗?城堡里面会住着巫师或者精灵吗?   带着乱七八糟的疑问,四人背起行囊进入黑森林。   黑森林遍布云杉,云杉针叶的颜色几近浓郁的墨绿。   远望是黑压压的一片,构建起一个阴森莫测的原始森林世界。   走入森林,穿行树丛,天空散落的太阳光芒被树冠遮蔽。   白天行路的光线也不够明亮,更不提夜晚远离火把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行路难能克服,令人忧虑的是始终没看到魔法相关踪迹。   像是半只幽灵、颇通人性的动物、会尖叫的植物等等都没有出现,没有发现一样不正常的事物。   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黑森林深处,不是鸟兽罕至,而是缺乏怪诞的热闹。   时间在寻觅中一点点流逝。   半个月一晃而过,时间逼近了必须返程的最后期限。   令人失望,那只鬼敲窗机械鸟没有再次出现。   若非珀尔与爱德蒙一起看到机械鸟,而是只有一个人经历此事,很难不怀疑自己曾经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这一夜,万籁俱寂。   留几盏灯,分段守夜,森林深处只有四顶帐///篷透出了微弱光亮。   午夜零点,林中忽然响起了一曲音乐。   是笛子的音色,调子起起伏伏,如泣如诉,回荡在人迹罕至的黑森林深处。   这里没有其他人,又从哪里冒出了笛声?   守夜的威廉当即想起自己笔下的那则童话《吹笛人》。   简单概述,很久很久以前,在德意志地区的哈默尔恩闹起了非常严重的鼠患。   一个穿着花色服装的流浪艺人来到小镇,毛遂自荐他可以消灭所有老鼠,而要收取一笔巨额报酬。   镇民们被老鼠折腾得生活一团糟,纷纷表示只要能灭鼠就愿意付钱。   随着笛声响起,老鼠们被引鼠出动,排成队一只一只跳河集体自杀了。   然而,当鼠灾被消除了,镇上的人们却翻脸拒付报酬。   人们认为流浪艺人吹几下笛子消灭老鼠就想拿大笔酬金,这钱赚得未免太过容易了。不给!   谁能证明老鼠是听了笛子曲自杀?   说不定是它们本来就想死,只是流浪艺人赶巧吹响了笛子。钱,一分也不付。   隔天,一阵笛声在小镇附近响起。   似乎只有镇上的孩子们能听到这种笛声。   与那些排队自杀的老鼠们相似,一个接一个孩子宛如着了魔,循着笛声出了城,走进树林里再也没有回来。   故事被收入在《格林童话》中,而它不是凭空编写。   威廉与哥哥雅各布在撰写童话时,参考了很多历史传闻与古籍资料。   早在十四世纪,萨克森州威悉河畔的哈默尔恩城镇,它的教堂彩绘玻璃上记录过吹笛人传说。   当时,时逢欧洲中世纪闹起严重的黑死病疫情,确实发生了鼠疫肆虐的情况。   比起让孩子们死于鼠疫,或许被吹笛人带入了神秘未知的世界未尝不好。   另外,那些贪婪的大人们不守承诺,在这一波的老鼠被消灭后,会不会遭受第二波鼠灾,全都死在鼠疫中?   吹笛人是正是邪?   随着笛声离去的孩子们是死是活?   威廉在写故事时没想到有一天会身临其境,面对这些疑问。   乐曲在黑暗树林中久久不散,休息的三人也都醒了过来。迅速收拾好行囊,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森林深处的吹笛声,显而易见的诡异,却是四人当下最希望遇上的预料之外。   如果没有怪奇事件发生,何谈找到只在传说里出现的魔法城堡。   笛声在移动。   即将靠近它时,它忽然就飘得远了些。   但,看不到地上吹笛人的足印,也看不到黑暗森林的远处有光亮煽动。   假设真的存在吹笛人,它仿佛漂浮着移动,双脚不曾着地,更是目能夜视般完全不需要光线照明。   不知不觉之间,四人随着笛声走了一个多小时。   森林里开始起雾,雾气越来越重。   它不是白色的,在煤气灯光照下,居然是五彩斑斓的黑。   正常情况能出现这种雾吗?   空气里是不是弥散了无法解释的微小颗粒?   笛声仍在继续。   曲调也从悠扬变得越发明快。   半小时后,骤然停止。   四人也齐齐停下脚步,前方雾气淡了,二十米远赫然矗立着一座城堡。   仅仅从外表就能确定它是魔法城堡。   这是多边形建筑物,从正面看过去能看到三座边角塔。每一面外墙都镶嵌着巨大的机械钟。   表盘不全是圆形,不全是12等分,所示时间刻度以从未见过的图形做出标记。   钟表有的会发光,有的会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还有连带墙体一起发生了空间扭曲。   “切记!进入城堡后你们只有一个小时,去销毁激发秘银魔力的魔法之心。心碎后,所有的魔力都被消除,怪物也就没办法继续在人间逗留。”   忽然,一道机械音从魔法城堡顶部响起。   遥望而去,似人非人的模糊身影在薄雾环绕的屋顶半隐半现。   “超过一个小时,你们就会永远迷失在时光城堡内。另外给一个忠告,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城堡顶部的黑影没说。   它不是消失了,而是随着“嘎吱咔嚓”声响,仿佛骨骼碎裂一般从屋顶坠落,摔了一地的木屑与金属块。   吹笛人偶散架了。   两只眼珠滚出好远,在距离四人脚尖三米远停下。黑漆漆的眼珠竟然被一层暗红液体包裹,看起来像极了鲜血。   这一惊变让气氛瞬间压抑,找到魔法城堡的喜悦消失得一干二净。   吹笛人的死亡是不是为四人带路付出的代价?   非亲非故,它凭什么做到这种程度?如果凡事都有代价,四个人要为吹笛人的帮助支付什么呢?   “快走吧,我们只有一个小时。”   爱德蒙打破沉默,现在没时间去细究别的事,他拿出怀表让大家校准时间。   “眼下是01:50,无论有没有找到所谓的魔法之心,02:50我们必须在这里集合。进入城堡,两两一组,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四人对了时间,绕开了吹笛人人偶散落的骨架,走进了散发怪诞气息的古堡。   靠近,发现大门彻底敞开着。   左右石门上有着两个浮雕。   左侧是没有脑袋的女性身体,穿着华贵,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   右侧是一只女人脑袋,面容美丽却顶着一头露出尖牙的毒蛇,蛇群似长发及肩披散开。她的两只眼睛紧闭着。   这场景像极了身首分离的女妖美杜莎,传说里她瞪谁谁石化。换句话说,千万不能让浮雕上的女人睁开眼睛。   弗兰肯斯坦没一句废话,首当其冲跑过了大门,冲入古堡。   自知身负重罪,要为制造出缝合尸怪承担重责任。如果需要一个实验品探一探安全,就让他来。   人进去了,大门上的浮雕纹丝不动。   这让弗兰肯斯坦高兴地向门外的三人招了招手,三人不敢放松警惕,快步穿过了石门。   入内,就听身后咔嚓一声响。   回头发现石门发出了动静,美杜莎的右眼裂开了一条缝。似乎随着时间流逝,她的两只眼睛会完全睁开。   难怪吹笛人说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看来这座城堡一旦活人入内后就会被激活。安全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必须抓紧时间分头寻找秘银相关的魔法之心。   四人正要分配路线,忽然觉得脚下一空。不是地陷了,而是忽然身体缩水,他们掉到了地上。   人类身体不见了。   偌大的古堡大殿内,站着一只狐狸、一只兔子、一支羽毛笔与一团电线。? 第112章 (一更)、雾迷黑森林   虽然预料到魔法城堡内必定有奇异之处, 但谁也没想过变身会发生自己身上。   威廉接受的速度也快,“看来我以前没有骗人,王子变成了青蛙的故事编得一点也不离谱。还有一个好消息, 我们还能说人话。”   变身为羽毛笔是什么感觉?   其实就是视野发生了变化, 自我意识依旧觉得自己是人。   笔明明没有五官,但两撮毛动了动, 仿佛就是眼珠转动, 能看到自己成了一支笔。   很奇妙,这种感觉暂时无法用言语描述。   如果这不是一场为了消灭缝合尸怪的除魔之行,而是一场单纯的魔法城堡之旅,真想要多感受几天变身滋味。   假设能平安渡过此劫,威廉觉得下一本书可以脱离童话范畴,迈向奇幻范畴。而比起变成羽毛笔, 他更羡慕成为动物的两人。   爱德蒙没想到他会变身为兔子, 大殿内的落地钟大玻璃, 模模糊糊倒影出四人现在的模样。   自己成了什么品种的兔子?从来没有见到过。   体型巨大像一只球,圆滚滚、胖乎乎, 抖一抖没感觉到尾巴。更为古怪的是, 明明是兔子, 站起来居然有四条大长腿。   珀尔仰头,居然从毛茸茸的兔脸上看出了E先生对于自身动物品种的迷惑。   兔子脸居然能叫人看出表情,这不科学!嗯, 行吧,现在的情况就与科学没关系。   “您成了北极兔。”   珀尔解说:“据说它的栖息地多在北极附近, 格陵兰岛上能见到。您感兴趣的话, 以后能去冰川附近碰碰运气, 也许可以让您遇见一两只没逃跑的北极兔。”   爱德蒙尚未去过那么靠北的地区, 可得知自己是一只北极的兔子,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他没见过北极兔,却听说过生活在沙漠里的耳廓狐。那是世上已知的最小狐狸,有一对大耳朵。   兔子与狐狸,一个在北极一个在沙漠,两者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在地球上相遇。   低头,看到兰茨先生变成了娇小的耳廓狐。   身长只有三十厘米,而竖起的大耳朵足足有十五厘米。狐狸尾巴毛厚且浓密,尾巴尖尖有一抹黑色。   爱德蒙觉得兔爪有一点点痒,想摸一摸狐狸大耳朵。   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验证在自然环境下极难相遇的北极兔与耳廓狐居然真的一起站在魔法城堡中。   终究克制了,没有摸。   一秒收敛情绪。   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57分钟,现在该考虑怎么找到消除秘银魔力的魔法之心。   弗兰肯斯坦作为电线,一端触地,一端悬在空中。中间部位弯弯绕绕,像是盘出了大肠小肠的形状。没功夫去想这个造型有点糟心,而是打量起魔法城堡内部。   大殿成七边形建筑,悬浮着七座旋转楼梯。   天花板距离地面约有二十米,台阶螺旋向上,其尽头是七扇门,大门上有图案,却被上方飘散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弗兰肯斯坦看不清门上的图案,雾气迷蒙,他想找望远镜,但后知后觉发现随身的行囊不见了。   被变身之后,是一瓶水都没给他留下。如果一会出不去的话,估计早晚会在此渴死。   “你们能看到门上的图案吗?”   弗兰肯斯坦指了指上方,“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安全寻找时间。哪怕是每人一扇门去闯一闯,也还剩下三扇,要怎么选?”   威廉晃了晃脑袋,就见一支羽毛笔的顶端毛发抖了抖。   “我看不清。基督山伯爵、兰茨先生,两位能看清吗?”   珀尔扬起小小的狐狸脑袋,“我能透过雾气看到图案,但距离有点远了,如果站得高些就好了。”   这话一出,爱德蒙立刻觉得北极兔的大长腿也不奇怪了,非常有用武之地。   “我也看不清雾后的情况,不如我把您举起来,您来试试高度够不够。”   说着,北极兔?爱德蒙抬起前爪,示意珀尔先跳上来。   珀尔轻轻一跃,被两只兔爪抱住。   爱德蒙伸直后退,将耳廓狐?兰茨先生给托举过头顶,而不小心被那条狐狸尾巴扫了一脸。   顿时,鼻子非常痒,想打喷嚏,但又打不出来。难受得差点爪子一抖把耳廓狐给摔着。   珀尔没意识到自己尾巴做了什么,变成动物的感觉很奇妙。   身体各个部位与意识不能完全同步,四肢与五感照常使用,但尾巴就不一样了。   人类没有尾巴,现在她的身体与她的狐狸尾巴仿佛成了两种生物,脑子管不了尾巴的事。   尾巴似乎扫到了一只很好玩的毛球,想要多扫几下。   不能开小差啊!   珀尔全神贯注观察古堡顶端七扇门图案,将它们一一描述出来。   从右往左数,第一扇门上方是新月符号,弯钩之下是波浪曲线,有种海上新月的感觉。   第二扇门:一群蜜蜂成8字形在飞舞。   第三扇门:一把大锤子。   第四扇门:三颗心脏。   第五扇门:向下的漏斗,塞满了骷髅头。   第六扇门:不认识的一串字符。   第七扇门:一只扭曲的表盘,上面有着断裂的指针。   珀尔言简意赅地将这些图案概述出来,又提议:“我们还是两两行动比较好。谁也不知道门背后是什么,万一遇到问题还能有个帮手。”   说完这些,立刻向地面一跃,没再呆在北极兔的爪子上。   她必须跳得迅速,否则尾巴又要不老实了,会去戳戳兔耳朵,拍拍兔脸蛋。   爱德蒙也松了一口气。   人变动物后,思考方式必然受到影响。   就在刚才的三分钟里,他尽可能将注意力放在判断该走哪一扇门上,但时不时觉得牙齿痒痒。想要一口咬住在眼前晃悠的狐狸尾巴。   庆幸没有失态之余,却又有些遗憾,遗憾的内容可不敢去深想。   眼下,重点是走哪扇门?   两两组队,选择面就会又窄了一些。   没人知道门后面是什么,如果时间只够七选两,要如何选择呢?   爱德蒙:“表面上,第三扇门「三颗心脏」似乎最接近魔法心脏的说法,可是它未免太明显了。在这样古怪的城堡,人能变身,心脏还是心脏本身的意象吗?”   这种推理挺有道理。   同理也能用在第二扇门「锤子」上。   机械师J?埃洛用秘银制作零件,很容易就联想到锤子敲击。正因为过于便于联想,它也可能不是正确答案。   第六扇门是一串看不懂的字符。   珀尔挥着狐狸爪子努力比划出来。   另外三人谁也没见过这种文字符号,也就无从推测它的含义。或者,它本身就代表了难以理解的文字世界。   “我想先打开第五扇门看一看。这很像是死者通往地下世界。地下世界,往往与幽冥相关。”   弗兰肯斯坦指向充满骷髅头的漏斗,“怪物死而复生,可能就是来自冥界。秘银赋予死物生机,说不定魔法之心就在那里。”   珀尔则是指向了第七扇门,“这座城堡的外墙由钟表组成。死而复生的力量,未尝不是一种扭曲时间,我认为可以去最后一扇门看看。”   选定,她忽然轻轻一甩尾巴。   身边的没有防备的圆滚滚北极兔?伯爵被拍飞了出两米远,切实上演了什么叫做圆润地滚。   “对不起!”   珀尔瞪大眼睛,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尾巴闹事了。“我只是在想分组安排形成「动物+死物」的组合比较好。”   她真的只是想提议基督山伯爵与电线?弗兰肯斯坦一起行动。   万万没有料到,话没出口,尾巴过于诚实地抢先完成分组。把北极兔伯爵当球拍,给直接拍了过去。   这下,珀尔决定等会不说话了,就要把尾巴咬在嘴里,免得它不受控地搞事。   爱德蒙兔脚着地后还有点懵,他就这样被当球拍飞了?   怎么办?兔牙更痒了,好想把狐狸尾巴当植物啃。啃不了的话,打成结也好。   冷静、深呼吸!   你的本质是人,你得控制情绪,你对此很在行。   “没关系,您第一次做狐狸难免不熟练。这也是魔法古堡的诡异之处,让我们无法维持人形,而难免被兽性所影响。您的分组提议很好,我们分开也能避免一不小心狐兔对打。”   爱德蒙表现得非常宽容大度。不过,假设没有电线与羽毛笔在场,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他会立刻见缝插针提出补偿要求。   兰茨先生既然控制不好狐狸尾巴,说明缺乏练习,以后多练练就行。比如在万圣节,穿上狐狸服,挥动狐狸尾巴给跳舞的兔子伴奏。   这种私密话题就以后再说了。   当下,爱德蒙深深看了珀尔一眼,就往电线?弗兰肯斯坦边上蹦去。“走吧,先试一试第五扇门。”   珀尔确定尾巴闯的祸没被揭过,但那也要等能顺利离开魔法城堡之后再去想怎么办了。   与威廉?羽毛笔?格林一起跳上了通向第七扇门的台阶,朝着楼梯顶端跑去。   当推开了刻着扭曲表盘的大门,房内死寂到落针可闻,超大的房间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巨型长廊。   天花板、地面、墙壁,满布各种各样的时钟。   钟表的造型不一,有些像是一块软塌塌的大饼,有些像是一把利剑等等。它们的共性是指针都断裂了,全部停滞,没有走动,也就没有滴滴答答声。   这种地方会有控制秘银魔力的魔法之心?   “威廉先生,我去试试触碰时钟。”   珀尔探出了狐狸前爪,“如果您发现我有异样,请别客气,一定要把我戳醒。”? 第113章 (二更)、雾迷黑森林   珀尔在一堆停止走动的钟表中, 选择了外形与坩埚相似的时钟,只不过这坩埚从中间裂开了。   当狐狸左前爪搭上时针,脑中仿佛被塞入一幕哑剧。   狭小的房间, 唯一的光源是地面燃烧的一圈蜡烛。   圆圈中央坐着一个男人, 很脸熟,可不就是去年过世的医师黑泽。   去年遇上黑泽时, 他明明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却苍老似七八十岁的老头。   眼前,黑泽外貌大约三十多岁,当时他还是医师约瑟夫。正双目紧闭,手上捧着一块发光的石头。   一个年迈神父正一遍又一遍绕着黑泽转圈,可以看到此人的嘴巴张张合合,念念有词。   难道这就是神父亚伯用药石施法, 给黑泽治疗夜盲症的场景?   每一只残破的时钟, 是不是代表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或者, 这只是幻境。   因为自己对药石作用好奇,这种想法被时钟读取到了, 所以编造出了脑中一幕?   珀尔打算撤离狐爪, 让羽毛笔?威廉来试一试。   理论上, 两人脑中浮现出相同场景,时钟所示更趋近于过去事件的记忆碎片;如果两人看到不一样的景象,那么心有所想后引发幻觉的可能性更大。   正在此时, 原本转圈圈的神父突然停止脚步。   他猛一抬头凝视天花板的位置,那种戒备的神色仿佛感觉到了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偷窥。   珀尔一惊, 即刻垂下眼眸避免目光交汇, 同时迅速撤回了爪子。当狐爪离开了时钟, 脑中的影像马上消失了。   “兰茨先生, 情况怎么样?”   威廉问:“您只触碰了时钟三秒,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珀尔也无法确定,“我看到一些画面。本来认为是发生过的事留下了影像,或是自己日有所思而形成的幻象。但里面的人似乎能察觉我的存在,差一点我就与他对视了。”   威廉听懂了,“您是说也许空间与时间的壁垒被打破了,让触碰时钟的人能与某个时间点的某个地点发生连接。时间轴与空间轴被扭曲,让我们能接触到钟内世界。”   这一猜测令人背脊发寒。   假设普通又平凡的一天,你一如既往结束学习或工作,按时上床休息。   黑暗中,却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忽然出现,窥探着床上熟睡的你,但你一无所知。   上帝知道有什么人来过魔法城堡,这里的建造者是不是能随时窥探想看到的一切?   威廉想到这些,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不定不知不觉时,他就被偷窥过。   此刻,他根本不想成为偷窥者,但不得不重复珀尔刚刚的动作,必须要确认哪一种猜测是真的。   珀尔也厌恶被无端窥探的感觉,但没有过于杞人忧天。   她认为不是每一个时空点都会被链接。   或许,超出常理的事件发生时才会有时空裂缝产生,比如神父亚伯激发了药石功效给黑泽治病,而每一条裂缝形成房内的一只时钟。   这些都是推测,没谁能来做详细解释说明。   珀尔提醒威廉:“请小心,不能让对方发现您。吹笛人偶说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如果我们与时钟内的时空节点直接发生关联,很难预测会后果如何。”   威廉郑重点头,然后伸出了手,看起来就是一缕羽毛轻抚上了指针。   只接触了一秒,他马上谨慎地收回了手。将观察到的片段说了出来,“在昏暗的屋子中,神父围绕着手握发光石头的男人在施咒。”   珀尔核对了细节,确定威廉与她刚刚看到的场景一致。   那么接触钟表产生个人幻想的概率降低了,而时空点连结论的可能性增大。   威廉换了一只钟表触碰,这次选择碎了的水瓶形状时钟。   接触的一刹,熊熊大火涌入脑海,凄惨地叫声从火中传来。   『不!我不是女巫!你们抓错人了!我要报复,我愿以灵魂为代价,诅咒赛弥尔家族永远被厄运笼罩。』   威廉立刻收回手。不是错觉,当听到撕心裂肺诅咒的一瞬,突然感觉从脚底升起的寒意。恶魔仿佛应咒从异界而来,自己不离开就会被恶魔吞噬灵魂。   说出这一次的接触经历,两人对于时钟的外形有了一定判断。   药石治疗,对应时钟是坩埚裂开,这场治疗终究没能让病人痊愈。   焚烧活人,对应是水瓶碎了,终究没能熄灭大火,没能阻止一个女人被错误当做女巫被猎杀。   每只损坏的钟表代表一种悲剧。   悲剧相关人或事,诱发了一个又一个时空链接点。   珀尔知道眼下掌握的线索不够多,其实不能做百分百的推测。   但她必须立刻决定是去是留,“我认为魔法之心在这里的概率不大。威廉先生,您认为呢?”   羽毛笔?威廉点头,“是的,这里主要充斥着悲哀、愤怒、遗憾、无常。这些与死而复生的生机力量无关。”   一只狐狸与一支羽毛笔,不再逗留拉开了大门退出这间房间。   与此同时,那扇刻有向下漏斗房间中,爱德蒙与弗兰肯斯坦正在奋力游泳靠岸。   几分钟之前,一只兔子与一团电线推门入内,浓到化不开的红雾气阻挡视线。看不清门后的具体情况,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正当他们小心谨慎地迈出试探性脚步,没走两步,脚下竟然突然塌方。   两人顷刻下坠,下方是如海如山的骷髅潮。   随即,头顶忽然响起炸雷,下起了倾盆血雨,与腥臭暴雨一起落下的又是一具具骷髅。   骷髅们挣扎哀嚎着不愿下坠,但来自底部的巨大吸力形成超级漩涡,让它们无处可逃。摆脱下坠的唯一方式就是踩着其他尸骨向上爬。   爱德蒙与弗兰肯斯坦即便足够谨慎,可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也被卷入骷髅漩涡里。   这会确定了两件事。他们的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了地裂天开下骷髅的时候。   另外,这里应该没有魔法之心。大门上刻着向下的漏斗装满骷髅,那不是象征意义,而是非常写实的画风。   难道判断失误了?   魔法城堡的布局没有太多弯弯绕绕,门上是什么图案,门后就有什么世界?魔法之心就在「三颗心脏」的那扇门背后?   要验证猜想,得先从骷髅漩涡里逃出去。   眼看被骷髅潮推搡,距离大门方位越来越远。两人逆流而上,奋力游泳。   然而,骷髅们如汹涌潮水一波一波袭来,似乎发誓要将两人淹没。   “这样不行,我们得想一想办法。”   弗兰肯斯坦觉得必须跳出这种逃生方式。   瞧两人现在是用电线与兔子身体在游泳,姿势看起来非常滑稽,而游泳必被骷髅潮包围。   “或许,我们真得把自己当成电线与兔子。听说兔子弹跳很厉害的。伯爵,瞧您又是长腿兔,想必弹跳力更厉害。您能不能充分发挥兔子的特长,将这些骷髅骨架当跳板?我爬在您的背上,一起离开?”   变身后,体重也发生了变化。   爱德蒙之前托举了耳廓狐?珀尔,亲手证实那是一只小狐狸的体重。   理论上,成为电线的弗兰肯斯坦非常轻,趴在北极兔的背上不会造成任何负担。   “好,试一试。”   爱德蒙尽力说服自己代入一只北极兔,暂停人类的思维模式,用现在的身体本能去逃生。   失败了几次之后,他真是动如脱兔,一个跳跃就是三米远。   “踏、踏、踏……” ,一下接一下,以骷髅骨架为着力点与跳板,朝着来处的大门飞奔而去。   背上的弗兰肯斯坦不能说是轻如鸿毛,但作为电线真是没多少分量。   眼看大门近在咫尺,却有一只巨形骷髅脑袋拦住前路。   不是人骨,而是一种没有见过的怪兽,形似霸王龙的骷髅。   虽然没有眼珠,可它传递出了浓烈杀意。似乎是说不论死活,没什么能从这里离开。   巨兽骷髅裂开白骨森森的大嘴,就要将兔子与电线给吞进去。   不行!   不能让两个人都死在这里。   弗兰肯斯坦早就不准备活了。   亲朋好友都因为他的偏执被尸怪杀死,他已经没有什么留恋,唯一的心愿就是杀死缝合尸怪。   如今确定即便自己死去,也会有坚定可靠的人能托付遗愿,那么也就不必害怕牺牲。   灵光一动,伯爵能用兔子本能,他应该也能用电线的属性——导电。   意识到这一点,他跳了起来,离开了兔子背脊。   将一端电线刺向怪物头骨,另一端则是朝着半空中雷电闪击处探去。   电闪雷鸣之间,强大电流通过电线,将挡路的骷髅怪物瞬间击成粉末。   爱德蒙最后一跃,前爪勾上了大门把手用力将其按下,后腿灵活一勾将那团差点坠落骷髅潮的电线给捞了起来。   兔子扯着电线逃了出来。“弗兰肯斯坦,你怎么样?你真把自己当成电线了吗!   那些年的电击实验,难道没教会您电流过大时电线会烧掉?!成为电线不满一小时,您就丢失人类智商了?!”   这样的嘲讽却让弗兰肯斯坦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很久没有笑了,想一想是从四年前开始复活电击实验起,就没有一天开心过。   本来以为实验成功之际会手舞足蹈狂欢,但死而复生的尸怪出现时,只剩惊恐不已地逃跑。   “谢谢您,伯爵。我能认识您、兰茨先生与两位格林先生,真是非常幸运的事。”   弗兰肯斯坦由衷感谢,在他生命即将走向终点时,遇上了不惧困境并肩作战的可靠伙伴。   像他这样的罪人,还能感觉到人间的温暖,这是命运的仁慈。   命运的高抬贵手是过于罕见的事,他岂能像从前那样懦弱。   如果在尸怪复活的第一时间就杀了对方该多好!   被痛入骨髓的后悔折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那些惨痛的教训让他终于学会了责任与勇敢。   即便感觉到身体因承受电击而迅速衰弱,可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他还不能倒下,还没有找到魔法之心。   弗兰肯斯坦故作若无其事,“我还好,就是有点麻。第一次导电还不习惯。”   爱德蒙深深瞧了一眼身侧的弗兰肯斯坦,着实无法从一团电线上瞧出任何神色,但还是对这人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我希望四个人一起进黑森林就能一起活着离开。”   更多的话,没有说了。   快速下楼梯回到大厅,看到了狐狸?珀尔与羽毛笔?威廉已经返程。   爱德蒙直接说:“我们这边没消息,你们呢?”   珀尔也直言了当:“一样没找到。另外,有一个坏消息。门后的时间与大殿里的时间流速不同,你们看大殿里的落地钟。”   四人在踏上楼梯时核对了怀表。   当时,怀表显示01:53,而大殿落地钟是07:18。   此刻,怀表是02:03,但大殿落地钟显示是07:48。   如果落地钟走动没问题,那么意味着门后世界与大殿时间差是1:3。   吹笛人偶说的一个小时安全时间明显是大殿时间。   因为城堡入口的美杜莎蛇妖从闭眼变成双眼半睁开。这意味着半小时的安全时间过去,只剩一半的时间了。   因为时间流速不同,只够再选一次。   再进入门后的世界不能超过八分钟。八分钟包括找到且毁灭魔法之心,然后一鼓作气逃出魔法城堡。   问题就在这里,还剩五扇门要怎么选?   剩下的门图案分别是「海上新月」、「蜜蜂飞舞」、「三颗心脏」、「一把锤子」与「不明文字」,哪一个是准确答案?? 第114章 (一更)、雾迷黑森林   剩余五扇门, 哪一扇门背后藏着魔法之心?   这道选择题不能说全凭运气去猜。   通过亲身观察「碎裂时钟」与「骷髅漏斗」的门后世界,可以得出一个浅显的结论。门上的图案画了什么,门后世界就会出现对应景象。   然而, 出现了如图所示的景象, 不代表一定没有隐藏含义。   骷髅漏斗的门后世界,形成了吞噬骷髅的巨大漩涡。骷髅们在挣扎逃生, 确实没有其他隐藏事件。   相对而言, 充满时钟的无尽长廊就不同。   它不是用来展示一堆坏了的钟表,而是以钟表为外形,记录了一个个悲剧时空节点。   换句话说,其余五扇门背后的场景很可能乍一看都是门上图标,但有没有深意要自行挖掘。   只看表面意思,「三颗心脏」与要寻找的魔法之心最接近。   假设另有深意, 又该是哪一扇门呢?   由于大殿时间与门后时间的1:3流速比, 四人来不及一扇扇门试过来。   如果两两组合, 保守计时只能再试两扇了。即便是一人去一扇,也会剩下一间。   一旦超过安全时间限制, 这个魔法城堡里的怪物与诡异力量苏醒, 没有超能力的人压根没还手之力。   “我们还有一条线索。”   羽毛笔?威廉说, “机械师J?埃洛曾经来这里偷走了秘银。秘银是流动的金属,它可能与魔法之心在同一个空间内,被附魔后有了特殊的力量。五扇门背后的世界, 哪个会产出秘银?”   弗兰肯斯坦:“直观地说,魔法之心、秘银, 这一类物品该存在于魔法世界。『不明文字』的大门, 看起来最像魔法世界。   另外, 『一把锤子』的图标, 与机械制造最接近,这种地方有流动金属也符合逻辑。”   对比来看,『海上新月』与『蜜蜂飞8字舞』似乎完全与秘银没关系。   一个是夜色下的大海,另一个蜜蜂飞成「8」是告诉同伴蜜源位置。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魔法之心就是藏在表面无关联的地方?   如此一来,五扇门似乎都有成为目标地点的理由。   “凭直觉挑选吧。我先来,我选「海上新月」。”   爱德蒙率先做出了决定,选择理由因为自己在大海之上获得新生。   却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如此选择是99%的可能主动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危急时刻,必须坦率承认自己运气不好。   选完,北极兔向耳廓狐抖了抖耳朵,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珀尔甩了甩狐狸尾巴,表示自己看懂了。   竖起身体,两只狐狸前爪搓了搓,买定离手,终是到了拼幸运值的时候。   “「蜜蜂飞舞」,我选这个。”   拼运气,但不完全拼。   不仅仅靠直觉,总得有些依据。   眼前,四人掌握的线索少得可怜。   除了道听途说的机械师J?埃洛盗取秘银,就是刚刚观察的两扇门后世界,以及现在所在的大殿。   大殿并非空空荡荡,整体呈现出凌乱夸张的内装风格。   超级大的落地钟,使用了透明钟表盘,能够看到内部的机械齿轮结构。   各种透明材料制作的柜子,里面有着千奇百怪的摆件。   像是一堆手臂粗细的石雕,面容狰狞,手持利器。很难不怀疑安全时间一过,它们就会原地复活冲出来杀人。   甚至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魔法之心有可能在大殿内,而不是在楼梯尽头的大门背后。   柜中物品几乎都是静止的,唯有一处例外。   某个高约半米的柜子中,几辆模型马车正在不停地周而复始转圈圈。   驾驶者不是马匹,而是虫子。没错,就是虫子,外形就是跳蚤。   这叫人想起了上个世纪就出现的跳蚤表演。   1745年,伦敦报纸就刊登过文章,说是有一种小巧精致的象牙马车模型。上面零件齐全还有人偶车夫,一只跳蚤就能拉动它。   这种表演不只出现在英国,在美国也有,跳蚤可以拉动比自身重很多倍的模型车前行。   今天仔细观察魔法城堡柜子中的跳蚤拉车,居然走出了爱心轨迹。   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或是单纯的机械玩偶轨道设定?也有可能是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混淆视线?   珀尔无法断定,她将观察到的玩偶行迹说了出来,然后决定搏一把选择昆虫相关的「蜜蜂飞舞」。   弗兰肯斯坦与威廉犹豫几秒。   前者随着兰茨先生进了蜜蜂之门,后者随着基督山伯爵进了大海之门。   这次,兔子带着羽毛笔推门而入。   迎面而来就是咸咸的海风味道,脚下是黑色沙子,头顶是冷白月光。   向前三十多米,海浪轻轻拍打着海滩。   月光明亮,没有一缕云。   环视四周,海岸线上空空荡荡,没有停靠的船只,也没有任何丢弃的物品。   这里像是与世界隔绝。过于宁静,宁静到了令人滋生出一缕不安。   爱德蒙想要提前撤退。   推门进来,就是为了确定自己选择错误。立刻改正错误,还能抓紧时间去另一扇门后面瞧一瞧。   “啊~漂泊的人类,欢迎你们来到亚特兰蒂斯。海中宫殿有着数不尽的宝物,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起死回生的贤者之石、能够看穿过去与外来的魔镜、备受欢迎的不老泉水……,你们不来一些吗?”   此刻,蛊惑人心的歌声从海中响起。   一条人鱼跃出大海,人身鱼尾,但不能称呼为美男鱼。   他没穿衣服,而且很久没有剃须了。半脸都是胡子,叫人看不清面容,胡子长得可以打蝴蝶结。   这造型似曾相识。   爱德蒙脸色一黑,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人鱼的造型是自己产生的幻觉所致吧?与他刚刚逃出伊夫堡监狱时的模样极为相近。   “您看到了吗?”   爱德蒙问羽毛笔?威廉,“海上出现了一条人鱼。”   威廉摇头,“人鱼?我没看到。我看到海上有人划船钓鱼,那个傻子钓鱼钓到被鱼拽下了水,正在喊救命。”   谁是哪个傻子?   当然是威廉?格林本人。   “四十年前的事了,我被大鱼拉到水里去。现在海上落水者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威廉简单说了说童年囧事,又问:“伯爵,您曾经遭遇过人鱼?”   爱德蒙已经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幻境之海会让人看到那些窘迫的回忆。   他似乎以实话回答,“是的。我以前出海,在大海上听到过诡异歌曲声,望远镜里中海面上出现过古怪身影。船上的人都觉得是人鱼作祟,要引诱船只驶向危险海域。”   威廉没有怀疑这种说辞,很多传说中人鱼以歌声迷惑水手,导致船员或是破财或是丧命。   比如兰茨先生的《地中海异闻录》,就写了一条伪装诈骗高手美男鱼。   “走吧,应该不是这里。”   威廉也决定离开了。此处是有魔法,却是制造幻觉的魔法,与倒转生死界限的魔法不是同一种。   两人离开,回到大殿内没看到珀尔与弗兰肯斯坦。   这要去『蜜蜂飞舞』门后帮忙,却发现打不开这扇门了。   怎么回事?!   是有入内人数的限制?进入次数的限制?还是里面发生了不知名的变故?   此刻,『蜜蜂飞舞』大门之后,一只狐狸与一团电线正在东窜西逃,逃避身后的蜜蜂追杀。   这里是一个花园,盛开着各种形状离奇的鲜花,特点是异常高大,一朵花就能活吞了一只耳廓狐。   大群蜜蜂成8字飞行,每一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穿梭在花丛之间。   中央位置,一只蜂巢悬在半空中。   与普通世界的蜂巢不同,这个蜂巢是心脏形状的,有一些蜂蜜外流出来——居然是银色流动金属状!   这一场景令人让人立刻明白找对了地方。   蜂巢就是魔法之心,巨型蜜蜂酿制的不是蜜,而是流动的秘银金属。   为什么是蜂蜜就是秘银?   蜂巢上时隐时现的「JUMALA」,这个单词给出了答案。   不同文化的国家或区域,很多地方都存在将蜂蜜入药的习俗。   遥远的东方自不必说,而在古埃及莎草纸手稿中也发现了学多种蜂蜜相关药方。   古希腊与古罗马也颇为重视蜂蜜的药性,在公元90年狄奥斯科里迪斯《药物论》中就有相关记载。   「JUMALA」,这是芬兰地区的远古宗教神灵。   在民间一代代口耳相传的史诗《卡勒瓦拉》之中,提到了蜂蜜与古神「JUMALA」的关联。   「蜜蜂从地面飞起,沾蜜的翅膀迅速煽动、嗡嗡作响,它向上攀升,跨过月亮,翻过阳光的边界。   ……   飞往造物主的地窖,来到神的厅堂。那里药方都已经配好,银质小锅中或金色水壶里,正在小火慢炖着药膏。   ……   来自高高在上的神灵(JUMALA),是造物主治愈众生的良方。」①   传说神话里,蜂蜜被当做了起死回生的灵药,其力量来自高不可测的神灵JUMALA。   银色流动金属,看起来是蜂蜜变种。   它有让死物开智的魔法效果,模糊了生与死的边界,令死而复生得以成真。它就是机械师J?埃洛口中的秘银。   问题来了。   销毁秘银的魔力必须要摧毁蜂巢,这要怎么办呢?? 第115章 (二更)、雾迷黑森林   秘银的本质是被魔法巨型蜜蜂酿造出来的特殊蜂蜜。   悬在半空的蜂巢就是凝聚了所有魔力的魔法之心。心被毁灭, 魔力来源也就消失了。   引路的吹笛人偶给出了这样的提示。   问:如何销毁一只蜂巢?   在普通人世界,如果发现住宅附近发现马蜂窝,可以让专业人士用五种方法——烟熏、火烧、套袋、水攻、毒杀, 这些方法也能组合使用去消毁蜂巢。   视线切换到了魔法城堡内。   「蜜蜂飞舞」的大门背后是一个神奇花园, 在有限的空间内没有看到水。也不可能现场制造杀虫剂,套麻袋也缺少坚固牢靠的袋子。   五种方法只剩下两种, 而烟熏与火烧都与点火相关。   珀尔以前听过一句俗话,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从侧面证明了大火对于草木动物的威力之凶猛,这一规则能被复刻到魔法城堡里吗?   有用没用,烧了才知道。   变身后,携带的背包被变没了。   随身衣服与放在衣服里的怀表被保留了下来。   衣服与怀表外形发生了改变。   比如珀尔就是变成了一身毛,而怀表是颜色更深的那一撮。   拿出来看时是拔下一撮毛, 放回去时是毛毛又黏贴回身体上。   弗兰肯斯坦的衣服与怀表都是金属丝, 只有他自己能区分与变成身体的电线有哪些细微差别。   可惜, 两人都没随身携带火柴,怀表没法帮忙生火。   只能用出大道至简的那一招了——最原始的钻木取火。   珀尔与弗兰肯斯坦走入花园后, 巨型蜜蜂并没有把一只小狸与一团电线放在眼里。   珀尔立刻找到适合生火的木头、干燥的枝叶。   荒岛求生两年, 虽然谈不上有事没事钻木玩, 但也确实熟能生巧了。   从人变成狐狸,想要抓握木棍将其快速搓动是有非常大的难度。可别无选择时,只能不计代价地使劲揉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弗兰肯斯坦心中着急也没用, 只能一边计时提醒,一边采集更多枝叶与木条引燃。将它们一堆接着一堆绕着花园摆放, 弄出了一条导/火/线。   终于, 进入门后世界四分钟后, 一抹火焰从木块与枯草中升起。   两人见到这一抹火焰, 竟是能理解钻木取火为何能被称为人类文明的一次史诗级跨越。   珀尔顾不上前爪肉垫被磨破出血,不顾疼痛立刻两爪并用抓起点燃的树枝,将它们分别扔到一堆堆枯草丛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枯叶着火燃烧的速度很快,一分钟就让半个花园烟熏火燎起来。   大火能烧到悬浮在半空的蜂巢吗?   这事却有不确定性。   之前,弗兰肯斯坦在「骷髅漏斗」被淋了一身暴雨。   如果现在立刻离开,会不会在两人走后,花园内发生降雨熄灭了火焰?   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就像是百米赛跑过了99米,还剩下1米就到终点线。   岂能在此停止,必是要看着蜂巢被点燃,确定魔法之心分崩离析才行。   弗兰肯斯坦经过在上一扇魔法门后的引雷导电,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强大的电流给击损毁大半。如今视死如归,只求使出最后一口气,也要与缝合尸怪同归于尽。   想到缝合尸怪,就想到秘银被J?埃洛当做涂层融合到金属零件上。   特制零件被用到人类尸体或是木制机械上,都能够赋予其无限生机的魔力。   弗兰肯斯坦立刻启动实验室思维。是不是能大胆假设「秘银+金属」也能助燃火势,让火势骤然变成魔法火焰,吞噬整个花园?   秘银是现成的,金属也是。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金属丝电线身体,没有再与珀尔商议,立刻冲向了蜂巢。   不是冲动决定,而是不想令人艰难选择。   一旦开口说了他的设想就是让兰茨先生左右为难,珀尔必是不同意他用生命冒险。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   时至今日,世上总有些事比活着更加重要。   弗兰肯斯坦努力伸手朝上一跃,就看到一团电线伸出半截金属丝,去触碰从蜂巢外溢出的“秘银蜂蜜”。   当金属与秘银相触,他能感觉一股狂暴能量涌入身体。似电非电,叫嚣着要通过金属传导出去。   巨型蜜蜂在火焰燃烧后已经躁动不安,当发现有古怪的东西刺向蜂巢,蜂群暴动了!   向着本不属于花园的电线与狐狸发动了进攻。   弗兰肯斯坦不顾身后蜜蜂追杀,再伸出另一只手去触摸最近的火堆。电线又不是防火物体,被火烧岛一定温度就会融化。   人变成电线,但五感保留着,痛觉也依旧存在。   手被火烫着有多疼,现在就有加倍痛觉。可能是秘银魔力所致,人的痛觉被放大了。   疼痛却根本影响不了弗兰肯斯坦。   他被火烧着,让魔力接触火焰。   “轰!”   霎时间,火光爆燃冲天。   刚刚的假想是对的,这股秘银魔力能作用在生物尸体、木头上,同样也能作用在火焰上。   弗兰肯斯坦就地一滚。   他身后的巨型蜜蜂扑了一个空,蜜蜂们一脑袋扎入了魔法火焰里,顷刻被烧成灰烬。   “太好了!”   弗兰肯斯坦难以抑制喜悦大喊出来。   制造秘银的蜜蜂,居然死在秘银魔力加持的火焰下,说明蜂巢也能被这种火焰烧毁。   珀尔正在四处点火,忽然感觉空气声音不对。   嗡嗡嗡的蜜蜂声骤然变大,似倾巢而出一般,无差别攻击起来。有一批开始攻击她这只耳廓狐。   她马上直立起来,两条后腿跑路,两只前爪握住了火把不规则舞动,尽可能地驱散巨型蜜蜂。不等细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弗兰肯斯坦的狂喜喊声。   弗兰肯斯坦:“兰茨先生,我们成功了!快看,蜂巢起火了!”   第一个被附魔的火堆,在蜂巢斜下方二十米。   火势爆燃,就是如同火龙张开巨嘴,一口咬向了悬浮在半空的蜂巢。   蜂巢是魔法之心,它是魔力之源,却无法抵抗附魔火焰。   这一烧,蜂巢直接爆裂成两半。   大片秘银流淌下来,电线?弗兰肯斯坦在地面用金属丝接个正着。再度触摸火焰,将狂暴的魔力灌入进去。   如此几次循环,蜂巢在短短一分钟内四分五裂。   外部巢壳全数毁去,一颗银色心脏悬浮在半空,很快在烈火焚烧中烧焦成为灰烬。   魔法之心,终于被毁了!   巨型蜜蜂仿佛被突然按下暂停键,纷纷停止狂暴攻击。下一刻,全数调头,都冲向魔法火焰中引火自焚。   “噼里啪啦——”   一时间,蜂尸爆裂的声响此起彼伏。   整个花园陷入一片火海。   曾经制造出魔法秘银的源头,毁灭在秘银附魔的火焰中。   弗兰肯斯坦看到这一幕欣慰地笑了。很好,他的心愿也是在临死前达成了。   整个人直直地倒在地上,就看到地上的一团金属丝半数焦黑,一看便知这种电线是不能再使用了。   珀尔来不及去算还剩几分钟的安全时间,穿越火线,跨过了半个花园。   电线本是死物,她无从判断弗兰肯斯坦是死是活。抓起电线,就朝着大门方向冲去。   当门从内被拉开,门外是焦急等待的兔子与羽毛笔。   爱德蒙和威廉本来想入内帮忙,不料无法推动这扇门。   原因不明,让人无法不担忧。两人不断读着怀表,眼看安全时间一点点走向尽头。   原本安静的古堡已经狂躁起来。   大殿内,那些透明柜子全都在哐哐作响。   摆件与藏品被激活了,砸着透明柜门就要破门而出。   古堡大门的守门蛇妖也即将复活。   美杜莎的双眼将要全部睁开,她的满头蛇发狂乱舞动着,每只毒蛇脑袋都在嘶嘶吐信。   再过30秒,魔法古堡内的大逃杀就要开始。   终于,在安全时间只剩倒数半分钟时,「蜜蜂飞舞」的门被打开了。   只见小狐狸的前爪鲜血淋漓,而电线不似以往有神志,变成了软趴趴的一团焦黑状。   爱德蒙瞧着珀尔的狐狸前爪受伤,难以控制地心抽痛起来。   眼下,却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讲了一句:“安全时间不到半分钟,你们都快跳上来,先冲出去!”   珀尔自知前爪受伤,狐狸只靠后腿蹦跶不快,抓着电线?弗兰肯斯坦,就跳上了北极兔的背。   羽毛笔?威廉也跳了上去兔背,感谢变身后重量骤变。他帮忙固定住一动不动的电线?弗兰肯斯坦。   狐爪与羽毛笔抓住了兔脖子上的两撮兔毛。   超音速?爱德蒙?北极兔牌飞车,从旋转楼梯飞驰而下,将极地兔子的大长腿优势发挥到了极限。   短短二十九秒,窜下四五十米楼梯,一路狂奔向古堡大门。   在美杜莎蛇妖那双能石化的眼睛彻底睁开前,一团白球快似残影,从古堡大门的门缝中飞跃出而出。   狂奔没有停止。   要距离魔法古堡越远越好,吹笛人偶死了,没人能说清安全范围。   北极兔这种动物,巅峰时速能到每小时64公里。   爱德蒙不知道变身还能为维持多久,反正就了玩了命地跑。奔跑中,听到身后传来的杂乱吼叫声,像是魔法怪物破印而出。   担心它们追上来,跑得速度就更快了。   五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五彩斑斓的黑雾,恰如来时穿过的雾气区域。   回程没有笛声引路,不知该具体往哪个方向走。反正认准一点绝不回头,径直向前。   又过了十分钟,身后的喧闹声渐渐消失不见。   四周恢复了黑森林惯有的安静,黑色雾气也越来越淡。   爱德蒙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   “停下吧。”   珀尔也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她看到前方有光。   不是遇上了林中住客的灯火,而是看到了清晨阳光散落在黑森林里的光亮。   当他们返回黑森林的非魔法地带,外面的天色居然要亮了。   “我们离开了魔法区域,身体应该是变回来了。”   珀尔故作轻松地说,“神勇的北极兔司机,您应该不想让除魔剧本的结尾,变成三个成年人将您压趴下的笑话吧?”   爱德蒙没有逞能式坚持。哪怕回到正常的黑森林,也不意味着伤势自动消失,而森林本来就潜伏着危险。   队伍里不能多添一名伤员,那是增加大家的负担。暂停脚步,让狐狸、带着电线的羽毛笔都下来了。   珀尔与威廉站定不到一分钟,瞬间身形骤变。   魔法消失了,四个人重新变回了人们。此刻,身后的黑雾全部消散不见。   回头看去,这一片黑森林云杉密布,全部都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中。   引路吹笛人、魔法古堡、七扇大门与火烧魔法之心等等,刚刚过去的一幕幕宛如泡影消散不见。   不过,地上躺着的弗兰肯斯坦昏迷不醒,珀尔两手手套全毁、手心皮肤全都绽开满是半凝的血迹,这些伤势证明昨夜不是梦境。   “兰茨先生!”   这一刻,爱德蒙压根没去想是不是有外人在场。   眼中只剩珀尔的手心全是血,朝前一步就想捧起这双重伤的手。   当他要伸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发颤。   生怕一个不小心让珀尔伤上加伤,立刻缩回手,握拳让它快点冷静下来。   都说十指连心。   这玩意一点也不冷静,到底听到心底在说什么,竟然颤抖不停,妨碍他检查珀尔的伤势。   如果手指会思考说话,一定要把主人骂个狗血淋头。   是它想抖吗?还不是主人为兰茨先生的伤势心疼太过了。爱德蒙?唐泰斯,你敢去听一听心里的真实想法吗?!? 第116章 雾迷黑森林   “快看看弗兰肯斯坦。”   珀尔及时出声, 瞪了一眼基督山伯爵,阻止他那些欲出又止的检查伤口动作。   自己这双手看起来血肉模糊,手心的皮在钻木取火时全都搓破了。   这却谈不上是重伤, 在死亡面前算不得什么。只不过, 一两周内用手不便,要谨防伤口感染开裂。   因此, 傻兔子别再摆出心疼她将要重伤不治的神色, 更别颤抖双手小心翼翼来检查她的伤势。   仿佛下一秒就要眼泪婆娑地不舍相送,这一别她将要前往地狱了,去与撒旦争夺地狱的统治权。   没有的事!   真正该被检查伤势的是弗兰肯斯坦,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肉眼可见这人双手被烧成焦炭,面色灰败到随时会咽气。   爱德蒙被瞪,理智回笼。他似乎、也许、大概、可能是忽略了地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这下真的找不到借口了, 关心则乱, 刚刚他眼里只有兰茨先生。   威廉没留意到身边两人的暗流涌动。   第一时间蹲下检查弗兰肯斯坦的身体。虽然外伤只有两手的严重烧伤, 但指触他的脖子,这人的颈动脉搏动已经非常微弱。   死神再次举起了镰刀, 这一次没人能保住弗兰肯斯坦的性命。   “弗兰肯斯坦, 你还能听到吗?”   威廉越喊越焦急, 又掐又刺弗兰肯斯坦,终是等到他勉勉强强半睁开了眼睛。   弗兰肯斯坦非常困难地转动眼睛,看着围着他的三个人, 露出了最后的笑容。   他气若游丝地吐出最后的遗言,“谢谢, 遇见你们我很高兴。抱歉, 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要为我再、再白费力气,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之后, 把我的尸体埋在黑森林就好。等收到怪物的确切死讯,去教堂告诉我一声。”   勉勉强强交代了这些,他头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春日清晨,旭日东升,黑森林依旧有些冷。   是因为阳光无法透过茂密树林直射地面,也是因为今天树林又多了一具尸体。   三人围着弗兰肯斯坦的尸体沉默了三分钟。   或许,弗兰肯斯坦能够心安地逝去,对他而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弗兰肯斯坦死了,活着的三个要面对窘迫的现实问题。   带进黑森林的行李都没了。   变身究竟是什么原理,保留了衣服与口袋里的物品,但把背包行囊变没了。   珀尔更困惑,事发突然,在魔法力量面前她也控制不住掉马与否。   昨夜她却变成了一只公狐狸,难道按照外在形象变的?是吹笛人偶施咒,为四人变身是遮掩他们的人类气息,更容易混入魔法城堡?   吹笛人偶与机械小鸟是什么关系?它们开智且有魔力,最初的制造者又是谁?   魔法城堡是谁造的?它究竟存在于哪一个时空中?是不是随着五彩斑斓的黑雾出现?   显而易见,黑雾内的时间比外界要过得快。否则眼下不应该是天亮,而是凌晨两三点钟才对。   爱德蒙提出了更现实的问题,“威廉先生,您能看出这里是黑森林的哪一片区域吗?   现在我们手无寸铁,缺水、缺药、缺食物。必须尽快找到溪流河道,且在今天天黑前找到合适的露宿点。”   黑森林中不乏野兽出没,不能成为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倒霉蛋。   威廉压下了对弗兰肯斯坦死亡的唏嘘,现实容不得伤春悲秋。   他在附近绕了一圈,从植物种类分别与天上太阳的照射角度判断,得到一个令人意外的发现。   “如果我没看错,这里距离幸福小镇不远了。尽管不是我们入林时的那条路,但只需再走一天就能出林,抵达巴尔达村,从那里租一辆马车行驶五个小时左右,即可返回出发地点。”   这太神奇了!   来时,从幸福小镇到黑森林深处的魔法古堡走了大半个月。   回程,从魔法古堡出来后,用十几分钟穿越黑雾地带,居然就返回森林边缘了。   能马上回家,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威廉心中担忧,哥哥雅各布还留守在幸福小镇,如今情况不明。   昨夜摧毁了魔法之心,真的能远程消灭尸怪吗?必须死要见怪物尸体,才能彻底心安。   三人确定了大致方位,下一步是要埋尸与找水源。   爱德蒙与威廉就地找了树枝石块等充作刨土工具,先把弗兰肯斯坦做简易掩埋。   等出树林后,再置办棺材等入葬物品,回来重新为其妥善落葬。   珀尔手上的伤口需要及时处理,但在荒郊野外找到水源已是不易,也不能指望变出对症下药的杀菌药剂。   包扎物也不够用,随身只带了一块手帕,另一块还是借了伯爵的。   溪水清洗、没有消炎药物、没有无菌纱布的操作,就是向死神又一次发出挑战。   ——嘿,死神,快看,这有一个人类又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了。   所谓懂得越多,未知也就越多,而未知往往与恐惧相连。   那些尘封的知识开始攻击珀尔。   比如在水中游泳不小心划伤,一旦伤口被水中的噬肉菌感染,这种感染的致死率极高。   如果没有在患病初期除去腐肉,很有可能会导致全身器官被侵蚀,最终落得没一块好肉的可怕死状。   珀尔自我安慰,噬肉菌更偏爱咸水,在海里碰到比在淡水里碰到的概率高。眼下,就连吃的也只有野果,不得不全凭运气与自愈力去养伤。   爱德蒙也束手无策,即便他仔细检查珀尔的伤口,也没法立刻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   他暗暗下定决定,尽快离开黑森林,然后为兰茨先生提供贴心的养伤服务。   终于,灰头土脸徒步一天后,三人平安地出了树林。   令人再感惊奇的事发生了,不是威廉判断错了方位,而是时间差又出现了。   巴尔达村的马车夫说,今天是六月十日。   三人记得清楚,五月九日的深夜,跟随吹笛人进入魔法城堡。   一进一出,外加穿行黑雾区域,三人体感时间至多只有三个小时,外界竟然过去了一个月!   一个月能够发生不少事。   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是巨型怪物意图行凶,突然当场暴毙事件。   根据传闻,这件事发生在幸福小镇附近,靠近黑森林的区域。   案发时间是傍晚日落时分。有个外乡人遭遇巨型怪物,死命奔逃还是被追上了。眼看就要惨遭毒杀,但下一秒怪物突然倒地不起。   巨怪的全身关节疯狂抽搐抖动,接下去非常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关节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一个个零件炸裂。巨怪自爆分解,尸体散成了好几块。   附近的治安队问讯去查看情况,更是得出耸人听闻的结论。   一地的尸块不是来自同一个人,四肢、身体、内脏、头颅分别来自不同的死者。   这件案子能登上本年度德意志地区最离奇悬案的榜首。   由于不只是被追杀的外乡人见到怪物自爆,现场还有两个当地的猎户是目击证人,此案尸体造假的可能性极低。   “直到现在为止,没人能说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车夫一边赶路一边讲述新闻,“最新消息,死去的怪物被怀疑是之前在奥地利、瑞士、法国犯下撕人血案的凶手。   三位的运气真不错,在黑森林里没遇到那种怪物。这些日子,大伙不只被巨怪的自爆弄得有些怕了,还有其他鬼东西。”   小道消息传得快。   从瑞士方向来的新闻,街头发现了一具半人半金属的尸体。   上半身是人类身体,腰部以下是金属制作的双腿,背后穿着超大蝙蝠翅膀模样的服装。   尸体被发现时,金属部分几乎都裂开了,而有人认为这就是前段时间闹出腥风血雨的弹簧腿杰克。   “据说瑞士想叫伦敦苏格兰场派人去认尸,也不知道认了没认。”   马车夫摇摇头,“接连发生怪物横死街头,该不是发生什么不知名的变故了吧?大伙现在就一个心愿,《格林童话》一定要是骗人的。不会再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跑出来吓人了。”   车厢里,威廉无意中被点名,笑了笑没说话。   就不吓唬车夫了,其实他的担忧某种程度上成真了。在黑森林深处,存在着神秘莫测的魔法世界。   魔法与现实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黑雾阻隔了两个世界直接碰撞,真相藏匿在大雾弥漫之中,或许永远不会有被完全破译的那一天。   当三人回到幸福小镇,雅各布喜极而泣。   前段时间确定巨怪自爆而死,他并没有感到喜悦。   因为不知除魔成功的背后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等啊等,除魔小队迟迟不归,比预定时间迟了半个月。   雅各布多次组织人手入林寻找,但一直一无所获。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无法不悲观认为弟弟一行人可能命丧魔法世界了。   幸好,团灭的最坏情况没有发生。   一些事发细节明天再说,今天就先各自休整。   珀尔先找医师检查了手上的伤口。运气不错,情况没有恶化。可能是穿行时空的福利,自从穿越后她极少生病,伤口痊愈的速度也一直很快。   她要求配置了一些医用消毒酒精、消毒纱布等外伤用料,而对这个时代的内服、外敷药物持谨慎态度。必须看清配方,否则是鬼也不知道是药是毒。   从药铺出来,顶着一脸灰返回了旅店。   向服务生要了几瓶热水与冷水,这就要做简单洗漱清洁。   “叩、叩、叩。”   客房大门被敲响了。   开门,基督山伯爵一身清爽地站在门外。   白到发光的脸很干净,头发微潮,应该是洗了头没有完全干透。换上了一套新的休闲服,像是一只改邪归正吸血鬼,特意来做好事了。   “有事?”   珀尔不解,“瞧您是洗漱完毕,怎么没去休息?在黑森林折腾了这么久,您不累吗?有话可以明天再聊。”   爱德蒙当然不走。他以最快速度让自己焕然一新,就是为了更好的登门服务。   “没关系,可以晚一点再休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兰茨先生,您该不会忘了您的伤势不适合碰水吧?您要怎么洗脸、洗头、洗浴呢?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可没有伦敦土耳其浴室的VIP洗浴服务,我愿意帮您一把。”   爱德蒙深知,担忧珀尔的伤势不是嘴上说些漂亮话就够了,必是要身体力行做出实际举动。   找人帮助双手行动不便的兰茨先生?   不、不、不,找的服务生万一笨手笨脚,让伤势加剧怎么办?他宁愿自己来,一直帮忙到珀尔伤口愈合为止。   珀尔:……   该怎么说呢?有时候,花言巧语真的就够了,倒也不必什么事都付出实际行动。   这怪吓人的。不是她被吓到,而是担忧亲爱的E先生被真相吓倒,手一抖加剧了她的伤情。? 第117章 (二更)、塞纳河旧梦   “伯爵, 您真是太体贴了。这份亲自亲为的情义,真是令我非常感动。”   珀尔露出标准微笑,似乎向主动送上门搞洗浴服务的基督山伯爵表示了不尽感谢。   爱德蒙直觉不妙, 一般来说, 这种措辞的下半句就要使用「可是、但是、然而」之类的转折词了。   他正要苦口婆心地劝说让兰茨先生不要逞强,人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出乎预料, 珀尔让出一条路, 彬彬有礼将人迎进了门。“请进。”   爱德蒙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顺利到有点不真实。   这人该不会早就想要压榨他一波。瞧准了这一时机变着法地使用他?比如按摩、搓背、揉脚的服务要来全套吧?   真要是这样的话……   爱德蒙瞧了一眼珀尔受伤的双手。   行吧,他不是唯命是从,而是真的体贴。伤员有点小任性的要求,就尽可能去满足了。   珀尔却看似转移话题,聊起另一件事。   “伯爵, 您如此为我着想, 我岂眼睁睁看着您跟不上时代的浪潮, 将好东西藏着掖着不与您分享。稍等,我去拿一件礼物。”   爱德蒙:?   两人难道不在讨论如何洗漱更利于伤情愈合吗?话题怎么跳跃得那么快。   下一刻, 爱德蒙的表情僵住了。   珀尔从盥洗室取出一副橡胶长手套。   “瞧, 今年的橡胶新商品。与防水雨靴一起上市的, 支持个人高定,我搞了一些定制款。尽管现在做不到橡胶耐高温技术,但日常洗漱不是烫狐狸毛。   这手套足以应对正常温水, 做到很有效的防水,不必担心伤口沾水。您瞧, 生活因科技变得很美好, 不是吗?这双送您了。”   爱德蒙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兰茨先生并不是很容易接近的人, 更不提身体坦诚相对。他想过要如何语重心长地劝说,但万万没想到会被送了一双橡胶防水手套。   怎么说呢?   这个礼物的出现过于突兀,像是给了他当头一击闷棍。也讲不清楚哪里不好,反正开心不起来。   “不愧是您,真是准备充分。”   爱德蒙不知道为何心里堵得慌,但面上感谢着接下了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谢谢您让我享受到前沿科技的商品。”   说完,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甘心就这样走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大兔子主动求揉毛,却给打发了一根胡萝卜,就要它灰溜溜地离开,这怎么可能开心。   情况却很明显了,兰茨先生不需要别人帮忙,也能处理好双手受伤时的洗漱困难。   珀尔看出了E先生的不甘、郁闷与委屈,瞧得她都有些心软与想笑了。她真不是故意打击人的积极性与善意,而是没必要立刻自爆秘密。   怪就怪橡胶制造技术的进步吧。   如果没有防水手套,说不定今夜还真就接受全套洗浴服务了。   女扮男装是为了在这个时代更自在的生活。   她不会本末倒置。在真正需要帮助时,身边又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不会默默自虐式自我承担。   爱德蒙捏着橡胶手套,又找到了另一切入点。   “手套虽然防水,可它太厚了,没法带去舒服沐浴感受。而且您的双手最好静养,虎口伤得较深,别做大幅度的揉搓动作才能避免再次流血。”   珀尔闻言微笑,“听您这样说,我还要为自己接下来几天的进食感到担忧。毕竟拿餐具也需要动用拇指。”   爱德蒙丝毫不觉得麻烦,照顾伤员当然要全方位服务。   他自然而然地说:“没关系,帮助您进餐也是顺手的事,您不必不好意思。”   珀尔:呵呵!谁不好意思了!   手心皮开肉绽而已,手指勉勉强强能照常使用,哪有严重到需要人喂饭。如果真有困难,她会直说的。   爱德蒙却想得更远了。十指连心,直到痊愈为止,双手受伤的疼痛感会一直折磨人,也会影响兰茨先生的心情。   奈何他没有喜剧天赋,无法说笑话逗人开心,真要说也只会讲地狱笑话。   两个人思维完全不在同一条线路。   一个想把傻兔子赶走,另一个想为小狐狸提供周到服务。   四目相对,珀尔假笑,爱德蒙努力散发诚意。   整整一分钟的沉默。   珀尔终于点了点头,送上门的帮手不用白不用。   “既然您执意留下,我强制驱逐倒显得不近人情。洗脸与沐浴就不必您帮忙了,等会帮忙洗下头发就好。”   在这样的偏远旅店,别想有淋浴与浴缸,都是用水盆接水冲一冲。讲究些的旅客觉得旅店提供木盆不干净,就在小镇的木工店买新的。   珀尔不只买了新盆,把全套床上用品、日常家居必需品都买齐了。   她还要在黑森林之侧住上半个月,等手上的伤口全部结痂再离开。幸福小镇的生活远离喧闹城市,是个适合度假静养的好地方。   手上有伤,洗脸与沐浴都不必讲究,兑温水冲一冲就好。   但进入森林半个月没洗头,现在不用洗发水好好揉搓一番,怕是洗不干净,戴着厚实的橡胶手套确实不便操作。   其实,真要享受舒服洗浴,可以驱车两天去巴登巴登镇,那里的温泉度假浴场闻名欧洲。   凡事却都有代价的。平日男装便于行事,伤时不想暴露秘密就稍稍忍耐一些不便。   爱德蒙听到最终被分配了洗头任务,并没有乘胜追击再次极力劝说。   即便主动提供帮助,也不一定代表被轻易接受。   他十分确定在此问题上再多说一句,就会被认为是得寸进尺,然后被珀尔微笑着一脚踢出门。   如何把一只狐狸洗得香喷喷?   第一步,先获得洗脑袋特权。多么至关重要的一步,狐狸愿意把一头毛交给你,这就是显著的信任。   此时,务必不能冒进。   否则你就是把兔肉喂到狐狸嘴边,都会被嫌弃地推开。   不对啊!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与类比。   “为您效力,我的荣幸。”   爱德蒙及时停止逻辑梳理。以行动表示他非常知进退,先一步端正落座。   看起来他会这张椅子上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耐心等待珀尔的传召。“我就在客厅,随时为您效劳。”   珀尔没让人闲着,塞了一本新记事簿与一支钢笔给对方。   “亲爱的伯爵,您不必太拘束。请许我厚颜猜测,我有幸第一个享受基督山伯爵的洗头服务。得此殊荣,岂能让您无聊等待。   这里没有欢乐的书籍让您打发时间,未免您无所事事,不如把过去半个月的经历写写画画出来。免得日子一久就遗忘了其中细节。”   珀尔摊了摊手,她也想自行记录,可最近不适合握笔。   “好。”   爱德蒙不认为自己会忍耐不了十几分钟的等待,论等待他真的很擅长,但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确实应该把魔法城堡的相关内容全部记录下来,将来说不定某天能派上用处。   尤其是七扇门的相关情况。   「蜜蜂飞舞」被毁去,其余六扇门后的世界还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吗?   这些疑惑也要写下来。   爱德蒙目送珀尔走进盥洗室,就开始认真书写。   他以为可以全神贯注,但听到一门之隔的水流声,无法不多想了。   兰茨先生会不会手上有伤,拿不稳热水瓶,一个不小心将其摔碎造成严重烫伤怎么办?   或者地板很湿,当脚下一滑,手上又使不上力支撑墙壁,直接仰天摔一跤怎么办?   好强的兰茨先生会不会一声不吭不向外求助?   爱德蒙忽然如坐针毡,他脑补出四十九种沐浴的意外死亡方式。   这是受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影响,其中记录多种意想不到的死亡方式。   思及此处,他忍了又忍,没克制住蹭一下站了起来。   僵直站立三秒,又重新坐回椅子。水声依旧在盥洗室响起,是他悲观主义上头了。   这样不好。   是把基督山伯爵的冷冽优雅形象,亲手崩坏到碎了一地。   但,这又错吗?   在成为优雅伯爵之前,真实的自己就是爱德蒙?唐泰斯!凭什么不能担忧,凭什么不能感到不安。   哪怕他已经不会去信任在乎别人,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已经被狡猾的狐狸给闯了进来。   “兰茨先生,您听说了吗?差点遭遇缝合尸怪攻击的外乡人,就是贝尔图乔,那个带走检察官维尔福私生子的男人。   您说是不是很巧,我找了他许久都没有音讯,竟是以这种方式获知了音讯。   如果我们没有毁去魔法之心,贝尔图乔可能就死在尸怪手下,有的案件就死无对证了。”   爱德蒙随口找了一个话题,让等待不在沉默中进行,可话到一半又不敢多说。如果珀尔分心聊天,会不会增加意外的发生概率?   盥洗室内,珀尔的冲洗速度不慢。   常年在外考察,也不是第一次手部受伤时,要自行洗去一身尘土。她的手指发力技巧足够熟练,远不至于笨手笨脚地把自己摔个半死。   听门外的话语,基督山伯爵语气平稳还带着几分感叹。   任凭珀尔脑洞再大,也想不到一门之隔的男人脑补了一出出死神来临的戏份。   “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很奇妙,冥冥之间或有关联。一次勇敢的善举会得到意料之外的正向回应。恭喜您了,亲爱的伯爵,您找到了想找的证人。”   爱德蒙闻言,正襟危坐,表情沉着。仿佛突然想到一个严肃重大议题,在冷静思考着。   今天,春光明媚的午后,兰茨先生两次叫他亲爱的伯爵了吧?   之前,两人之间从没使用过「亲爱的」这种称谓,这代表了什么?   哦不!千万别提醒他,这其实就是社交场上的常用语。   他真的多心了吗?是不是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几的可能性,兰茨先生在暗示什么?? 第118章 塞纳河旧梦   珀尔换上居家服, 在后肩垫好了防打湿的毛巾,召唤新手洗发师上工。   开门后,敏锐发现亲爱的伯爵眼神不对劲。这种目光不陌生, 看她像是在看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为什么这样看她?   过去的十分钟是在冲澡, 又不是关上浴室门就通往魔法世界单挑大恶魔。或者,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珀尔满头问号, “您还好吧?”   巧了。   爱德蒙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隐晦地上下打量珀尔, 又瞥向盥洗室的墙面与地面,没有出现血迹。   这才确定之前十分钟内没有发生离谱重伤意外,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我当然没事。刚刚在复盘黑森林之行,越想越觉得这次是虎口逃生,很不容易。”   爱德蒙神色自若,这也不是谎言, 以此为理由解释为什么看珀尔就像看逃出生天的幸运儿, 逻辑上非常行得通。   他绝不可能承认脑补了乱七八糟的死神来了戏份。   多说多错, 不如卷起袖子开工。先把自己的手洗干净,就像模像样进入特级洗发师状态。   一半热水, 一半冷水混合起来, 装了几瓶温水, 还试了试温度适宜。   再把梳子、洗发水、毛巾等用具逐一摆好,又搬了一张凳子放在水池边。基本工具就绪。   偏远旅店不似大都市理发店,这里没有专业躺着洗头的设备。   客人只能弯腰低头, 由洗发师提着温水壶,人为制造冲洗水流。   “请坐。”   爱德蒙一手拿起梳子, 另一手指了指椅子示意珀尔落座, 可以开洗了。   爱德蒙显然有备而来, 不是胡乱瞎洗。先用梳子为珀尔梳通头发, 之后用清水冲洗一遍发间浮尘。   再取洗发水,在自己手上揉搓起泡之后,涂抹于珀尔头部,以指腹在头皮打圈式清洗。   不时询问,“力道可以吗?”、“需要加大力度吗?”、“哪里头皮痒,需要抓一抓吗?”   珀尔享受着专业服务,暗道这比自己带着橡胶手套洗头舒服多了,却也难免冒出一个荒唐猜测。   家财万贯的基督山伯爵如此专业,会不会不是他暗中用他自己的脑袋练习?   以起谋定而后动的性格,不可能是今天心血来潮来自荐做服务生,必是昨夜离开古堡时就有了想法。   现在距离两人回到幸福小镇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足够进行魔鬼式突击训练。   珀尔脑补了某人躲在客房浴室偷摸急训的样子,不由弯起了嘴角。比起甜言蜜语,这种实际行动确实更可爱一些。   此时,爱德蒙双手满是泡沫,在专心洗头五分钟后,目光不由飘忽了起来,落在了珀尔的后颈上。   兰茨先生的性格似狼凶狠又狡诈如狐,却有着修长皙白的天鹅颈。看一眼,再看一眼,这光洁的后颈引诱人开小差。   下一刻,珀尔正要夸奖新上任的洗发师够专业,就觉得脖子痒痒的。   不是洗发泡沫不小心掉上去了,而是某人用手指在圈圈画画。   她没有立刻出声,倒要瞧瞧这人想干嘛。   虽然看不见后颈,但根据落指的位置,能判断出自己脖子被画了一张倒三角简易狐狸脸。   珀尔颇有耐心,等到那根手指画完最后一笔,再没其他小动作,她才幽幽地开口。   “您玩得开心吗?怎么就画狐狸脸,不把兔子脸也画一遍?基督山伯爵,您还真有童趣呢!”   爱德蒙一惊,猛地缩手,不敢置信地看着刚刚犯事的右手。   一分钟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绝对是鬼迷心窍!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理智,居然做出这种幼稚的事情来!是不是北极兔变身后遗症?   “什么狐狸脸?”   他立刻用热毛巾擦干净了珀尔后颈上的泡泡,彻底销毁自己的作案痕迹。   “我只是以特定的指法在帮您缓解颈椎压力。”   珀尔笑了出声,“哈哈哈,机智的伯爵,亏您想得出这种借口。您不如说是变身动物后遗症,我还更信一些。特定按摩指法,谁发明的?是不是您自创的?”   爱德蒙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就是为您量身定制的,不必多谢,这是专业洗发师的职业素养。”   说着,提起温水壶,迅速进入最后的冲洗环节,强制将自己的注意力焊死洗发一事上。   可不能再走神,万一搞出比画狐狸更严重的失误操作怎么办?   头发洗得干干净净,再用两三块毛巾尽可能擦干脑袋。   六月夏季,不用坐在火炉边慢慢烘干头发,只需等它自然晾干就好。   爱德蒙最后帮珀尔把头发梳整齐,“好了,第一次洗发完成。”   有第一次,必是有二、三、四……   珀尔手上的伤,少说要一个半星期再能康复到可以碰水的程度。即便不是油头发质,三四天也要洗一次了。   “谢谢。”   珀尔扯下了后肩的防水布,洗好头发的清爽感令人心情愉悦,也不计较中途的小插曲被画了一只狐狸。   “您的洗头手法非常棒。括号,不包括特殊指法按摩,括号完毕。”   爱德蒙:真不必特意补充说明的。   珀尔非但补充说明,而且还要投桃报李。   “您费尽心思为我提供最好的洗头服务,等过段时间我的伤好了,礼尚往来,我为您剃须吧。”   剃须?   不!不需要!   爱德蒙自从在普罗万古城遇上「剃须马厩」机械失控杀人血案之后,更加坚持自己的胡子自己刮。   十三个人在机械剃胡刀暴动时被一刀封喉,鲜血淋漓,骇人听闻。   手握剃须刀,不是手握木梳,他怎么给兰茨先生自我检讨的机会。   万一珀尔手抖了抖,导致他的脸上破了一道伤口,他相信珀尔会内疚自责到无以复加。   “不必了。”   爱德蒙拒绝得很坚定,“万一您操作失误,伤在我的脸上,却要痛在您的心里。我不忍心您伤心,不如从一开始就杜绝失误发生的可能性。”   珀尔微笑,“您是不是认为我的胡须稀少,不是刮胡子熟手,所以看不起我的技术?您放心,挥刀这种事,我很专业的。能分清脖子上的有几根血管通向大脑,不会将它们不小心切断的。”   爱德蒙的重点没放在珀尔为什么面部光洁上。   胡子少的男人不多见,却也并非没有,有病理性的,也有与先天遗传有关。   历史画像上的大胡子们不全是真胡须,不乏佩戴了假须。   这玩意与假发一样在贵族阶层很有市场,且是男性衣帽间的流行饰品。   他将注意力放在切断血管上。   好家伙!他只是担忧珀尔手一抖让他脸颊破皮。哪想到对方走得更远,用瞄准颈动脉吓唬他。   “伯爵,您是认为我的剃须技术会带来死神吗?”   珀尔明知故问,不退反进,伸出了手。   手指若有似无地贴着基督山伯爵的下巴画了一道弧。“您看,我懂的,是刮这里。而不是那里。”   那里?哪里?   珀尔以指比作刀,在对方的脖子上轻轻画了一横,像极了一刀毙命。   而在横线终点,特意在动脉位置停顿一秒。“您瞧,我的人体解剖学,是不是学得挺到位的?”   爱德蒙只觉脖子仿佛被轻柔的羽毛划过,来的根本不是死神,而是痒痒神。   他确定了,兰茨先生的举动是在戏谑他刚刚在后颈画狐狸的小动作。这报复手段,我戳你一下,你戳我一下,幼不幼稚?   珀尔不认为自己幼稚,这是很懂礼貌的表现,懂得礼尚往来。   她不屈不挠地问,“以我对人体认知精准,您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吗?允许我还礼了吗?或者说,您是胆小如鼠,对此格外害怕?那我也很好说话,就不必强求了。”   激将法,非常明显的激将法,谁会上当啊!   “好吧,那就劳您费心了。”   爱德蒙却最终同意,不是受不得激将,而是忽然想通了。他也想体验一把兰茨先生的特别服务,何乐而不为。   像他这样的大忙人,偶尔让人帮忙剃须,有什么不可以的。   忙在哪里?   当然不是忙于上门洗发师服务,而不忘初心在做正事。   爱德蒙去往了缝合尸怪的幸存者落脚点。   距离幸福小镇,往返一天路程,贝尔图乔还在这里短租没有离开。   对于找上门的访客,贝尔图乔本来以为又是因巨怪事件来的猎奇者,想要冷脸把人赶走。没想到对方开口,反而就让他当场变了脸色。   爱德蒙直戳要害,开口就问,“在你嫂子一氧化碳中毒后,她的养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不想知道贝尼代托的下落吗?”   贝尔图乔当然想知道。   那个自己一时心软从检察官维尔福家里捡回来的男婴,究竟是什么品性?   为什么在养母中毒死亡之后,贝尼代托再也没有出现过?是遇害了,或是心虚到再也不敢出现?   “请进。”   贝尔图乔立刻变了态度,把人请进了屋子。   有关1829年维尔福的被刺始末,在爱德蒙与贝尔图乔交换线索后,终是推导出了一条完整脉络。   当年,贝尔图乔为哥哥报仇,想要让故意判错案件的黑心检察官维尔福以命偿命。   他冲入别墅,直接给了维尔福心脏一刀。见人当场血流不止,以为刺杀成功就立刻跑了。   没想到逃跑时在后花园土地发现了土壤的异样。挖开一看,居然是一个尚有微弱气息的男婴。   不论这男婴是维尔福的私生子或是他仇人的孩子,这样活埋都是杀人灭口!   贝尔图乔于心不忍,带走了男婴,又顺走了维尔福的左手婚戒。   是为了留个证据。假设男婴长大后要找亲生父母,维尔福家是一条线索。   他并没有把戒指立刻给男婴戴着,而是交给了男婴的养母,自己的嫂子保管。说好了,等男孩长到十三岁再告诉他这段往事。   不料,随着贝尼代托的长大,这个孩子变得越来越自私自利。   五六岁的孩子,只会向生活并不富裕的养母要钱出去玩,一玩就是一天不回家。   贝尔图乔曾经严肃与嫂子商谈过,一定要掰正贝尼代托的性情,但终究没有成功。   后来,贝尼代托失踪,他的养母在一氧化碳中毒中死去。家里藏着的婚戒也不见了。   是谁带走了婚戒?   贝尔图乔一度怀疑是男孩盗窃。   贝尼代托是心虚逃走,即便他不是为翻查家里的值钱物品去故意毒杀养母,但也有错手杀人的可能性。   爱德蒙终于明白,贝尼代托为什么会佩戴的维尔福婚戒,他也将贝尼代托是维尔福私生子的始末讲了出来。   当下,贝尔图乔听闻这个男孩就是维尔福的私生子,且由维尔福的私人医生可以作证事情真实性。   这让他再难对这个孩子有任何好感,更深恨自己曾经主动地对其施以援手,变相导致了嫂子的死亡。   哥哥的仇没报,反而还把嫂子搭进去了。   贝尔图乔满心痛苦,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刺杀没成功。   维尔福命大活了下来,反而加剧了他的警惕心,其后十多年都无法再次接近他。   来到黑森林的原因是想拜师学艺。如果人不能接近维尔福,不如用工具。   希望能成为J?埃洛那样的机械师,说不定就能远程遥控人偶杀人报仇。   想得很美,实现起来非常困难。还没能学艺有成,就差点被缝合尸怪杀死。   被害原因太简单了,尸怪说他与制造者汉斯长得有三分相似,这让尸怪非常不爽。怪物不爽就要杀人泄愤,简直不能更顺理成章。   贝尔图乔经历了这一次的死里逃生,也是想明白了扳倒维尔福要走另一条路。、方法,这就被基督山伯爵递到了面前。   爱德蒙用的是阳谋。   如今完全摸清了仇人维尔福的致命弱点,他的私生子贝尼代托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维尔福曾经下令堕胎与谋杀私生子,就这一条能让他从正直检察官的官位跌落下来。   曾经他判了无数例堕胎与谋杀私生子案件,那些罪名与刑罚将会加诸到他自己身上。   爱德蒙给出了初步计划,表示之后会带着贝尔图乔返回巴黎,请这位先做基督山伯爵府的管家,等将来开庭请他出面作证。   贝尔图乔敢不顾生死刺杀,自然敢于出庭作证。哪怕他可能为曾经的刺杀案坐牢,也要让维尔福同归于尽。   告发行动不能着急,必须一发必中。   先把贝尼代托吸引回法国巴黎,再确定检察官维尔福有哪些政敌与同伙。拉拢敌人的敌人,分化敌人的朋友。   第一个仇人的解决计划定下了,而第二个唐格拉尔不足为惧。   不是轻视那个卑劣小人,而是早有一群食人鲨潜伏于海面下,准备要做局群起而分食。   谁是食人鲨群?   自是唐格拉尔曾经得罪的华尔街一众。火烧华尔街旧仇,不是不报而是等待最佳时机。   爱德蒙回到欧洲,以投资人默瑟的身份,他还带着华尔街老布洛芬的秘密计划,全称《榨干唐格拉尔最后一块铜板联合行动》。   他的三个仇人,两人已经站在地狱边缘尤不自知。   剩下最后的那个,费尔南去了哪里?哪怕更名换姓,也不可能彻底换脸。   爱德蒙确定这人近年不在巴黎,至少没在社交场上看到他的身影。   需要扩大寻找范围,要有更多的耐心。维尔福与唐格拉尔的悲惨命运已经注定了,费尔南的凄惨下场也就不会远。   梳理了一遍复仇计划,没有再倾注过多的情绪。   让维尔福、费尔南、唐格拉尔,或锒铛入狱,或家破人亡,或一贫如洗惨淡余生就好。   不会再似从前满心想着要怎么长时间持续性地折磨三个仇人。   不知不觉间,比起复仇,他生活中的关注焦点转移了。   世界很大,神秘莫测,值得人好好探索,而不是将精力都消耗在费尽心机地布局报复上。   比如揭秘魔法城堡,远比看着三个仇人惨叫有意思。   前者意味着对新生活的热情探索,而后者是继续沉溺于过往痛苦无法解脱。   爱德蒙拿着笔,事无巨细地记录了黑森林之行。   当确定写下这份魔法回忆录,远比制定报仇计划令他感到生活的挑战性与乐趣时,他知道自己渐渐走出了旧日阴霾。   溯其根源,离不开一个人的影响力。   这一份有关魔法城堡实录的笔记,最后一页是张素描画。   画上,女人穿着古希腊风格的飘逸灵动长裙,修长的脖子戴着一条狐狸红宝石项链。   爱德蒙盯着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的这幅画画得真好,像极了在描绘梦中情人。   笑过之后,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刺啦——”,立刻把这最后一页给撕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私藏起来。   明天就要把这本笔记交给兰茨先生过目,看一看有什么疏漏要补充。半小时前,他怎么鬼使神差在最后一页画了一幅珀尔女装图呢?   情况不妙!   魔法城堡后遗症看来真的在他身上出现了,脑子真的有些不清醒了。怎么办?这病能治吗?? 第119章 塞纳河旧梦   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地画出兰茨先生的女装图?   爱德蒙想要逃避回答, 但这个问题比找到最后一个不见踪影的仇人费尔南,更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承认吧!   曾经在伊夫堡监狱的每一个晚上梦中想的是如何逃狱复仇,而今这份刻骨恨意已经被另一种感情超越了。   十年刻骨铭心的仇恨, 能被什么感情打败?什么感情令人如此辗转反侧?   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内容都变了。   梦境焦点从「珀尔女装的震撼性」进化到「珀尔就是女扮男装的可能性」。   真实答案, 话到嘴边,止于唇齿。   不, 不可能的。   爱德蒙极力否认, 他怎么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脑海中,一只黑色恶魔兔子跳出来了,「确实,你不是爱好男,只是恰好爱上的人性别男。别逃避了,难道你不想与兰茨先生一起生活?   难道能真心祝福他娶妻生娃?如果珀尔是女人, 你是不是想要定制戒指-求婚-结婚在一天内搞定?」   白色天使兔跳了出来, 一把揪住了黑兔子的大耳朵。   「恶魔兔子, 你又又又出来蛊惑人心了,快别乱讲话。小兔子难分雌雄, 可成年狐狸不难。想一想魔法城堡中, 兰茨先生变身后是公狐狸, 怎么就会女扮男装呢!」   黑兔子也反揪住了白兔子的耳朵,「魔法变身怎么能作为证据!要证据,还不如看兰茨先生的脸, 胡子少的不像是男人。」   白兔子与黑兔子扭打成一团,不忘教育对方, 「医学知识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谁告诉你所有男人必须胡子浓密与喉结明显?就有人天生面容似女。兰茨先生感大大方方讲出这一点, 说明他毫不心虚, 理直气壮。」   黑兔子被压在地上揪掉了一身黑毛, 却不忘蛊惑,「愚蠢的主人,别听小白唠叨,你想那么多干什么。等回巴黎,邀请兰茨先生一起去土耳其浴室就能知道真相了。嘿嘿嘿!」   白兔子一脚踢飞黑兔子,「让你出馊主意,兰茨先生难道不能拒绝吗?纠结的主人啊!你该抓住重点,男或女不重要,而是你有没有认定这个人。你会因为性别问题就改变心意吗?」   爱德蒙一个转身,将毯子拉过头顶,遮住了耳朵。   究竟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会有两个声音在吵吵嚷嚷,就不能让他睡个安稳觉吗?   此时,黑白兔子一起喊到:   「睡不好,别赖我们啊!这与我们没有一法郎的关系,是你急需助眠帮手。抱着兰茨先生,应该就能一觉到天亮了。」   爱德蒙:!   他的大脑提出了什么见鬼的建议?!   六月下旬,返回幸福小镇的十二天后。   珀尔手上的伤痊愈了,手心光洁如玉,仿佛从来没有遭受皮开肉绽的伤。   近两周,除了注意饮食清淡些、尽量不碰水,没有服用或涂抹药物。   这种痊愈速度与效果,只能说是与个人体质相关。   令她再次怀疑穿越之初的猜测,死而复生的过程里是汲取了某些特殊力量。   原主死于加勒比海,但尸体跨越赤道出现在南半球小岛。   尸体的胸口本来被刀扎了一个洞,却被她灵魂附体后治愈。要说其中没有不可思议的能量掺和,谁信?   魔法城堡之行,证明这个世界或多或少存在无法以现有科学理论去解释的神秘力量。那种力量若隐若现,似真似假,飘忽不定地在地球上的某个几角落出没。   珀尔明白,探索过于神秘的未知等于主动奔向死神。   以如今的财富,完全能舒舒服服坐收分红盈利,挥金如土地享乐生活,不必自寻烦恼。   但她无法稀里糊涂地安度余生,宁愿清醒地走上明知危机四伏的冒险路。最终,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上一个过度执着的人,结局叫人唏嘘不已。   今天下午就要去黑森林,正式埋葬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将他的尸体装棺入土。   显而易见,弗兰肯斯坦不是一个好例子。   珀尔将行李收拾妥当,没有因为弗兰肯斯坦的死亡先例,就停止她的探险脚步。   如果说童话作者能进入童话世界是圆了格林兄弟心底最深处的梦想,那么她作为冒险家有死于冒险之路的觉悟也是基本职业素养。   不多想,带上挖坑埋棺材的工具,出门。这就去旅店大堂与基督山伯爵碰面。   珀尔等待了五分钟,很少见的,今天E先生居然迟到了。   等看到来迟的人,立刻明白他来迟的原因,是昨夜没睡好。   基督山伯爵一直是脸色冷白似吸血鬼,今天却更添另一种与众不同。   昨夜,他仿佛跨越半个地球去了东方,攻击稀有动物熊猫。由于吸了熊猫的血,脸上有了熊猫的对应特点——黑眼圈非常明显。   爱德蒙:“抱歉,让您久等了。”   “我等一会没关系,但恕我直言,您的睡眠还好吗?昨夜是灵魂出窍去遥远的东方了吗?”   珀尔戏谑,“熊猫血的味道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让您迟迟不愿清醒。”   爱德蒙假笑,他要怎么说昨夜自作自受,被自己的脑海声音攻击了?   后半夜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后记不得具体内容,就感觉一条毛茸茸狐狸尾巴在不断勾引他。   狐狸大尾巴在他手边晃来晃去,尾巴毛挠得手痒痒,但当想反手抓住狡猾的狐狸,却几度扑了空。   “夏天了,森林边上蚊子多。”   爱德蒙信手拈来一个借口,把昨夜没睡好的责任都推给蚊子。   “旅店的驱蚊药物应该更新换代了,现有的不起任何管用。”   似是证明没说假话,他脱下手套,左手手背上被叮了三个大号蚊子块。   这就是梦境与现实的差距。梦里是狐狸尾巴一晃一晃在引诱人,现实中却是被蚊子组团攻击。   “瞧,蚊子军团的战绩,我被攻击得千疮百孔。”   爱德蒙刚一伸手,就想把缩回来。   失误了,找错借口了,真男人不该叫苦。现在展现出被蚊子攻击的伤势,是在装可怜博取怜惜。   话已出口,又不甘心就此收手,何不借此瞧一瞧兰茨先生的反应。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否用心,往往就是表现在每一件看似不值一提的小事里。   珀尔没有这方面的苦恼,她一直都不招蚊子喜欢。   当下,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拉起伯爵的左手。她用指甲重重地在三个蚊子包上掐出三个「十」字。   “十字封印,蚊痒退散。”   珀尔念了三遍,仿佛在施加某种高深秘法咒语。   随后,她郑重其事地说:“十字封印法,传说能克制由吸血鬼蚊子叮咬引发的瘙痒。伯爵,今天我将这个秘法传授与您,愿您以后即便被蚊子叮咬也能安然入睡。”   爱德蒙看了看手上的十字蚊子包,又看向一本正经做出这件事的珀尔——这种做法真的好幼稚!   博学多才的兰茨先生,应该从口袋里掏出一罐药到病除的止痒药膏才对,怎么用上了如此可笑的止痒办法?   等一下,他手上的蚊子块似乎真的没之前那么痒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十字封印法似乎对蚊子叮咬瘙痒有点效果。瘙痒感减轻了,取而代之是被指甲掐肉的疼痛感,难道这真是某种秘法?   哪里似乎不太对。   爱德蒙回过神来。三个蚊子块而已,这种小事,为什么两人像在谈论分分钟上万的生意一般,煞有介事地探讨着?   沉着自持的伯爵就不该与人讨论蚊子叮咬引发的瘙痒。   这个话题一点也不优雅,更不会任由人牵起手戳一戳蚊子包。   这个话题从一开始就找偏了。   爱德蒙明知眼前两人的行为很幼稚,居然还有模有样地接了下去。   “兰茨先生,您真是见多识广。有了您的秘法,我感觉好多了。以后,必是学以致用。”   珀尔一脸欣慰,仿佛遇上了一点就透的人才。   她特意指了指脑袋。“很好,看来您没有对冷门知识抱有任何偏见,而是敏而好学,吸取各家之长。可以预见您的大脑必会充满各种各样的学问,成为名副其实的学识渊博伯爵。”   爱德蒙有一点点心虚。   他的大脑里面有什么?是不是充满知识不好说,反正昨天是造反了,想要一只助眠活人抱枕。   越心虚,越严肃。   他竟是能义正词严地回应,“兰茨先生,您说得很对,我会持之以恒地学习新知识。争取制造出几种强有力的灭蚊方法,那将是造福人类的大好事。”   珀尔暗道,某个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又更上一层楼。偏偏,她还十分配合继续演出,啪啪啪鼓起掌来。   “不错,真不错!多么伟大高远的志向,我支持您的想法,愿为您的驱蚊研究出一份力。有任何想法需求,您尽管直说。”   爱德蒙听到最后一句,默默反问自己,有的想法是能直说吗?   说了,会不会打破现有的和谐融洽关系?还是应该冷静下来,将那些荒诞感情埋藏于心底。等离开黑森林区域就好了,变身魔法的后遗症就会消失。   两人离开了旅店,结束了今日份的互飙演技。   亏得大堂内没有第三个人,否则旁听这一段谈话,一定会怀疑人生。不得不感叹——蚊子有毒啊!? 第120章 (一更)、塞纳河旧梦   正式安葬了弗兰肯斯坦之后, 珀尔与爱德蒙离开黑森林,一个前往英国,一个返回法国。   珀尔离开四个月, 需要去大英博物馆加班, 将她负责的人偶发展史研究报告部分收尾。   与她前后脚,苏格兰场的警员福克纳将疑似弹簧腿杰克的尸体从瑞士带了回来。   经过警方研判, 一致认为这就是杀死包括主编艾伦在内共五人的怪物凶手。   这具尸体很奇怪, 此事早就传遍欧陆。   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机械,而更令人觉得诡异的是尸身腐烂程度。   福克纳抵达瑞士接收尸体时,日内瓦治安队说死尸在被发现的第一天,尸身符合刚刚死亡的表现。   异变突生。   第二天,放在地下室的尸体就发生不明原因高度腐烂, 仿佛尸身的时间被加速。看起来尸体不是死了一天, 而是死了好几年的样子。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怪异的情况?   停尸房内的其他死尸都正常, 没有发现相似变异,唯独那具疑似弹簧腿杰克的尸体不正常。   瑞士警方回答不了这个疑问, 苏格兰场也给不出原因。   只能得出一个不便公之于众的猜测。   也许, 杰克原本就死亡多年, 尸体高度腐烂。   特殊能量让它死而复生,当这股能量耗尽,它就被打回原形。   报纸上, 伦敦警方不会堂而皇之地公布荒诞推测。反之,彻底否定了怪物一说。   将杰克描述成了喜欢穿金属靴子、戴火焰造型眼镜, 以及背着蝙蝠翅膀的人类。号称他弹跳力惊人, 最终因突发不明疾病死亡。   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样的警情通告?   苏格兰场不管别人信不信, 反正就这样发布了。   中心思想就一条, 无论如何让伦敦人心惶惶的弹簧腿杰克已经死了,大家都别慌了。   不少报刊杂志批判,以苏格兰场这样的结案态度,这一个祸害伦敦的杰克死了,可说不定哪天伦敦就会冒出第二个连环杀手杰克。   几十年后,白教堂的开膛手杰克出现,这些报道被人们翻出来,将其称为神预言。   那都是后来的事,如今这具怪异尸体被大英博物馆争取到手。   珀尔前去旁观,人偶机械研究组对其进行了拆分,但经过一番勘验就确定很难再有进一步收获。   因为尸体金属腿全部严重生锈,又因生锈而脆裂,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性。   有关这具半人半机械的尸体,究竟为什么会复活又为什么会暴毙,背后真相注定只会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中。   作为知情人之一,珀尔计划在收尾手上的研究报告后,着手书写第四本小说《机械乐园》。   一个执着于人造人的科学家F先生,做梦也想制造出堪比活人的机械人。   在已有的科学技术失败后,他企图用魔法赋予机械躯体以灵魂。   没想到误打误撞用错了魔法阵,反而被传输到了属于机械人主导世界的时空。   那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三十世纪,地球加入星际文明。人类成为了过去式,主宰地球的是无所不能的机械人。   F先生绝不能暴露人类的身份,因为机械世界第一宗旨——对于人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场大逃杀,由此开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爱德蒙回到巴黎后,安排贝尔图乔成为了基督山伯爵的管家。   十年前,贝尔图乔刺杀黑心检察官是从其后背下手,维尔福即刻血流不止地昏倒,没有能看到行刺者的正脸。   即便如此,保险起见贝尔图乔也暂时换了假名,以免被有心人提前认出,耽误了对维尔福一击必中的复仇计划。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等重要棋子贝尼代托被带回法国。   对付这个十岁男孩最好的诱饵就是钱。   为了钱,他能眼睁睁看着辛苦抚养他的养母在一氧化碳中毒里死去。只要给出足够高的引诱价码,他必然会前往巴黎。   并不直接说他是维尔福的私生子,而是派律师去纽约,告诉他是另一位意大利富商的孩子。   富商被判了冤案,入狱后不勘痛苦的监狱生活而自杀。   寡妇乔安娜带着婴儿与大笔钱财逃亡,却在前往法国的途中不幸母子分离。   十年来,做母亲的一直在找儿子。唯一凭证就是儿子身上带着的戒指,那是死不可忘的事,是从仇人身上夺来的。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贝尼代托是维尔福私生子?   答案很简单,万一他自作主张去找寻生父,维尔福又不是第一次杀私生子了,那么贝尼代托被灭口的风险飙升。   不如虚构出一段富商之子的身世。   父亲含冤而死,儿子能有大笔遗产,但也背负着母亲的希望,要他为父报仇。   以贝尼代托的性格,不会因为有一个复仇任务就停止认亲。反而是不论如何要先把属于他的遗产搞到手,必会先听话乖顺地出现在生母面前。同时,也会小心避开仇人。   这个谎言里,律师无需知道全部剧本,而生母的饰演者至关重要。   该由谁上?   爱德蒙一回生两回熟,上次演了朱迪小姐,这次就演寡妇乔安娜了。力求让贝尼代托对“生母”深信不疑、毕恭毕敬。   蒸汽船在去年被投入使用到跨洋航行,欧洲与美洲的交通时间缩短了,往返只要一个月。   最晚在九月把人诓回法国,然后控制起来,接下来不愁无法演出父子反目的戏剧。   贝尼代托作为私生子的存在,就是杀死其生父维尔福的致命利器,将维尔福披着正直公平判案的虚假面具给彻底撕下来。   计划好时间表。   先请律师去美国,再布置寡妇乔安娜的住宅,洗脑控制回到法国的贝尼代托,最后选定最佳时间告发维尔福。这些事从七月中旬开始部署,应能在今年冬季落下帷幕。   今年的冬天对于维尔福来说将会特别冷,冷到他完全熬不过去。   爱德蒙谋定而后动,开始清算第一个仇人。   他以为忙起来就能摆脱黑森林魔咒,不去幻想珀尔女装的样子,不去纠结自己是不是想与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但,逃避没用。   夜深人静,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就有层出不穷的问题。   伦敦,兰茨先生的工作忙碌吗?有没有不小心又搞事了?   两点一线地工作,不代表生活很安全。   不说通勤路上会遭遇车祸、打劫、天降怪物,就是工作地点大英博物馆本身就令人担忧。   据闻各个研究组会把实验品放在博物馆内。   千奇百怪的藏品里有一件变异就够折腾人了。像埃及金字塔挖出的木乃伊,它会不会带有法老的诅咒?   爱德蒙否认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别人不一定会触发诅咒,亲爱的兰茨先生却头顶幸运光环,万一颇得法老亡灵的喜爱怎么办?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两人分别一周后,他就提笔向伦敦寄出了第一封信。   没有一个字提到思念与关切,而是大幅描述了法国的美食有多吸引人。   众所周知,英国以黑暗料理出名,有了隔壁法餐做对比,伤害性翻倍。   活在巴黎,向身处伦敦的人,极尽赞美之能事去描述近日的美食发现,分享让味蕾达到天堂的愉悦感觉。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变相折磨人。   爱德蒙表面上非常单纯地分享美食感受,还很贴心地表示为了安抚珀尔看得到吃不到的受伤心灵,他就讲些巴黎权贵们发生的奇葩新闻逗人一笑。   这样的信,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下来。   夜不能寐,灯下落笔。   一封又一封信看似写满了“美食品鉴与贵族笑话”的信被寄出,但在字缝里无不透出一个词——「勾引」。   勾引亲爱的兰茨先生不要停留在没有他的伦敦,不如一起来巴黎快活。   雷打不动,每周三封。   不走邮政,而雇佣私人信使往返英法之间,时不时给寄去各色食物。   从盛夏到初秋,眨眼两个多月。   二十几封信送出,信越写越长,到了后期更是附上了照片。   是的,照片。   在1839年的九月,第一批商业相机上市了。它们很难随身携带,过于笨重而只适合在室内搭好架子摆拍。   这丝毫不妨碍基督山伯爵拍摄某某餐厅的美食照片。   包场点菜,配备专业摄影师。即便只能冲印出黑白照片,但也能完美展现出美食的质感。   比如光影艺术将现烤鳕鱼拍得格外诱人,鱼肉外酥里嫩。添上几片柠檬,柠檬汁的酸甜恰到好处渗入鱼肉中,去除鱼腥味,而只保留大海的鲜味。   更有布鲁诺伊风格浓汤、酸辣肥鸡、鳗鱼香肠配松露、奥尔良风味布丁……,各式美味可谓品种齐全。   不仅仅是用文字描述它们带来的口齿留香,更通过黑白照片给人颇具遐想空间的实物展示。因为不是彩色照片,所以无法一眼明了实物的色泽,这种留白反而叫人更加好奇食物的全貌。   令爱德蒙有亿点点失望,不论他再怎么引诱,信越写越长,但每周只会得到一封回信。   幸而,兰茨先生不只回了「已阅」一词,多少还是加了几笔对伦敦生活的概述。   总结起来就一个中心思想:   做人,不能太注重口腹之欲,吃得随意就挺开心。美食吃多了,小心变胖子。另,不要跨海峡放毒。   爱德蒙对于这些回信,自有他的解读方式。   兰茨先生是在关心他,让他保持好身材,注重身体健康。   其中特别提醒地不要跨海放毒,必是看得到吃不到的怨念,叫人再接再厉继续持续写信。   什么时候停下来?   当然是等珀尔来到巴黎的那一天。   九月底,泰晤士河畔,第一片枫叶变红了。   秋天来临,雾气渐深。   伦敦告别了夏日喧嚣,在社交季结束后,整座城市安静下来,被笼罩上一层灰色的黄红滤镜。   照片里,这样的伦敦美得极具令人心醉的诗意。   现实中,珀尔觉得肺部功能受到了更大的挑战。   如今,人们尚未普遍认识到雾霾对身体健康的影响,没有察觉越来越浓的大雾会成为健康杀手。   珀尔却是清楚其中危害,向研究组提交了人偶发展史的报告,确认无需继续修改后,立刻渡过英吉利海峡去了隔壁法国。   计划中,《机械乐园》的书写是下阶段工作内容,写书不限于哪座城市。   尽管巴黎在经过城市大改造之前,它的塞纳河不比伦敦泰晤士洁净,可胜在这座城弥散的是食物芳香,而不是刺鼻的浓雾。   前往一座城,不一定仅仅出于健康考虑。   城市环境与氛围挺重要,也因为巴黎有一个让她手痒的人。   七月中旬,回到巴黎的伯爵,终于用对驱蚊液而不再被蚊子偏爱。   没有被蚊虫叮咬苦恼,他就心情甚好地频频从巴黎往伦敦寄信。   珀尔总计收到了二十九封信,平均每周三封,每一封都是在嘲讽她。   上帝保佑可怜的兰茨先生,居然呆在美味贫瘠的伦敦,又是没吃好的一天。   瞧一瞧,看一看,巴黎就不同了,有各种各样的美食餐厅。   英吉利海峡那一头的朋友,为安抚你受伤的胃,那就随信说些巴黎权贵们发生的奇葩新闻,愿你捧腹大笑,保持肠胃健康。   珀尔读着这些信,充分感觉到什么叫做欢乐的折磨。   欢乐,是奇葩八卦令人捧腹;折磨,是巴黎特色餐厅全部去不了。   为此,她特意调整的读信时间,没有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观看,而是放到了晚餐后。   吃饱了读信,至少不会被美食描写诱惑到立刻辞职退出编纂组,只为前往巴黎的餐厅。   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淡定一些,哪怕有英国食物作为对照组,但不至于让人披星戴月赶往法国。最多就是买最早的船票,刚好赶上新一天的早餐。   九月底,香榭丽舍大街,基督山伯爵府邸。   花园内,用一杯暖胃咖啡的时间,欣赏一片泛黄梧桐叶从枝头飘落。   珀尔悠闲地目送枯叶缓缓坠地。   相隔一张咖啡桌。   爱德蒙无心欣赏花园风景,而是若有似无地偷瞄对座之人。   昨天,珀尔终于来到巴黎。   其中是有自己的因素吧?是不是二十九封信起了作用,成功用美食轰炸法把人引诱到巴黎来了?   爱德蒙表面若无其事,仿佛不甚在意兰茨先生究竟因何而来。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费尽心思写信勾引人来的事与他毫无关联。   这会,提问还带上调侃。   “您来巴黎,准备留几天?我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您一番。可惜人就一只胃,食量有限就必有取舍。   想来也是痛苦,由奢入俭难,吃了几天巴黎的美味却要继续被伦敦平庸的食物所包围。兰茨先生,真是难为您了。”   珀尔收回了目送落叶离世的目光,抬头直视口不对心的伯爵。   这家伙书信轰炸她,用快递美食引诱她,现在竟然敢故作无事发生地调侃她!   沉默着,她以极为平静的眼神,从这家伙的头顶发丝开始打量。   在秋光中,伯爵的乌黑头发被镀上一层金光,越发映照出他的脸庞冷白似幽灵般。   剑眉横竖,却在眉心留有一道深深的皱痕,那是思虑过重的印记。   那双眼睛仿佛波澜不兴的大海,眼神静若止水,无法辨析海面下有何种暗流涌动。   爱德蒙只觉珀尔的目光犹如实质,正一寸寸拂过他的脸。   整整三分钟,从头顶到鼻梁,从脸颊到下颚,最后是停在了他的唇上。   安静,忽然被打破。   珀尔浅浅笑了,“您问我最想吃点什么?是一种您在信里忽视的美味,比如烤兔子、香辣兔肉、芝士焗兔腿、皇家焖野兔等等。   兔子那么可爱,您怎么忽视了呢?我认为有必要亲自下厨,用多种多样的烹饪方式,一点点吃掉它。您觉得呢?”   爱德蒙面不改色,看似轻松地喝一口咖啡,手指不紧绷不颤抖。   心中狂喊,一定是错觉!此兔非彼兔,不可能是他自己这只大兔子被摆在了珀尔的砧板上,将被花式烹饪吃掉。? 第121章 补更、塞纳河旧梦   爱德蒙故作镇定, 此刻将身上的「兔子先生」标签摘得干干净净。他可不能傻到主动将自己带入珀尔的49种兔子烹饪方式中。   “我对兔肉没有特别偏好,在挑选餐厅时就没有留意相关菜谱。抱歉,是我粗心了, 以前没留意到兰茨先生, 您对兔肉美食如此偏爱。”   真的粗心忽略了吗?   必然不可能。   二十九封信,肉食品种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含括其中。   鸡鸭鱼、猪牛羊、虾蟹贝, 海胆、蜗牛、鸽鹅鹌鹑等等都给安排上了, 怎么会缺了法国餐桌上常见的兔子。   为什么不在信中提及?   爱德蒙也不是不吃兔肉,但落笔时有意无意避开这一点,不然总有自荐枕席推销自己求被吃的怪异感。   不主动在信中写吃兔子,仿佛就能清清白白。   动机单纯到寄信只为介绍法国美食,挑起珀尔来巴黎的目的是单纯到多一个同伴逛餐厅。   “现在知道您喜欢兔肉,那我就去找擅长烹饪兔子的餐厅, 不会令您失望的。”   爱德蒙绝不发散联想, 就事论事只说吃到肚子里的食物。   珀尔却没打算轻易揭过此事。   过去的两个多月, 她独自一人在少见美食的伦敦加班工作,竟是要承受跨海峡美食邮件持续行轰炸。   就问一句, 寄信人, 做人事吗?   “不必抱歉。伯爵, 您回避食用兔子是情有可原的事,您曾经变身北极兔。   换位思考,我也不太愿意吃狐狸肉。不必为了迁就我的饮食偏好, 您就选择同类相食一起去吃兔子。”   珀尔看似颇为对方着想,说着又愁眉苦脸起来, 状似不适地揉了揉胃部。   “哎!不提这一点还没感觉, 今天想到了, 我的胃也有点不太好了。再吃兔肉时, 难免会联系到是在吃您。   算了,兔肉暂时不必安排上菜单了,避免引发胃部不适。   亲爱的伯爵,当务之急,您作为美食活动的发起人,需要负责帮助我脱敏治疗。”   爱德蒙直觉不妙。   三两句话而已,居然绕到胃部不适上了?刚刚报兔肉菜名时,珀尔是两眼放光,完全是垂涎三尺的模样。   如此变脸,准没好事。   他警惕地问:“您想怎么治疗?”   珀尔语气轻松,“非常简单,我们抓住关键点,是要将您与兔子的滋味区别开来就行,不会引发错误联想。我了解兔子肉的口感,您现在只需把自己干净了,让我尝一尝味道如何,即可进行有效区分。”   说着,她一本正经地指了指唇部。   “我觉得兔头最有嚼劲,那就从您的脑袋尝起了,首先是这里。”   轰!   爱德蒙只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   一瞬间,整个人被劈得外焦里嫩。傻呆呆地愣在座椅上,再也没能稳稳握住咖啡杯。   把杯子放到了桌上,而不是当场脱手摔出去,是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冷静。   兰茨先生刚刚说了什么?!   想吃什么?用从哪个部位开始?用哪种方式品尝?   爱德蒙一眨不眨地看着珀尔,就见这人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从未口吐惊人之语。   不好,看来他的身体真出问题了。   魔法变身的后遗症很严重,让人开始产生幻听与妄想的症状。   更不对了。   妄想内容是想心底的渴望吗?   爱德蒙非常确定,他没有渴望被吃掉。他做人是有底线的,要吃也该是兔子吃狐狸才对!   别和他说这不符合大自然的科学规律。人变动物本来就不科学,逆食物链又怎么了。   一只兔子该怎么食用狐狸?   第一步,先把狐狸给洗干净。然后……   珀尔朝对方扔了一枚炸///弹,就好整以暇地坐着,倒要瞧瞧能等来什么回击。   在一分钟诡异的沉默过后,石化的伯爵不自然地目光下垂,避免两人眼神相触,他居然开始耳根泛红。   这人究竟脑补到什么内容啊?!   珀尔也被逗笑了,故意追问,“您怎么了?一言不发,是觉得我给的脱敏方案不好吗?”   爱德蒙闻言,被打断了越想越偏的思绪。   不能再想了,更应该义正辞严地叱责这种治疗方案过于荒唐,珀尔不该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叫嚣。   ——荒唐不好吗?兰茨先生敢这样说,表示对方毫不排斥与你亲近。扪心自问,你真的不喜欢吗?   “哈哈哈——”   珀尔欣赏够了E先生的纠结表情,终于大发善心地结束这一个话题。   “我和您开玩笑的。伯爵,您居然真的考虑起此事可操作性,您为人也太实在了。”   这话究竟是褒是贬已经不重要了。   珀尔稍一试探就确定了一件事,所谓基督山伯爵写信——心怀鬼胎。   某只兔子胆子很肥,早就有了想要吃掉狐狸的心思。   否则不该沉默纠结,而是第一时间正颜厉色地告诫她,不该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讲。   爱德蒙正激烈内心斗争,不料被当面泼了一杯冷水。   吃兔子的提议,居然是和他在开玩笑吗?不,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让他的内心挣扎全都成了笑话。   此时心头一片苦涩,还要强撑住表现出毫不在意地嘲讽。   “呵呵!兰茨先生,您的冷幽默本领有没有长进,我不好评价,但您敢想敢说的本事真是见长了。”   珀尔欣然接受夸奖,“谢谢您的赞美。”   爱德蒙心里冒火,从哪个角度看出来他是在夸奖了?   珀尔眼看某人真的要炸毛了,避免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不紧不慢地补充。   “亲爱的伯爵,也谢谢您的宽容。只有在您面前,我才会尝试这类冷幽默。其他人,谁都不行。”   从寒冬来到盛夏的速度能有多快?   只需一句话的时间。   别人不行,唯独你可以。   爱德蒙听了这句话,突然心不堵了,火气全都灭了,又能稳稳拿起咖啡杯了。   浅尝一口。今天的咖啡明明没有加糖,但是有点甜,这一定是咖啡豆选得好。   又能乐观思维了。   亲爱的兰茨先生会开这种玩笑,是无心随口一说吗?   还是有心试探?或者,是不是能更激进一点猜测,有一种可能是狐狸暗中垂涎兔子,真的想饱餐一顿呢?   冷静,不要过度联想。   继续四舍五入快进的话,两人就要死也不分离地被埋在同一副棺材中了。   跳过危险的兔子话题。   爱德蒙努力将话题转回安全范围。   “兰茨先生,您还没说此次在巴黎停留多久,以便我们能更好地做出餐厅安排。”   珀尔竖起了一根食指。   爱德蒙保守猜测:“一周?”   珀尔摇头。   爱德蒙:“一个月?总该不会只停留一天就走吧?”   不可能吧?   只留一天的话,他的29封信是不是太缺乏吸引力了。   珀尔又摇了摇头,“我可以先呆上一年。不出意外的话,我能在巴黎长住一段时间。这里的空气比伦敦好,食物的比伦敦味道好,人也比伦敦有趣。”   爱德蒙很会抓重点。   人有趣,说谁?一定是他了。   兰茨先生果然好眼光,但也有小缺点,心还不够黑。   这种时候叫价一年怎么够,至少十年起步,长到余生一直与有趣的人在一起。   内心雀跃,表面平静。   爱德蒙有条不紊地先报出一些餐厅名字,都是在信里提到的推荐品鉴地址。仿佛回到了他写信的初衷,只是单纯地找个聊得来的人一起寻觅美味店铺。   两人定下了巴黎餐厅探店计划。除去爱德蒙前期独自去过的饭店,还有很多地方等待尝试,这就要翻一翻参考书籍。   巴黎不会少了美食相关的杂志。   其中《美味不停歇》最为权威,它的主办者保罗?雷东是「味道审查会」主席。   提起「味道审查会」,一听便知这是像法国这样对食物美味十分用心的国家才会有的组织。别提隔壁英格兰,它在这一方面很不讲究。   这个审查会的历史追溯到上世纪。   格里莫?德?拉雷尼埃尔,一位赫赫有名的美食家,开创了这种形式的美食品鉴方式。   他先创办了《美食家年鉴》,在杂志上留下一篇篇品鉴记录。   少部分食客们去尝试,发现格里莫言之有物,对食物烹饪的评价是精准到位。   随着时间推移,格里莫的支持者越来越多。   他的点评美食杂志以前所未有之势大火特火,成了指引法国餐饮业的风向标。   十九世纪初,格里莫组织了十二人的委员会,每周定期品尝评价来自法国各地的不同食物。   这些食物都是商家免费赠送的,争求着格里莫为它们打分,将它们的优缺点都刊登在杂志上。毫无疑问,这是很好的广告。   「味道审查会」自此诞生,持续了十多年,带红一批又一批法国餐厅。   然而,格里莫的美食帝国轰然崩塌也是一夕之间发生的事。   1812年的某天,收到差评的厨师冲去审查会理论。   冲破侍卫阻拦,想问一问审查会十二个成员凭什么一边倒地否认他的厨艺。   万万没想到,所谓审查会正在进行一周一次的食物品鉴,餐桌上居然只有格里莫一人。   换句话说,所谓权威的好评差评都是格里莫一个人说了算,这与所谓的公正点评南辕北辙。   丑闻不胫而走。   商家们将格里莫告上法庭,他彻底了失去了信用,灰溜溜地离开了巴黎。   二十几年前,格里莫败退离去,但他带来的美食品鉴文化没有散去。   随着巴黎街头的餐厅越开越多,多年后「味道审查会」卷土重来。   这一次,保罗?雷东成了主席,组件起十一人的品鉴团体。   为表示新审核团与前者格里莫的不同。   每个季度向外发出一次邀请,请各个领域的临时评委到场一起品鉴以示公正。   每次共有二十位被邀请人,六人是审核会特邀的社会名流,另一部分就是购买杂志的幸运读者。   因此,买了《美食不停歇》杂志千万不要随便扔掉,每本杂志出厂时都有一个盖章编号。   这个编号就是抽奖入场券。在大型品鉴晚宴开始前的半个月,七个幸运读者的名单会刊登在杂志上。特此标注,每个幸运读者可以携带一位同伴入场。   如此一来,与六位社会名流嘉宾一起,构成了二十人的临时品鉴团。   爱德蒙计划启动美食轰炸之际,就购买了《美食不停歇》。   九月底,珀尔来了巴黎是为享受美食,自然而然要去买新的一期。她翻开一看,《幸运读者榜》上赫然有「NO.1839-08-666」。   珀尔指了指编号,“伯爵,您被选中了,这不就是您八月买的杂志编号。杂志上说,此次品鉴大会在十月下旬,巴黎远郊的一座城堡进行。您想去吗?”   爱德蒙盯着那一行标题《幸运读者榜》的“幸运”以此看了整整十秒钟,又盯着珀尔的双手看了整整十秒钟。法语编写,全欧洲发行的杂志销量很高,怎么就运气好到抽中了他买的那本?   “兰茨先生,我有一个严肃的问题。您觉得我能上榜,是我的买家运气,还是您带来的运气?”   这一点很重要。   迷信点说,它决定了这次美食品鉴是不是会出事。? 第122章 塞纳河旧梦   抽中“幸运读者名单”, 究竟是厄运,还是好运?   珀尔无法给出肯定回答。   参考以往经验,E先生的「罪犯吸引器」头衔绝非浪得虚名。   当这一份邀请名单公布时, 依照迷信逻辑, 本次美食品鉴会注定会发生不详事件。   做人却不能迷信。   爱德蒙坚持认为有朝一日能够摘除古怪光环,那一天说不定就是在这次宴会。   不过, 他没执拗到为了证明厄运将尽, 就一定要去参加这次评审宴会。   比起一群人的狂欢,与珀尔两个人在大街小巷里寻觅巴黎之美的感觉更令人沉醉。   于是,只做没读过幸运读者名单,没有去信杂志社表明有意参加宴会。   时隔三天,两封邀请函却是分别寄给了基督山伯爵与兰茨先生。   寄件方是「味道审查会」。   大概内容就是邀请社会名流,前往巴黎郊野的一座城堡里进行美味品鉴宴会。不必携带侍者, 主办方会做好充足安排。   本次主题《复古夜色之美》, 用美味食物带人领略无尽黑夜的魅力, 发现旧日时光的美好。邀请函的用词有些虚浮,看完这一主题内容, 也不知道它的实际菜式会有哪些。   主办方不写清楚菜式, 只说如果有意向, 麻烦在五天内回信到巴黎XXX地址。   两人难免意外。三天前将参与宴会的机会拒之门外,这玩意居然通过另一种方式再次出现在面前。   品鉴会一年四次,每次共有三十一人参与。   除了主席团十一人, 向外邀请二十位来宾一起品鉴美食。六位是特邀嘉宾,十四人是读者抽奖携带同伴。   每个季度选择不同的主题。   根据这一主题, 有意参加的餐厅或送菜上门或派来厨师当场烹饪。   嘉宾们在宴会结束后说出各自感受, 也评选最好的三道菜, 这些都会刊登在颇具点评美食权威性的《美味不停歇》杂志上。   看似白吃白喝的免费晚餐的背后, 实则另有玄机,能登上邀请名单或要运气或有实力。   幸运读者被摇奖选中,前提往往是他们多次购买杂志,变相支付了一定的入场费。   特邀来宾就更加不同,往往非富即贵。   通过观察以往品鉴会能看出一些端倪,被邀请者的喜好往往与宴会主题相关。   比如曾经办过一次主题为「五光十色」的晚宴,将金银珠宝与食物联系在一起。与其说比的是食物味道,不如说是比宴会奢华装饰。   那次邀请了六位爱好珠宝的权贵,他们大加赞美奢华就餐环境。   当这些评价刊登于杂志上,宴会使用的金银珠宝餐具与装潢风格很快在巴黎有钱人的餐厅中流行起来,背后的商家数钱数到手抽筋。   由此可见,美食品鉴会不是单纯的吃吃喝喝。   味道审查会举办宴会多多少少与利益挂钩,参赛餐厅与受邀来宾最后也都能获利。   哪怕邀请函上写得不够清晰,但以主办方七年以来累积的口碑,绝大多数的被邀请人都会欣然前往。   巧了,珀尔与爱德蒙不属于绝大多数。   两人对着请帖在思考。   爱德蒙:“如果宴会主题与被邀请人的喜好相关。兰茨先生,您认为该如何解读《复古夜色之美》?我们的什么行为能与它联系起来?”   珀尔猜想应该与哥特风相关。“黑夜往往与神秘诡异联系在一起。我写了两本异闻录,今年春天又在报纸上与人偶复活新闻同框。   您也不逞多让,在巴黎范围内买下了三栋的闹鬼别墅,又因「剃须马厩」的血案在报纸上发了悬赏线索通告。”   为什么批量购买闹鬼别墅?   爱德蒙当然不是单纯撒币,而是模糊视线焦点。   其中有一套是十年前维尔福被行刺且活埋私生子的府邸。   外界不清楚事发经过,只知道维尔福在第一任妻子死后就搬走了,而别墅一直有闹鬼传闻。   近年才将这套地产对外出售,最终被基督山伯爵买下。   钞能力,绝大多数时候真的很好用。   爱德蒙与维尔福面对面时,维尔福丝毫没有怀疑买家的动机,想也没想对方是来调查十年前的别墅血案。   基督山伯爵仿佛是一只如假包换的面色惨白吸血鬼。   他一掷千金买下了几套有古怪传闻的地产,让人觉得他就是哥特故事的氪金爱好者。   话说回来,味道审核会在此背景下发出邀请函,令人揣测此次品鉴会的主题与神秘传说有关。   去,还是不去呢?   第一次,爱德蒙作为幸运读者被选中,选择了拒绝赴宴。   意料之外,第二次机会来到眼前。它究竟是命运的巧合,或是有无形之手的操纵?   不论是哪种原因去了才能一探究竟,所以这次选择去。   珀尔闲着也是闲着,决定一起赴十月之约。   根据邀请函所示,赴宴地点是废弃多年而去年刚刚完成修复的城堡。   城堡的新主人正是味道审核会的主席保罗?雷东,这也是他首次以此城堡宴请宾客。   十月二十日,巴黎,阴。   晚宴将在夜间七点开始。   从巴黎市中心到郊野城堡,单程马车也要两个小时。   黄昏时分出门,空中乌云越卷越重,令人怀疑夜晚必有雷暴雨将至。   狂风暴雨却迟迟不来,头顶就看到黑云以遮天蔽日之势堆积起来。   城堡主人雷东表示将为每位客人提供免费食宿。   品鉴会的三十位来宾不必担忧今夜大雨影响归途,完全能舒舒服服休息一夜,待明日天晴再离开。   或是有此保障在前,今夜没有人表示会临时缺席。   珀尔与爱德蒙带了轻便行李,做好了万一暴雨不便赶路而需要留宿城堡的准备。   两人提前四十分钟到城堡。   审核会主席雷东亲自前来迎,“上帝啊,今天我高兴地能多吃几盘菜!终于让我见到赫赫有名的基督山伯爵与兰茨先生了。没想到两位是认识的,联袂而来。”   “晚上好。”   爱德蒙显得颇为冷淡。比起雷东的热情洋溢,他只微微扬起下巴,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珀尔稍稍多了几分温和与雷东寒暄。   “很高兴认识您,雷东先生。《复古夜色之美》真是令人期待的主题晚宴,我们也迫不及待想要一睹全貌。”   「我们」,这个词用太好了。   爱德蒙非常乐意被代表,在基督山伯爵一贯无情的眼中竟是闪过不可捕捉的愉悦。   雷东笑呵呵地带路,不在意基督山伯爵的冷漠,但也难免倾向于更加彬彬有礼的兰茨先生交谈。   “我想今夜不会令两位失望的。我们将重见古罗马的荣光与黑夜的巧妙结合,感谢格里莫?拉雷尼埃尔先生,他带给法国菜以新的荣光。”   正是格里莫?拉雷尼埃尔开创了味道审核会的品鉴形式。   尽管他后来弄虚作假,用自身一个人对菜肴的评价蒙混取代整个审核团的综合评议,让他信誉扫地而不得不败走巴黎。   即便丑闻缠身,可不能否认他的功绩。   被认为是“美食文学之父”,开创了一种前途大好的文章专栏形式——美食专栏。   让人们了解到许多餐厅美味,同时将用餐礼仪教授给大众。   雷东显然是格里莫的支持者,否则也不会相隔多年续办「味道审核会」。   他也延续了格里莫一些在外看来古怪的风格,比如敢把各个阶层的人弄在一张桌子上进餐。   “也许,两位有听闻品鉴会的来宾构成。今夜还有几位幸运读者前来赴宴,他们从事着维护城市运营的辛苦工作,但愿两位不会介意与他们喝几杯酒。”   这番话就是委婉提醒。   有些傲慢的权贵总是看不起底层的劳工,却从未想过那些人才是社会基石。   曾经,闻名法国的格里莫举办午餐会,是性情古怪地将权贵拒之门外。   反而邀请平民阶层出生的穷律师、文学家,更甚是叫上乞丐与仆从同桌而食。   那些都发生在法国大革///命之前,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之前。   当时看来,格里莫的行为岂止是离经叛道,简直就是乖戾至极。   说来格里莫出身在一个家产万贯的家庭。   父亲出身低微,却通过做征税代理人而赚得盆满钵满。   母亲是正统贵族的女儿,奥尔良主教的侄女,却是心高气傲瞧不起暴发户丈夫。   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他对贵族厌恶至极,倒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会举办当时人看来怪异无比的宴会。   大革命发生后,格里莫的资产全部清零。才有了他开始撰写美食专栏谋生,然后创办「味道审核会」,另辟蹊径找到免费品尝各地美食的途径。   珀尔并不介意餐桌上的食客来自何处,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主席雷东对格里莫的推崇备至,今夜的宴会该不会因为效仿前辈,弄得过于古怪吧?   不是她疑心病重,雷东刚刚提到了要复原古罗马荣光。   谈到古罗马,其中就有一些奇葩用餐风潮。   比如食客们手上沾了油渍,不用餐巾擦拭。   侍者是不着寸缕的美丽少女,而食客们将油污擦在少女长发上,那一头长发还喷了香水。①   古怪吗?   据说这就是格里莫办过的古代风宴会。   珀尔完全欣赏不了,她怀着这样一份隐忧进入城堡。   先去客房摆放行李,整理衣衫又清洁了一路而来沾染的尘土,再被侍者引去了会客厅。   夜间18:57,距离计划宴会开场只剩三分钟,会客厅内到了二十九位客人。   只差最后一个人到来就能开席,一起去往楼上的餐厅。   谁还没有来?   雷东说,德?莫尔塞夫伯爵还没来。这位在曾经立下军功,九年前封爵。一直都在海外驻军地,上个月刚刚返回巴黎。   话音落下,侍者就来传讯,莫尔塞夫伯爵来了。   雷东再次亲自出门去迎接。   十分钟后,他将一脸高傲的莫尔塞夫伯爵迎接进门。   爱德蒙坐在会客厅的一角,他并没有主动占据醒目的上座。   此时,不经意朝门口一瞥。本来只想看看这个姗姗来迟的家伙有多傲慢,这一眼却叫他绷直了背脊,目光蓦地暗了下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呵!军功赫赫的莫尔塞夫伯爵?不,这是假名。来者是化成灰,他也认识的仇人之一,费尔南?蒙代戈。   珀尔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有变。   哪怕E先生面不改色,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动作,但她能确定亲爱的伯爵在这一瞬的情绪波动过于剧烈——那种情绪叫做仇恨。   但,只有一瞬。   两秒之后,爱德蒙身上强烈的恨意瞬间隐去,仿佛全部藏匿到无底深渊中。? 第123章 塞纳河旧梦   夜间七点零五分, 三十位参会者全员到齐。   主席雷东给众人做了一番简单的相互介绍。   特邀来宾六位:   来自法国的莫尔塞夫伯爵以军功封爵,来自英国的杰弗里海军上校。   意大利的基督山伯爵,与全球各地行走的兰茨先生。   喜好哥特风格的扬克伯爵夫人, 还有建筑业起家的富商托宾。   幸运读者携带同伴十四人: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米歇尔, 与一看就知道年纪比他大很多的情人劳拉。   曾经在复活节宴会出现过的猪肉协会成员,今天有六人前来。   他们说得直接, 这次能凑到一块是高价向其他摇到号的幸运读者购买了宴席名额, 慕名而来瞧瞧美食品鉴宴。   理发师陶德带上了女性朋友洛维特夫人,一个开肉馅饼店铺的寡妇。   年轻的大学生组合帕克与佩奇,以及专门处理城市下水道垃圾的清洁工拉姆与莱恩。   雷东又介绍了十位味道审核会主席团成员,这就领着众人前往二楼。   不难看出人群中仿佛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以高傲的莫尔塞夫伯爵为典型代表,他正眼也不瞧一眼幸运读者们。   就差要把“不看下等人”这一行字刻在头顶,将眼高于顶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   爱德蒙心中冷嘲, 如今不可一世的莫尔塞夫伯爵, 是否还记得其真实出生不过就是马赛之侧小村庄的普通人?   这个男人凭军功封爵?   爱德蒙可不相信写诬告信的小人能真刀真枪取得战功, 其中十之八九是有内情。恰如黑心检察官维尔福高升的背后,是踏着一桩桩冤假错案的受害者尸体上位。   来客之间会气氛僵硬, 似乎是早有预料的事。   三十一人没人主动说不想吃饭了, 还是一起上了二楼。   来到二楼, 当侍者拉开两侧餐厅门,偌大的宴客厅情况叫人眼前一黑。   是字面意思上的“黑”。   通俗意义上,金碧辉煌是豪华晚宴的标配, 但此处光线非常昏暗,仅有七盏烛灯幽幽冒着火光。   借此微光, 看到整个厅堂被从天花板、墙面到地面都被黑色包围了。   黑纱悬顶、黑墙布、黑地毯, 将此变成了举办丧事的灵堂。正对大门的那面墙边, 赫然摆放着一口棺材。   雷东兴致高昂, “诸位,是否感到惊喜?欢迎来到「丧宴」!今夜主题《复古夜色之美》,黑暗是主打色,而古罗马的荣光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说着,他伸手一指。   黑色墙布上悬挂着一幅大油画。长四米,高五米,描绘了对极乐世界的幻想。   画上流淌的是葡萄酒河,舀一勺酒香四溢随便喝。   一座高大的山峰由通心粉构成,山顶有口大锅。锅子正在自动将通心粉煮熟,火山爆发式地向外喷发食物。想吃,就能随手一抓一大把吃下去。   平原上,有的树木直接长出了各式奶酪,有的树长满香肠与烤翅。过路人可以任意摘取,吃完一份,神奇树木就再长出来新的。   这就是欧洲中世纪时流行过的“极乐世界”幻想。   那里的食物取之不尽食之不竭,也不怪极乐世界(cocagne)的衍生出了厨师(cook)一词。   眼前黑兮兮的灵堂般用餐环境,仿佛在说活人要抵达极乐世界必是要经历一场死亡考验。   除了主席团十一人早知道主题品鉴会的具体内容,其余二十位客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意料之外。   在短暂的意外之后,有人饶有兴趣地打量四周,但有人想要打退堂鼓。   昏暗的宴客厅,全黑的环境,「丧宴」走的是死亡风格。   喜欢的人会夸奖这是新潮刺激,厌恶的人也会嘲讽这场宴会为了猎奇而不择手段。   雷东继续兴致勃勃地介绍,“朋友们,格里莫前辈也曾举办过「丧宴」。标新立异的宴会,需要品味出众的你们才能懂得它的价值。   今天的「丧宴」将比前辈的宴会更进一步,在黑暗里与古老文化相接触。   我知道的,中世纪油画不能算是古罗马的荣光。诸位请看前方,罗马神话里半兽人神像手持神器,源源不断地倾倒出佳酿。来自神界的芬芳酒香啊,幽幽飘向人间与神界的交界处——我们所在的这一处中转站。”   棺材两侧摆放着一圈小型喷泉,就是罗马风格雕像。   不同与一般喷泉是清水流动,或狰狞或怪异的半兽人造型喷泉流动的是红酒。   随着酒香飘散,令人如置春风荡漾的葡萄园中。   来自伦敦的杰弗里上校哀嚎:“上帝啊!雷东先生,您竟然如此使用伏旧园的红酒,您懂得暴殄天物的意思吗?!”   伏旧园是众所周知的法国特级葡萄园,所酿造的红酒品质极佳、回味力强。   据说拿破仑当年东征,特意去伏旧园索取过红酒,它的身价自然而然是居高不下。   特级佳酿被用作异兽喷泉,着实是铺张浪费,这样牛嚼牡丹的做法也丢失了优雅的品味。   不过,这与古罗马在鼎盛时期的奢靡饮食风格对应上了。   当时罗马贵族为显豪横饮食,把催吐的手段都给用上了。   人的胃有限,那就吃了吐,吐空了就能继续吃。也就有了连续吃上几个小时的铺张浪费式餐饮风气。   珀尔基本能确定,今晚的宴席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期待值,她完全不想追逐古罗马荣光。   但,也不算白来。E先生情绪突变,是十分罕见的事。   今夜的基督山伯爵静默似深海。在平静的海面下,恐怕是暗流涌动,随时会引发海啸。不免叫她好奇,基督山伯爵与今天迟到的莫尔塞夫伯爵之间有什么渊源?   珀尔对身边男人的秘密起了好奇心,却没忘了观察在场其他人的情况。   不是所有人都反对追逐古罗马荣光,也有人喜欢黑暗主题。   意大利的扬克伯爵夫人,挥了挥手中的扇子,睨了一眼英国佬杰弗里上校。   “呵!一些伏旧园的红酒而已,穷鬼才会大惊小怪认为是浪费。倒在喷泉里又怎么了?勉勉强强,它才配得上我通往冥界之路的盛宴。”   杰弗里上校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夫人还是多吃几块巧克力蛋糕吧。”   巧克力蛋糕有什么不妥吗?   在此语境下,就是指向明确地歧视了。   过去几百年,在西方就出现了女人特别嗜糖的论调,认为女性擅长制作且喜欢吃甜食。   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对于餐桌上的其他食物呢?女人懂品酒吗?擅于品鉴荤菜、素材、各种米面主食吗?   从「美食点评之父」格里莫的书籍中不难看出答案。   他认为美食家向来女性无关,她们只能在甜食领域转圈圈,而不具备其他高级美食的鉴赏能力,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在十九世纪的法国,主流观点是美食家都是男人。   这种两性的割裂与歧视,即便在美食领域也未曾逃脱,是对于女性智力与理性判断力的否定。   另外,巧克力也有着特别隐喻。   以善意的口吻,它带来的美好滋味令人能享受到甜蜜爱情;   以恶意的语境,它就是点燃情///欲的食物,喜欢吃它就是喜欢浪/荡放纵的感觉。   扬克夫人的丈夫十年前就去世了,这位豪门寡妇有过无数段风流韵事。   结合以上情况,杰弗里上校让扬克伯爵夫人多吃些巧克力蛋糕,绝不是一句平平无奇的中性建议。   翻译一下:   像你这种只会吃甜食没头脑的女人,快闭嘴!多去吃点春///药沉迷声色吧,别谈什么美食品鉴了。   扬克夫人听懂了真实含义,气得挺直了脖颈,不甘示弱地回击:   “你个英国佬也敢开口评论美食?令人笑掉大牙,明天太阳也会被你的无知刺激到从西边升起!”   英国,著名的美食荒漠,又是另一种固定印象了。   偏见对偏见,相互魔法攻击。   雷东没料到尚未入席,客人们之间就火药味甚浓。   这次特邀来宾的选择看来是失败了。   只考虑要增加杂志的销量与猎奇人士追捧丧宴的计划,但忽视了不该把性格尖锐的人放在一起。   当三十一人相继进入光线昏暗的宴客厅。   扬克夫人与杰弗里上校的一波对嘲,让现场气氛火星四溅。   其中,还有另一位女士,就是幸运观众米歇尔带来的情妇劳拉。   劳拉与扬克夫人的一身珠光宝气不同,她看起来四十多岁,衣着很普通。   棕色卷发夹杂了几缕明显的白发,背脊微弯,面容消瘦且憔悴。   隐约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秀丽的容貌,却都被时光与清贫所磨灭殆尽。   二十多岁的米歇尔穿着普通文员的衣服。   乍一看,他与劳拉并不相配,也令人不解为什么他会有这样一个情人。   此刻,珀尔留意到劳拉双手紧紧挽着米歇尔,像是被杰弗里上校瞧不起女性的巧克力蛋糕说辞冒犯到了。   杰弗里上校却也愤愤不已。   英国人就要被地图炮吗?他岂会忍气吞声,就要继续攻击扬克夫人。   雷东见状顿觉不妙。一来一回就会没完没了,急需一个人能压住场。   珀尔站了出来,“杰弗里上校,如果您对扬克夫人有所不满,请点对点批判,不要发动以偏概全的群攻模式。   女人爱甜食就是头脑简单的代名词,而男性就理智地能做针砭时弊的美食评论家,多么刻板的歧视。   男人就没有喜欢甜食的?喜欢巧克力的吗?或是说,男人喜欢甜食就是接近引诱女人堕落的借口了!   从没有生而平等,您瞧瞧大学里的性别比例,有几所大学招生女学生?在入学门槛上就堵死了女人求学的可能,要她们如何与男人一样发挥聪明才智?   同样的道理,社会从未对女士们敞开美食品鉴的大门,早早将她们与甜品爱好者绑定。您倒果为因,才能说出‘那句多吃几块巧克力蛋糕!’。   我看既然您对食物都能报以一定的尊重,也就别偏见地去看广大女性。不论您还想说什么,都请注意言辞。”   杰弗里上校闻言,脸色顿时不好,兰茨先生居然把话挑明了。   他刚刚的冷嘲暗讽不能被摆在台面上,否则必然不符合自己英国绅士的形象。   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是歧视了,可别忘了这场骂战是扬克夫人挑起来的,先骂他是穷鬼。   杰弗里上校指桑骂槐,“好,我不该持有偏见。兰茨先生,您却也要小心些。您的公正发言说不定就被某些人认为是偏帮。有些风流人物可沾不得,当心送命。”   这下,扬克夫人正洋洋得意有人支援,顷刻就变为了横眉竖目。“杰弗里,你什么意思?你是诬告我杀人害命了?”   杰弗里上校冷笑,“我可没说你杀人,只是陈述事实。你与亚历山德罗子爵常有往来,而他两年前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死前最后见的一个人是你,一身黑裙哥特风装扮,这些都是公开的消息。”   扬克夫人立刻驳斥:“我见了亚历山德罗又如何,我可没杀人。两年了,治安官没有给我定罪,杰弗里,你也别信口开河。   我离开亚历山德罗家时,他喝了酒还活蹦乱跳的,而且他家里还有很多仆人。   也许妖媚的女奴凡瑟丽姬趁主人酒醉后,故意紧闭门窗犯下毒杀,所以事后那个贱人就消失不见了。”   雷东真的想要扶额,邀请杰弗里上校是看重他对美食时常敢言敢说。哪怕他批判丧宴,但黑红也是红,这一招是与《伦敦时报》曾经的主编艾伦学的。   请扬克夫人来,看重这个有钱的寡妇非常喜欢哥特风事物,与「丧宴」风格非常搭。   没想到两人针尖对麦芒,居然扯到两年前意大利米兰的亚历山德罗子爵死亡事件上。   雷东心里苦涩,怪他想得不够周全。   要效仿主编艾伦的黑红也是红,却忘了那位为了人气付出生命的代价,已经被弹簧腿杰克给杀了。怎么能用那种人的事例做榜样参考。   这会,看向今天迟到的莫尔塞夫伯爵,希望这位以军功起家的伯爵,能以气势威压平息现在的争执。   费尔南感觉到了雷东的求助目光,却没如人所愿地讲话。   如果不扯上凶杀案,自己还会讲几句,但一听到扬克夫人可能与刑事案件有关,他才不想掺和。   是心虚!   他最不喜欢侦探与警方打交道,就怕那些人调查一个案子时一不小心查到自己伪造身份事件上了。对于这些事非常敏感,也会尽力回避一切相关人与事。   当下,费尔南不说话,而是扬起下巴一脸高傲,彻底无视雷东希望得到帮助的眼神。   此时,爱德蒙却一改此前的沉默,看似单纯不解地询问费尔南。   “莫尔塞夫伯爵,您的威名远播,听说在军队中颇有震慑力。为什么不说两句稳定人心的话,让大家别再争执了?”   费尔南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把话挑明了问他,究竟是无心之问,还是蓄意挑衅?立刻看向基督山伯爵,他确定自己从来都没见过这位酷似吸血鬼的男人。   爱德蒙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挑衅情绪。   费尔南觉得自己多心了。既然素不相识,那该是无心一问。   他深知多说多错,只能佯装镇定地说:“好吧,都别说了。开席吧。”   珀尔将此一幕收入眼底。   忽然间,联想起四年前的往事。在海上救的马耳他长胡子水手肤色过于冷白,让她怀疑此人是被囚禁多年后从哪里逃出来的。   新闻报纸上没有报道XX监狱有谁越狱,但不代表这件事就无从查起。   当时,珀尔收留了马耳他水手一晚,那个男人使用过笨狗号船只上的的茶杯,不可避免地在上面留下了几枚指纹。   那些指纹被她提取后封存了起来,一直没有与谁做过比对。或许,现在能用来确定是不是与基督山伯爵的小秘密有关。   消失的美男鱼,可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124章 塞纳河旧梦   丧宴终于开始, 三十一人在长方餐桌依次落座。   超长餐桌铺了一块镶嵌金色绣边的纯黑桌布,桌上一件餐具也没有。   八位黑衣黑面具的侍者,居然先推着三辆装有超大鱼缸的餐车进来了。   玻璃鱼缸是透明的, 借着煤气灯光能看到其中有几十条游来游去的羊鱼。   雷东开始介绍:“根据老普林尼《博物志》的记述, 在古罗马人心中羊鱼的美味能与鹦哥鱼媲美。美食家们会欣赏着鱼缸里的羊鱼们从活蹦乱跳到体力耗尽,再渐渐走向死亡。   那些绯红的鱼儿们在濒死之际, 身体颜色渐渐泛白。然后贵族们会选择一条自己看中的鱼吃, 体悟从人间去往天堂的过程。”   他指向玻璃缸内生命力旺盛的羊鱼。   “诸位请各自挑选一条羊鱼,让我们也亲身感受一番生命的轮转。当越接近死亡,越有机会触摸活着的真谛。”   来此究竟是吃饭,还是感受人与死亡的距离?   由于今天办的是「丧宴」,其核心思想真就不是食物好吃最重要。   费尔南眉头紧蹙,这个味道审核会简直是脑子有毛病。   他丝毫不想与死亡近距离接触。更名换姓, 加官进爵, 当有死亡威胁时, 当然是先推人出去挡灾。   之所以参加品鉴会,听说这个美食协会的活动可以令人名利双收。   以往宴会主题都正常, 谁想到这次如此古怪。敢起名《复古夜色之美》, 简直就是把人骗进来宰。   费尔南决定在这顿饭之后不会再与这里的人有任何接触。   扬克夫人却双眼放光, 立刻从刚刚与杰弗里上校火星四溅的争吵情绪里抽离出来。   她饶有兴致盯着鱼缸,跃跃欲试选一条顺眼的鱼宰了吃,这是追求接近死亡的刺激感。   每个人对奇葩丧宴的态度都不一样。   珀尔瞧着眼前的鱼缸, 不论雷东的话术再怎么一套一套的,归根到底就是选条活鱼杀了吃。这种事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就和自己从河里捞鱼差不多。   今天, 雷东的脑子还在正常运作, 没有完全效仿古罗马风俗, 静静等待羊鱼死去翻白肚皮才叫大家来选食材。   只从食用的实际角度考虑。有气无力的鱼对比活蹦乱跳的鱼该选哪一种更好吃,一目了然是后者。   即便这样,不是所有人能都接受选择让一条鱼去死。   平时吃鸡鸭鱼猪,食物上桌时都是烹饪好的死物,有些菜式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选择一个活物指定宰杀它做菜,感觉总有不同,有的人会认为自己像是侩子手背负了动物的一条命。   大学生帕克不忍看鱼,侧过了头地说:   “上帝!为什么要让我瞧见它生前的样子。抱歉,我无法选择让哪条鱼活着哪条鱼死去,厨师做哪条就是哪条了。”   此话一出,其余三十人中有两人赞同。一个是审核会成员,另一人是帕克的同学。   审核会成员没有说他觉得选哪条鱼死很残忍,而是找了一个惯用借口。   “哦!雷东先生,您是知道我的,颇有选择困难症。您的眼光很好,不如您帮我选一条。”   雷东也不勉强,“大家随意就好,不想选的就让厨房随便挑一条。”   三十一人,三个弃权,还有二十九人都自己选了鱼。   珀尔选得很快,以好吃为原则,选了条精神头足的鱼以求鱼肉鲜美。   快速选完,环视一圈。   大多客人没有过度地精挑细选,但猪肉协会的六人绕着鱼缸转了好几圈。   也许是职业病作祟,这会吹毛求疵地挑挑拣拣,竟是争论着选哪条能做出比猪肉更好吃的味道。   相对而言,开肉馅饼摊的洛维特夫人兴致缺缺。   她仿佛不因做肉饼生意就时刻追求肉类的口感,与同行的理发师陶德都随意指了一条羊鱼。   十二分钟后,选鱼结束。   换了一批侍者,终是将餐巾、盘子、刀、叉等等餐具都摆了了上来。这些餐具都是黑色的,就连酒杯也是黑色玻璃。   由于部分客人从未习得繁复餐桌礼仪,雷东反复表示不必拘谨,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地随意用餐都行。   话虽如此,法餐的顺序没有被完全打破。   不过,从开胃酒开始,酒类的选择超出常规。没有用葡萄酒,而是用了黑啤。   为什么是黑啤?   啤酒不是重点,黑色是关键。   接下来的开胃菜、鱼菜、肉菜、冰淇淋、烤食物、水果、甜食等等,也都遵循一个原则以黑色为重。   黑麦面包、鱼子酱、黑松露浓汁、巧克力奶油、黑莓、黑樱桃等等一一上桌。   总之,荤食烧不出黑色,酱汁就要是近黑色的。水果、甜点、冰淇淋全都是越靠近黑色越好。   这一顿饭,从夜间19:30一直吃到了夜间23:44。   虽然法国大餐三小时起步不算长,四个多小时也正常,但今夜吃的是复古丧宴,那滋味真叫人一言难尽。   现场情况概括起来,四五个小时坐在漆黑灵堂,餐桌正对着空置的棺材。   一边追忆古罗马千奇百怪的饮食风格,一边品尝着黑不溜秋的各种食物。   这顿饭吃下来,桌上气氛两极分化。   多数人是越吃越冷,不是食物冰冷,而是情绪真的高涨不起来。   昏暗的宴会厅,目力所及之处几乎都是黑色。   夜色渐深,荒郊城堡的上空雷声轰鸣。   翻腾了半天的乌云终是形成雷暴,闪电似一把把利剑刺破夜幕。   闪电的光照不亮宴会厅,被一层厚厚的黑色窗帘阻挡在玻璃窗外。   但,窗帘又无法完全遮蔽光线。宛如隔了一层黑幕,人们隐隐绰绰窥见一只又一只光影怪物在外张牙舞爪。   暴雨滂沱,噼里啪啦,仿佛是砰砰砰地击打窗户将其砸碎。   下一刻,怪物就会破窗而入,会将宴会厅里的食客统统抓走。   如此场景,饭岂能不越吃越凉。   珀尔没有到食不下咽的地步,客观评价菜的味道尚可,却无法越吃越嗨。她是对探索未知感兴趣,但不是怪异饮食猎奇爱好者。   餐桌上,大多数人越吃越安静,但也有部分人谈兴正浓。   特邀嘉宾里的哥特风爱好者扬克夫人,她对这种死亡风格宴会赞不绝口,称其颇有创意。   建筑商托宾说着考虑如何将丧宴风变成一种潮流,他能以此赚取一大笔装修费。   幸运读者也不乏参与讨论的人。   猪肉协会的六人探讨是不是要把每年定期举行的为猪做弥撒祈福,加入聆听死亡的元素。   另外,开肉馅饼店的洛维特夫人也参与其中,但态度鲜明地持反对意见。   “普通人可不敢进黑色系为主的食品店。我家馅饼店这样布置,恐怕距离关门的那天不远了。   人们多是喜欢温馨的店铺,食物就要给人温暖的感觉。不只是馅饼店,理发店也一样。陶德,你说对不对?”   理发师陶德态度坚决,“是的,谁敢进黑墙黑窗的理发店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一间杀人暗室。   理发店就要亮堂堂的宛如天堂。窗户明亮,室内整洁,光线充足,否则可能一不小心把人的脸给划破了。”   洛维特夫人与陶德对于黑暗系风格的反对,立刻赢得了不少支持声音。像是幸运读者里的两位大学生、米歇尔与他的情人劳拉都是点头赞同。   米歇尔后悔今天带着劳拉前来品鉴会,他对今夜的黑暗风真的欣赏不来。   这就要以实际行动表示对光明风格的支持,“陶德先生,您的理发店在哪里?将来,我需要理发时一定去瞧一瞧。”   陶德当场报出地址,还向餐桌上其他男性来宾发出了邀请。   “欢迎诸位光临,我刮胡子的手艺也不错,广受新老顾客的好评。”   雷东笑呵呵地点头,丝毫没有因陶德与同伴洛维特夫人不支持丧宴风格就对两人摆脸色。   来宾支持或反对黑暗风宴会,持有不同意见很正常。这些观点都会刊登在杂志上,有争论才有热度。   总而言之一个目标,今夜过后巴黎的丧宴风猎奇热度要起来了。   零点整,宴席结束。   郊野城堡外风雨凄凄,没有人提出连夜返回巴黎市内。   在侍者的引路下,各回各房。   珀尔留意着同行的基督山伯爵,这位在今夜的餐桌上可谓是将隐形发挥到极致了。   不是归隐山林的修士收敛存在感,倒像是变身吸血蝙蝠后悬挂在阴暗角落。   吸血鬼潜伏着,暗暗锁定目标对象。突然亮出獠牙,一击必中,吸干对方最后一滴血。   两人一路安静走回客房。   爱德蒙通过一顿饭的时间,制定了费尔南毁灭计划。   之前一直没能找到这个仇人,原来是对方更名换姓。今夜之遇,意料之外,却也坐实了自己「罪犯吸引器」的光环。   丧宴如何诡异都不重要,最后一个复仇对象的出现就不枉此行。   费尔南变身成为莫尔塞夫伯爵,且以军功封爵。   一条简单的消息,其实包含了很多信息。   这人是什么时候变成莫尔塞夫的?所谓军功的时间、地点、事件又是什么?   贵族家谱可以虚构,但在法国要撑起贵族的脸面离不开钱,费尔南的钱从哪里来的?如果来钱途径很干净,为什么要改名换姓?   就连唐格拉尔倒卖军用物品谋私利也没换名字,费尔南又是做了什么发家了?   爱德蒙深信没有天/衣/无/缝的伪装,必能找出找出背后漏洞与破绽。   “我们到了。时间不早,您请早点休息。晚安。”   珀尔来到客房门前,先开口打破了安静,却没有立刻追问今夜E先生为何情绪有异常。   爱德蒙回神,向珀尔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兰茨先生本是陪他来参加宴席,但这一顿饭在多重因素下无法叫人吃得开心。   爱德蒙:“抱歉,今夜没能令您愉悦就餐。”   珀尔笑着摇了摇头,“您不必致歉,这种经历很少有。今夜发生的事都在意料之外,不是吗?”   爱德蒙心里一个咯噔,不确定珀尔是否话里有话。   这是说搞一场丧宴很少见,还是看穿了他的情绪异样,认为这种情况少见。   不论如何,不打算承认。   复仇之事让他独自承受就好,如何舍得让亲爱的兰茨先生卷入其中。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发出疑问:   爱德蒙?唐泰斯,独自行走在复仇之路上,你不累吗?   有关你的真实身份,难道想要一直隐瞒兰茨先生吗?一直不坦诚,真的好吗?   爱德蒙把心里的质问声一脚踹飞。   他对珀尔扯出一个微笑,“今夜确实是意料之外,但只有惊讶,几乎没有欢喜。好在黑暗宴会已经结束,明天天亮我们就离开,之后也不必再掺和美食杂志的相关宣传。”   珀尔眼看基督山伯爵一脸若无其事地回避重点。   她就知道有的事空口无凭不会得到有效回答,必须要有证据才能让对方坦诚相告。   E先生曾经数次出手,两人协力攻破疑案。   现在她不忍这人孤军奋战,想要回报一二,但又考虑到不能破坏对方的计划以免打草惊蛇。可不就必须让这位稍稍坦诚些。   如何令人坦诚?   近期买票回一次英国,去伦敦的住所里取出马耳他水手的指纹样本。   珀尔没有多言,说了晚安,就先各回房间休息了。   这一夜,城堡内没有任何突发事件。   第二天八点半,三十位来宾已经走了一半。十五人没有来吃早餐,多是要赶回去上班。   稍一打听,年轻的文员米歇尔与他的中年情人劳拉在天蒙蒙亮时就走了,不顾当时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在继续下着。   珀尔与爱德蒙没有着急赶路,吃了早餐才离开。   随后几天,一切都很平静,没有发生宴无好宴的必死定律。   直到举办「丧宴」的六天后,有一个人失踪了。   二十岁年轻的文员米歇尔去银行上班后没有回家,这叫他的情人劳拉心焦起来。   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劳拉鬓角已有白发,等了整整一夜没有等回情夫。   第一反应不是报警找人,而是先迅速整理起了一份行李,让自己十三岁的女儿立刻离开巴黎。   “我的孩子,你马上走。我在宴会上看到了该死的费尔南,就是杀害你父亲的恶魔,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莫尔塞夫伯爵。还有该死的扬克夫人,她也出现在了巴黎。那个恶毒的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海黛,你离开之后,切记要用海德?史蒂夫的男性身份活着。记住,漂亮的女人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在这个残酷世界很难生存。你扮成男装不一定安全,至少比女装安全,起码你的仇人认不出你了。”   劳拉眼中带泪,紧紧握住了十三“男孩”的手,却又不得不松开要将人推出门去。   十三岁的海黛穿着非常普通的童工服装。   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不常打理,脸上抹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土,掩盖住了她精致的五官,就像个不修边幅的小少年。   “不!我不走!母亲,我不能留下您一个人,米歇尔叔叔不一定是被人害了。”   海黛不愿意离开,“我与您都没有露出破绽,说不定只是米歇尔叔叔加班晚了才没回家,不一定是追兵来了发现异常把他给灭口了。或许也是别的什么原因。”   劳拉惨笑,“即便是别的原因,巴黎也不安全了。我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你绝不能被抓回去。   不论米歇尔被卷入什么案件中,调查过程里都可能让我们的身份暴露。我留下查明情况就好,你能逃就逃。”   海黛拼命摇头,自从父亲被手下出卖被杀,她与母亲相依为命。两人被充作奴隶,从希腊被卖到意大利,又从意大利出逃到法国。   她怎么可以独自逃亡,这一走只怕与母亲天人永隔,无法再见。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难道就没有一个可靠的正直之士吗?   能够信任对方去寻找失踪的米歇尔叔叔,能够请其为父亲的被害伸张正义。   海黛的目光落在了《地中海异闻录》一书上。   兰茨先生敢于揭露恶魔诅咒真相,查明西西里岛瘟疫舞蹈血案,她是不是向其求助呢?? 第125章 塞纳河旧梦   深秋伦敦, 大雾愈浓。   珀尔带上需要对比的指纹,回到大英博物馆附近的住处。   即将进入19世纪四十年代,颅相学仍占据侦破案件的理论高地, 似乎脑袋外形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善恶。   每个人的指纹不相同, 此生理特征却尚未在西方司法实践中普及。或许这与大众的习惯性佩戴手套有关,那让指纹不易在外留存。   不过, 想要提取几枚基督山伯爵的指纹不难。   报纸、茶杯、银梳、书桌、门把手等等。   不知不觉间, 珀尔在巴黎的住所中,能发现许多两个人的日常痕迹。尽管集中分布在客厅与书房,却也是进入了对方的生活。   对比来看,四年前马耳他水手的指纹,仅在他拿过的那只咖啡杯上可获得,没有其他证物了。   基督山伯爵与马耳他水手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当两份右手指纹样本完全一致时, 结论几乎板上钉钉。   「几乎」表明严谨的态度。   这个时空存在魔法城堡, 不能百分百排除超自然可以能使得两个无关的人的指纹变得一模一样。   珀尔凝视着两份指纹数据良久, 终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真相,有时候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奈何生活很多时候就是置身伦敦大雾中。   雾气深重, 行人车马全部模糊不清, 擦肩而过也看不清对方的真容。   这个结论叫人意外吗?   或该说是在情理之中。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冷漠如投资人默瑟,为什么在素不相识时为兰茨先生挡刀制伏行刺的罪犯,原因是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珀尔带上这份证据返回巴黎。   一来一回四天, 不等斟酌用词向亲爱的伯爵捅破一层窗户纸,先有一起古怪的失踪案摆到了面前。   “兰茨先生, 昨天有一位名叫海德?史蒂夫的男孩来出版社找您, 恳请您能施加援手去查一起失踪案件。”   出版人皮克不是第一次接待这样的读者, 以往也有人找上过门。   碍于通讯不便, 他无法及时与地处其他国家的珀尔联络,只能让委托人遗憾离去,而这一次是赶巧遇上人在巴黎。   皮克补充:“男孩说您与他的母亲见过面,就是「丧宴」上的那位劳拉女士,失踪的人就是劳拉的情夫米歇尔。您还记得他们吗?”   距离「丧宴」过了一个多星期,《美味不停歇》季度特别刊已经在三天前发行。   杂志详细报道了「复古夜色之美?主题宴会」,嘉宾们或赞美或批评的观点都被如实登载出来。   特刊发行后,恰如审核会主席雷东所料,引起一片新式黑暗风猎奇宴会风潮。   从其他报纸的跟踪报道,已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番黑色料理。   珀尔对「丧宴」上那对外表很不搭的情侣有印象。   米歇尔与劳拉外表年龄相差二十岁,另外两人在宴会之后是最先离开城堡的客人。不知是逃离宴会环境,还是赶着去上班。   眼下,米歇尔居然失踪了。   是逃脱不了宴无好宴的定律吗?或是出了其他的问题?   看来这一场「丧宴」不简单。   即便宴席上没出事,但冥冥之中成了一些事的导/火/线。也许不只是基督山伯爵的情绪异常,还有别的杀机暗藏。   珀尔问:“昨天,男孩是独自来出版社求助吗?有没有提及劳拉的想法?”   皮克摇头,“海德是一个人来的,门卫说中午就见到他在出版社门口徘徊,但等到傍晚接近下班时间才去了门岗提出见面请求。   昨天,我不清楚您何时回到巴黎,想带他去警察厅立案,但被拒绝了。能看出来他完全不信警方,也没和我说更具体的情况,只说期望见到您面谈。”   珀尔能理解这种做法。   巴黎警方能够破案吗?   答案很明确就是双重标准,破案的决心取决于什么人去报案。   普通劳工家庭的孩子去报了案,也不会引起任何重视。除非撞大运遇上正义感爆表的探长,据她所知目前巴黎警察厅没这样的人物。   “我一会去海德家看一看。”   珀尔没有休息,问皮克要了地址就前往劳拉家。   劳拉家位于巴黎十二区的租屋,周边环境谈不上多好,但相对来说是劳工阶层能负担的较好住宅。   公寓有四层楼,稍一打听年轻文员米歇尔住三楼,而劳拉与孩子住在四楼。   附近邻居都知道这对情人的关系。尽管不看好相差甚大的恋情,但都说这对情人的感情不错。   米歇尔在银行做文员,而劳拉依靠裁缝手艺为生。   如果不是女方比男方年纪大了近二十岁,而且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两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不错。   当然,这些都是外人的看法。   年龄是不是发展恋情的障碍,或者不般配的背后有无隐情,那只有当事人清楚。   珀尔了解大致情况,两年前劳拉带着孩子先在此住下,在那之后的半年米歇尔租住进来。   值得注意,当邻居们提起米歇尔都没有表现出知道这人失踪的神情,看来失踪案的消息没有对外声张。   “扣扣扣——”   珀尔敲响了劳拉家的门,重复了三次,里面终于有低声回应。   “谁?”   声音嘶哑,像是刚刚哭过。   珀尔:“海德?史蒂夫在吗?我是珀尔?兰茨,昨天下午五点十分,你穿了棕色外套,去巴黎新势力出版社找过我。”   之所以详细报出昨天的情况,是为证明来者身份没有造假。   珀尔敏锐抓住了男孩去出版社时的细节,他的母亲劳拉没有陪同前往。   这往好了想是劳拉不知情,但往坏了想极可能是继米歇尔失踪后,又多了第二起失踪案。如此一来,十三岁的男孩目前很有可能非常恐慌,不会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过了一分钟,听到门后的家具移动声,房门终是被打开了。   午后一点,阳光正盛。   室内光线却非常昏暗,显然将窗帘都封闭了起来。   房屋凌乱,桌椅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品,而一只塞得满满的行李袋放在墙边。   一个蓬头垢面、身形消瘦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开了门。眼眶与鼻子通红,明显是刚刚哭过。   先盯着门外来人三秒,像在判断来者是不是真的兰茨先生。又向大门外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没有其他异常,这才将人迎进屋。   “谢谢您能来。”   海黛有些拘谨,匆忙腾出一张椅子请人坐下。   “兰茨先生,我就是海德?史蒂夫。我知道这样做很冒昧,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的母亲,她、她……她昨天上午外出去找米歇尔叔叔,但再也没有回来。”   海黛说到这里,控制不住恐慌情绪,眼泪克制不了地流了出来。   泪水划过脸颊留下了两条泥痕,不是夸张描述,而是孩子的脸上灰土较多,沾了水就变成了泥渍。   珀尔递出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没说叫人别哭。能哭出来,也是一种解压方式。   “谢谢。”   海黛双手接过了帕子,第一反应要去擦脸,但又立刻攥紧帕子缩回手。   珀尔将此一幕看在眼里,又瞥向墙边的行李。可以确定劳拉、米歇尔以及眼前的孩子,这一家人有着极大的秘密。   “如果我没理解错误,你的诉求是希望我帮忙寻回前天失踪的米歇尔先生,以及一夜未归的劳拉女士。对吗?”   海黛重重点头,“我知道这是要支付调查费用的。您报一个价格,我会想办法凑钱,也能听从您的安排打工还债。”   珀尔微笑着摇头,“我管不了这个世界很多地方压榨童工,但至少自己不想成为其中之一。如果要你打工还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进工厂没日没夜地熬。   不得不良心未泯地给你安排半工半读的机会。那样一来,就是又为你查案,又帮你把学习就业都给铺好了路。非亲非故,你觉得合适吗?”   海黛还没来得及脸色黯然,就听到下一句。   珀尔一针见血,“这些可以容后再议,更重要的问题是你作为委托人,能做到坦诚相告吗?   比如你为什么故意抹脏自己的脸?比如墙边的行李意味着你或你的母亲想要离开,谁要走?为什么匆忙离开?在逃避什么?是不是被仇家追杀而隐瞒了身份?   寻找失踪者,黄金调查时间是72小时,也就是三天。很遗憾,我们两个没有更多时间去建立信任。而你提供的线索越多,找到人的概率就越高。问题在于你能说出那些秘密吗?”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砸下来。   海黛脸色唰地白了,哪怕顶着一脸灰土看不出来,但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紧张颤抖起来。   珀尔语气温和,以退为进地说:“你可以选择不说,我能当做自己没有来过,就让秘密继续保持下去。”   整整沉默了三分钟。   海黛终是抬起了头,用刚刚攥在手心的手帕先擦去了脸上灰泥。   虽然擦得不够干净,但已经能看出五分端丽的容貌。当挺直了背脊,隐隐还有几分优雅的气质。   “不,我选择相信您。”   海黛把心一横,从前天夜里开始反反复复考虑了很多遍。   当母亲昨天上午出门,说好两个小时回家却没了踪影后,她就知道必须向外求援。   “我很担心母亲与米歇尔叔叔有生命危险,因为曾经谋害我们的人再次出现在「丧宴」上。   卑鄙无耻的莫尔塞夫背叛了我的父亲,将他杀死,将我家的钱财洗劫一空,还把母亲与我当成奴隶卖了出去。意大利亚历山德罗子爵将我们买了下来,可他是一个性情暴怒又好色的主人。   扬克夫人是亚历山德罗的情人之一,容不下任何比她貌美的人,除非对方的地位远胜于她。   母亲与我在子爵府为奴,就一直被她针对。在她的挑唆下,亚历山德罗就连十一岁的孩子也不放想过。   母亲不想我遭难,起了逃离的想法。两年前,亚历山德罗子爵暴毙,正好让我们找到机会出逃到了法国,从此隐姓埋名在巴黎住了下来。   在这里遇见了米歇尔先生,他是一个热情善良的好心人,他爱上了我的母亲。一年半以来,我们成了上下楼的邻居。”   海黛言简意赅地说出往事,当然还隐瞒了某些关键。   比如自己的父亲是希腊雅尼纳帕夏,莫尔塞夫的真名是费尔南,当年只是投靠她父亲的一名小兵。   比如自己女扮男装,最初就是躲避再遇上亚历山德罗那种连孩子也不放过的恋/童/癖。   隐瞒这些细节,应该对调查失踪案不会造成阻碍吧?   在亚历山德罗府邸的生活是如同梦魇般的痛苦记忆,令她难以启齿。   更也怕一下子完全揭露费尔南的真实情况,那起旧案情节过于复杂,会让兰茨先生萌生退意。   当下,珀尔听到这番讲述,暗道信息量真是巨大。   其中的「莫尔塞夫」,可不就是让基督山伯爵情绪突发异常的男人。   这让珀尔瞬间来了兴趣。   此次失踪案必须查,一分钱不要也没关系。既是做好事助人为乐帮孩子找妈妈,又能直击基督山伯爵的秘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第126章 塞纳河旧梦   根据海黛的讲述, 她的母亲劳拉给薇薇安夫人裁缝店工作,多数时间在家缝制客人的衣服,一个月就几天去店里交货。米歇尔叔叔基本夜间七点到家, 如有加班也甚少超过晚上十点回来。   一年半以来, 形成了这样的生活规律。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夜不归宿,或者不打招呼失踪几天的行为。   10月26日, 米歇尔却一夜未归, 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10月27日,劳拉一早出门去米歇尔的工作地点询问情况。   当天中午,海黛发现母亲没有回家,她也去了米歇尔工作的银行。   向门口保安确定了两件事。26日,米歇尔是正常下午五点半离开银行下班;27日上午银行一开门,劳拉就去问了情况, 然后匆匆离开。   海黛认为城堡宴会的意外偶遇, 可能让扬克夫人起了疑心, 认出了乔装扮老的劳拉就是曾经在亚历山德罗子爵府的美丽女奴。   “扬克夫人的嫉妒与报复心很强,对于她看不顺眼通常都是要其家破人亡, 曾经她就撺掇亚历山德罗, 要把我的母亲卖去妓///院。一旦她认出了母亲, 必然会先找米歇尔叔叔威逼利诱。   其实,米歇尔叔叔知道母亲带着我从意大利子爵府逃了出来。他反驳或拒绝扬克夫人的话,极有可能被当做不听话的棋子关押起来。   我猜测母亲得知米歇尔叔叔准时下班, 将叔叔一夜不归的原因怀疑到了扬克夫人身上。昨天上午,她也许去找人对峙, 那让她也一去没再回来。可能、可能是……”   可能是被扬克夫人杀害了。   海黛终是无法亲口说出这种最坏的猜测, 转而提起另一个怀疑对象费尔南。   “虽然米歇尔叔叔不知道我们家与莫尔塞夫伯爵的旧仇, 但以那位心狠手辣的程度, 只要认出了我的母亲是他曾经背叛恩主的妻子,必是也会杀人灭口。   说不定先接近米歇尔叔叔套话,没能成功就把人给绑了。母亲去莫尔塞夫家附近摸查情况,不幸被也被抓住了。”   珀尔基本明白了情况。劳拉与她的孩子海德都使用了化名,而眼前的孩子没把所有旧事关键都说清楚。   有着充分的理由判断其有所保留。因为莫尔塞夫被封为伯爵,他的恩主必然不会是普通人,但这些都没听男孩提起。   对此,珀尔可以理解。信任无法仓促建立,也没强求第一面就要对方把所有事一字不漏地交代清楚。   现在,孩子最关心的是找到失踪的家人,愿意讲出秘密,说清有哪些重点怀疑对象与背后的原因,这已经是剧烈内心挣扎后的艰难选择。   不过,珀尔对失踪案的疑犯有不一样的看法。   “海德,你提供了一个破案方向,这点我会跟进追查。但恕我直言,还请做好心理准备,案件与你假想的不同。”   海黛一愣,显然没想到兰茨先生会抛出这一观点。   “您的意思,不是扬克夫人或莫尔塞夫绑架或杀害了我的母亲与米歇尔叔叔?”   “是的。”   珀尔确有此意,“我理解你们因为旧仇在身,对扬克夫人与莫尔塞夫的出现非常敏感。但巴黎很大,这座城市的凶杀率不低,凶手或者另有其人。”   这就指出关键点,“不知你的母亲在城堡宴会结束后,有没有提起晚宴具体情况?据我的观察, 10月20日的夜宴,你们的仇人没有太过留意劳拉女士。因为宴会现场太暗了,看不清楚十五米之外的情况。”   简单概述,当夜长方形的餐桌三十一人就座。   扬克夫人与莫尔塞夫靠近主人雷东的左右手侧位,而劳拉与米歇尔几乎是在餐桌另一头。双方直线距离有十五米以上。   宴会厅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光照也仅仅保持在最低能见度。   每个人能看清面前的餐盘、左右两侧与正对面的客人就不错了。除非有目能夜视的特别能力,否则不会看得太远。   “当夜餐前,扬克夫人与另一位男士起了冲突,她的怒气值集中在杰弗里上校身上。用餐开始后,她的注意力都在黑暗系料理上,滔滔不绝地谈论哥特风。   至于莫尔塞夫伯爵,那人一直板着脸,甚少言语,就连菜也吃得不多。如果我没判断错,这人该是气愤于被骗到了丧宴风格的宴席上。他的心情极度不悦,也没特别去关注你的母亲。   翌日一早,劳拉女士与米歇尔先生最先返回巴黎市内,与扬克夫人、莫尔塞夫又没打过照面。   因此,你们隐藏的身份被识破的可能性不高,也就谈不上招来报复。”   海黛听后,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却更加心慌了。   如果她找错了失踪案的犯罪嫌疑人,那么母亲与米歇尔叔叔又去了哪里?究竟遭遇了什么?   珀尔迅速给出三步走的方案,“我会设法先去确认莫尔塞夫与扬克夫人近几天的行踪,判断他们有无犯罪时间与可疑行迹。不论如何,调查才能排除嫌疑。   这里已经不够安全,你带上行李随我出去住一段时间。给你母亲留张字条,写一些你们两人才懂的暗语,说明你要离开暂避一段时间。万一她平安无事赶回来,也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海黛没有坚持不走,但她连调查费都无法付清,更不谈心安理得让兰茨先生提供免费食宿帮助。“先生,我……”   “如果是有关调查费、借宿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忧,这次我对你提供免费帮助。”   珀尔没有隐瞒做好事的理由,“莫尔塞夫伯爵是你的仇人。巧了,我看他不太顺眼。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但敌人的敌人可以相互合作。”   海黛稍稍安下新来,她不想接受免费的帮助,生怕过于无私的好意其实是包裹糖衣的毒丸。   有了一致敌对费尔南的理由,就在接受范围内了。   等到失踪案告破,她愿意讲出更多前情,是借力也是助力兰茨先生铲除身份造假的莫尔塞夫伯爵。   两人一起离开了出租屋。   珀尔将十三岁的孩子安排住在巴黎的另一处住所。   调配了一位沉默少言的中年女佣,以及一位马车夫,暂时照顾其生活起居。还让人不要乱跑行动,以免不小心送人头。   说了一则以往听问的葫芦娃兄弟救爷爷故事。   类比到米歇尔失踪后,劳拉先去找,但劳拉又失踪了。可再别发生孩子去找妈妈也回不来的情况,真就是一个接一个送人头。   海黛保证不会乱跑,有了新的怀疑方向也会随时托车夫送去口信。   珀尔也承诺,只要一有新线索,不论消息好坏必会第一时间告之。反正两方住得不远,也就十分钟的马车路程。   抓紧时间,就先去调查扬克夫人的近况。   询问了美味审核会的主席雷东,得到了扬克夫人在巴黎的地址。   没有提前递交拜帖,借以急需购买某件哥特风珠宝上门拜访。仆从却说扬克夫人不在家,昨天上午带了一名侍女出门逛街,一夜未归。   这种情况不值得大惊小怪。   扬克夫人自从丧夫,经常结交不同的英俊男士,心血来潮就在外留宿。别说一晚上不回家,就是接连几天见不到人也是常态。   珀尔却感到了异样。平时正常的事,换一个特殊时期不一定没问题。   扬克夫人偏偏在两个人失踪后夜不归宿,而且也说不清能在哪里找到她。   这就又问了扬克夫人的逛街地点。其位置,正好在米歇尔工作银行返回劳拉家的必经之路上。   换句话说,昨天上午劳拉去银行询问米歇尔的行踪但没得到任何线索,回家的路上有可能与正在逛街的扬克夫人遇上。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性,劳拉怀疑扬克夫人与米歇尔失踪有关就跟踪了对方,然后一同没了踪影?   然而,走访了商业街的店家,没有进一步收获。   有一家精品店证实扬克夫人昨天上午来买过帽子,在中午十一点离开了。没有任何目击者注意到形如劳拉的中年女人出没,这一条线索断了。   即刻转向第二个犯罪嫌疑人——莫尔塞夫。   没有立刻冲到莫尔塞夫的住处试探,而是转道去找有八天未见面的基督山伯爵。   城堡夜宴,基督山伯爵因为看到莫尔塞夫而突生异常敌视情绪。以他的做派,近期必会调查对方的一举一动。   夜晚八点,珀尔奔波了几个小时,随意吃了几口晚饭,带上文件袋去隔壁街。   “兰茨先生,晚上好。八天不见,您终算舍得从伦敦回来了。”   爱德蒙听闻珀尔来了,立刻去大门口相迎。   言辞之中,不免压抑不住一股思念之情。奈何他近期忙于调查费尔南,不可能结伴同去伦敦。   珀尔打量着基督山伯爵,他肉眼可见有些疲惫,最近几天应该很忙,忙到有胡茬没刮干净。   “瞧您的样子,似乎近日有点缺乏睡眠,脸色越来越向真幽灵靠近了。难道吃了一顿丧宴,真让您实现了冥界几日游?”   爱德蒙对此打趣,只是微笑摇头,没打算说出与费尔南的旧仇。   这几天他确实睡得不多,赶路出了一趟远门。   去其他城市找与莫尔塞夫伯爵同一军队的同僚刺探情况,旁敲侧击了解费尔南造假身份后的行事作风。   这些复仇准备没必要说。   哪怕提了一句,以珀尔的聪明必会有所怀疑,拔萝卜带出泥来。   “谢谢关心,我只是有一些生意上的急事要处理。”   爱德蒙准备转移话题,“您回到了巴黎就好,可以继续我们的美味餐厅探索之旅。”   珀尔笑了。   瞧瞧,这般无事发生的样子,多么为她着想。   亲爱的伯爵,真的计划将「有乐同享,有苦自己抗」进行到底。   “恐怕要令您失望了。”   珀尔可不会一味听从对方的安排,今天来就是要揭开真相。   “近期,我接手了一起连环失踪案件。米歇尔先生与劳拉女士,我想您记得他们,两人分别于前夜与昨天失踪了。”   爱德蒙当然记得那两个人。猜测珀尔的来意,是将原定的巴黎美食寻访之旅改成侦破失踪案。对此,他没有任何异议,正如曾经多次合作,这一次也愿意助力一把。   “我明白了。您需要一位帮手的话,我能有时间。不妨先说一说案情,让我看看能否提供什么破案想法。”   珀尔笑得更深了些。   瞧瞧,多么任劳任怨的伯爵。如此积极地帮助她,但遮遮掩掩就是不让她回报。   “放心,我想您一定能提供某个角度的破案线索。在说失踪案之前,得先弄清楚一件事。”   珀尔将带来的文件打开,把两组对比指纹放在了桌上。   “不知您有没有听过指纹学?虽然欧洲司法实践中没有采取它作为认定凶犯的证据,但在遥远的东方千百年前就有指纹缉凶。   简而言之,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由此能推测出某人是不是伪装成另一人。   比如说我的《地中海异闻录》,记载过一条会变装的美男鱼。   如果当时留下了被救美男鱼的指纹,将来某天遇上与之看似毫无关联的伯爵,把两组指纹一比对就能抓到鱼了。”   客厅灯火辉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气氛却突然凝固住。   爱德蒙万万没有想到今夜情况突变,兰茨先生居然是来扒他真身!   他目光紧锁,盯着两份指纹。已然明白珀尔返回伦敦是去做什么了,更是清楚指纹属于谁。   被他刻意尘封的被救经历——逃狱暴雨夜,谎称自己是马耳他水手,被兰茨先生下令扒光了衣服又被用刀指着下巴搜身,那些记忆顷刻间汹涌而至。   珀尔看着基督山伯爵面无表情的样子,猜测他必是想起了海面上的狼狈初遇。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来自大海深处的美男鱼,踏上了陆地就成了神秘的兔子先生。亲爱的伯爵,您瞒得我好辛苦。现在,您可以不必再一个人苦苦支撑了。不论您想做什么,允许我搭一把手帮忙,那不好吗?”   爱德蒙沉默了,他的伪装居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揭了下来。在指纹证据面前,美男鱼身份被揭穿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么距离珀尔查到他逃狱而出还会远吗?可让他主动说出来,难免又不甘心。辛辛苦苦伪装,不想轻易自爆真相。   珀尔瞧着对方垂眸不语,身体前倾凑近了问:   “伯爵,您倒是给句回应,别展现安静的艺术。难不成您这一类的美男鱼不能被戳破身份,否则就会成为沉默的石雕了?不会吧?您别吓我。”   说着,快速伸出双手,又是刮了刮基督山伯爵的鼻子,又是戳了戳脸颊,这就要去撸一把头发。   爱德蒙还在内心挣扎,哪想到自己的脸被当做面团被玩了起来。“兰茨先生!您……”   珀尔不等被对方抓住作乱的手,立刻收了回来。还有模有样地拍了拍胸前,像是缓解了紧张情绪。   “幸好,您还有呼吸,脸颊有弹性,皮肤有温度,我没有搞出石化您的悲剧来。对了,您刚刚说话了。”   她又立刻坐直身体,仿佛洗耳恭听的模样。“伯爵,请您言无不尽吧,我必是认真聆听,尽可能满足您的一切需要。”   爱德蒙被珀尔一通搞怪式作弄,哪还有不愿坦言秘密的内心挣扎,只想话赶话地将对方一军。   亲爱的兰茨先生,竟然敢放话保证可以满足他所有的需求。如果他要今夜听了秘密的人,陪着他携手渡过余生呢?!? 第127章 塞纳河旧梦   期望与兰茨先生共度余生。   当这个想法再次明确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不再如以往纠结对方的性别问题,只有宛如沐浴于天堂圣光中的满心欢喜。   爱德蒙挣扎过很多次,幻想过如果兰茨先生是女性就好了, 但今天决定不再挣扎直接投降。   人生苦短, 他何必再犹疑不定。与珀尔在一起,不论这人是男是女, 哪怕变身成了狐狸, 也都能令他感到心安的幸福。   那让他不甘于停留在朋友的位置,更无法想象兰茨先生与另一个人相恋的可能性。   不知不觉间,颇具排他性的爱慕之情在心中扎根,而愿为这个人付出从身体到灵魂的忠诚。   心里百转千回,脸上不露声色。   “兰茨先生,恭喜您判断正确, 您发现了当初逃走的美男鱼。”   爱德蒙语气平静, “您说希望助我一臂之力, 您说让我不要独自默默承受,您还说希望我能坦诚需要什么。您的心意令我动容, 那我就直言不讳。我最想要的——”   他一鼓作气地伸出右手, 小心翼翼地轻轻碰触了珀尔的指尖。   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一字一顿地说:“只、有、您。”   话音落下,灯火辉煌的客厅再度落针可闻般安静。   珀尔面不改色,心里倍感意外。   虽然曾经猜测到兔子有着把狐狸吃掉的小心思, 但他居然敢趁火打劫到堂而皇之说出来,真是足够大胆直白。   十秒钟, 整整十秒钟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爱德蒙太希望听到令他心花怒放的回应。   等啊等, 却只看到兰茨先生神色纹丝不变, 这人似乎心如古井, 不会因他的话语泛起一丝波澜。   这不是被排斥或拒绝,而是比之更可怕的漠视。   拒绝好歹还有情绪反应,漠视却无情到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情愫。   如此回应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让人的灵魂从接近天堂的边缘,在短短十秒内瞬间坠落到地狱,再也无法控制地手脚冰冷。   “瞧您,一直默不作声,是不是看出来我与您开玩笑?”   爱德蒙强撑住云淡风轻的表情,语气轻松地自圆其说,缓解眼前令他窒息的绝境。   “您是很懂冷幽默的。就在一个月前,您来到巴黎,围绕着美味之旅里的食用兔子问题,您说要我帮助进行脱敏治疗。   当时,您说为了避免在吃兔子时联想到是在食用我,必须区别我与真兔子的口感。所以先打算啃一啃我的脑袋,从嘴巴开始尝起,那就是一则很成功的冷笑话。”   言犹在耳,不论说者是否有心,听者都是有意。   哪怕珀尔当时表示是在开玩笑,但让他脑补了一番反吃狐狸的剧情。   此时此刻,爱德蒙只能忍住求而不得的苦涩,表现得故作轻松。“您那时说是在开玩笑,而我今天效仿您的说笑本领,这个冷笑话效果还不错吧?”   “玩笑?”   珀尔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伯爵,您的幽默感可真不错。”   这会,珀尔用基督山伯爵的胡茬发誓,她真不是故意耍人玩。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短短十秒还没想好怎么接话。   谁能想到,亲眼见证一只大兔子从眼神闪闪亮地竖着耳朵,变化成耷拉着耳朵心碎一地却要故作坚强的模样。   爱德蒙的心悬得更高了,珀尔的话真不像是夸奖。   他几乎要确定以往的感受都是自己的错觉,兰茨先生并不能无视性别的障碍去接受一位男性追求者。无比沮丧之际,下一刻却又愣在当场。   “您的笑话真够冷的,能将您自己的手指给冻伤。”   珀尔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然后一把握住了基督山伯爵正欲收回去的冰冷手指。似乎生怕对方热不起来,又将另一只手掌包裹上去。   “您爱讲冷笑话,也要注意身体。很快就是十一月,冬天就要来了,注意保暖,别把给自己冻着。”   两人没有了手套的阻隔,真实的皮肤触感让人体会到什么叫做十指连心。   爱德蒙真切感受着来自珀尔掌心的温度,比大西洋暖流更强劲,从他的指间迅速蔓延全身。   仿佛被施加了一种魔咒,顷刻间就让他从极地冰川,瞬移到鲜花烂漫的四季如春之地。   清醒点!别沉迷!   为数不多的理智还在死撑发出警报。   眼前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分分钟能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大脑的思考区域却已经被另一些问题入侵。   兰茨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认为他在讲冷笑话,还是将那当做了真话在回应?   这回应是接受还是拒绝?会这样握着他的手就不可能是拒绝吧?   爱德蒙很想追问,却害怕再次等到令自己痛苦的回答。   何况,刚刚是他给自己的言辞定了性,难道要反复无常地推翻?   “今天先不说笑了。说正事,聊一聊失踪案。”   珀尔先把话题给扯了回来,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爱德蒙正为指间的温暖源离去而失落,就觉掌心被轻轻挠了一下,很痒。   但看兰茨先生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只是收手时不小心触碰到了。怎么可能不小心,这真是一只超级坏的小狐狸!   珀尔一脸正色,像极了没有任何挑逗的行为,更是不苟言笑地说:   “今天,我不是特意来抓美男鱼的。主要考虑到有一条可能与您有关的重要消息,必须告诉您。失踪的劳拉女士在巴黎隐姓埋名地生活,而她在城堡宴会遇上了旧仇人——莫尔塞夫伯爵。”   这就简述了劳拉与她孩子的悲惨遭遇。   比如她的丈夫曾经是莫尔塞夫的恩主,九年多以前却被其残酷背叛后杀害,且被夺走全部家产。   珀尔分析:“我知道劳拉与海德不是那对母子的真名,我也被没被告之所有的旧案细节,但已经能做出一些判断。   劳拉一家曾经享有崇高的地位,否则也不可能施恩于一位法国贵族。从时间上来看,当时莫尔塞夫尚未封爵。   其实,我还有一个更为激进的猜测。   假如劳拉家足够富有,其家财就不是帮助一个贵族子弟加官进爵,甚至能让普通人摇身一变,伪造身份跻身上流社会。   那夜的城堡盛宴,我有所感觉,您因莫尔塞夫的出现情绪有了异常波动。所以说,这则消息应该对您而言十分重要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已经非常确定了。   这次,爱德蒙没有遮掩神色,听到费尔南相关事件就眉头紧蹙起来。   劳拉一家惨遭背叛是九年多以前前,这与费尔南化名莫尔塞夫的第一次展露头角时间对应上了。   “兰茨先生,您的感觉非常正确,我与莫尔塞夫是有旧怨。劳拉家的背叛遭遇是十分重要的消息,让了我确定他是借以何种财力进行身份造假。”   爱德蒙近期去探查费尔南如何完成改头换面的身份转变。   根据近几天的调查,人们对于莫尔塞夫的印象,始于九年前的巴尔干半岛混战中。   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后死去,但他曾经的欧洲征服战给欧陆带去了极大影响。法国也参与其中,一度派出援兵参与到希腊独立的战争中。   继希腊独立之后,奥斯曼帝国治下不少地区也是纷纷谋求独立。巴尔干半岛战火不断,欧陆其他国家也被卷入其中,立场各不相同。   “莫尔塞夫在多次对奥斯曼帝国的战役中获胜,那才有了他升迁至伯爵,这一切也开始于九年多以前。   当时发生过一次重大战场转折。亚尼纳的总督阿里?铁贝林,他是奥斯曼帝国的劲敌。法国派出援军支持他谋求亚尼纳独立,铁贝林本人却遭遇了奥斯曼军队的突然杀害。   那一场战败来得很突然,城门从内部被攻破,几乎是不战而降。   现在,我有了一个猜测。劳拉就是阿里?铁贝林的妻子,海德就是他的孩子,如果获得这一家的财富就能富埒王侯。   莫尔塞夫勾结奥斯曼帝国,背叛了恩主也背叛了法兰西。通过出卖军事情报,让阿里?铁贝林被杀,他则趁此时机卷走所有钱款。   后来他能一路升迁是凭着这一笔钱财上下打点,也是在奥斯曼军队里有内线,从而避过了正面攻击。”   费尔南没有在巴尔干半岛久留,打出一点名气后就返回了法国被封爵。他也没多在巴黎停留,而是驻扎到了海外殖民地上。   当人们去打听这位颇负盛名的将军有何来历,得到了他是法兰西南方最古老家族旁支后裔的说辞。   “莫尔塞夫之所以选择封爵后暂时远离巴黎,是为了能谋取更多时间成功完善假的身份来历。近日,我走访他的几位同僚。根据去过莫尔塞夫家的人说,见到了其古老的家族纹章。   蓝天下栖息着七只金鸫,是莫尔塞夫家族的标识,那是普罗旺斯古老贵族血脉的纹章。   其古老历史能追溯到十字军远征,以候鸟为纹徽意味着长途跋涉,不怕流血牺牲也要完成所谓的远征东方战斗。”   爱德蒙语气难掩嘲讽。   如此费尽心机的血脉造假,是费尔南为了彰显血统高贵,但他的真实出生不过就是马赛小城附近的一个普通加泰罗尼亚人,有着西班牙血统。   提到西班牙,在已知的消息中莫尔塞夫伯爵府邸不只有一幅纹章。   “莫尔塞夫伯爵的「金鸫」家族纹章之侧,还放了伯爵夫人的家族纹章。上面画着一座银色塔楼,西班牙的贵族纹章之一。”①   费尔南与梅塞苔丝是表兄妹,两人都在加泰罗尼亚人聚集村庄生活长大。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家族纹章,其真实性也就是那几分西班牙血统了。   梅塞苔丝即便不知道费尔南曾经诬告陷害爱德蒙被关押入死牢,不知道她的丈夫以卑劣手段杀害恩主获得财产与军功,但对于正大光明悬挂在家中的造假纹章,总不可能一无所知。   她清楚自己所享受的富贵生活是基于谎言之上。区别在于这个谎言暴露了多少,其下掩藏的罪恶程度究竟有多深重。   爱德蒙眼底露出一缕悲凉。   事到如今,他不会去责怪梅塞苔丝的选择,但对曾经的恋人无法毫无芥蒂,已然没有了多余的感情。   珀尔听到此处,通过分析E先生的微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Well,Well!我懂了。莫尔塞夫,好吧,这是一个假名。名字是假的,而真相是您与他曾经是情敌关系,他的夫人是您曾经的恋人,对不对?   求而不得的爱情,令人心生妒忌。妒忌引发罪案,罪案招来复仇。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您要吸取经验教训——智者不入爱河。放心,我会支持您的。”   爱德蒙听到这里,立刻不悲凉不愤懑了,兰茨先生怎么能有这样的总结陈词?!   他从没想过与梅塞苔丝破镜重圆,过去的就过去了,十年冤狱早就让他彻头彻尾地变了。   现在已经站在爱慕兰茨先生的爱河中央。   如果珀尔不下水,就不是两个人乘风破浪,而是他一个人被淹死。   爱德蒙想要申辩,几度试图开口又怕言多必失,彻底掉入自己挖的坑里爬不起来。   忽然,灵光一闪。等一等!坏狐狸这样讲话,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一种可能,是有一点点的小小的吃醋呢?? 第128章 塞纳河旧梦   假设兰茨先生有一点点吃醋, 这猜测令人喜忧参半。   喜的原因自不必说,如果没有情愫何来醋意;   忧的理由也不难理解,珀尔过于擅长逗人玩, 指不定会怎么戏弄他。   爱德蒙对于如何应对那句「智者不入爱河」, 在立刻示弱求饶或继续强装镇定之间反复横跳。   最后,他选择了彬彬有礼地反问:“恕我冒昧, 兰茨先生, 您的逻辑学师承哪位名师?”   看似反问,实则暗讽。   潜台词:哪位大聪明教导您如此总结陈词?难道曾经遭遇过背叛与诬陷,就不再相信世上依旧存在美好而坚定的感情。   呵呵!那就成了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该不是兰茨先生吧?   其实是爱德蒙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认定自己不会再爱。   不信会爱上一个人,更不提还是一个男人。现实总给人猝不及防地暴捶,让他一头栽到坏狐狸的世界中不愿离开。   不等珀尔闻言变脸, 他立刻补充声明, “当然了, 我认为兰茨先生您与您的逻辑学老师必有不同。您如此智勇双全、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必然不会胆小到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珀尔从容不迫地靠坐在椅子上, 任由对方堆砌浮夸的溢美之词。   别以为夸她就能改变什么, 像她这么心性坚毅的人,岂会为随便谁讲的几句话就动摇,再说她从来天真地被蛇咬过。   眼底, 却有笑意一闪而逝。   才不是被顺毛摸就变了态度,是原本就在逗人玩。何况, 亲爱的伯爵并不属于“随便谁”的范畴。   当下却没有心口如一, 不曾表现出任何和颜悦色。   她似笑非笑地回应:“承蒙赞美。伯爵, 您的修辞学学得不错, 想来也是师承名师了。有机会为我引荐一番,让我学习全方位无死角掌握语言的艺术。不然总是实话实说,太容易得罪人,又有谁不喜欢甜言蜜语呢?”   翻译一下:基督山伯爵,恭喜您,获得标签「花言巧语」。   爱德蒙倍感冤枉。论巧舌如簧的本领,兰茨先生远胜于自己,都快到睁眼说瞎话的境界了。   他却不能瞎说大实话,只能非常自然地转移话题,索性承认了有一位非常好的老师。   “您说得对,我的恩师法利亚神父是一位惊世奇才。教导我无穷知识,赠予我无尽财富,没有他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他令我在死牢中脱胎换骨,在深渊里涅槃重生。”   对法利亚神父的感激,用七天七夜也讲不完。   提到故去的老师,神色也柔和了下来。索性就此展开,和盘托出十四年前遭受的冤案始末。   从一位平凡的水手在订婚宴上突然被捕入狱讲起,熬过了漫漫十年的昏天黑地冤狱,到借着法利亚神父之死返回人间。   这是他第一次将悲惨的往事诉之于口。提及过去,竟然感怀多于痛苦,不再是刚刚越狱时的满心戾气与压抑悲愤。   记忆里更多是与法利亚神父相处的教学场景,而已经不在留恋作为水手的平凡生活。出狱四年,没有停止复仇的脚步,但也没有辜负神父最后的心愿。   ——神父说:请不要为了只为报仇而活,那会让心堕入黑暗深渊。如有机会再看到外面的世界,试一试去追求幸福生活,才能获得灵魂的新生。   “十年牢狱,我有两大无法挽回的遗憾。因为我的被冤入狱导致父亲一病不起,而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与法利亚神父说好一起逃出伊夫堡监狱,但我没有能力治疗他的蜡屈症,最终只能阴阳相隔。”   爱德蒙对此悲伤又无奈,“人不是神,总有做不到的事,所以弱小的人难免会做出软弱的选择。我能理解梅塞苔丝的选择,也感谢她尽力照顾了我的父亲一年半。   在父亲死后,她孤苦伶仃,完全看不到我有出狱的可能性,也不知道我是被费尔南所害,最终嫁给了对她穷追不舍的费尔南。”   那么对曾经的未婚妻有没有怨怼?   毕竟是费尔南写诬告信导致冤狱发生,进而诱发了老唐泰斯的死亡,起因就与痴恋梅塞苔丝相关。   爱德蒙不想去恨。   这件事该怪罪的是作恶的费尔南,也怪当年自己太单纯不懂人心险恶。   然而,要说对梅塞苔丝没有芥蒂,也绝无可能。   因为死者不能复生,因为牢狱之灾的艰难痛苦不可能当做从未发生。   何况,梅塞苔丝偏偏嫁给了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结婚生子,十年多过着富贵荣华的生活。   “兰茨先生,您瞧,我的前半生就是一场命运弄人的讽刺剧。”   爱德蒙认认真真地剖析过往,也是存了一些小心思。   小醋怡情,大醋伤身,他愿以坦诚来换得两人的关系融洽。   最后总结:“回望前三十二年,我身上的幸运值真是少得可怜,但它们都用在了最关键的时候。   一次是在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遇上了法利亚神父,另一次就是在暴风雨夜的茫茫大海中被您施以援手。   说来,我会竞拍您提供的那枚左旋大理石芋螺,也是因为与恩师打了一个赌。   他认为这个世界上必有能令我重获幸福的奇迹发生,以能不能见到举世罕见的左旋海螺为赌约。   如果我遇上了左旋海螺,就要试图去拥抱幸福,而非沉溺于复仇的黑暗。时至今日,我非常庆幸恩师赢了。”   话到此处,爱德蒙站起身来。   目光灼灼地看向珀尔,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致敬礼。   “兰茨先生,请允许我正式自我介绍。爱德蒙?唐泰斯,来自法兰西的马赛城,在此向您致以万分真诚的感谢。您的出现对我是一个奇迹,更为我带来了独一无二的珍宝。”   是什么珍宝?   不仅仅是那枚价值连城的左旋海螺,远比它更重要的是珀尔出现在他的生活这件事。   珀尔一直神色自若,此时也不由勾起嘴角,浅浅笑了起来。   对面的傻兔子原地躺平,主动露出毛茸茸的肚皮了。她礼节性地回以微笑是十分正常的行为,才不是被花言巧哄住了。   “我接受您的致谢,同时也赞同您说的,法利亚神父是一位非常杰出的智者。可惜,我没有机会面对面聆听他的教诲。如果您不介意,以后有空带我去墓前祭拜一番。”   伊夫堡监狱四面环海,死牢里的犯人在死后多数只有一个归处——大海。   沉尸海底,让大海成了死囚犯们的天然坟场,而能够被亲友收尸的死者是极少数。因此,伊夫堡监狱才被称作地狱,进去时是人,出来时就是鬼了。   尽管如此,珀尔认为爱德蒙应会为恩师建一座衣冠冢。“我猜,您是为神父立了墓碑?”   “是的,我在巴黎的拉雪兹神父公墓为法利亚神父落葬。”   爱德蒙欣然同意了珀尔的悼念之约。   “老师的尸体归于大海,他留下的唯一一件实物,就是我越狱而出时携带的小刀。您还记得它吗?”   越狱而出时,除了一身囚衣,只带了那把法利亚神甫自制小刀。   小刀看起来廉价极了,却是救命的利器。   它在外面的世界唾手可得,但囚犯在死牢内要一点点积攒材料亲手制作出来,那让它变得无比稀有。   珀尔当然记得那把刀。被救上船的马耳他水手长须长发,衣衫被利刃割坏了,看不出是囚服,而只带了一把刀。   “这样看来,那把刀帮了您的大忙。不只是划破了囚服,让您避免逃犯的身份暴露。更重要的是帮您割断了捆绑手脚的绳子,否则您就要沉尸海底了。”   伊夫堡监狱处理死囚尸体不是直接扔海里。而是先套麻袋,后绑四肢,加上几块大石头,保证尸体沉入水中,死得很透彻。   爱德蒙叹息,“是的,老师在去往天国之前,还为我留下逃出生天的神器。如今将小刀埋在公墓,也算是见刀如见人。等破了失踪案,我就与您一起去拜访老师,我想他的在天之灵必会庇佑您的。”   岂止是庇佑。   敢确定如果法利亚神父在世,必会兴高采烈地抢着给他与兰茨先生做证婚人,根本不在意是不是两个男人结婚。   这似乎想得有亿点点远了。   刚刚直抒心意的明示,尚未得到珀尔的正面回应。   没关系。   失落之后,继续奋起直追。   这不会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   往积极的方面想,珀尔主动提议一起去凭吊法利亚神父,四舍五入,不就是一起见家长了?   爱德蒙很清楚自己有点飘远了,尽力拉回发散思维,回到眼前的案件上。找到失踪的劳拉很重要,她是费尔南弑主的关键性证人。   “兰茨先生,您说已经去过扬克夫人的住宅,那位昨天一夜未归。暂时无法确定她与劳拉、米歇尔的失踪是否有关联。现在是想问我有没有盯紧费尔南的动态,以便确认这两天他有无异常情况?”   珀尔点了点头,“您有监视莫尔塞夫伯爵府吗?”   “谈不上监视,只是安排人手在他家斜对面的咖啡厅坐一坐。”   爱德蒙是在八天前的夜宴上重遇费尔南。短短八天,没夸张到能立刻在对方的府邸安插内线,只在外围先派人观察一番。   晚餐前,他看过近日来的所有观察记录,其中没有劳拉、米歇尔在费尔南家附近出没的消息。   “线人没发现异常人员在他家附近徘徊,费尔南近期生活规律,基本就是两三天一场宴会。前天下午一直到今天上午,案发时间段,他都在拉斐尔公爵的古堡,那与巴黎市内有五小时车程。   昨天我也去了公爵宴会,基本能排除费尔南直接动手绑架或谋杀劳拉与米歇尔,他没作案时间。   至于另派杀手行动,那种可能性其实不高。因为弑杀恩主、夺取价财是绝对见不得光的秘密,找人暗杀就有暴露的风险。”   如果不是劳拉的仇家为杀人灭口作案,那么她与情夫米歇尔的失踪究竟是为什么呢?   案情分析绕回了原点。   珀尔试图从那对看似普通的情人的生活轨迹出发,推测哪里出了意外状况。   “对于劳拉与米歇尔来说,两人在巴黎一年半过着极其平淡的生活,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工作与回家休息,偶尔在周末去逛一逛公园或去餐厅吃饭。   前天是周二,远不到逛街的时间。要说近期有什么特别事件,只有那次城堡丧宴打破了他们的一贯生活节奏。假如丧宴上遇到的两个仇人没有作案,那么嫌疑就给到了其余二十五人身上。   前天傍晚五点半,米歇尔下班后,他半途遇上了一件事,阻止了他回家的脚步。他没有事先通知劳拉女士,说明这件事要不就是突发的,要不就是他看来很容易完成,根本不耽误晚饭。”   会是什么事呢?   这件事与丧宴有没有关联呢?   下一刻,珀尔与爱德蒙异口同声。   “亲爱的伯爵,您没有外出刮胡子的习惯,看来是一个好习惯。”   “兰茨先生,您该夸奖我了。不去理发店刮胡子,也许是保命的好习惯。”? 第129章 塞纳河旧梦   珀尔与爱德蒙不约而同怀疑起理发师陶德, 不是凭直觉而有理论依据。   在城堡夜宴时,米歇尔几乎没怎么开口,令人有印象的是他出言赞同陶德与洛维特夫人的观点。   当时, 那对邻居男女齐声反对「丧宴」所体现的暗色系风格。   认为丧宴呈现的黑暗美学完全无法运用到理发店与肉馅饼店内, 大肆强调温馨色调才能带给客人舒适感,同时否认向死而生能得到灵魂洗涤。   “饭桌上, 米歇尔表示将来会去光顾陶德的理发店。陶德还趁势推销了一波, 说自己的剃须技术不错。”   爱德蒙记得非常清楚,因为他对于剃须一词很敏感。   可没忘了珀尔跃跃欲试想对他的胡茬动刀,美名其曰回报他的洗发帮助。   话说回来,剃须是一件非常日常的事,熟练的理发师五分钟就能全套搞定。去刮个胡子,根本不影响回家吃饭, 就没必要特意提前告之家人。   假如米歇尔一改往日的剃须习惯, 前天下班时决定换一个理发师而前往陶德的理发店, 也不会特意通知劳拉。   爱德蒙问:“米歇尔工作的银行在哪里,距离陶德的理发店有多远?”   “步行大约十五分钟。”   珀尔回想路线, “从理发店出来前往米歇尔的住处不算完全顺路, 但也无需绕行太远。比起平时的通勤路线, 只多十分钟的脚程。”   一般情况下,晚回家十分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无意间落入死亡危局,一秒之差也能决定是生是死。   珀尔立刻戴上手套与帽子, 决定连夜去深入调查。   “费尔南出身普通,却编造最古老贵族的血脉身世。由此可见, 一些人越去标榜什么越缺乏什么。陶德与洛维特夫人在宴席上极力标榜给客人最温暖贴心的服务, 亲爱的伯爵, 您认为他们其实缺少什么呢?”   答案, 昭然若揭。   爱德蒙也穿上了外套站了起来,他想起那些诡异传说。   “不存在宾至如归的服务,而是走向一个极端反面。传说里,进入森林深处不能随意投宿。那里有伪装成人类的妖怪,会把迷路的旅人杀害,熬制成人肉汤食用。我现在高度怀疑,洛维特夫人的肉馅饼店食材来源有问题。   理发店成为了屠宰场,客人不是被当做上帝,而被当做了食材。它与肉馅饼店就隔一堵墙,食材运输障碍为零。左边杀,右边卖,不能更迅速了。”   这些推测是不是真的?   先要确定米歇尔在失踪前的胡子头发长度,以及他有没有顺口提过要去陶德理发店。   另外,陶德理发店的客户群定位是什么样的?那些客户群之中曾经发生过失踪事件吗?   如果陶德与洛维特夫人合谋杀人,被害人的尸体残余是怎么处理的?   肉能做馅饼,但还有人头、人骨、内脏等等,那些所谓垃圾是就地掩埋,或是混合普通的动物厨余垃圾丢弃?   理发店与肉馅饼店都有大量用水需求。   前者要为客人洗发以及清洗大批量的毛巾,后者更不必提是要清洗鲜肉食材。通过排水情况能否观察到异样?   另外涉及销赃问题。   假设有客人被害,其随身携带的值钱物品是被弃之不用地藏起来了,还是索性卖掉换钱呢?   以上每一条都是可供调查的方向。   然而,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   调查搜证需要时间,时间却不等人。   失踪黄金搜救期72小时到明天截止,假设劳拉与米歇尔还活着,他们能等到证据链确凿再被救援吗?会不会在此之前就给灭口了?   “我知道,这样做很冒进,但它最快速有效。”   珀尔表示,“今夜一旦能掌握部分线索,就直冲理发店与肉馅饼店。”   部分线索,是指今夜能立刻查清楚的事。   “先去找海德问一问,是否了解其米歇尔叔叔近期有没有剪发剃须的想法。   如果得到肯定答案,再就找洛维特夫人肉馅饼店铺所在地的垃圾清扫工了解情况,平时的垃圾都会运往何处。或许,我们能找到外泄的蛛丝马迹。”   法律的角度,能凭部分线索就搜店吗?   爱德蒙不屑回答这个问题,他的亲身经历证明了如今法国的法律不是为底层群众服务的。   巴黎警察厅压根不会管两个工人的失踪,但一旦有上层对其施压,别说有部分线索了,即便没线索都敢强冲。   事急从权,避免强攻店铺免得误伤人质,也有引蛇出洞的方法。   “请等我五分钟,我去拿几瓶小玩意,有备无患。”   说着,爱德蒙往四楼上实验室的方向去了。   没有辜负法利亚神甫狱中的化学知识教学,闲来无事时研究一下毒物,顺便制作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烟雾弹。   这就取来六瓶简装烟雾弹,“如果不强攻,可以选择声东击西的方式。让罪犯以为屋子着火了,趁着他们逃出来,我们冲进去找人。”   珀尔瞧着五只贴着 “(^0^)”笑脸简笔画标签的玻璃瓶,不由瞥了一眼四楼实验室方向。   现在几乎能断定某人在她面前装成一只傻乖甜的大兔子。   在她看不到地方立刻秒变吸血鬼,兴致勃勃地制作各类危险物品,说不定还垄断了欧陆黑市特殊物品供应源。   “兰茨先生,这些是无毒的。”   爱德蒙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越发古怪,必须要开口解释几句。   “使用石蜡与淀粉制成,有些剧院演出时也会用到,能模拟出着火后浓烟滚滚的效果。”   珀尔点了点头,反问:“所以说,您也制作了有毒款吧?”   爱德蒙眼神飘了一下,理论自然要结合实践才行。在牢狱里掌握了毒物学,不在实验室内操作一番怎么能说学会了。   “请放心,它们不对外销售。闲来无事时,我做着玩而已,数量很少。”   珀尔再次点头,赞叹地说:“您的兴趣爱好,真的很特别了。”   爱德蒙暗道,他可不就是爱好很特别,否则又怎么会喜欢一只坏狐狸。   兰茨先生与实验室里的那些危险品比一比,谁更危险是一目了然的事。   有些大实话不能瞎说,这会言之凿凿地保证一点。   “我没想用这些东西来复仇,毒死那三个人,这太便宜他们了。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在监牢里生不如死地了却残生,那还差不多。”   珀尔投去深深一瞥,“我相信您合理使用的危险物品。只是提醒您,务必注意实验安全,可别自己把自己给毒死或炸飞了。或许,今年给您的圣诞节礼物可以是《化学品安全操作手册合集》。”   爱德蒙毫无异议,只要是珀尔送的礼物都是好的。   实验室话题以后探讨。   眼下是亟待确定理发师与馅饼店主的作案可能性。   夜间九点,海黛暂住的房屋大门被敲响。   来不及去感叹兰茨先生来带新线索的速度很快,就被其新的怀疑方向给惊到了。   当被问及米歇尔叔叔是否有去理发店的想法,海黛给出了肯定回答。   四天前,米歇尔确实在餐桌上随口一提。他想要趁着哪天下班绕道去剪发,试一试陶德的手艺,但没说具体哪天去。   这番回答无疑让珀尔的推测可信性更高了。   另一方面,爱德蒙找到两家店铺所在地区的垃圾清理负责人,确定了洛维特夫人的厨余垃圾处理方式。   肉馅饼店会购买活的猪、鸡、鹅,取肉做馅饼出售。   把骨头内脏等残余卖去巴黎动物园,给那里的大型猛兽比如老虎、狮子食用,能换得一笔小的进账。   顺藤摸瓜,这就去巴黎动物园一探究竟。   临近午夜十二点,动物园守门室被敲响。   来人想要瞧一瞧给猛兽区准备的餐食,尤其是从洛维特夫人肉馅饼店送来的食材。   守门人听到这种荒谬绝伦的要求,第一反应就是抄起扫把,将半夜没事瞎搞的两个英俊男人给打出去。   后来呢?   守门人当然没有机会拿起扫把。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飙升的怒气值在一千法郎面前极速下降,当场表演一个裂嘴大笑。   暗夜来客不是要去猛兽区与老虎跳交谊舞,只是去食材储备仓库看一看给猛兽伙食,带路参观食品库又没安全问题。   守门人稍微挣扎了一下,亲自带路做了向导。   没办法,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只要偷偷接下这一单,他就能赚到一年也挣不到的钱。   不只守门人一个。动物园夜间共有五人值守,都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加班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来个古怪客人入内了。   “就是这里。”   守门人打开了地窖冷藏室,地上有十一口箱子。   “食材都在这里,没有特意区分是从哪里收来的肉料。大概是左边三口箱子里混有洛维特馅饼店的供应生肉。你们想怎么看?”   现在还能怎么看,当然是一一检查过去。   爱德蒙提着煤气灯,负责照明。   珀尔换上了橡胶手套,带上自制口罩,开始翻查起一堆内脏与带血肉的骨头。   守门人只觉一股腥味在鼻尖挥散不去。   心里不断嘀咕,这两个有钱人大半夜不睡觉,究竟是要来这里找什么啊?   二十分钟后,他的脸色赫然惨白。   只见从生肉堆里,被找出了四分之一的人类左耳。   守门人颤抖着问:“这、这、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动物园提供的饲料,都是来自猪、鸡、鸭与鹅啊!”? 第130章 塞纳河旧梦   十月末的巴黎, 深夜气温低至4℃,阴冷的地下室内温度更逼近零度冰点。   被关押在地窖内,日夜不分, 对于时间流速的感知渐渐失灵。   寒冷、饥饿, 死亡近在咫尺,恐惧被无限放大, 很难相信尚有逃生的希望。   米歇尔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只是来理发剃须而已, 他喝了一杯陶德特调的香茶后居然就昏迷了。等清醒过来已经被扔在地下室,嘴巴被堵住,四肢被紧紧捆绑住。   这里仅有一扇气窗在楼梯顶部,没有其他的通风口。   满屋子都是腥臭的气息,环视墙壁与地面是大片大片的干涸血迹。   正中央处有一张长方形的金属桌,上面有一盏幽暗的煤油灯, 映照出桌子也被血迹侵蚀的斑驳痕迹。   很快, 米歇尔就知道是什么被杀了。不是鸡鸭猪羊, 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超大置物架靠墙摆放,10x1x4米高的木架子上赫然摆放着一排排人头。   共有五十四只, 全都没有肉了, 而是干干净净的白骨, 像极了在汤里煮干净后被捞出来的骨头。   显然,这里是一处秘密屠宰场,人头是杀人犯处理好的战利品。   无法喊救命, 嘴巴被布堵住了。无法逃跑,四肢被紧紧锁住。   大约在他清醒之后的三个小时, 理发师陶德与馅饼店主洛维特夫人将三个昏迷的女人一个接一个抬了下来。   劳拉、扬克夫人与她的侍女, 三人都是昏迷状态。   米歇尔见状拼命挣扎, 想要做一点什么, 奈何完全无能为力。   陶德竟然还出言安慰,让米歇尔不必着急。每一个被绑入地下室的人,早晚都会被杀。   这次第一批杀得是扬克夫人与其侍女。而劳拉与米歇尔会留到10月31日万圣夜的早上再宰,用他们的肉作为万圣节特别款馅饼。   “万圣夜亡魂来到人间狂欢。我对你们可真是不错,让你们做鬼情侣参与到亡灵盛会中,是不是比「丧宴」刺激多了。   美味审核会太虚伪,以为搞出黑色装饰风格就能够办出死亡盛典的气氛,那是虚有其表。   真正的丧宴要全身心地参与其中才行,以人为食材,才能身临其境地体验。   米歇尔先生,您与劳拉女士本不在我的客户名单上。我更偏向为扬克夫人这类有钱人服务,提前送他们去往另一个世界。   您的运气很好,作为幸运观众出现在了城堡宴会上。   当时您不认同美食协会的黑暗风宴席,相识一场就让您体会最刻骨铭心的、最真实的死亡美味之旅。”   陶德摆开一排锋利刀具。   一边现场宰杀扬克夫人与侍女,一边对清醒的米歇尔洋洋洒洒发表了一串感言。   伴随人血流淌一地,两具尸体被快速肢解。   米歇尔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幕,仿佛能同步感觉冰冷锋利尖刀是落在自己的皮肤上,正在划开他的血肉。   他几乎要晕厥,但当恐惧到了极点,生怕一闭眼就被剁碎,反而强撑着没有闭眼。   眼睁睁看着昏迷的扬克夫人被绑到在金属操作台上,先被一刀切断了颈动脉。   血液喷射而出,分尸声随之响起。“滋滋”是切开肉的声响,“咔嚓”是剁开关节的声音。   先由陶德杀人分尸,后有洛维特夫人接手处理细节。   将大块肉剁成肉泥,再将骨头剁成小份,剔除人类特征的部位,比如头骨扔到木框里。   把内脏与腿骨、手臂等部位稍作切碎处理,不细看无法辨识它们来自人类。   两个人神色自若地挥刀,仿佛切得根本不是人类。   刀法迅速,是对此血腥场面司空见惯,一个小时就剁好分装了两具尸体。   完工后,洛维特夫人笑呵呵地与米歇尔道别。   让他不要着急,万圣夜很快就到了,也就是再等两三天。很快,他就会积极参与到盛大的死亡派对中。   谁想参加这种派对!   米歇尔最后悔的事就是去了城堡宴会。   他以为那是一次少有的幸运,抽到了高档宴席入场名额,能带着劳拉去吃一顿好的,谁想到引火烧身。   不知过了多久,劳拉也从昏迷中苏醒。   眼前金属操作台上的鲜血淋漓残迹,让她瞬间回想起九年前的夏天。   那时,劳拉还叫凡瑟丽姬,她还是总督夫人。   她的丈夫阿里?铁贝林被费尔南背叛。   费尔南勾结了奥斯曼军队攻城。总督府被攻破,铁贝林被活生生地砍下了头颅,尸体被悬挂于城门之上。   府内的其他人或被杀或被当做奴隶发卖。整个亚尼纳城里但凡敢抵抗侵略军的人皆被屠杀,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差一点点,凡瑟丽姬因为受到过度刺激,猝死在丈夫身首分离的尸体前,但不知是什么力量让她幽幽转醒。   其实,苟延残喘地活着比瞬间死去更痛苦,但过来就必须支撑下去,三岁多的女儿海黛需要母亲。   一夜之间跌落地狱,从总督夫人成为奴隶,也要想尽办法保护女儿长大。   九年前,撑过了屠城;   两年前,逃出了暴虐的亚历山德罗子爵魔爪,化名为劳拉躲进了巴黎。   这一次呢?不知道命运会不会给她第三次死里逃生的机会。   劳拉被绑到血腥地下室,此刻庆幸却比恐惧要多,庆幸的是海黛没有被一起抓进来。   而她本人对死亡的恐惧早就九年前就被仇恨压过。哪怕此时死去,也是遗憾不甘于没有亲眼看到卑劣小人付出代价。   九年以来,虽然想过报仇,但更多希望女儿能够平安长大就好。   毕竟,费尔南摇身一变,变成了塞尔莫夫伯爵。仅凭她们母女去递交诉状,只怕等不到开庭就被灭口。   眼下不再想尚未报仇就会被害的遗恨,只默默向上帝祈祷,保佑海黛不要太大胆单独调查。一旦闯入了理发店或肉馅饼店,那就会重蹈她的覆辙。   她怎么会被打晕的?就是孤身一人冒险调查。   由于曾经与扬克夫人结缘颇深,她认为与米歇尔失踪看了能与这个女人有关。   扬克夫人对看不顺眼的人不是逼其家破人亡,就是要将人折磨地生不如死。   劳拉觉得自己的伪装可能在城堡丧宴上暴露了,连累米歇尔遭遇扬克夫人的报复式绑架。   当在路上偶遇扬克夫人就顺势跟踪她一段路,瞧一瞧怀疑是否正确。   发现扬克夫人与侍女进入洛维特馅饼店。可一个小时过去,前后有十二个客人进门买东西又出来,唯独不见不见扬克夫人两人出来。   这个寡妇向来追求排场,不屑于街头小吃。就算心血来潮买馅饼试吃,怎么会在馅饼店里坐一个小时?   当时,劳拉疑心渐深,怀疑馅饼店会不会是销赃据点?扬克夫人绑架了米歇尔后,故意将人藏在了外面?   进店一探,馅饼店分为外带区与堂食区,而店内空空如也,哪有扬克夫人的踪影。试探着问了店主洛维特夫人,却被告知扬克夫人已经离开。   人明明没出来,馅饼店肯定有问题。   她没敢立刻叫破猜测,先离开了馅饼店。   又是在附近绕了一圈,试图寻找蛛丝马迹。在隔壁理发店的后门发现了一枚纽扣——正是米歇尔外套上的。   敢如此肯定,因为扣子的新旧程度、磨损痕迹与米歇尔的衣服纽扣如出一辙。   劳拉通过这条线索,越发确定米歇尔的失踪与此处关系。   她却走入思维误区,认为扬克夫人必是与馅饼店主勾结。所谓离开,是她去了店内密室折磨米歇尔。   于是又一次折返馅饼店,点了一份午餐,佯装无事发生地吃了几口。正想要尽可能要试探一二,却没想到中途昏迷了过去。   等再清醒,面对着一室鲜血与大架子上的人头,还有米歇尔拼命挣扎向她使眼色,已经明白了地下室发生了什么。   有的事猜中了开头,但没有料到它的结局。   谁能想到两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店铺,居然暗藏了秘密屠宰场。扬克夫人不是与店主勾结,而是已经被宰杀。   巴黎,这座城的景色越迷人,潜藏的杀机越深重。   米歇尔与劳拉被困地窖,被断食断水,只能拼着眼神交流相互打气。   可煤油灯终会烧尽,室内彻底陷入黑暗。黑暗中时间流速变得模糊,逃出升天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两人强撑着保持清醒,但终是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过久,似醒非醒,意识模糊,似乎看到了雾气弥漫。   浓郁的黑雾里冒出了几簇亮光。   光,迅速奔来,分辨不清是鬼火憧憧,或是来自天堂的圣光照耀。   究竟是谁来了?   时间倒推一个半小时前。   珀尔与爱德蒙在巴黎动物园的食材库内发现了四分之一的人耳。这个证据足以证明馅饼店存在问题,洛维特夫人具有杀人分尸的重大嫌疑。   刻不容缓,立刻联系巴黎警察局。   局长立刻组织警员们出警。   不论是因为出现了作为关键证据的人耳,或是因为要求警力支援的是基督山伯爵,反正是展开了迅速救援。   依照计划,引蛇出洞。   陶德与洛维特的店铺都是商住两用型。计划先投放烟雾弹制造火灾效果,将两人从住宅内逼出来,而后将其迅速制伏,再冲进去寻找受害人。   凌晨三点左右。   陶德在梦中被一股刺鼻气味呛醒,发现烟雾弥漫到了两楼卧室。   开窗,看到大街上也是黑烟弥散;冲下床一看,住宅内更是浓烟滚滚,也不知道起火源头在哪里。   只能先往外跑,听到街上隐约传来“着火了”、“哪里着火了?”的恐慌叫嚷声。   万万没想到,他前脚刚刚跨出店门,黑烟滚滚中忽然伸出了一双白手套,将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精准地将他锁喉,遏制了叫喊的可能性,就把他反扣在地。   紧接着,一盏煤油灯靠近,贴到他的脸侧照了照。也让他看清了,制伏自己的人是穿着披风宛如吸血鬼般的基督山伯爵。   “是理发师陶德。”   珀尔提着灯,确定了第二个犯罪嫌疑人落网,第一个就是早三分钟从隔壁馅饼店跑出来躲火灾的洛维特夫人。   两个凶残的嫌犯被控制住,警队立刻进店搜查,很容易就发现了两家店通往同一个地窖的入口。地下有一条连通的走道,通道地表还有血迹残留。   砸掉了反锁地窖的铜锁。   冲下楼梯,看到了被捆绑的米歇尔与劳拉。不幸中的万幸,两人虽然昏迷,但还有心跳呼吸。   “劳拉!醒一醒!”   “米歇尔,还能听到吗?”   珀尔快速给两人松绑,拍打着两人的面部,试图唤醒他们的神志。   劳拉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神志模糊之间,她似乎看到了俊美的天使。   咦,背后怎么又飘来一只脸色幽白吸血鬼?天堂怎么有吸血鬼?或者她是闯入了地狱,发现了一对双宿双息的堕天使与吸血鬼?? 第131章 塞纳河旧梦   万圣夜前夕, 巴黎惊现「人肉馅饼」。   这起耸人听闻的血案,随着各大早报的报道迅速传了开来。“理发师陶德”、“馅饼店主洛维特夫人”成了新一代恶魔的代名词,比今年初春伦敦出现的弹簧腿杰克更令人胆战心惊。   弹簧腿杰克更似都市传闻, 听说的人多, 见过的人少。   理发店与馅饼店却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大多数人都去过这类店铺。   即便没有光顾陶德与洛维特夫人家, 但这种血案令人杯弓蛇影, 怀疑城市其他角落还有「人肉披萨」、「人肉汤」、「人肉通心粉」等等潜伏的分尸杀人犯。   一时间,风声鹤唳。   尤其是传出消息,两位凶犯原计划制作万圣节特别款人肉馅饼,这让很多预定举办的大型万圣夜活动都被蒙上一层阴影,每吃一口就怀疑自己吞了人肉。   另外,巴黎动物园的猛兽遭受无妄之灾。   有人提出那些吃过人肉的猛兽, 是不是会变得容易攻击人类?因为它们记住了人肉的味道, 认为这是一种可以食用的食物了。   如此一来, 为避免将来发生饲养员与研究员遭遇园内猛兽捕杀的惨剧,是否率先处死那批吃过人肉的动物?   赞同者与反对者争执不休。   理由无外乎几条, 比如从人类的安全考虑应该有备无患, 比如从动物的角度看它们是被动被喂食人肉而非常无辜。   陶德与洛维特夫人的店铺开了两年多。   两人被捕后, 拒不配合交代案情。尽管如此,他们的死罪是板上钉钉。   人证物证俱在,劳拉与米歇尔作为血案幸存者, 以及地下室的五十四颗人头与尚未处理好的扬克夫人及侍女头颅,这些足以证明其杀人分尸事实。   新闻报道此案是为搜集被害的五十四人身份信息。   亲朋好友请回忆, 身边的失踪者是否曾经提及这两家店铺, 可能就是受害人。   另外, 根据米歇尔的回忆, 陶德亲口提及他的“客户对象”多是有钱人。这意味着曾经被谋杀分尸的目标对象,多似扬克夫人这种有一定资产的人群。   陶德与洛维特夫人为了避免被查出真相,或是多选择单独来巴黎旅行的有钱游客,而不是常住巴黎的上流阶层。   由于在两家店铺内没有发现被害者的随身私人物品。警方只能着手调查黑市销赃渠道,以而推断哪些可能是理发师陶德的销赃物品。   此次特大血案的受害者当然不只已知被杀的五十六人,更有一大群买过洛维特夫人肉馅饼的食客。   谁也说不清楚有没有吃过人肉饼。   依照两年内杀害56人的速度,平均每个月有2.33个被害人。   馅饼店内搜出了正慢火小炖的人骨汤。这意味着哪怕客人没吃过人肉,也可能不知不觉喝了人肉汤。这让买过洛维特夫人店铺食物的顾客,全部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心理阴影。   『……据悉,近日巴黎各大集市的蔬果零售价上涨,或会形成一股素食风潮。警视厅向兰茨先生与基督山伯爵表示特别感谢,两位的全力调查让本次特大凶杀案得以顺利告破。   最后,笔者有一个小疑问。距离1839年结束还有两个月,在正式迈入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之前,还会有更匪夷所思或令人发指的案件被爆出吗?请让我们向上帝祈祷,但愿世界多一些和平。』   费尔南放下《巴黎新闻速递》,猛灌了一口咖啡,压下强烈的恶心反胃感。   只要想起曾经与陶德、洛维特夫人同桌而食,他就整个人都不舒服——自己差点就成了砧板上的人肉。   幸好自己的直觉准确。第一时间察觉城堡丧宴的气氛极度不详,与出席宴会的其余人都不再往来,这次是逃过一劫。   庆幸归庆幸,后怕是后怕。   理发师陶德那类潜伏在人群中的凶残杀手,指不定在某个日常场景里会再次出现,从背后捅他一刀。   费尔南越想越不舒服,抬头看到妻子梅塞苔丝路过起居室门前。   房门敞开着,梅塞苔丝却对屋内的男人视而不见,仿佛把沙发上的丈夫当做了空气。   “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费尔南叫住了对方,“巴黎可不太平,我们才搬来不久,对此情况不够了解。你有什么想吃的,招专业厨师回来做,不要在外的店铺随便买。”   梅塞苔丝听到问话,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朝门内看去,毫不意外看到丈夫的脸色很差。“我看过报纸了。谢谢提醒,我会安排好厨师的。”   然后呢?   费尔南等待着下文。   十几天前他去了味道审核会举办的城堡丧宴。   回家后将大致情况都告知了妻子,让她也避着些性情古怪的人。   如今,人肉馅饼店的案件曝光。梅塞苔丝既然看了报道,难道不该说几句关心丈夫的话吗?   梅塞苔丝却没什么好说的,她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您一直都很幸运,逢凶化吉,财源滚滚。完全不必担忧落入连环杀手的陷阱。”   如果是真的幸运值高,这话听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   费尔南却非常心虚,只有他知道自己所谓的好运是怎么来的。   从十四年前寄出诬告信的那一天起,他的双手就不干净了。   为了拆散梅塞苔丝的上一段婚约,将爱德蒙送入死牢,他就能成为深情陪伴者乘虚而入。   有一就有二,为了娶妻不择手段,为了财富与地位也一样。   参军后支援亚尼纳,却出卖了信任他的顶头上司阿里?铁贝林。   先血洗总督府,如今发家致富的钱财都是灭门案中抢来的,更凭着与土耳其军队暗通曲款交换情报而立了所谓军功。   此刻,听到妻子说他幸运到不必担忧遭遇连环杀手,反而感觉这像极了其恶毒的诅咒。似乎在说「看你还能幸运多久!必有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找你报仇雪恨。」   费尔南知道自己疑心生暗鬼,但无法控制住恼羞成怒。   “梅塞苔丝,你是什么意思?!我差点就被两个连环杀手给坑害了,而你在听说这则消息后,对你的丈夫安危不闻不问,你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吗!”   其实,这样的相敬如“冰”,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九年以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硬。   十二年半之前,梅塞苔丝安葬老唐泰斯。隔着茫茫大海,她认为再也没可能等回被打入死牢的未婚夫。   伊夫堡监狱有进无出,那里不允许探视,孤苦无依的她没有任何手段去打听清楚爱德蒙的情况。   最终心死如灰,随着表哥费尔南离开了马赛那个伤心地。   后来,她与费尔南在巴黎结婚。   婚后一年半,在两人的儿子阿贝尔出生后,费尔南决定参军,希望能凭着军功改变生活阶层。   梅塞苔丝并不支持丈夫的参军想法。   战火无情,谁能保证不会伤残死亡,不如就平平淡淡地在巴黎找一份文职工作。   显然,费尔南没有听取妻子的意见,前往了巴尔干半岛。   参军两年多以后,他春风得意地传回一个大好消息。   说救了莫尔塞夫家族的老者一命,被对方收为养子。对方将全部遗产都赠送给他,希望他能改名换姓。   这种天降横财的幸运,听起来是做了好事的福报。   梅塞苔丝收到了消息后,更关注的是另一条。   丈夫在信中说,古老的莫尔塞夫家族注重出身。即便是旁系家族继承人的妻子,最好也是名门之后。希望梅塞苔丝对外隐瞒真实来历,伪装成西班牙贵族的后裔。   有必要这样做吗?   花钱购买爵位没什么见不得人,可是完全抛弃过去的生活痕迹,假装生而高贵,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费尔南自辩这样的做法是为了儿子考虑,让阿尔贝有一个优渥高贵的出生,更利于他的未来发展。   需知法国权贵向来看不起暴发户,这种思潮经历了资产阶级大/革/命却仍有残留。   九年前,梅塞苔丝妥协了,却也不可避免因为这件事与丈夫产生了思想上的裂痕。   哪怕成为了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她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生活,越是生活富贵越是觉得自己活在了亲手编造的谎言里。   此刻,梅塞苔丝面对费尔南的责问,内心纠结万分只回以苦笑。   “我相信您会运气好,这样还不好吗?曾经我劝说您不要参军,您说不惧怕战死。因此,我想您面对连环杀手,也不会害怕恐惧。”   狡辩!   费尔南就要争执,心底始终压着一个无法问出口的猜疑——妻子是不是从没爱过他,还想着被投入死牢且可能已经死了的爱德蒙?   下一秒,两人却听到另一道脚步声“踏踏踏”响起。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爱丽丝」太棒了,我骑着它跑了一个小时,跑出了骑马以来的最快速度。父亲,您送的这份生日礼物太棒了。母亲,您送的马具也舒适极了。”   十一岁的阿贝尔兴奋地快步走来。   从骑马场回家,第一时间就是与父母分享试骑新马的美好感觉。   起居室内,费尔南与梅塞苔丝瞬间变脸。僵持气氛秒变相濡以沫,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任何间隙与猜忌。   两人在儿子阿贝尔面前是一对模范夫妻,父亲严肃又正直,母亲温柔又和善,感情甚笃。   霎时间,在这个金碧辉煌的伯爵府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距离莫尔塞夫伯爵府一个小时路程之远,是生活环境较为杂乱的出租屋。   珀尔与爱德蒙带上了新鲜果蔬,前去探望死里逃生的劳拉与米歇尔。   这两位「人肉馅饼案」的幸存者,被绑架期间除了断水断粮引发的饥饿虚弱,没有其他外伤。在医院留观了两天,确保没有大碍,今天就出院回家了。   “抱歉,家里有点乱。”   劳拉没想到两位救命恩人会立刻登门探病。“上帝仁慈,让我在两位的帮助下死里逃生。真是给两位添麻烦了,应该是我登门道谢才对。”   海黛前天清晨收到消息就赶去了医院照顾母亲。这会动作麻利地帮衬母亲一起收拾了桌椅,又要去准备茶具给两位贵客倒茶。   “不必客气。”   珀尔表明来意,“刚刚在楼下探望了米歇尔先生,看来你们都从惊吓中稳步恢复着。那就允许我直说,此次不请自来为了一起旧案。劳拉女士,您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处理与费尔南的旧仇?”   「费尔南」这个名字一出现,让屋内三人的情绪都为之一变。   劳拉与海黛不由直接愣在了当场,没想到不曾说出的旧仇被点破了。   爱德蒙虽早有准备,还是微不可查地僵直了背脊。表面上忍耐克制得再深,却无法否认心绪波动。   那个卑劣小人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让他们一夜之间被打入地狱。   恨太深,怨太重,从身体到灵魂饱受炼狱折磨。这份仇不可能轻易放下,而必须亲看到费尔南备受折磨,生不如死。   下一刻,爱德蒙只觉左手一暖。   就见珀尔面不改色地偷偷伸手,在桌面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一阵冬日阳光,温暖通过指尖沁入心尖。   爱德蒙瞬间平复心情。今天主要由他来商谈具体复仇事宜,不会被怨愤的情绪影响既定计划,这就对劳拉说了起来。   “劳拉女士,根据您的孩子向兰茨先生求助时透露出的旧事,你们一家与莫尔塞夫有仇。回溯过往,九年前莫尔塞夫发迹,而总督阿里?铁贝林在节节胜利突遭惨败。   总督府被奥斯曼军队冲破后,铁贝林的儿子都被残杀,只有他的女眷活了下来。从时间线上,不难判断你们的真实身份,是来自巴尔干半岛亚尼纳的凡瑟丽姬与海黛公主。   导致你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正是化名为莫尔塞夫的费尔南。   后来,您与女儿被贩卖到意大利亚历山德罗子爵府。两年前子爵暴毙,两位逃到了巴黎,改头换面换了新身份生活。我说得对吗?”   爱德蒙的话音落下,看着对面母女两人的脸色变化,能确定推测都正确了。   “看来,我说得全对。现在,我有一个小问题。两位是否愿意出庭指认费尔南联手奥斯曼帝国背刺恩主、灭门总督府、出卖军情、伪造身份等等罪行?”   “当然!我们当然要为父亲报仇!”   海黛也顾不上被道破真实身份,被戳破了女扮男装的伪装,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心中更觉一阵心酸。   凡瑟丽姬的双手本来光滑如玉,而今劳拉的双手却难免粗糙,这都是生活磋磨后的痕迹。   这次又遭遇了“人肉馅饼案”的一劫,如果劳拉还是总督夫人,怎么能可能遭受这样的死亡危机。   劳拉却没有立刻应承,深深看了基督山伯爵一眼,又看向了兰茨先生。   前天在血腥地窖,濒死之际仿佛见到来自深渊的吸血鬼与堕天使,现在看来也不全部是幻视。   为什么这两位先生会助力她们母女复仇?   一方面是出于维护正义,但另一方面吸血鬼伯爵身上飘出一股挥之不去的黑暗气息,他很可能与费尔南有旧怨。   劳拉没有追根究底,她已经学会难得糊涂。   “好,我愿意出庭作证。但我恳请两位在案情判决前能对外保密我与海黛的身份,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爱德蒙听得懂,“您放心,我们没有对米歇尔先生提过,这是三位的私人家务事。”   劳拉确实不希望米歇尔知道太多。不是不信任一起死里逃生的男人,而是不想去赌人性。知道她是逃奴,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且是被莫尔塞夫伯爵谋害至此,这是两回事。   “谢谢两位的保密。”   劳拉很配合,“接下来,要我具体怎么办?”   爱德蒙已经有了详细计划,“首先,我会去意大利找到亚历山德罗子爵的财产继承人,正式消除两位的奴隶契约,以而让你们能无所顾虑地出庭。   接下来,最好能出示一些身份或文件证明。比如证明两位确实是阿里?铁贝林的家属,以及费尔南曾经效命于他的文书,甚至勾结奥斯曼军队的书面证据。能提供的细节越多,越能一气呵成锤死费尔南的罪行。”   劳拉点头,“九年了,我无时无刻不为这一天做准备。我想,我搜集了不少材料。”   接下来,就需要准备的书面证据等具体细节进行了商讨。   劳拉将能回忆起来的事都说了。像是费尔南进入总督府效力都做了哪些工作,接触过哪些人,谁与他可能沆瀣一气等等。   整整商谈了两小时,爱德蒙密密麻麻记录了一堆。   他表示最迟明年年初,必会将一切准备工作落实妥当。届时将费尔南告上法庭,而在此之前请劳拉母女务必保重。   珀尔则是伸出了援手,如果劳拉认为需要换一个更安全的居住环境,之前收留海黛的那间空房子,随时可以借给母女俩居住。   劳拉谢绝了这一帮助,大隐隐于市,不必突然变化住址,免得引人怀疑。不过,她保证遇上问题,不会遮掩困难,必会及时联系兰茨先生。   珀尔与爱德蒙没有多留,谈完复仇协作计划,两人就告辞了。   也不适合向劳拉母女俩说万圣夜快乐之类的节日问候,差点被做成万圣节特供馅饼的受害人,恐怕很难在今年找到万圣节的节日乐趣。   临走前,爱德蒙多看了一眼海黛,十三岁的女孩根本看不出来是女扮男装。   要不是查明铁贝林唯一活着的孩子是女儿,也得到了海黛本人的承认,她真的就像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男孩。其实不奇怪,在生死存亡的压力逼迫之下,孩子也能学会极致的伪装。   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爱德蒙发现自己的判断力受到了挑战,他在这方面的观察力不够敏锐。   同时,由此及彼,怀疑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不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兰茨先生其实也是女扮男装?   如此想着,爱德蒙从劳拉家出来后,时不时就偷瞄珀尔几眼。   珀尔又不傻,当然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探索眼神,更是猜到了基督山伯爵开启了联想推理模式。她神情自若地走着,仿佛被怀疑女扮男装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一分钟、两分钟……,直到十五分钟过去了,身边的大聪明兔子还在偷瞄。再看,再看就把他给——   下一刻,爱德蒙只觉腰间猛地一痛,是被珀尔出手如电地狠狠掐了一把。“兰茨先生,大庭广众之下,您在做什么?”   珀尔眨了眨眼,随手一指街头的南瓜灯。   “今天是万圣夜,依照惯例,不给糖就捣蛋。您没给我糖,我捣蛋是很正常的事。或者说,您现在能拿出一颗糖来,那我随您掐回来,您想掐哪里都行。您能拿出一颗糖果吗?”? 第132章 地狱来客   万圣节之夜, 玩得好嗨!   只要有糖,兰茨先生就让你随便掐哪里。   爱德蒙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一跳, 手指有点蠢蠢欲动。   牢狱生涯, 让他早已习惯不过各类节日,今夜却早就所准备。   万圣节到了, 两人该要完成春天里许下的约定——热闹的亡灵之夜啊, 让兔子跳起舞,让狐狸弹起琴,用相机记录下童话般的瞬间。   基督山伯爵府已经张灯结彩。   “灯”是骷髅头南瓜灯,“彩”是黑色蜘蛛网,还有死神偏爱的红豆杉树郁郁葱葱。   兔子装与狐狸服、立式相机与训练好的摄影师管家贝尔图乔等等,似乎所有的万圣节期准备都就绪。   此时此刻, 他多么渴望随手取出一盒糖果, 往珀尔眼前轻轻一晃。   然后主动权颠倒, 他要好好欣赏珀尔从一脸志得意满的挑衅秒变为吃瘪可怜的求饶状。   届时,爱德蒙可以大度地表示, 他给糖才不是为了幼稚地反掐回去。   像他这样宽和大度的人, 换一个简单的条件就好。比如让兰茨先生说几句真心话, 比如回答是不是女扮男装了?   然而,可恶的转折词出现了。   百密一疏,他没有随身携带糖果, 让一切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能随手卸下几颗宝石, 但把衣兜反个底朝天, 也无法找出一颗糖!   珀尔欣赏够了爱德蒙一脸打翻调色盘般的表情, 慢悠悠地拿出一颗亮黄色包装的糖果, 放到他的掌心。“吃吧,愿它缓解您战败后的苦涩心情。”   谁心情苦涩了?   爱德蒙坚持不承认,手上动作倒是很快。剥开糖纸,送糖入口。   十秒后,他倒吸一股凉气——好酸!   当外层糖霜化了后,让人头皮一紧的酸柠檬味顷刻充斥口腔。   侧头,以悲愤目光控诉珀尔,满目写着大大的一行字「坏狐狸!」   珀尔推了推金边眼镜,彬彬有礼地回应。   “真是抱歉,随身携带的糖果没有纯甜味的,只有最后一颗柠檬味的。您想要缓解苦涩,甜能压苦,酸也可以,不是吗?”   爱德蒙一言不发以示抗议,是他大意了,稍有不慎就被捉弄。   起因容易猜测,他刚刚假定兰茨先生女扮男装的胡思乱想被看穿了。   现在能怎么办?   乖乖吃完柠檬糖,不做多余地挣扎。   否则珀尔炸毛临时缺席万圣夜活动,只留他一个人的话,他就真的成了傻兔子。   珀尔眼见身边人偃旗息鼓,她却进一步戏谑着问,“您感觉怎么样?糖,好吃吗?”   爱德蒙:什么是挑衅!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咔嚓——”   他索性一下狠狠地咬开硬糖,一边盯着珀尔,一边将糖丸嚼得粉粉碎。   咔嚓咔嚓的糖块碎裂声,仿佛一口一口把坏狐狸给吞入肚中。   终于,一颗糖吃完。   爱德蒙煞有介事地评价,“不错,兰茨先生的味道很好!”   珀尔微微眯起眼睛,什么味道很好?   爱德蒙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哦,抱歉。太酸了,让我有点口齿不清。我是说您给的糖,味道很好。”   “能得您一句夸奖,真叫我太过欣喜了。”   珀尔如此说着,却毫不掩饰假笑,然后地慢条斯理地也追加了一段话。   “天色尚早,为了让您神采奕奕地参加晚宴,我将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请放心,我把工具都准备好了,顺路去我家取一下就行。接下来,您只要躺靠在椅子上享受即可。”   享受什么?   答案不言自明。   珀尔在黑森林旅店因为手部受伤,接受了爱德蒙的洗发服务。   早就说过会回报对方,她会提供优质的剃须服务,眼下可不就是“最好的时候”。   爱德蒙不由脚下一滞。即便他对黑暗场面见怪不怪,但陶德前天刚刚被抓进羁押所,而理发店分尸现场的血腥场景仍清晰地在脑中盘旋。   今天各大报纸多角度报道了「人肉馅饼案」,其中就一项采访调查巴黎人今年最不想做的事。   “找人剃须剪发”、“购买肉馅饼”,两者毋庸置疑地并列榜首。不能说每个听闻此案的人都有心理阴影,但八成需要一段时间平复心情。   这种时候,刚刚直面陶德理发店的血案现场,转眼就要面对兰茨先生的帮忙剃须。   拒绝,必须正颜厉色地拒绝!至少是近期,绝不让外人持刀靠近自己的脑袋。   “可以享受您的剃须服务,是我莫大的荣幸。”   爱德蒙当即欣然接受了珀尔的提议,“我最相信您的手艺了。”   这里要给自己辩解一句,他并没有无原则地背叛理智。意志坚定地不让外人触碰他的头,但兰茨先生压根不是外人。   珀尔见人迅速答应,一点反抗都没做就直接投降,暗暗夸奖真是一只狡猾的大兔子。   为什么爱德蒙不再嘴硬几句,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捉弄人。突然躺平,她就很难下手了。   可话已出口,今天的剃须服务只能如期进行。   两人坐马车先去珀尔家拿齐整套装备,再到了隔壁街的基督山伯爵府。   一进门,宛如走入阴森树林。   骷髅、蜘蛛、毒蛇、狼人等等装饰物,以假乱真地分布在红豆衫盆栽丛中。   凑近一看就叫人笑了起来,南瓜灯的温暖烛光照亮了恐怖元素的真相。   骷髅缺胳膊断腿,正在放声大哭;蜘蛛眨巴着大眼睛,一幅要打瞌睡的模样。   毒蛇们或是打群架,或是被摆成了爱心形状;狼人则是在拨弄头顶所剩无多的几根毛,企图遮掩秃顶的残酷事实。   这个万圣节的黑暗森林很是诙谐有趣。   珀尔走向狼人玩偶,特意它把头顶的稀疏头发分成了三绺,凹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三毛造型。   爱德蒙瞧了一眼,下意识摸了摸了自己的头发。   不会吧?兰茨先生的审美品味一直偏向高雅,今天该不是被理发师杀人分尸案刺激到了,想要走搞怪路线了?   眼看还有十分钟就走到盥洗室,他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头发了。   今天是没说要理发,但珀尔会不会手抖了抖,给他做一个地中海秃顶造型?或是让他成为无眉星人?   心有惴惴上了楼,更换了居家服,深吸一口气,步伐坚定走进盥洗室。   只见佣人已经送来了几瓶热水。   珀尔静候在室内,洗干净了双手。唰一下打开了随身工具包,就看到里面藏着几把锃光瓦亮的剃刀。   “请坐。”   珀尔笑得温柔,拿起了一块大毛巾准备给落座的挨刀伯爵围上,避免被水溅湿。   爱德蒙瞧着那块白色的长绒毛巾,其大小与颜色不禁让人想起了裹尸布。   哦不!不是裹尸布。   谁的裹尸布会绣上长腿长脚的北极兔,而它正在被淡金色耳廓狐剃毛。   当坐下细看,发现了大毛巾上的刺绣图案。   细节逼真,毫发毕现,近乎百分百还原了两人此前的魔法动物造型。   瞬间,爱德蒙从仿佛将被入殓的后背发凉,大跨步横跳到兰茨先生心里有他的心绪荡漾。   一块毛巾也能如此精心准备。即便刺绣是找人加工,但图案必是珀尔亲手画的。如果这都不算爱,他就敢顶着地中海秃顶发型在巴黎裸奔一圈。   这般赌咒,不敢诉之于口。   爱德蒙绝非对自己的感觉没信心,而是对珀尔的恶趣味没信心。万一呢?狐狸又间歇性使坏怎么办?   他绝口不提内心欢喜,而是一脸平静地躺靠在椅子上。仰头闭眼,似乎古井无波地说:“有劳了,开始吧。”   珀尔暗暗搓了搓手,双眼放光锁定座椅上的人。   别看她一幅泰然自若的模样,悄悄说个小秘密——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帮人剃须。   以前听过一个词:差生文具多。   再看眼前的剃须工具,从剃刀、剃须膏、大大小小的毛巾,全都是她精心准备的。   尽管虚空练习过很多次,但实际操作的效果尚且未知。   心里没底,表面还是要驾轻就熟。   珀尔按部就班,先把毛巾浸在温水中,拧到半干半湿,为爱德蒙先洗了一把脸。   又取了一些温水轻拍在他的胡须上,使得毛孔张开方便剃须。接着双手为其抹上剃须膏,打出一层白色泡沫。   爱德蒙闭着眼睛,当封闭了视觉,就放大了其他感觉,感到两只手轻柔地抚摸过他的脸颊与下巴。   可能是因为隔着剃须膏泡沫,兰茨先生指腹的温度稍稍失真,竟然能烫到他的心尖上。   可惜,温暖的手指没有停留太久,换上了冰凉的刀片,慢慢刮了起来。   先顺着毛孔,从左侧到右侧,从上方到下方。又是逆着毛孔刮了一遍。最后,再顺毛刮一遍,以免漏网之毛。   整整十分钟,盥洗室内静悄悄的。   只剩微不可闻的剃须声,还有两人的心跳声。如果仔细去听,是比平时快了几分。   爱德蒙最初忐忑的小问题并没有发生。   珀尔居然认认真真地在帮他刮胡子,并没有借着持刀的机会戏弄他。是他狭隘了,兰茨先生就是单纯想回报他,也不是分分钟会变身老奸巨猾的坏狐狸。   动作温柔的剃须服务在安静中进行到了尾声。   珀尔用半湿毛巾帮着爱德蒙擦干净了脸。   在撤走防水围布让人起身之前,竟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两手沾了墨水。以指为笔在他脸颊各添三道胡子。末了,还在他的鼻头轻轻一点,留下一抹黑。   珀尔鼓起了掌,“好了,完工!兔子胡子添加完毕。”   爱德蒙来不及阻止珀尔作乱的手,只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换上滑稽新造型。说好的超级温柔的剃须师呢?就不能多留几秒吗?? 第133章 地狱来客   爱德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胡茬被刮得很干净,这让珀尔故意抹上去的墨汁痕迹更加醒目。   他没有把脸擦拭干净,第一反应是快速抓住了珀尔的双手。兔子有胡须, 狐狸也该有。   “兰茨先生, 您不必着急收工。这样杰出的胡须艺术品,您怎么能只让我享受, 而不给自己享用?来, 我们要有福同享。”   说着,他瞥了一眼洗手台上的剃须工具包。   果然坏狐狸?珀尔是有备而来。除了剃须刀、剃须膏、精致毛巾之外,还准备了红与黑两种颜色的墨盒。   爱德蒙被涂了黑色兔须,眼下像是教小孩写字一般握住珀尔刚刚洗干净的手指,蘸取红色墨汁给坏狐狸上色。   相似的步骤,左脸颊三道、右脸颊三道, 鼻尖多一抹亮红。   “好了。”   爱德蒙瞧着镜子里两张花脸造型, 正要满意地点头, 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镜中映出珀尔低眉浅笑的一幕。   霎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安静到虚化。   仿佛天光黯淡, 满唯有这抹笑容成了惊艳了时光的唯一真实。   偏偏, 镜中花, 水中月。   洗手台上水汽升腾,给镜面笼上了一层水雾。隔着朦胧雾气,镜中的温柔笑意变得迷离不清。   爱德蒙对着镜中虚像出神半分钟。   待他回神, 转头去看真人,只见珀尔神色平静。没有温柔笑容, 只有故意对他扯出的标准假笑。   珀尔模仿机器人, “叮!恭喜基督山伯爵, 达成有福同享成就。请给本次剃须服务打出满分一百分, 谢谢。”   爱德蒙见状,不由自我怀疑起来。难道兰茨先生的温柔笑容只是他的幻觉?或似昙花一现极难捕捉?   这叫人忽而感到失落,但他又很快神采盎然。   以珀尔的身手矫健,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被画上狐狸须,完全能甩开他的手,但小狐狸十分配合地接受了。   人却难免贪婪,会想要让昙花长开,会希望柔情常在。   如此想着,爱德蒙却一脸严肃地没有给出满分好评。   “恕我直言,您的万圣节特别服务,目前为止,我只能给99分。”   珀尔闻言,假笑得更灿烂了。确认了眼神,某人的胆子越来越肥,这是得寸进尺要搞事。“剩下1分,您有好的改进建议吗?”   爱德蒙神色无辜,他只想非常客观地提出建议。   “您必是会认同我的建议。仅有胡须不够,与我们的衣着不搭。合适的衣服,您为我准备多时,而我也为您预备好了。”   带路去往衣帽间,将两套动物造型冬装居家服取了出来。   衣服被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是洗涤后熨烫平整,还熏上了清幽暗香。   珀尔看到去年亲手送出的兔子装,它被配套了同款的狐狸装,有着一条蓬松柔软的超大毛茸茸尾巴。   “兔先生向您发出邀请。亲爱的狐狸,来参加万圣节森林晚宴吗?”   爱德蒙说得像是一场正儿八经的化妆晚餐,配合着今夜伯爵府的黑暗诙谐森林主题。   珀尔接过狐狸装,饶是她也没能忍住先捏了一把大尾巴。狐狸尾巴的手感超级舒适,但这不是狐狸毛制品,应是兔毛制品。   这会丝毫不信今夜宴会是临时起意。某人的小心思昭然若揭,这是蓄谋已久的换装计划,想要两人穿狐兔情侣装。   珀尔看透不说破,仿佛她也是应景地单纯参加化妆晚餐。一本正经地回应,“如您所愿,穿上我们的皮毛进入森林猎食。”   夜间六点半,可以开始晚餐了。   餐厅内,管家贝尔图乔已经架好了略笨重的照相机。今天他负责摄影工作,记录森林化妆宴会。   参会者有且仅有两位。因此与其说是宴会,不如说是约会,这就看到主角一兔一狐走来了。   贝尔图乔面无表情,内心真要崩不住了。   上帝啊!他才三十六岁,难道就是真的老了,跟不上巴黎潮流之都的流行了?   为什么基督山伯爵会成为雪白温顺的兔子先生?为什么兰茨先生会成为拖着一条叫人控制不住双手想撸毛的超大狐狸尾巴?   即便是很有仪式感地搞一场两人万圣节化妆晚宴,就算将宴会主题定位为动物森林,但为什么不能装扮成强壮凶猛的动物形象?比如老虎与狮子,鳄鱼与狼,或者猛禽与蛇也行。   贝尔图乔无法理解一兔一狐的想法。   在为伯爵府内布置万圣节内装时,他在某个瞬间也难免产生过怀疑。   基督山?白兔子?伯爵真能助他复仇,将作恶多端的检察官维尔福告倒吗?   不过,这种怀疑很快就被打消了。   事实摆在面前,基督山伯爵将远逃美国的贝尼代托诱捕回巴黎,这个十多岁的男孩正是维尔福与唐格拉尔夫人的私生子。   十年前,贝尔图乔为哥哥报仇行刺维尔福。在黑心检察官家的后院土坑里,发现一个被活埋的男婴。   一念之仁,他将男婴救走,顺带捎走了维尔福的婚戒,作为男婴的身世凭证。男婴后来被嫂子布兰琪女士收养为养子,取名贝尼代托。   结局却不是母慈子孝。   贝尼代托六岁时不见踪影,而布兰琪女士独自死在家中,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贝尔图乔返回家乡后得知此事,怀疑是被他救回的孩子谋杀了养母。奈何人已经不见了,无处可寻,也没有任何证据。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后来,他去黑森林寻找人偶师学艺不成,却遇上基督山伯爵知道贝尼代托的行踪。   为了不打草惊蛇以免贝尼代托逃跑,将他跨洋从美国带回巴黎时,向他编造了一段截然相反的身世。   号称他出生富商家庭,父亲被人所害,母亲是寡妇乔安娜,仇人就是那枚男士婚戒的拥有者维尔福。   九月底,人被接回巴黎。   一边供其好吃好喝降低其防备,一边变相把人控制起来。   一个月的巴黎富家子弟生活,令贝尼代托放松了警惕。   真的相信了基督山伯爵伪装的寡妇乔安娜,是对他非常宠爱的亲生母亲。也主动说出了心底惶恐的一件旧案,希望生母帮他铲除障碍。   四年前,贝尼代托六岁,身上就背了一桩命案。   他的养母布兰琪女士,死亡于一氧化碳中毒并不是单纯的意外。   一直以来,贝尼代托都很顽劣,从不帮衬家务,只会向养母索要钱财出去玩。   那天他又去找养母要钱,发现卧室门窗紧闭,屋里烧着炭火。养母布兰琪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虽然仅有六岁,但在这个时代普通人家的六岁孩童早就不是天真无知,不少已经打零工谋生。   贝尼代托不知道一氧化碳,可他知道烧炭火不能紧闭门窗,否则会有毒气产生,是会毒死人的。   当发现养母躺着不醒时,他有试探过布兰琪女士的鼻息,人尚且有呼吸。   他没把养母叫醒,或是立刻开窗通风。与之相反,趁机打开了存放钱财的储物柜。   本想要偷走家用挥霍,可发现钱币少得可怜,意外找到了一枚看起来就很贵重的男士戒指。   索性把心一横,将储物柜内的物品一锅端带走。   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想着这枚与养母家境格格不入的戒指可能帮忙找到身世,或是卖出去换一笔大钱。   贝尼代托逃家了,没打算再回来,却在离开时关好了卧室门。   仿佛他没有来过一样,也没通知任何人养母布兰琪可能中了烧炭后的毒气。   他不想偷盗家财被发现,决定跑得有多远算多远。   趁着夜色,逃出普罗万小城时慌不择路撞到了一个人。他不知道是谁,而随身携带的钥匙圈丢了。   黑夜里撞到的那个人可能捡走了钥匙圈。   此人能变相证明贝尼代托的逃家时间,与养母布兰琪死亡时间相近,有高度可疑的弑母可能性。   当下,基督山伯爵派人去普罗万城寻那个证人。   一旦找到此人,将立刻把维尔福与贝尼代托这对父子都告上法庭,让他们在监牢里渡过余生。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做父亲的是检察官,判决过众多堕胎案将被告送入监牢,而他自己居然活埋亲子。   做儿子的像是生来就继承了父亲的罪恶血脉,在认知清醒的情况下,断送了养母的生机。   贝尔图乔悔不当初,早知道他就不该救男婴一命,反而变相害了嫂子。他在基督山伯爵府尽心尽力做着管家,是为回报伯爵助他报仇雪恨。   此刻,不去试图弄懂为什么基督山伯爵与兰茨先生乔装成人畜无害的兔子与狐狸。   作为管家,恪尽职守地担任起专业摄影师兼职任务。将狐狸与兔子在黑暗诙谐森林享用万圣节大餐的一幕幕拍了下来。   动物森林主题晚餐,无需遵从标准法国大餐流程。   食物美味,两人吃得开心就好。七分饱足矣,不能撑着,以免耽误了餐后的舞会。   今夜,爱德蒙终于要跳兔子舞了。   那部分就不必拍照。强调声明,并非不愿留下影相证据,主要现在的摄影技术无法捕捉动态场景。   他与珀尔在舞厅里肩并肩站着,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狐兔合照,就把闲杂人等请了出去。   管家完成了今天的摄影任务,后面没有贝尔图乔的事情,私密空间不需要第三人的存在。   夜间九点,大门从外被合上。   舞厅内,红豆衫盆栽沿墙绕成一圈,高低错落又奇形怪状,宛如一片森林。   水晶灯的幽幽烛火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仿佛夜幕苍穹上的点点繁星。   一时间,两个人犹如置身静谧森林,沐浴在星光里。   珀尔欣赏了一圈水晶灯的烛光,踱步走向钢琴边。   没有在琴前落座,而是看向放在琴边凳子上的花花绿绿纸箱,上面扎了一个大蝴蝶结。   此前,爱德蒙就提出跳兔子舞需要音乐,如果兰茨先生能弹琴伴奏就好了。   珀尔同意了,其实早在去年年初提出想看兔子舞,就想到了伴奏的问题。   太了解兔子先生不会让第三人在场演奏,如果不是上演默剧,她就要负责音乐部分。   为了更好地欣赏舞蹈,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弹琴上,随手弄了一个新玩意。凭着对储存与放出声音的物理原理解构,忙里偷闲做了手摇唱片留声机。   把伴奏提前录制好,今夜只要转着手摇杆将它播放出来就行。   晚餐时分,一只大纸箱被佣人从隔壁街珀尔家搬出,送入了伯爵府。   “今晚不弹钢琴,我将用给您的万圣节礼物演出伴奏。”   珀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请开箱。”   爱德蒙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代替钢琴演奏?   解开蝴蝶结,拆开纸盒。就见一只大金属喇叭被镶嵌在一只带抽屉的木盒上。木盒的平面上方放了一张黑色圆盘,而圆盘的材质有些像是胶片。   虽然从未见过这种机器,但从胶片与喇叭的机器结构就能推测大概。   “这是一种能提前录制声音,再将它播放出来的机器吗?您在胶片上录好了伴奏乐曲。”   爱德蒙说的是疑问句,但对语气很肯定。当下,跃跃欲试地看着新机器,对想要一听现场效果。   珀尔点头,“是的,我叫它留声机。这次只来得及准备三张唱片,不如先放一张试试音。”   她将唱针放到了唱片上,然后转动了手摇杆。   就听一曲钢琴声响起,且伴随人声『仅以此礼献给我的兔子先生,您喜欢吗?』   爱德蒙目光灼灼盯着留声机。如此新奇的机器,是兰茨先生为了看他跳舞才制作的,这是怎样的偏爱。   当听到人声提问响起,更是心绪激荡。对于唱片里的问题,答案无比坚定——喜欢,让他如何不爱兰茨先生。   越想,越情不自禁。非常顺手地抱住身旁狐狸的大尾巴。   下一刻,他手心的感觉不太对劲。不好,太激动了,一不小心揪下了一大撮毛。   急!   把狐狸尾巴弄出秃斑怎么办?? 第134章 地狱来客   狐狸尾巴接在衣服上, 被揪掉一撮毛并不会痛,最多是秃了一块很滑稽。   珀尔本来没有过度在意身后尾巴的状态好坏,偏偏被爱德蒙一把抱住了大尾巴, 让她想不去注意秃斑都难。   “我……”   爱德蒙的手上满是拔毛罪证, 当场被抓住坏了事,让他一时语塞无法辩解。   他的理性冷静形象, 难道就此崩塌了吗?!   为一台留声机礼物而搞得心情荡漾, 失态到了搞秃狐狸尾巴的地步。   还能不能抢救一下?可他一时间找不到借口。   总不能说用力揪毛是在检验狐狸尾巴的质量。   衣服是他送的,这会毛被拔了下来,岂不是在说自己之前没有把控好衣服质量,对给兰茨先生的礼物不够上心。   当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爱德蒙陷入窘境, 可十分出乎意料, 居然看到珀尔柔和地笑了。   珀尔颇为善解人意, 似乎根本没有拿这件事逗人的想法。   “没关系,不就是红色大尾巴秃了一块。之后补一块金毛就行, 就当是给尾巴毛做挑染了。”   她更是体贴地劝解, “亲爱的伯爵, 您是无心之失,请一定不要自责。尾巴毛对狐狸来说很重要,但您更重要。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小事为难您。让我们忘记秃斑, 尽情享受森林舞蹈,渡过一个愉快的万圣夜。”   爱德蒙万万没想到珀尔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一茬, 真的不符合坏狐狸时不时逗人玩的做派。   他内心不去怀疑, 是不是还有后招在等着他?   但也不可避免地如被灌了一口蜜糖, 亲爱的坏狐狸, 刚刚亲口承认了他很重要!   尽管参照物是衣服上的大尾巴,说他比狐狸尾巴重要,但那又什么关系。   四舍五入,他在兰茨先生心里地位已经稳居第二,也可能是并列第一。   第一是谁?当然是珀尔自己了。   这点爱德蒙头脑清醒,珀尔很理智,不可能把他看得比自身重要。那非常好,人先自爱而爱人。   “兰茨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的大尾巴完美地镶上金毛。浑然一体,没有任何拼接痕迹。”   爱德蒙深知秃斑话题不可多谈,免得破坏眼前的融洽气氛。他不得不地放下怀里的大尾巴,眼底难免不舍。   众所周知,毛茸茸动物的尾巴与本体可以被视作两种生物。   直接抱住狐狸,太唐突放肆,也可能被一巴掌拍飞。   相对来说,抱住尾巴就合情合理很多。可惜,解解馋的好机会很快从指缝里溜走。   珀尔向爱德蒙投去深深一瞥,就从留声机木盒里取出另一张唱片换了上去。   “试音结束,音效没问题,正式开始森林舞会吧。兔子先生,到您展现独舞的时候。我期待很久,快要两年了,今夜终是如愿。”   说着,她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留声机边上,握住了手摇杆准备好放音乐。一幅万事俱备,只待舞蹈开始的姿态。   爱德蒙没有拖延时间,把那撮被揪下来的狐狸尾巴毛妥帖地藏入口袋。   随即将兔耳朵连体帽戴上,把固定帽子的抽绳系牢,仰首挺胸地走向了舞厅中央。   随着唱片转动,欢快的钢琴曲从留声机里流淌而出。   这一曲,令人如同置身春日森林。   阳光照耀大地,迎春花开。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动物们不论是否需要冬眠,此刻都全数出洞。   一年之际在于春,又到了生命大和谐的好时机。   此时,一只雪白大兔子出现了。虽然有一身皮毛,但丝毫不显笨重,而是身形矫健。   兔子跳起了拉丁独舞。舞步利落,节奏鲜明,旋转跳跃之间仿佛潇洒恣意奔跑在草原上。   这不是一场没有目标的奔跑。   春光明媚,兔子目光炯炯,凝视着不远处的狐狸。   丝毫不惧跨越兔与狐的物种隔阂,眼神中更不言而喻地表示毫不介意性别问题。   随着欢快舞姿的灵动变换,圆球状的兔尾巴跟着抖了起来,而长长的兔耳朵也一颤一颤地摇摆。   珀尔眼中满是笑意,很难不被兔子先生的热情洋溢所感染。   一手摇着留声机手柄,另一只手握住了狐狸尾巴。开始一晃一晃地摇尾巴,随着乐曲打起拍子,与兔子先生的舞步相应和。   二十分钟后,唱片的钢琴曲不知不觉间走向尾声。   兔子先生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追赶,终于踏着春风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狐狸面前。   爱德蒙在珀尔面前两米停止了舞步。   一曲终了。他展开双臂,缓缓低头弯腰,完成了最后的鞠躬谢礼。   舞厅随即安静了下来。   针落可闻,竟然没有热烈的掌声响起去庆祝兔子舞的完美演出。   爱德蒙略感遗憾地站直了身体。   下一刻却见珀尔站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头顶,水晶灯的烛火摇曳。   光影错落间,两人仅剩一指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珀尔缓缓抬手,抓住居家服连体帽上的兔子长耳朵,就在兔子耳尖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爱德蒙蓦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帽子上右侧兔子长耳朵被亲了一下。   这个吻似蜻蜓点水,触之即分。   仿佛是珀尔非常单纯地表达了对兔子舞蹈的喜爱,却叫他傻傻地呆愣在了原地。   明明被亲的是帽子上的假兔耳朵,热量却似会隔空传递。   让他的真耳垂产生了幻觉,仿佛真切感觉到了兰茨先生薄唇的温度与触感。很温暖,很柔软,让人迷醉其中。   珀尔泰然自若地欣赏着兔子变傻全过程。   她自己却松开了兔耳朵,彬彬有礼地朝后退了三步,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这会不紧不慢地说:“亲爱的伯爵,您的舞蹈太动人了,令我克制不住想要表达最诚挚的喜爱之情,但愿您不会觉得被冒犯唐突了。”   爱德蒙无法控制住身体的反应,他的耳根有些发烫。   此刻看着珀尔一幅谦谦有礼的模样,好想击碎这人故作绅士风度的假相,身体力行让坏狐狸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冒犯与唐突。   想要伸手去一把抱住坏狐狸,却又克制住了冲动。   冲动是魔鬼。   万一呢?万一兰茨先生真的只是表达对兔子舞的单纯喜欢呢?   脑中,久违的黑兔子跳了出来,全身炸毛,咆哮式叫喊。   「上帝啊,你是不是故作愚蠢?被杰克苏远方表哥家的胡萝卜冻干糊住脑子了吗!   坏狐狸去看的演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问有没有第二个人被亲道具服?说什么单纯喜欢舞蹈,鬼都不信。你是男人的话,就亲回去!」   这时,一只白兔子缩头缩脑探出脑袋,气弱地辩驳:   「谁能百分百肯定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狐狸没做好准备被吓跑了,逃得远远的怎么办?谁能赔一只坏狐狸?」   黑兔子闻言,一跃而起将白兔子踹飞出去,它似白光闪过变成一条抛物线落到看不见的角落里。   「胆小鬼别讲话,没人当你哑巴兔。听我的,必须听我的,冒犯回去!」   爱德蒙觉得魔法城堡后遗症又发作了。   短短几秒内,脑中两个声音争锋相斗,可战局的胜负发生了显著性倾斜。   珀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兔子先生情绪有异,是图谋不轨想要翻身攀登食物链顶端。她果断地侧移一步,将留声机上刚刚播放的唱片收纳到木盒中。   “我提前准备了三张唱片。一张是试音,一张是兔子舞伴奏,还有一张是为双人舞做准备的。   我想自己可能被您的舞姿所感染,技痒难耐地要与您共舞一曲。今夜,真是不出所料地为您的舞姿倾倒了。”   话到此处,却口风一转。   “但太令人可惜,狐狸尾巴临时被弄秃了一块,那就不能以最完美的状态跳舞了。下次吧,下次一定跳一支狐兔共舞,您说好不好呀?”   珀尔的这番话乍一听满是真心实意的遗憾与对未来共舞的美好期待。   它却像是一大块美味至极的奶油蛋糕,迎面糊到了爱德蒙的脸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掉坑里了吧!   珀尔怎么可能毫不在意狐狸尾巴被揪出秃斑,那都是假的,骗人的。这就发动致命一击的后招,把共舞福利给取消了。   这次,真的怪不了她。她都准备好了三张唱片,是想过给些福利的。   不是她故意把大兔子玩弄在股掌之间,谁让爱德蒙把狐狸尾巴搞出了一块丑不拉几的秃斑。   爱德蒙闻言如遭暴击。别问,问就是追悔不已。兰茨先生主动邀请的跳舞机会,就这样失之交臂了!   刚刚摩拳擦掌想要上位的兔子先生,瞬间比痛失一个亿黄金更难过。   长长的兔耳朵仿佛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这次是他自己不小心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哐当掉了进去。   珀尔看到爱德蒙这幅可怜的样子,忍了又忍,差点就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咳!”   她轻咳一声,遮掩了使坏后的愉悦情绪,神色镇定地就要离开舞厅。   “谢谢您今晚的款待,舞蹈演出结束,我也该回家了。”   不料,爱德蒙没有立刻放人离开,而是迅速出手再次抓住了狐狸大尾巴。   摸了摸尾巴上的秃斑,这一次不由分说地低下头,似万分怜惜地亲在这道“伤口”上。   两秒后,他抬起了头,一本正经地说:   “亲爱的狐狸先生,我必须为自己的失误做出补偿。午夜十二点之前,一个来自魔法兔的吻,能让您的尾巴秃斑范围不再扩大。您不会责怪我的唐突吧?”   珀尔眯起了眼睛。   很好,她的傻兔子,终于是近墨者黑,学坏了。? 第135章 地狱来客   万圣夜, 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的基督山伯爵府中上演沉浸式狐兔爱情故事。   与此同时,大街上有不少成群结队点着南瓜灯出行的孩子。   依照“不给糖就捣蛋”习俗,今夜孩子们享有嬉闹的特权, 可以随意敲响陌生人的家门。   也有人不去敲门要糖, 而是趁此时机出来疯玩,想去哪里都能打着欢度万圣节的旗号。   六个孩子, 衣着光鲜。   最小的六岁, 最大的不超过十岁,这会点着南瓜灯冲向一座废弃的教堂。   为首的是爱德华?维尔福,正是国王检察官维尔福与继妻爱洛依丝生的儿子。   他发起了万圣夜夺宝计划,叫上一起玩闹的小伙伴瞒着家里大人们,冲入圣罗伊斯教堂抢东西。   小维尔福只有六岁,但蛮横的性格已经形成。   凡是他喜欢的玩具必要搞到手, 凡是他讨厌的人就不能出现在面前。   ——叫他不舒服的是没能把异母姐姐瓦朗蒂娜赶出家门。   瓦朗蒂娜今年十三岁, 四岁时生母病逝了。   外祖父德?圣梅朗侯爵和侯爵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女儿死了, 他们一旦去世,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外孙女。   十四年前, 维尔福能从马赛小城的检察官高升, 正是得益于第一位妻子的家族势力。   他再娶的爱洛依丝在家世上差了一大截。要问优点, 就是年轻又漂亮。至于品格,那东西不是每个人都在意的。   小维尔福出生后,他想要什么, 母亲都会给他弄到手,几乎没有不顺心的事。   除了对上他的姐姐, 母亲背地一直告诫他, 让他不要明着与姐姐起冲突。   理由很简单, 姐姐的外祖父母圣梅朗侯爵夫妇还活着, 能给瓦朗蒂娜撑腰。   小维尔福小小年纪,已经明白自己与姐姐的地位差距。别的不说,他能继承的遗产就没有姐姐多。   两个月前,他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姐姐能继承的遗产又多一份。   瘫痪在床的祖父诺瓦蒂埃连话也说不明白,竟然直接跳过儿子,将孙女指定为唯一继承人。   对此,维尔福夫妇当然很不高兴。   从一开始,维尔福就与父亲政治立场截然相反。一个是保皇派,一个支持拿破仑,两人早就分道扬镳。   公开划清界限却还远远不够。一旦诺瓦蒂埃参与叛乱,作为儿子必会被国王迁怒。   即便不被下狱,但不可能继续享受高官厚禄。不能再做国王检察官,会撸去一切官职。   需知拿破仑战败死亡后,波拿巴党没有就此消散。   蛰伏起来,试图从波拿巴家族里再推出一位拿破仑三世,推翻如今法国的统治王室。诺瓦蒂埃也一直积极参与其中。   为此,维尔福恨不得诺瓦蒂埃早死早好,免得成为不定时炸弹,哪天就牵连了他。   六年前,维尔福没能等到信父亲的死讯,却等来另一个好消息。   诺瓦蒂埃脑子清醒着,人却中风全身瘫痪了。基本上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双手几乎握不起一支笔,更不提能写全一行字。   如果不是长期相处,不可能仅凭眼神就知道诺瓦蒂埃的想法。   这真是太好了!   维尔福装成孝子将父亲接到了巴黎居住,暗中命令看护监视诺瓦蒂埃,尽可能切断他与外界一切往来。   伪装孝顺也有问题,就是不能拒绝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探望诺瓦蒂埃。   比如遇上了今年的圣母升天节,法国主教为表对信众的关怀,走访老年人的生活。   当然不是去贫民窟,而是去巴黎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走一圈。名单上就有国王检察官维尔福的瘫痪父亲。   这次,诺瓦蒂埃能够叫来律师立遗嘱,就是趁着法国主教来探望时,递出了一张七歪八扭的字条。   上面就简单一行字:要立遗嘱,全部给孙女瓦朗蒂娜。   对于一个中风瘫痪患者来说,这行字不知道是花了多少力气又用了多久写终于成功。   维尔福暗中气极,但无法在主教面前发作,只能帮忙请来了律师拟定遗嘱。   事后,他心底对女儿横竖看不顺起来。   别看他山珍海味一样不差地“赡养”着父亲,却是一种变相软禁。   根本不让诺瓦蒂埃接触外界的讯息,更不谈让人有机会写字朝外传递消息。   只有瓦朗蒂娜去探望祖父,会读一读报纸,也有可能为其提供纸笔。   维尔福无法直接禁止女儿做这种事,谁让他要维持住孝顺的形象。   只能减少让女儿去看她祖父的时间,给她安排家庭课程,或是叫佣人谎称诺瓦蒂埃已经休息下次再去探望。   话说回来,维尔福对女儿的不满、对父亲的怨言,多多少少透露给现任妻子知晓。   尤其是诺瓦蒂埃的指定继承遗嘱在八月末生效后,维尔福关起门后一顿阴阳怪气的抱怨。   那些话却被小维尔福偷听去了。   六岁的孩子敏锐察觉到父亲不喜欢了瓦朗蒂娜,那他就可以尽情欺负讨厌的姐姐。   在这个万圣节之夜,他要去闹鬼的圣罗伊斯教堂,将一座手臂大小的石雕给偷出来。   石雕是牛头人造型。   小维尔福十天前从马场回来,恰好在马车里远远望到了废弃教堂的玻璃窗。   午后两点,阳光正盛。   荒废三十多年的圣罗伊斯教堂,晴空万里之下却显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死寂。   这座教堂早就没人看守了,遍布一米多高的荒草。   曾经彩绘玻璃碎裂成蜘蛛网状,破开了一个洞。牛头人石雕赤红双眼,狰狞地透过破洞对过路行人狞笑。   当时,小维尔福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被牛头人石雕吓出一身冷汗。   随即他顾不上害怕,反而冒出一个想法。把可怕的石雕偷出来,藏到姐姐的衣柜里,必是能将瓦朗蒂娜也给吓个半死。   他知道姐姐最害怕这些面目可怖的怪物,不只石雕,就连图画、文字等等都不敢看。   之所以能了解瓦朗蒂娜的弱点,是今年春天爆发了弹簧腿杰克案,让他发现姐姐对报道怪物的新闻非常恐惧。   怕什么,那就给安排什么。   小维尔福趁着万圣夜一群人上街玩闹,故意提出想闯一闯闹鬼的废弃教堂。   残月如钩,悬于天际。   蝙蝠飞过哥特尖顶,似乎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从教堂屋顶上响起。   当一行六人来到圣罗伊斯教堂门口,发现大门半遮半掩,早就没了锁扣。   透过门缝向里望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到似人哭泣又似哀嚎的诡异风声在殿内久久不散。   沃森打起了退堂鼓,“我们真要进去吗?听说朱厄尔探险队来这里抓鬼后,其中有三名队员离奇死亡。”   在这个神秘学兴盛的时代,有着各种各样的探险队。   巴黎的朱厄尔探险队成立于八年前,小有名气,主要探险范围是城市里的鬼宅。   但是三年前来眼前的教堂探险后,十三人中有三人无声无息地在回家一周后猝死。   据说是心脏病突发,可诡异的是三个死者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微笑。   至今原因不明,朱厄尔探险队也因此解散了。   小维尔福嘲讽地斜了一眼想退出的男孩,沃森是一行人之中身高最高的,胆量却最小。   “当然要进去。早就说好了,今年万圣节来闹鬼教堂冒险。你要走也行,大叫三声「我是胆小鬼,我怕鬼」再走。”   沃森脸色阵红阵白,他不只是十人团体中最高的,也是年龄也最大了。但不敢呛声小维尔福,谁让自己的父亲在维尔福检察官手下做事。   “我没有害怕!”   沃森强调理由,“只是担忧这次冒险有危险,我不愿看到大家出事。”   小维尔福才不管沃森的意愿。   既然来了,他一定要把吓人的牛头人雕塑拿回家,完成他对姐姐的惊吓计划。   “圣罗伊斯教堂又不大,逛一圈就半小时,能出什么事。”   小维尔福把身前的矮个子贝克朝前一推,“不要做缩头乌龟。贝克,你先进去。”   贝克很想问凭什么自己先进去?小维尔福不怕的话,他怎么不冲在第一个?   但没有喊出来,是习惯成自然,这样被小维尔福颐指气使对待已成为习惯了。   六个不满十岁的男孩进入了废弃的大教堂。   南瓜灯的烛火明明灭灭,昏暗的光线照明范围有限,谁也没看到破窗边的牛头人石雕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红光。   11月1日,万圣节。   尽管巴黎对庆祝万圣节远不如隔壁伦敦热闹,但不少街巷洋溢着欢乐又神秘的气氛。   爱德蒙在早餐过后,敲响了珀尔家的门。   两人的庆祝活动进入下半部分。在昨夜的狐兔森林宴会后,今天主要就是逛街。   认真算起来,两人都没有正经过这个时代的万圣节。   爱德蒙入狱之前与其说是在马赛小城生活,不如说多数的日子都在海上跑船。   至于童年时分,家中生活清贫,帮忙做家务活或打零工赚钱是生活日常,哪有精力过万圣节。   珀尔就更不必提。来到这个的前两年困于海岛,后来出岛了,不是在赚钱的路上,就是在调查案情的路上,没有空闲玩不给糖就捣乱。   终于今年能享受一回悠闲时光。   两人没有具体目标,闲庭信步地到处走走。   今天相关活动不少,比如猛鬼街头表演、怪物露天音乐会、恐怖巡游等等。   巫师、狼人、吸血鬼等等,各种奇怪化妆造型都走上街头。   随意铺一张地毯摆上水晶球,神神叨叨给人占卜的通灵人也是一抓一大把。   珀尔瞧个新鲜,却没想真的去测算。   她与爱德蒙走过一处占卜摊位,即将转入下一个巷口,却听身后传来碰的一声闷响。   回头看到一位满脸皱纹的占卜师突然站了起来。   这个占卜师的摊位前没来客人,不知是被什么刺激了,手里抱着的水晶球也被摔在地上。   诡异的一幕当即发生。   占卜师的眼眶内忽而只余眼白,开口吐出一连串似机械音。“爱意逆位,规则破界,深渊时光,归位在即。”   说完这句,她猛地一抖。   仿佛摆脱了某种控制,眨了眨眼睛,又恢复到了正常人的瞳孔。   “上帝啊!”   占卜师瞧着地上的水晶球裂成了两半,心疼不已地捡了起来。“我一定是睡迷糊了,怎么把十法郎给摔碎了。”   此时,珀尔与爱德蒙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一股凛冬将至的凉意。? 第136章 地狱来客   突如其来的预言, 在占卜师本人毫无意识时脱口而出,那个瞬间她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住了。   旁观人群纷纷投去惊异的目光,占卜师却在疑惑为什么拿在手里的水晶球会被自己摔碎了。等她抬头, 接受到四面八方的古怪眼神, 不由感觉背脊发毛。   “怎么了?”   占卜师不明所以地问,“你们在看什么啊?”   隔壁卖恐怖动物玩具的摊主退后一步, 试探着问:“你不记得刚刚说了什么了吗?你是不是有突发间歇预言的特殊血脉啊?”   占卜师不明就里, 她活了五十多岁,怎么从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天赋?   但反应迅速,大致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很可能自己打瞌睡迷糊中突然说了梦话,就像是做出一堆诡异预言。   “是的,我有一些特别的小能力。”   占卜师摆出一幅「哎呀,被认出来」的表情, 将错就错地开始招揽起生意。   “众所周知, 万圣节冥界大门敞开。那会让通灵之力达到一年的巅峰, 这个时候测算最为精准。想要占卜的请排队。”   原本门可罗雀的摊位,很快人头攒动起来。   四周的人群半分钟前亲眼见识了占卜师的异状, 不少人犹豫片刻就蠢蠢欲动地想要试一试。   反正价格不高。摊位上立着价格牌, 占卜一次五法郎, 这报价算得上很大众化,   就连准备离开的珀尔与爱德蒙也排起了队,等待被叫号。   两人交换了眼神, 都对这位占卜师的“真”本领持有怀疑态度,但不妨测算一次确定真伪。   半小时后, 轮到了爱德蒙。   占卜师的水晶球摔碎了, 随身只有塔罗牌能作为问卜工具。   爱德蒙选了一张牌占卜法询问双亲的情况, 然后抽到了一张「世界」正位。   在占卜师的解读下, 这是代表了所问之事会有花好月圆的结果。   对于父母的近况大可不必焦虑,哪怕双亲暂时遇上某种困境,也会有幸运从天而降,让他们逢凶化吉,很快就能一家其乐融融地团聚。   胡说八道!   爱德蒙的母亲去世二十多年了,父亲也已经过世十二年半之久。   老唐泰斯夫妇一生活得辛苦,没能过几天舒适享受的日子,遑论逢凶化吉。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位占卜师的日常业务能力为负数,是一个见人说鬼话的骗子。   这让刚刚的失常式预言显得更为诡异,但也无法再从她身上获得解读预言的线索。   “走吧,再去其他地方转一转。说不定我们一出现,就能’巧合’地又撞见怪事。”   珀尔不是在疑神疑鬼,而是古怪预言出现的时间地点太巧合。   「爱意逆位,规则破界。深渊时光,归位在即。」   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为什么偏偏在两人经过街口时出现?   不免令人想起有段时间没冒泡的七芒星神秘组织,是不是它的成员在暗中搞事?   离开占卜摊后,两人逛街的气氛难免发生了一些变化,没有了最初欢庆万圣节的轻松感。   珀尔发现兔子先生的情绪晴转多云,很可能是被老唐泰斯夫妇的离世勾起了伤心事。   她似乎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有一个小秘密。伯爵,您有兴趣听一听吗?”   爱德蒙并不会时常为过去伤感,但今天他的情绪敏感值偏高。   第一次正式与兰茨先生相约过万圣节。两人约定好行程,下午要去巴黎公墓祭拜法利亚神父。   可惜,马赛城与巴黎分别在法国的一南一北,今天无法再去老唐泰斯夫妇的墓前悼念,只能等圣诞节。   刚才在占卜摊想起双亲的一生境遇,难免心情添了几分怅然。   不过,狐狸说有一个“小秘密”。   爱德蒙的精神“嗖”一下起来了,瞬间双眸闪亮地看向珀尔。   亲爱的狐狸看起来只是随口一提,可他坚信珀尔的表情有多平淡,内心就有多在意他。   什么叫善解人意?什么叫心里有他?如此主动地提出令人心情澎湃的话题,可不就是在含情脉脉地安抚伤心的兔先生。   “上帝啊!兰茨先生居然自述小秘密,太不可思议了。我当然愿闻其详。”   爱德蒙摆出了标准的洗耳恭听姿势,虔诚地仿佛即将聆听下凡的天使解读圣经。   脑中却是各种猜想打群架乱成一团。   究竟是什么小秘密?难道说兰茨先生要自爆性别有异?或者想得更远些,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忽而主动向他表白?   思及此处,爱德蒙心跳狂飙起来。   昨夜,一个亲了兔子耳朵,另一个亲了狐狸尾巴,是不是能算感情发展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接下去四舍五入,那就是……   珀尔微微挑眉,真的一点也不好奇某人脑补了什么场景。   在喧哗的马路上,她凑近了爱德蒙,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本正经聊起旧事。   “之前您提及了基督山伯爵的来历,是从法利亚神父的宝藏发家。巧了,我也发掘过一笔宝藏,我叫它「三叉戟之迷」。”   这就从鲁滨逊海岛发现的银行钥匙说起,简述了那段刺激不已地开盲盒式寻宝经历。   “小岛的宝藏价值连城,其中却有一块格格不入的银板,似一幅地图残片。   您也见过类似物品。被「七芒星」组织枪杀处决的佩斯里,在他的农场时钟内也发现了一块来历不明的银板。”   珀尔表示,“我找的那块上面有一行拉丁文意味「通向群星」,而佩斯里农场种的银板编号罗马数字四。我想要拼凑齐全一块地图,至少有四块银板,目前是四缺二。”   这与突如其来的预言有什么关系?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凭着它们都很古怪的共性,说不定会发现某种内在联系,不妨多加关注。   爱德蒙听完兰茨先生的寻宝经历,不可避免地有点失落,只是这种『小秘密』吗?   珀尔微微眯起眼睛,随即似乎受伤地扯出一抹苦笑。   “抱歉,看来我讲故事的能力退步了,没能让您身临其境体会到寻宝的惊心动魄。是我失误了,第一次对人提及三叉戟秘宝,没有办法出口成章,没能将这一段往事说地跌宕起伏。这样的话,以后……”   “兰茨先生,您误会了。您的讲述引人入胜,我听得入迷了。”   爱德蒙及时打断了珀尔,可不能让“以后”的内容被说出来,那对他不亚于一场特大地震级灾难。   从鲁滨逊岛屿开始的离奇寻宝经历,足以称得上是一个必须谨慎隐藏于心底深处的秘密。   因为鲁滨逊岛的死亡诅咒很难说是否与三叉戟宝藏秘密有关。时隔百余年,获得宝藏的人一旦身份暴露,是不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需知秘密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就有彻底对外暴露的风险。   以珀尔的性格,本来极有可能隐瞒一辈子,但今天选择将它说出来,这就是对聆听者的莫大信任。   爱德蒙岂能不知道其中利害,更为能获得珀尔的信任而欢喜不已。   之所以失落,并非瞧不起这个秘密的重要程度,只是它与自己脑补的方向南辕北辙。   怪他,想入非非,飘得有点远。   此刻绝不能让珀尔把“以后……”这一句的内容给说全了。   太容易推测出这句话的完整版,「这样的话,以后再有秘密就不与您说了。」   爱德蒙非常肯定,坏狐狸只要把话说出来,就会说到做到。   到时候,他再想要听珀尔说几句真心话,其困难程度直逼登顶珠穆拉玛峰。   眼下,只能尽可能地有理有据地找补。   “兰茨先生,是我该说抱歉。我听得太入迷了,才没能及时给您回应。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巧合,我们都有过海岛挖宝的经历。我完全能感同身受您当时心情的起起伏伏。逃狱之后,我去往基督山岛时也有过不确定的忐忑。”   “尽管法利亚神父言之凿凿,基督山小岛上藏有巨宝,但您知道的,有些事必须眼见为实。   不是说恩师患有臆想症,而是宝藏在他入狱后说不定被其他人提前挖走了呢?直到我开箱,亲眼看见金银珠宝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爱德蒙就珀尔讲述的小秘密给以热情回应,语气不能更发自肺腑,表情不能诚挚动人。他努力掩盖着说得越多越是心虚,其实内心想要得寸进尺,不只想听这类小秘密。   珀尔回以微笑,仿佛真信了学坏的兔子在说真心话。   “这个秘密没令您觉得无趣就好。不然的话,我倒是想了解一下您对哪类隐秘之事感兴趣了。”   爱德蒙:他对珀尔是否有女扮男装的可能性非常感兴趣?这种大实话真敢问吗?   只能转移话题,“我现在对破解古怪预言挺感兴趣的。您有什么解读方向吗?”   话分两头。   万圣节之夜,小维尔福一行六人去了废弃的教堂探险。传闻中的闹鬼教堂却什么意外也没发生,逛了一圈就连半只幽灵也没瞧见。   小维尔福成功顺手牵羊,把教堂里的牛头人怪物石雕给带回了家。   三天后,一个惊悚的消息传来。   国王检察官维尔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看向看守诺瓦蒂埃的佣人。   “你说我的父亲,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口不能言、手指不能动的病人,他凭空消失不见了?怀疑他是跳窗离家出走了?”   维尔福恨不得晃一晃佣人奥利的脑子,听听里面是否全是水。   “奥利?富兰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在编造恐怖故事吗?”   奥利缩了缩脖子,他的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脸上也尽是惶恐不安。   “主人,我没有疯。我是亲眼看到了,老维尔福先生卧室的窗户大开,病床上空无一人。   从窗户向外望去,一个背影正朝街上跑,就是老维尔福先生的身影。可我出门去追,人已经没了踪影。”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瘫痪的病人健步如飞地逃走了?? 第137章 地狱来客   诺瓦蒂埃跳窗逃走,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惊雷将维尔福劈得惊魂难定。他怎么可能相信瘫痪六年的父亲毫无预兆地突然痊愈了。   没有喜,只有惊!   政治派系不同的父子两人早就反目成仇。   这些年来,维尔福既要孝顺的好名声, 又要父亲的存在不影响自己的官职, 对于中风瘫痪不能言语的父亲一直都是施加身体囚禁与精神虐待。   他凭什么?   凭的就是诺瓦蒂埃此生再无康复的希望。   绝不可能恢复如常,站到法庭上控诉儿子明里暗里的虐待。   今天居然传来一个地狱消息, 六十七岁的诺瓦蒂埃居然跳窗逃走了!   维尔福立刻去往变相软禁父亲的别墅。   诺瓦蒂埃的卧室在三楼, 距离地面有十二米高。   别说瘫痪的老人,就连身体健康的年轻人也不是说跳就能跳,这种飞檐走壁的本领简直像是入了魔。   对!就是变成了邪魔,正常人类身上怎么可能发声如此荒诞的事。   根据佣人奥利的供述,诺瓦蒂埃是在11月3日午后两点半跳窗。   光天化日之下,路上至少有十五个目击者, 被这一幕给惊到呆滞。   路人不清楚诺瓦蒂埃的病情, 不是惊讶于瘫痪者飞檐走壁了, 而是有人从三楼跳下来毫发无伤,然后飞驰电掣地跑走了。   全巴黎能找出几个这种本领的人物?   又想起今年春天隔壁伦敦发生了「弹簧腿杰克」杀人事件, 难道年末轮到巴黎出事了吗?   如此一来, 诡异流言不胫而走。   维尔福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如果只是单纯发生这种恐怖事件, 他也无需太多担忧,但是现在惶惶不安于施加父亲身上的虐待会给自己带来反噬。   六年以来,仗着诺瓦蒂埃毫无反抗的本领, 三不五时就去恶言恶语地怒骂。   关起门只有父子两人,是将满身的负面情绪都宣泄到父亲的身上。   怨恨不是毫无理由。   十几年前, 维尔福选择站队保皇党, 支持路易十八复辟波旁王朝, 正值升官关键时期。   眼看拿破仑战败被囚在厄尔巴岛, 偏偏诺瓦蒂埃还要联系波拿巴党人助其越狱而出东山再起。   为什么父亲就不能为儿子的前途与性命多考虑一下?   维尔福自此深恨诺瓦蒂埃。   当年,他也是为了不暴露诺瓦蒂埃的谋逆计划,而将无辜不知内情的送信水手爱德蒙?唐泰斯判入死牢,只为把拿破仑给诺瓦蒂埃的求援信件暗中截下烧毁。   截毁了一封信,让一个年轻人含冤入狱,却远远不够阻拦诺瓦蒂埃的谋反行动。   狂热的拿破仑信徒哪怕是在滑铁卢战役后,依旧不肯言败。只有死亡,或是全身瘫痪口不能言,才能终止其脚步。   维尔福以为命运眷顾于他,让诺瓦蒂埃中风到无法再威胁自己的政治生涯。   以往与父亲重重积怨,也在近六年的“照顾”中倾泻而出。变着法地辱骂中,难免透露出了自己是怎么陷害政敌的阴险手段。   如今,那些精神虐待反过来成了催命符。   不敢假想诺瓦蒂埃会如何报复他。   此时更希望父亲真能变成没有思想的邪魔,而不是单纯地一夜间病体痊愈了。   维尔福惊惧不已地回了家,浑浑噩噩中想起一个关键,究竟是什么古怪力量让诺瓦蒂埃突然康复?   再次招来佣人奥利,让他详细回忆近期出入诺瓦蒂埃住处的人员情况。   却被告知一切如常,没有外来者探望过诺瓦蒂埃,更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不可能!无缘无故怎么会发生突然变异,一定是有其他细节尚未被发现。   正当维尔福在书房内愁眉不展时,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哐哐哐砸响。   管家恐慌的声音响起,“维尔福先生,不好了!小维尔福先生突发抽搐昏迷了。”   什么?!   维尔福猛地站起来,他的小儿子身体一直健康,怎么可能突发恶疾。   冲出书房,就听到窗外花园里的骚乱,更是响起歇斯底里的哭嚎声。   爱洛依丝跪倒在儿子身边,整个人吓得魂不附体,不断摇晃着一动不动的小维尔福。“爱德华,你不要吓妈妈,你快醒醒啊!”   三分钟前,母子两人准备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惊变就在一瞬间,小维尔福刚刚坐到椅子上。突然双眼瞪直,嘴巴歪斜,连人带椅子倒在了草坪上。   口吐白沫,身体大幅度抽搐,然后就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这症状很像是突发中风。   爱洛依丝被眼前一幕吓呆了,儿子才六岁,一直活蹦乱跳,怎么会突然中风呢?让管家与佣人快去找医生,更是大叫让维尔福快来。   维尔福跑到了昏迷的儿子身边,制止了妻子的动作。   “你别摇爱德华,万一加重病情就不好了。你们都吃了什么,怎么会搞成这样的?”   爱洛依丝茫然无措地摇头,“哪有吃什么,下午茶还没端上来。今天爱德华没有出门玩,早餐、午餐,家里吃的食物都一样。”   维尔福立刻看向照顾儿子的侍者,“小主人,今天吃了什么零食?”   侍者惨白一张脸,一个劲地摇头。“今天小主人没有食用任何零食。”   维尔福当即火冒三丈,“没有?!什么异常都没有,人怎么会突然发病。”   等一下,这话怎么有点熟悉。   他的儿子突然昏迷,他的父亲突然痊愈,事前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情况。   真的没有异常吗?   维尔福回想起前天上午的那件事,不由转身望向身后别墅二楼。   只见女儿瓦朗蒂娜站在窗边,神色冰冷地看着花园草坪上的惨剧。   “瓦朗蒂娜,你在做什么?!”   维尔福训斥的话脱口而出,“你的弟弟突然病倒了,你居然就在那里看笑话!”   瓦朗蒂娜扯出一个假笑。   看,这就是她的父亲。只会关心儿子的身体,而对女儿漠不关心。   “父亲,您忘了吗?前天上午,您教我遇事不要歇斯底里的惊慌失态。我只是听了您的话而已。”   前天是万圣节11月1日。   瓦朗蒂娜起床后去衣帽间,选择今天要穿的衣服。   不料,打开柜门就看到一尊狞笑的牛头人可怖石雕立在她的帽子边。   她害怕各种妖魔鬼怪,当场就吓得尖叫起来,一把将那尊石雕砸碎了。   怪物雕像怎么可能出现她的衣柜里?   质问了一圈仆从,发现最大嫌疑人是异母弟弟。   小维尔福一般八点起床,但今天一反常态七点就起了,而且有佣人看到他进入过瓦朗蒂娜的衣帽间。   惊魂不定又满怀怒意,找上弟弟问个究竟,他是什么居心!   在父亲与继母面前,把这件事捅了出来。爱德华承认是他做的,但非常无辜地表示他没有坏心思,就是与姐姐玩闹过万圣节。   瓦朗蒂娜愤怒不已。   她从不过万圣节,而且害怕讨厌各种鬼怪,同在屋檐下的弟弟怎么可能不知情。   所谓“玩闹”,实则是包藏祸心地蓄意制造恐惧。往严重了讲,把人吓死都有可能。   维尔福却是袒护儿子,轻飘飘地揭过儿子恶毒的行为。   “只是一尊雕像有什么好怕的。弟弟想和你亲近玩耍,还不领情。   瓦朗蒂娜,你十三岁了,该稳重行事,不要遇到一点事就歇斯底里地撒泼。”   瓦朗蒂娜知道自从成为祖父遗产的唯一指定继承人,父亲就对她颇有意见。更不提继母进门生下儿子后,她在父亲心里的地位本就降了一级。   然而,这次不一样。   是直面了维尔福对儿子赤/裸/裸的偏袒,在明知他做错事情的情况下,竟是要被害者的女儿退一步,且向加害者认错。   瓦朗蒂娜在被训斥的那一刻,对父亲的感情降到冰点,清晰认识到所谓父爱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   眼下,弟弟突然抽搐昏迷又如何,她才不会去关心一个想害自己的人。   “父亲,您问我在看什么,我在看报应。”   瓦朗蒂娜冷笑,“爱德华用怪物雕像来恐吓我,您说那只是石雕而已。都没问他是从哪里找来的鬼东西,说不定是被邪魔缠身了。”   爱洛依丝听到这里,厉声尖叫起来。   “瓦朗蒂娜,你的心肠真是歹毒极了,竟然诅咒你的弟弟,他不可能被恶魔缠身。”   瓦朗蒂娜瞧着继母扭曲又痛苦的神色,根本没有被骂歹毒的不悦,反而内心畅快。   “谁恶毒,谁无辜,您再怎么颠倒黑白也没用。这些事上帝都清清楚楚,自会评判,惩罚罪人。”   维尔福闻言心头一个激灵,上帝惩罚罪人吗?   他的儿子作恶,所以昏迷了。他的父亲被精神折磨了六年,现在是有如神助地得救了。那么他自己呢?   表面公正的检察官,实则罪行累累。如果真有天罚,他的结局不言而喻。   “瓦朗蒂娜,你闭嘴!”   维尔福色厉内荏地吼叫,不愿意相信女儿会一语成谶,可又要怎么解释家中惊变呢?   国王检察官的家中怪事很快传了出来。   尤其是诺瓦蒂埃跳窗逃走事件,简直被描述成弹簧腿杰克2.0版本。   爱德蒙一直注意着三个仇人的动态,当然不会错漏这个消息。   听闻诺瓦蒂埃奇迹般的康复,他立刻想到了失踪的「药石」。那东西在一夕间治疗好了黑泽医生的夜盲症,会不会是药石被人找到了?   不论是与否,他都希望可以先于维尔福找出诺瓦蒂埃的踪迹。   十四年前,令他含冤入狱的举报,说他有谋反的心思,其依据就是一封由拿破仑给诺瓦蒂埃的信件。   那时,他根本不认识诺瓦蒂埃也不知信中内容,只是完成老船长的遗愿而已。后来明白内情,诺瓦蒂埃是检察官的父亲,父子的政治立场相反,而维尔福为保官职毁去信件。   爱德蒙推测,诺瓦蒂埃应该知道许多维尔福的暗中恶行。   如果作为父亲愿意检举儿子,对于维尔福必又一记致命重锤。关键是现在去哪里找人呢?? 第138章 地狱来客   国王检察官的家中惊变, 在巴黎上流社会传开了。   不少人怀疑维尔福家很可能被邪灵入侵,否则怎么会遇上六旬瘫痪老人突然飞檐走壁,六岁健康小儿中风昏迷?   “爱德华都昏迷三天了, 看了二十多个医生都说没有办法。”   爱洛依丝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几岁, 此刻只求治好儿子的突发恶疾,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   她顾不上是否病急乱投医, 直接要求丈夫, “医院方面没有本事治疗,那就找驱魔人或者擅于解决这种诡异事件的专业人士。”   爱洛依丝也不知道应该找谁,论揭秘古怪案件,脑海里最先浮出的人名就是珀尔?兰茨。   “杰拉德,我们把兰茨先生请来吧。上个月的人肉馅饼案就是这位破的,几年前也揭破了西西里岛上的「恶魔舞蹈诅咒」真相。”   “那人又不会治病, 找来有什么用。”   维尔福下意识反驳, 他暗中犯下不少罪行, 对于擅于侦破古怪案件的调查者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爱洛依丝一下就怒火上头,“我当然知道兰茨先生不是医生不会治病, 可现在我们连爱德华的病因都没弄清楚, 你说要怎么对症下药?!   调查染病的原因与另外再请其他医生治病, 这又不是对立的事,怎么就不能一起进行!你是不想你的儿子好好活着吗?”   往日,爱洛依丝一直都是温柔形象示人, 更是在丈夫面前尽职出演小鸟依人的模样。   此刻,她为要治疗儿子的病情, 不再遮掩强硬的本性。   “你不想找, 我去找!就算爱德华昏迷一辈子, 起码我要知道究竟是谁害的。   我知道你是担心节外生枝, 怕被人查到你父亲的身上,查出这些年你对诺瓦蒂埃的精神上百般折磨。”   维尔福瞬间阴下了脸色,“爱洛依丝,注意你的用词!”   “我说错了吗?我只是说了实话。”   爱洛依丝冷笑,“同一天之内,诺瓦蒂埃莫名其妙病好了,爱德华却突然病倒。你就不怀疑一个人痊愈与另一个人昏迷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说不定找到诺瓦蒂埃是有用的。”   维尔福当然也有相关假想,而他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失踪的父亲将其重新囚禁起来,但不意味着聘请不在一条船上的兰茨先生去找人。   不过,仅仅凭自己似乎成不了事。   距离事发已经过了三天,把可以用的手下都派了出去,但还是一无所获。   “好吧,我去送拜帖。”   维尔福最终妥协了。瞧着妻子不依不饶的模样,即便他坚持不同意,爱洛依丝也会单独去找人调查。那还不如同意了,至少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头夫妻俩有了决定,很快将古怪案件送到珀尔的面前。   珀尔很爽快地答应了帮忙调查,仿佛真的急公好义,不忍心六岁孩子一命呜呼,没什么特殊要求,只提出要带上一位助人为乐的助手。   一个半小时后,她就与爱德蒙一同来到了维尔福家。   爱德蒙不是第一次在巴黎与维尔福见面。   曾经在宴会上有过几次交集,而这位黑心检查官早就认不出他亲手判入死牢的犯人。   维尔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找人查案就是牛跑进屠户家——自己找死。   无知无觉之间,居然主动把会让自己被判入监牢的线索往复仇者手中硬塞,同时还要支付对方一笔不菲的调查费。   自己掏钱把自己送入监牢,这种蠢事真的成了现实,并且此刻蠢而不自知。   维尔福将把11月3日发生的古怪突变始末都讲了出来,当然隐去了他对父亲施行精神虐待的过往。   “目前已知的情况就这么多,两位有什么看法?”   “维尔福夫人,请问您知道那只牛头人石雕是从哪里来的吗?”   珀尔听完前情,将疑点锁定在近期维尔福家出现的古怪物品上。   表面上,她问的是牛头人石雕,实则怀疑这东西里面藏了『药石』。   神秘的药石不只能治病也能致命。   上一位使用者黑泽医生,他的夜盲症被迅速治好,但是后遗症非常严重,据说必须进行第二疗程才能完全康复。没能按时进行第二疗程,就会起到反作用加速死亡。   药石的使用原理是什么?   魔法城堡『碎裂时钟』的房间内,从时空碎片中窥见了亚伯神父对黑泽医生的治疗过程。   病人握住一块散发红光的石头,神父围绕他念动咒语,仿佛能催发非常力量。   珀尔无从了解更多的药石运用规则,现在能确定理论上存在两块药石。   一块被黑泽藏了起来,但他失去了相关记忆不知藏于何处。另一块久寻不得,也许与达芬奇神秘山洞相关。   假设维尔福怪事与药石相关,牛头人石雕里可能就是黑泽埋藏药石的储物地点。   爱洛依丝本来不知道牛头人石雕是从哪来的,但这两天她没有只在家中哭泣。   “我问过了,10月31日晚上,爱德华与五位小伙伴一起去了圣罗伊斯教堂,他拿回了那座雕像。”   说到这里,她并不认为石雕与儿子的昏迷相关。   “同去教堂的五人都没出事。爱德华的姐姐也接触过石雕,她也没事。另外,诺瓦蒂埃住在另一栋房子里,他在跳窗消失前根本没机会触碰石雕。我也派人去圣罗伊斯教堂实地勘察了,没在哪里发现任何异样情况。”   如此种种,是能排除牛头人石雕与家中一老一小的怪相有关。   爱洛依丝心底也不愿意承认一件事,假如怪事源头是石雕,那么儿子的昏迷就是自作自受了。   “我觉得不如换个方向调查,抓着石雕不放也查不出什么来。”   爱德蒙语气冷淡,“维尔福夫人,石雕是不是调查方向,不能凭你觉得下定论,该是事实觉得如何。”   爱洛依丝被当面回怼,心里不悦。但碍于对方的伯爵身份,又为了儿子的病情还是忍了。   “您说要怎么办?石雕被瓦朗蒂娜一把砸碎,早就当成垃圾给处理掉了,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   爱德蒙心中也怀疑石雕与药石相关,哪怕东西碎了,却不代表它就原地失去效用。“我们想与瓦朗蒂娜小姐聊一聊,以及是谁清理了碎石雕,请把那位佣人找出来。”   维尔福夫妇只能同意。   瓦朗蒂娜却表示给不出什么线索。   她看到狞笑的怪物石雕,当场就又惊惧又愤怒地把东西给砸了,之后没有感到实质性的不适症状。   珀尔问得很详细,“您还记得石雕的具体模样吗?比如它的材质、颜色,有没有令您感觉特别的地方?它哪里最恐怖呢?”   瓦朗蒂娜不是记恨弟弟的行为而蓄意隐瞒,而是真的记不清楚。   “我就看了一眼,马上把它给砸了。大概是灰白色的,像是用石膏做的。那个牛头表情很狰狞,说不清哪里最恐怖。对了!它的眼睛颜色不一样,是红色的。”   爱德蒙与珀尔对视一眼,两人都想起了药石治疗过程中会发出红光。   这就追问,“什么样的红色?是颜料涂上去的?还是镶嵌了另一种材料?红眼珠大概有多大?”   瓦朗蒂娜努力回想,“不像红色颜料,像是红色玻璃,它好像会反光。我也不能确定,单只眼珠约有一颗花生粒大。”   这就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是比食指指甲盖要大。   爱德蒙眼神一凝,会反光的可不只是玻璃,也可能是红色宝石。   如果是花生粒大小的红宝石,已经超过了一克拉。换句话说,两颗石雕眼珠被认作是红宝石,也就会被变相认定为很值钱。   瓦朗蒂娜没有细看牛头人石雕,清理碎片的工作都交给了佣人艾玛。   当下,艾玛被传唤进会客室。   爱德蒙正颜厉色,单刀直入不给人思考时间,就扔出一枚炸雷。   “你把两颗红色宝石交给照顾诺瓦蒂埃生活起居的奥利,它们却消失不见了,对不对?!”   艾玛听到红色宝石,下意识双手紧张地攥住围裙,脸色也瞬间煞白。   她脱口而出就是辩解,“不,我、我、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这句话一出,事态已然明了。   拿走红色宝石状物品确实算不得偷东西,那是石雕砸碎后的废物再利用。   旁听的维尔福夫妇脸色铁青。   爱洛依丝尖利质问:“艾玛,你到底做了什么?!这里是维尔福家,哪怕是一张废纸,也不是你能够私自挪用的。不说清楚的话,现在就把你送去警局,你就等着坐牢吧!”   “哦不!善良的太太,请您不要把我关进监狱,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艾玛声音颤抖地和盘托出,“我真的只是想用石雕碎片换一点零用钱,那两颗眼珠看起来像红色宝石,但它们的质地很差,卖不出大价钱。我委托奥利去二手市场问价,谁想到石头不见了。”   利用主人家弃之不用的垃圾卖钱,这种事不能说很常见,但也时有发生。   维尔福以往没有对鸡毛蒜皮的垃圾费用插一手,哪里想到今天出了这封纰漏。他愤怒地让管家去诺瓦蒂埃的住处,把佣人奥利给叫来。   奥利看到艾玛,知道赚外快的事情暴露了,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居然会与最近的怪事相关。   这会一五一十地交代,他确实拿了两颗形同劣质红宝石的圆珠子,但没想到口袋破了一个洞,半路弄丢了。   事情发生在11月2日。   他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但是花生粒大小的珠子掉在路上很难再被找回来,后来也只能作罢了。   如今看来,红色小圆珠可能掉在诺瓦蒂埃的床头,这让瘫痪老人痊愈与健康孩子昏迷有了物理上的某种关联——两人都触碰过牛头人石雕的眼珠。   这就引发了新的推测。以古怪红珠子为媒介,病症仿佛能被转移,或者说一个人从另一个人身上汲取生机。那么想要治疗小维尔福,必须找到消失的诺瓦蒂埃。   可巴黎之大,又该从何处下手?   珀尔先去了牛头人石雕原先的所在地。   即便维尔福夫妇说派人检查过废弃教堂没发现异状态,但必须对他们的搜证仔细程度持怀疑态度。   令人失望的是,珀尔在圣罗伊斯教堂的复查,没能有进一步发现。   三年前传出朱厄尔探险队遇鬼事件,死亡三名队员,但现在一寸寸排查没找到第二样古怪物品。或许,曾经的闹鬼是牛头人石雕造成的,当石雕被带走,这座教堂也就恢复了正常。   另一头,爱德蒙寻问了维尔福对于其父亲去向有哪些猜测,但也知道这个黑心检察官不会说实话。   维尔福不会希望外人先一步找到诺瓦蒂埃,那么他报出的可能藏身地就要反过来看,是能当做排除法使用。   要说诺瓦蒂埃逃走了最想做什么,可能是联系波拿巴党人。   他曾经是狂热分子,瘫痪六年与外界断了联系,现在会去找曾经的同僚吗?   爱德蒙暗中联络上了一位波拿巴党人,请其留意最近有无诺瓦蒂埃的消息,但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现在的诺瓦蒂埃凭着古怪能量康复,是否保留了正常人的神志思维?依照黑泽医生的药石治疗经验,只使用一次药石无法真正痊愈,至少要两个疗程。   如果神志不清或身体不适,就不是立刻去找曾经的同僚,而是要找能治好自己的药物。药店也成了重要的排查地点。   此案的疑点与问题有待一一查明。   与此同时,忙里偷闲,也不耽误及时表达心意。   万圣节,爱德蒙被珀尔赠送了一台留声机。   这是世上第一台留声机,多么珍贵的节日礼物,当然要见缝插针地回礼以表欢喜。   礼物其实很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以前没找到送出的好时机。   一朵由鸽血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玫瑰花,以黄金为枝,以祖母绿为叶,还有几粒极光细小珍珠像是露水般缀于花瓣上。   它过于价值连城,而让人担忧很难被收礼的一方笑纳。   爱德蒙更苦恼于一点,不论宝石的价值有多么不菲,关键它是红色玫瑰花!   红玫瑰代表了什么,那是人尽皆知的事。他送了,珀尔会收吗?如果一定要对方收下,必须要有好的借口。   这次机会来了,非常好的理由出现了。   带上这支“红玫瑰”,敲响了珀尔家的门。今天两人一起吃晚饭,顺带交流一天调查的情况。   “兰茨先生,晚上好。”   爱德蒙似乎非常自然地递出礼物,镇定自若地给出必须送礼的理由。   “谢谢您制作的千金难买的留声机,也谢谢您提供了机会让我打入维尔福家内部搜集线索。给您的谢礼,请笑纳。”   “您客气了。”   珀尔接过了细长的礼盒,仅凭手感估测的重量猜不出是什么。   打开后,微微一愣。一支玫瑰花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珠光宝气又栩栩如生,尽显精致的奢华。   此刻,她没说收或不收,而是微笑挑眉反问:“亲爱的伯爵,您是希望我将它作为珠宝收下呢?还是作为红玫瑰收下呢?”? 第139章 地狱来客   这份礼物是作为红玫瑰, 还是作为珠宝摆件送出,两者所代表的含义相差甚大。   爱德蒙瞧着珀尔眼底含笑地问出选择题,真是像极一只明知故问的坏狐狸。   他当然也要一本正经地回答, “兰茨先生, 您将它当成红玫瑰就好。冬天来了,植被凋零。在家里添些赏心悦目的植物, 更为生活增添美好生机。”   珀尔微微颔首。听听, 多么单纯的解读,跳出了送一支红玫瑰代表情有独钟的含义范畴。机智的大兔子正在尽力避免掉入她挖的坑中。   “谢谢您的心意,那我就却之不恭地收下了。我很喜欢您……”   珀尔特意顿了顿,又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口误了,是很喜欢您送的红玫瑰。如此独一无二的花, 只有独一无二的您才能设计出来。”   爱德蒙的心情似坐了热气球, 愉悦到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聪慧如他, 几乎能断定珀尔并没有口误,而是故意地含蓄表达, 他都懂!   这一顿晚餐吃完, 半点没有感觉到十一月冬日的严寒。   任凭窗户外夜风呼啸, 雨夹雪大面积肆虐,起居室内满是春意盎然。   一支珠光宝气的红玫瑰,仿佛能施展大面积魔法, 让人倍感春色撩人。   珀尔说的却是正事,“上午, 我去了废弃的圣罗伊斯教堂, 很遗憾没在那里找到可疑线索。   传说三年前有一支城市探险队伍在那里撞见闹鬼, 几名队员不久后猝死。下午, 打听队长朱厄尔的联络地址,我也去询问过具体情况。”   探险队已经无限期停止活动,变相解散,起因与废弃教堂脱不开关联。   根据朱厄尔的回忆,说圣罗伊斯教堂闹鬼,不是一行人在当场看到了怪异现象,而是离开教堂的第三天夜里都做了相同的梦。   梦,是一个空间扭曲的世界,有一只红眼怪物在身后穷追不舍。   看不清怪物的样子,但本能觉得不能被它触碰到,否则就会丢了性命。   朱厄尔拔腿狂奔,幸运地没被怪物追上。   等醒来,联络了其他队员,九个人都做了相同的梦,而还有三个人竟然在昨夜家中床上心脏骤停猝死。   那种情况下,废弃教堂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可当时没能查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珀尔:“我问了朱厄尔是否留意到牛头人石雕,他对此没有印象。有两种可能性,石雕是后来放到教堂内的显著位置,或者石雕起初没有明显异样,而它的外观在近三年内一点点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石膏制作的雕像居然会自行变脸,这比有人移动了它的位置更叫人毛骨悚然。   她又道,“另外,探险队猝死的三名队员有一个相同点,当晚他们中途都脱下了手套。具体触碰了教堂内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爱德蒙想起了维尔福家的情况,“牛头人石雕被小维尔福拿回家,接触过红眼珠子一共有四个人。   出现异状的只有小维尔福与诺瓦蒂埃,佣人艾玛与奥利都没问题,区别就在后两位全程佩戴了手套。皮肤直接触碰可疑物体,也许是中招与否的决定因素之一。”   中招后会发生的事因人而异。   探险队员死亡、小维尔福昏迷,而只有诺瓦蒂埃病体痊愈。   珀尔没有充足的证据,可对此也有些推测。   “我们之前怀疑牛头人石雕的眼珠是『药石』。现在看来与其说拥有它能药到病除,不如说是会满足人心底的愿望。接触它的人,某种程度上都变相如愿以偿。”   探险队队员对恐怖怪异的未知有强烈好奇心,所以出现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小维尔福一门心思要恐吓他的姐姐,最好是把人吓得一病不起或是逃出家门,这种恶念在他自己身上生效了。   诺瓦蒂埃瘫痪六年,最大希望是身体痊愈,真就一夜病愈了。   『药石』蕴含某种能量,是正面或负面,或与使用它的人相关。   无论如何,现在古怪红珠在诺瓦蒂埃身上,找到他才能挖出更多的真相。   爱德蒙说起联系上了波拿巴党的成员。   “今天是诺瓦蒂埃跳窗离开的第四天,依照目前的消息,他尚未与以前的同党联络,没去找律师,也没去银行取钱。”   诺瓦蒂埃曾经有丰富的地下组织成员行动能力,狡兔三窟是他的生活习惯。即便瘫痪六年,但在外藏有一笔不为人知的活动经费也很正常。   “对他来说,应该不难获得一笔短期内维持生计的钱财。现在看来他没在旧日同僚面前出现,更有可能是去解决身体上的问题。”   爱德蒙推测,“一夜之间的康复极可能有后遗症,让他不得不尽快找到解决方案,但药店与医院也暂时没消息。”   暂时没消息,不等于诺瓦蒂埃没去,可能是乔装打扮避人耳目。   他应该很清楚维尔福也在扩大范围搜查,是想要把不定时炸弹般的老父亲重新控制住。   然而,如今的医学理论无法解释药石的治疗原理,诺瓦蒂埃就算偷偷去医院估计也是白跑一趟。   接下来呢?   人会往哪里去?又能存活多久?药石的功效会消失吗?   疑问接二连三。   不过,东边不亮西边亮,有好消息传回来了。   之前,爱德蒙派去普罗万古城调查的属下回来了,证人找到了。   几年前,维尔福的私生子贝尼代托对养母一氧化碳中毒非但见死不救,且把家中财物洗劫一空。   男孩连夜逃跑时撞到的一个人,后来他发现随身的钥匙圈丢了,怀疑东西被撞者捡走了。   车夫德比当时被撞得不轻,摔了一跤,脚腕脱臼。   他没能看清撞人的是谁,却捡到对方的一串钥匙,上面刻有姓名“贝尼代托”。   普罗万城说大不大。   德比根据钥匙串姓名与撞人者可能是个孩子这一特点,找到贝尼代托家,想去索赔医药费。却发现对方家里没人了,其养母布兰琪去世,撞人的小子失踪了。   时隔四年多,德比没有扔掉证物钥匙串,而今派上用处。他能成为时间证人,证明贝尼代托与其养母的死亡案件相关。   爱德蒙等来了证人,直接就让管家去巴黎警察厅报了案。   贝尔图乔作为受害者家属,终是把仇人的私生子、谋害嫂子的凶手给送入看守所。   直到被抓,贝尼代托才反应过来他中了圈套。   根本没有疼爱他的亲生母亲,而是一个局把他骗回法国,等他主动交代往日罪行。   究竟谁能救他?   贝尼代托恐慌到绝望,终是感同身受四年前养母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感觉。   当时,他故意断了养母的活命希望,现在是轮到他偿命了。   此时,维尔福对私生子被告一事毫无察觉。正值焦头烂额之际,哪能想到复仇之刃已经高悬在他的头顶。   小儿子昏迷了八天后,生机在一点点流失。对此,他又急又怒。   通过兰茨先生给的消息,现在基本能确定造成家中惊变的根源就是小儿子玩火自焚,而想重新禁锢失踪的父亲也如大海捞针般艰难。   驱魔人、神父、通灵人等等都请过了,可没有一个管用的,都无法让小维尔福重新睁开眼睛。   所谓的专业人士拥有神秘力量全都是骗人的。巴黎那么大,人口三百多万,居然找不出一个真本事的驱邪者。   另一边,珀尔对着地图上又一个可疑地点画了叉,这家药店也没见过诺瓦蒂埃。   巴黎之大,想找一个颇具反侦察能力的人,除了瞎碰到死耗子的运气,需要更多线索。   线索啊线索,更多的线索在哪里?   想得累了就瞥了一眼博物架上的特制红玫瑰。   烛光熠熠,照射得宝石花瓣五光十色,蒙上一层绚烂夺目的光晕。   忽然,珀尔脑中灵光一闪。   她看了看玫瑰,又看了一眼巴黎地图上的圣罗伊斯教堂所在位置。   拿起地图,不顾夜色已深,临近夜间十点半还是敲响了隔壁街基督山伯爵府的大门。   “晚上好。”   珀尔瞧着爱德蒙还没换上居家服。   “看来您才回家不久,我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就好。”   爱德蒙奔波了一天,五分钟前刚进家门。   今天又是白跑了很多路,仍旧没能发现诺瓦蒂埃。但见到珀尔,一身疲惫瞬间清空。   “亲爱的兰茨先生,您太客气了,我随时随地都欢迎您的到来。任何时候,您都不会打扰到我。”   说完,忽然眼睛一亮。   假如今天要是早半个小时回来就好了。那就能洗漱过后换上睡衣,装作已经就寝。   半夜被珀尔叫醒,不会有任何怨言,但能装一装难以重新入睡,需要人帮忙辅助进入梦乡。以此借口,也许、大概、有可能蹭到一个晚安吻。   爱德蒙脑补了一出心潮澎湃的好戏,很可惜今夜没有实施的条件。他面色如常地问,“时间不早了,不知您有什么事?”   珀尔没有错过大兔子的眼神在刚刚瞬间闪亮异常。   提起来意,她似乎开门见山地回答,“谢谢您的红玫瑰,我越看越觉得它美不胜收,忍不住就想要立刻来送您一份相关回礼。”   爱德蒙闻言,心头一颤。   夜深了,该休息了。这种时候,珀尔主动前来送一份与红玫瑰相关谢礼,难不成真的来赠送一枚晚安吻?   礼尚往来,有来有回,那么自己也要亲回去吧?   他不露声色地琢磨着,幸亏头顶没有真的兔耳朵,否则定是藏不住会高高竖起长耳朵。   下一刻,迟迟没等晚安吻的说法,反而见珀尔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份折叠地图。   “给,回礼。”   珀尔打开地图,指了指圣罗伊斯教堂的位置。   “地图上没有标识出来,可是能看出来它与巴黎天文台在一条直线上。亲爱的伯爵,您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第140章 地狱来客   暗中期待的晚安吻落空。   爱德蒙面不改色地接受现实, 似乎真的没有丝毫失落。满心只有兰茨先生,却不代表他满脑子里只装着甜蜜幻想。   当珀尔提起闹鬼教堂与“巴黎天文台”连成一条线,他即刻明白了今夜的回礼是如何与红玫瑰相关。   “您的回礼, 指的是玫瑰线。”   爱德蒙摊开巴黎城市地图, 上面没有标记出这一条至关重要的定位线,可凭着几个路标就能判断这条线所在, 而闹鬼教堂正在这条线上。   所谓玫瑰线(Rose Line), 即是指地球的零度经线,本初子午线。   上个世纪巴黎天文台建立,法国提出一条穿过巴黎的经线位零度经线。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欧陆不少国家以巴黎的玫瑰线为本初子午线。   隔壁英国却不甘示弱,对此标准提出异议,主张以穿过格林威治天文台的经线为本初子午线。   如今, 是以法国为基准, 还是以英国为基准, 国际上仍是争论不休。①   回头再看此次的牛头人石雕事件,闹鬼的教堂在玫瑰线上这点就别有深意, 因为它与万圣节当天的古怪预言关联上了。   「爱意逆位, 规则破界。深渊时光, 归位在即。」   爱德蒙分析,“预言的前半段实现了。爱意逆位,指的是希腊神话的爱神厄洛斯(Eros), 逆着书写就是玫瑰。   在玫瑰线上,某种古怪力量突破了边界, 它外泄了出来, 甚至是濒临失控。”   药石, 在黑泽医生的叙述中, 它需要通过外部咒语启动才能发挥作用。   眼下牛头人石雕的红色眼珠,仅仅通过皮肤触摸与内心欲望就能让它爆发出能量。这股能量不由使用者随心所欲地控制,无疑表明某种束缚它的规则失控了。   规则失控会带来什么?   那就要看预言的后半段。不论深渊时光具体指什么,不难推测它意味着某种非常规的力量即将盛大起来。   “您说得不错。”   珀尔正是想到了预言才会连夜前来商谈。   “我觉得可以沿着巴黎玫瑰线寻找诺瓦蒂埃的踪迹。”   依照常规地毯式搜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人,不如剑走偏锋。   珀尔大胆猜测,“也许,诺瓦蒂埃握有古怪的红色石头,他能与某种力量产生相互感应。我们没在他本该出没的地点发现他,因为他被蛊惑去了非常规地点。”   爱德蒙仔细看了地图,沿着贯穿巴黎的玫瑰线,哪里最像是藏有古怪力量的地方呢?   “佩斯里被「七芒星」组织毁去的纹身,本来是刺着一个沙漏。预言中提到‘深渊时光’,古怪力量极可能与时空相关。钟表元素是时间象征形象之一,佩斯里的银板也藏在他农庄的挂钟里。”   换句话说,这就是要沿着玫瑰线寻找藏着一块古怪力量的钟表。那可能也是诺瓦蒂埃的目标。   珀尔将搜寻范围再缩小了一些,“假设牛头人石雕的红眼珠就是黑泽医生使用过的药石,它被一分为几存放了起来。   其中一份放在废弃教堂,其他部分可能在别的教堂。曾经的施咒人是亚伯神父,神父的身份便于亚伯出没教堂,而不被人注意他的小动作。”   零度经线上的教堂不只一座。   最有名的莫过于圣叙尔皮斯教堂,在巴黎是仅次于巴黎圣母院的第二大天主教堂。   她当即决定:“明天早餐后,不如走一趟圣叙尔皮斯教堂了解情况。”   爱德蒙赞同,而碍于夜色已深,不得不马上送珀尔离开。   今夜,得到了玫瑰线的线索作为“回礼”,他终究没能厚着脸皮表达内心的真实期冀。   ——真不是他恋爱脑,只是内心真实渴望在作祟。   其实,比起获得寻找诺瓦蒂埃的线索作为回礼,他更渴望能直接感知的礼物。哪怕没晚安吻,一个拥抱也是好的,但这是可以说的吗?   珀尔装傻充愣,只当没有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灼灼,她大步流星地返回了住处。   兔子先生渴望到双眼通红也没用,他不说想要什么的话,自己也不具备读心术。因此,她可以走得心安理得,才不是故意逗兔子。   圣叙尔皮斯教堂静默地伫立在清晨阳光中。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教堂的礼拜厅。   这里的空间异常宽敞,向上仰望似乎高可攀登苍穹,不愧于巴黎第二大天主教堂之称。   星期三,礼拜厅内空空荡荡。   除了引路的教士,只有珀尔与爱德蒙两个人。   垂眸看去,地面上可见一条标识清晰的金色铜线。它以南北走势贯穿教堂,延伸至一座方尖碑上。类似于日晷,当阳光照入会在铜线的不同位置留下光影,即能计算出不同时间。   这就是巴黎玫瑰线,代表了法国认可的零度经度。   经过询问,得知九年前亚伯神父曾经来此借宿过几个月。   那与他给黑泽医生做药石实验的时间段相吻合,这个消息也让圣叙尔皮斯教堂藏有特殊力量的概率上升。   不过,教士们没有发现近期有鬼祟身影徘徊,也没看到过诺瓦蒂埃出没。   有没有找对地方?   走马观花没有结果,必须仔细搜查一遍才能确定。   爱德蒙发动了钞能力,给教堂捐赠了一大笔钱款美名其曰做慈善,而让他与珀尔能够在此充分聆听上帝的教诲。   翻译一下,就是在这里尽情逛一逛,没有什么旅客止步的规矩。   教堂神父表示有什么理由拒绝虔诚的信徒呢?   收了捐款,就让一位教士给两人带路,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都能满足。   “能去看看那里的内部构造吗?”   珀尔环顾一圈,指向位于二楼的机械管风琴。它大到占据了整整一面墙,而正中央镶嵌了一座钟。   教士不疑有他,大型管风琴多见于教堂,少有家用,想要观摩内部结构也是合情合理的事。“请往这边走。”   这就带路去了二楼,打开了平日不常出入的内部维修通道门。   三人前后进入。   爱德蒙走得很慢,似被复杂的管风琴构造深深吸引了注意力,要一寸寸欣赏。   驻足观赏,也不忘与教士聊天,“管风琴不愧为教堂的灵魂乐器,它能让圣乐从天堂悠扬飘荡至人间。   圣叙尔皮斯教堂在两百年前重新修建,这台超大管风琴是那时制作的吗?是不是到了维护修缮的时候?”   后面半句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了。   修缮经费要多少?别客气直接讲,再多钱也就是一串数字。   教士听得懂潜台词,也乐得多赚取一些捐款,洋洋洒洒地谈起了教堂的建筑物往事。   趁此时机,珀尔悄然往前快步走去。身形敏捷,将两人甩在身后,独自直奔中央钟表所在。找到表盘,伸手一摸,灰尘稀少,说明此处有人定期擦拭清扫。   如果亚伯神父在九年前把部分药石藏在时钟相关部位,不想被人轻易发现的话,就会把东西放在不起眼的地方。   不能是钟表后背的盖子内,这里会被人时常打开,清洁调试机械齿盘。   最好是无意义的部位,几乎不会被人打开的地方。迅速扫视一圈,整个管风琴的内部构造中,不存在这样的储物地点。   珀尔又将目光下移,看向表盘正下方的地砖。   教士门再怎么搞大扫除,也不至于撬地砖。理论上,砖下是相对安全的储物位置。   但,真要撬地砖吗?   截止目前为止,没有切实证据表明亚伯神父一定会在此储藏什么。   珀尔当机立断就从口袋里取出便携式折叠刀具。没时间搞更多证据,什么理论依据都不如实地勘测来得直接。   她尽可能保持动作灵巧,做好了发出响动就胡诌地砖不牢固被踩碎裂的借口。这块地砖却非坚不可撬,它没有死死固定于地面,被三下五除二就撬动了一角。   珀尔眼睛一亮,这说明了此处确实有问题。粘合不牢固,是因为早就被人撬动过。   用力扒开地砖,下方果真有一个凹凸不平的小坑。比手掌大一些的扁平金属盒静静躺着小坑里,盒子上了字母密码锁。   快速将盒子收于衣服内侧口袋,又将地砖复原。   等爱德蒙与教士聊着天漫步而来,只见珀尔全神贯注仰头观赏着令人惊叹的管风琴机械部件。   珀尔听到脚步声,神色自然地回头,左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爱德蒙捕捉到暗号,心底一喜,这代表真的找到东西了 。   两人倒也不着急离开,从头到尾完整参观了圣叙尔皮斯教堂,两个小时后才慢悠悠地离去。   一出教堂,直奔驼背神父的巴黎住处。   正是爱德蒙狡兔三窟里的另一个落脚点,他曾经饰演过驼背神父,而那座小房子靠近玫瑰线附近。   前往这个地址开启神秘铁盒,是考虑到能量逸散的可能性。   如果铁盒里也有奇怪石头,而诺瓦蒂埃真的以感知寻找奇怪事物,他会不会循迹找来?   比起位于香榭舍丽大街的基督山伯爵府,不起眼的驼背神父二层小楼更便于偷盗。这是做好了引蛇出洞的准备,在驼背神父的小楼开箱,说不定能钓上一条肥鱼。   二层小楼没有佣人打扫与看守,起居室内难免有些落灰。   这不重要了。   珀尔进门就把扁平铁盒取出放在了空桌子上。   密码锁共七位,每一格需转动刻有二十六个字母齿轮到正确位置。   “看这个盒子的体积,比以往找到的两块银板稍稍大一圈。而三叉戟宝藏里的银板,上面刻有「Ad Astra (通向群星)」,正好是七个字母,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它是否是密码。”   爱德蒙闻言点头,“我认为可行。”   珀尔从左到右依次转动了齿盘,当输入这七个字母后,就听一声轻微的“咔嚓”。   盒盖弹起一条缝,密码正确,盒子被轻松地打开了。   她伸出右手,正要将盖子完全掀开,忽然被爱德蒙握住了手背,阻止了下一步的动作。   “等一等!还是让我来开吧。”   爱德蒙想到用手直接触摸牛头人石雕的三批人。   探险者向往惊悚探险,却死于相关变异怪梦;   小维尔福一心想要惊吓姐姐不惜把人吓傻,却深陷昏迷;   诺瓦蒂埃万分期待从瘫痪中康复,最后不可思议地成真了。   如果此前的推论正确,药石不是药到病除,而是变相实现人心底的愿望,那么该让一个怀有安全愿望的人来开箱。   爱德蒙无法断定珀尔如今最深的渴望,万一是破译未解时空之谜怎么办?会不会因为触碰盒中之物陷入幻境?   相对而言,他能确定自己现阶段的愿望很质朴,很容易被实现。即便不小心陷于幻境,珀尔只需给他一个吻,就能轻易帮他醒来。   爱德蒙:“虽然我们都戴了手套,但有牛头人石雕触碰者的前车之鉴,现在要谨慎些开盒。兰茨先生,我认为开盒者的心理状态很重要。我如今的心愿没有任何危险性,很适合触碰梦想成真的古怪力量。”   珀尔倏尔一笑,“您说得很有道理。不妨说出来听听,您的「安全心愿」是什么呢?”? 第141章 地狱来客   「安全心愿」是什么?   爱德蒙早就做好准备珀尔会有此一问。   他先是正襟危坐, 又仿佛不经意间透出一丝疲惫,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兰茨先生,您知道的, 最近我们为了寻找诺瓦蒂埃的踪影满巴黎找人, 难免觉得很疲乏。我的睡眠质量受到影响,眼前的最大心愿就是能睡得舒适。通过一些书籍, 打听到一个有效偏方。”   爱德蒙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 “晚安吻能助人安眠,它带有祝福的力量,让人对抗黑夜的虚无。思来想去,唯有您拥有赐予我安定力量的能力。   打开盒子后,万一药石的古怪效用在我身上发作,您只需在现实里为我实现梦想, 我自能从幻境里醒来。”   珀尔缓缓笑了起来。   晚安吻助人睡眠?这种冠冕堂皇的假话居然被兔子先生掰扯出一堆似是而非的论调。   有本事步子跨大一些啊!   别说晚安吻, 说睡前双人运动更助安稳入睡, 怎么不敢了。   当下,一个敢讲, 一个也就敢信。   “伯爵, 不愧是您, 思考问题很务实。您的心愿很实在,从实际生活出发,失眠确实是很多人日常中难免遇到的困扰。”   珀尔仿佛由衷相信这个质朴心愿, “谢谢您的信任,认为我能在您解决这类小问题时起到一定的作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请开盒吧——”   爱德蒙很想知道, 坏狐狸所谓的“知道怎么做”究竟是怎么做?   这会竟是期待起来盒中真能存在古怪力量让他陷入幻梦中, 也许就会被吻醒过来?   打开扁平的金属盒, 只见整个盒内遍布刻痕,像是一个复杂的魔法阵。其中有三样东西,一张纸片,一颗红色半透明石头,以及两块银板。   纸片上大致写了:   『不知名的有缘人,当您取出盒子的那一刻,就是来到了神秘世界的边缘。集齐六块银板,您可能触摸到另一个世界。   盒子里的红色药石能量所剩无几,无法再提供稳定的力量。   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牛头人石雕?   如果有,您也许期待这块石头解决您身上的问题,但遗憾地告诉您没用了。除非您找到另一块完整的不知在何处的药石。   其他的药石在哪里?或许在地下深渊之中。   不必怕认错,以盒中的石头为参考物,您只要见过它一次,就会记住这种只可意会的感觉。   ——1830.12.1,亚伯绝笔。』   爱德蒙与珀尔看了这段话,一时间沉默无语。   寻寻觅觅了许久,有的问题终是得到些许答案,但未知的部分依旧深不可测。   好消息是翻查了盒中的两块银板,与之前获得是同一款。如今六得四,还少两块就凑齐了。   坏消息是盒中的药石残块无法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不论是诺瓦蒂埃身上的后遗症,或昏迷不清的小维尔福,两人都不可能摆脱负面状态。   珀尔微微蹙眉,“黑泽医生与囚禁他的葛瑞森,用了九年至死也没找到第二块药石。也许,诺瓦蒂埃与小维尔福也等不到负面状态被解除的那一天了。”   爱德蒙想到维尔福家的情况,“爱洛依丝可不是慈善的继母,她对亲生儿子有多疼爱,就对继女有多厌恶。   一旦小维尔福不治身亡,疯狂的母亲说不定会杀死她的继女瓦朗蒂娜。”   维尔福不管吗?   不出十天半个月,这位以公正著称的检查官就什么也管不了了。   他的私生子已经被警方以谋杀罪起诉。贝尼代托必然会抓住求生的稻草,“无意间”得知生父是谁后,定会大喊叫爸爸救命。   届时,真相会被当庭揭开。   贝尔图乔会带着黑泽医生留下的一叠叠罪证,控告维尔福十年前谋杀私生子未遂,也让贝尼代托想凭借父亲权势翻案的希望落空。   狱警已经被爱德蒙买通,正“无意间”给贝尼代托泄露出了一点情报。   维尔福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被走向穷途末路,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去关注女儿瓦朗蒂娜是否会被继母残害。   爱德蒙对维尔福恨之入骨,可没有残忍到要其全家陪葬。   终是决定:“假设诺瓦蒂埃顺着药石的能量找上门来,就看他愿不愿意出手救一把处在危险中的孙女了。”   瘫痪老人一夜痊愈,跳窗而逃后真的会找上门来吗?   当天,珀尔与爱德蒙都住在驼背神父的小楼。   两人分时段守夜耐心等待,时刻准备好诺瓦蒂埃趁着夜色潜入后把人留下来谈一谈。   清晨六点零五分,天色依旧昏暗,二楼书房玻璃窗外出现了一道黑影。   黑影将紧闭的玻璃窗砸碎了一个洞,才得以拉动内部窗户栓,开窗而入。   他点亮了火折子,确定了目力所及范围内没有第二个人。目标明确直奔矮柜,一把将其拉开,看到红色石头拿了就要跑。   正要起身时,忽觉后脑勺一冷,有个冰冷的物体抵在脑袋上——是枪。   随即,爱德蒙似幽灵般的声音响起,“诺瓦蒂埃先生,您砸坏我的窗户,不留下来谈一谈赔偿问题吗?看在您与维尔福检察官父子不和的份上,我给您打个折扣,绝不会收您高额费用的。”   诺瓦蒂埃猛地一惊,心差点跳到嗓子眼。   他正想要赌一把硬碰硬,既然瘫痪瞬间康复,那么是不是对子弹也免疫,可听到后面一句话又变了想法。   敌人的敌人,可以成为合作伙伴。   这世上,论他最恨谁,答案不能明显,正是他的亲生儿子杰拉德?维尔福。   圣诞即将到来前,12月12日,巴黎上空刮过一阵凶猛的劲风。有人心有戚戚,有人直呼大快人心。   国王检察官杰拉德?维尔福被控告的多项罪名成立,被宣判入狱。数罪并罚,刑期长达五十年。以他如今年近四十的年纪,如果有命活都出狱,也将近九十岁了。   其罪名包括且不限于教唆情人堕胎、谋杀私生子未遂、故意制造冤假错案、囚禁虐待亲生父亲等等。   人证物证俱在,让那场庭审成了针对维尔福的火力凶猛式围攻。旁听席众人也好,法官与陪审团也好,都是倍感震惊。   不只震惊于维尔福伪装公正外表下的罪行累累,也有震惊于他们亲眼看到瘫痪六年的诺瓦蒂埃出现了。   诺瓦蒂埃声称他之所以能重新站起来,是因为上帝的仁慈。   他活不了太久,这样的康复是回光返照,公正的上帝给了他揭发罪恶的机会。   当场指认儿子的精神虐待,以及举证维尔福曾经诬陷多名无辜之人成为罪犯,又为罪恶的嫌疑人脱罪。相关书面证据,像是维尔福受贿的往来记录居然全都拿到了法庭上。   这样隐秘的证据从哪里来的?   答案是大义灭亲。   维尔福的女儿瓦朗蒂娜,从父亲的书房里找到了相关证据,然后偷溜出家了。不跑不行,因为她的继母疯了。   在爱德华昏迷大半个月不治身亡后,爱洛依丝整个人歇斯底里起来。把亲生儿子入葬后,她精神状态更加癫狂,竟是举刀砍人。   大喊大叫,她儿子的死都是瓦朗蒂娜造成的。如果不是为了恐吓瓦朗蒂娜,小维尔福就不会去闹鬼教堂偷牛头人石雕,也就不会死。   什么是颠倒黑白,这就是典型的蛮不讲理。   加害者自作孽死了,竟然责怪受害者不该好端端地活着。   爱洛依丝叫嚷着要杀了继女,甚至是要把她的外祖父母圣?梅朗侯爵夫妇也杀死。   有其母必有其子。   正是爱洛依丝这种极端自私的教育,才让小维尔福荒唐地死去。   瓦朗蒂娜对这个家彻底死心。   依照了祖父的建议找出父亲的罪证,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些罪证摆到了法庭之上。   从十四年前开始,维尔福从南部马赛小城升迁至巴黎,在他做国王检察官期间的渎职之行罄竹难书。   谁能想到,往日维尔福从重判决类似案件,今天竟是轮到他自己头顶多重重罪。   一同被审判的还有他的私生子贝尼代托,因谋杀养母布兰琪而被判处绞刑。   贝尼代托的出现,让十多年前维尔福与唐格拉尔夫人的偷情丑闻曝光。   这对偷情者为了不暴露自身,不惜活埋刚刚出生没几天的私生子。   好心的贝尔图乔救走男婴,结局却连累嫂子布兰琪最终死在了收养的贝尼代托手中。   维尔福一家人是真的有毒吧?   巴黎人只要听说了这个案子,都觉得维尔福几乎是全家都恶到骨血里,正常人就剩瓦朗蒂娜。   这位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女儿,之所以不被父亲喜欢的理由也找到了。就是因为她正常,能够分辨是非善恶。在黑心肝的一家子人,正常的反而成了异类。   幸而善恶到头终有报,瓦朗蒂娜成了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   维尔福入狱后,他无法接受身份地位的重大落差,当夜就撞墙自杀。   私生子贝尼代托在圣诞前夕被处刑。妻子爱洛依丝早在丈夫被抓,她却没能砍死继女的当天就服毒自尽。   至于诺瓦蒂埃,虽然获得了暂时行动自如的身体,却很遗憾没能等到第二块完整药石的出现。   在12月20日的清晨,再也没能从睡梦中醒来,而在梦中成为了一具尸体。   瓦朗蒂娜为这个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几人收尸下葬。她捐出了维尔福家的钱财,准备随着外祖父母离开法国。   维尔福家的灭顶之灾来得极快,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是摧枯拉朽般崩塌了。   有点脑子的人在震惊之后不免心生疑惑。   时隔多年,多位证人一起出现,详实的罪证浮出水面,一环接一环地炮轰维尔福,这背后是否存在一只可怕的看不见的手?   12月24日,爱德蒙来到珀尔的家里一起吃了丰盛的平安夜大餐。   可当夜色渐深,他不得不又一次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隔壁街的住处,在睡前开始拆圣诞礼物。   其中两份礼物来自圣?梅朗侯爵夫妇与瓦朗蒂娜。   三人在贺卡中写到,明天全家坐蒸汽船跨洋出海,将在海上度过圣诞节。   算是一个新的开始,告别太多纷扰烦恼的巴黎。谢谢基督山伯爵的暗中助力,让维尔福案尘埃落定。   爱德蒙面色平静地收起了信件。他的三个仇人,死了一个,还有两个也非常快了。   节礼中不去想令人心情不快的事。把一堆其他人送的礼物拆了后,只剩下兰茨先生的那一份,是特意将此留到最后。   当下看着纸盒,是既期待又忐忑。   不知道会不会有惊喜,可回想今天的晚餐,珀尔一直神色如常,那是故作平静吗?   回头看这次处置维尔福的过程,留下了颇为遗憾的一点——把亚伯神父留下的金属盒开箱后,竟然没有不正常事件发生。   能量所剩无几的药石残块,治不好诺瓦蒂埃,充其量就是一个引子。让见过它的人记住某种感觉,将来能凭着这种不可言传的感觉找到新药石。   没异常,也就不存在来自兰茨先生的一个吻将他从幻觉中唤醒,真是叫人内心失落不已。   算了,不想了。   爱德蒙深吸一口气,打开最后的这份礼物,一只精美的狐狸珠宝摆件出现在眼前。   小狐狸的造型,参考四年前珀尔扮成尼克先生时的西装革履模样。   当时尼克与朱迪,这对假扮的未婚夫妇前往费城怪奇社团。   同一年,他收到珀尔给的圣诞礼物就是一只兔子摆件,穿着朱迪小姐的裙装。   今天,配对款的狐狸出现了。   这会再将兔子小姐找出来,两座摆件肩并肩放好。一狐一兔手指相触,宝石与珍珠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宛如一对天作之合的新婚夫妻沐浴在圣光之中。   爱德蒙看着看着,不免感到了一阵心酸。   他,多么的可怜、弱小又无助!万万没想到,摆件居然比他更早脱离单身队伍。这是不是来自兰茨先生的故意戏弄?   纸盒里,还有一张圣诞贺卡,是简短的祝福语。   『亲爱的爱德蒙,圣诞快乐。不善言辞的我,今年设计了一只狐狸陪伴您。但愿它与兔子小姐一起,两只动物力量大,能在黑夜里守护您安眠——您诚挚的珀尔,愿您一夜好梦。』   此刻,完全没有心思去指出这段话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比起指出兰茨先生瞎说的“不善言辞”,卡片上的一处印记吸引走了他全部的目光。   只见贺卡右下方签名处,落有一个红唇印。   底下画了一个箭头,『→P.S:原谅我的生性腼腆,只能以此方式给您一个期待已久的晚安吻。』   爱德蒙霎时间心跳猛地加速,双眼的目光紧紧锁在了唇印上。   下一刻,他灵光一闪,双手微微颤抖地捧起了贺卡。   现在只要把贺卡贴到额头,四舍五入就是获得来自珀尔的完整晚安吻了。   等一等,为什么胆子怎么小,做人就该勇猛一些才对。不要只想着亲额头,也可以亲鼻子下方的那个部位,不是吗?   这样间接接吻的话,应该不算痴恋过深,失去理智与分寸吧?? 第142章 地狱来客   1840年, 今年的春天比以往来得似乎晚了些。   去年圣诞月的维尔福案热议度尚未褪去,今年二月初又一起重大罪案开庭。   德?莫尔塞夫伯爵被告了,据说是基督山伯爵向法国议会举证莫尔塞夫的身份与军功双重造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尔塞夫伯爵真的上过战场, 有众多士兵可以作证, 怎么会有军功造假呢?   很多人不明所以,在审判日当天集聚到了旁听席。   叫他们惊呆下巴的一幕出现了, 传闻中已经死去的阿里?铁贝林总督夫人及其女儿居然出现在了法庭上。   一段尘封了十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十年前, 约阿尼纳争取独立,原本战绩赫赫的阿里?铁贝林总督不知为何极速溃败。   法兰西援军也无从挽回其败绩,在这场对抗奥斯曼帝国的战役里失败。   突变背后,深藏阴谋。   凡瑟丽姬及其女儿海黛出庭指认,造成战场失利的根源就是在莫尔塞夫伯爵身上。   当年,这人还叫做费尔南, 是作为法国援军进入了约阿尼亚总督府, 深得阿里?特倍林的信任。   费尔南叛变, 勾结奥斯曼帝国出卖军情,导致约阿尼亚战局骤变, 一夜间血流成河。他将总督府的男性全部灭口, 将女性都发卖给了奴隶市场, 并且抢走了所有钱财。   然后,他改头换面成为古老家族莫尔塞夫的旁支后裔。   与奥斯曼方面达成金钱交易,奥斯曼军队在一些战役上让费尔南获胜。那些所谓战胜的军功就是这样来的, 让费尔南得以进入了法国宫殿受封伯爵。   如今苦主终是得以发声。   凡瑟丽姬与海黛从希腊被卖到了意大利,又是辗转来到法国。十年来, 母女两人生活艰辛, 而仇人坐享荣华富贵, 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幸而上帝保佑, 没有让她们死在「人肉馅饼血案」中。   此次更是获得乐于助人的基督山伯爵帮助,能把这一纸诉状递向议会。   费尔南用尽心机戴上的贵族后裔面具被撕下。   他绝望地瘫坐在了审判席上,假面被撕破后,仿佛能看到他一脸的鲜血淋漓。   没人一个人同情他。   这种身败名裂的痛苦又怎么抵得上曾经死于他屠刀下冤魂的怨恨。   各大报纸的记者们纷纷思路泉涌,这段时间不愁交稿了,各种标题在脑内滚动播出。   《德?莫尔塞夫伯爵身世造假!》、《约阿尼纳惨败于奥斯曼帝国军的幕后真相》、《19世纪背刺恩主的卑劣小人,费尔南?蒙代戈必须位列榜首》、《人肉馅饼案再添续集,幸存者劳拉竟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不用等明天,今天下午的各家晚报一出,这场大案会震动巴黎。   又一次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之下,费尔南辩无可辩,被当场判决入狱。   有些人猜测费尔南会不会像维尔福一样没出息,不敢面对牢狱惩罚而自杀。   有些人发现了一个巧合,近期被判重罪两位上流阶层人士竟然都是来自南部的马赛小城。   是巧合吗?   不,这是一场来自地狱的复仇,却罕有人知。   不过,旁听席上,梅塞苔丝瞧出了端倪。   她震惊于丈夫所犯下的罪行,原来这才是费尔南获得钱财的真相。不是做好事被选为继承人,而是洗劫了信任他的恩主一家。   更震惊于被认为绝无可能再见的人,时隔十五年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他的容颜与气质发生巨变,几乎再也找不出一丝旧日的赤忱天真。而像是一只冷冽吸血鬼神,神出鬼没于极度黑暗中。   ‘爱德蒙?唐泰斯’。   梅塞苔丝与费尔南结婚十三年,她几乎不再提起这个名字。   本以为前未婚夫死在了伊夫堡监狱,可他摇身一变成了基督山伯爵,递出诉状将费尔南犯下的旧案揭露于人前。   梅塞苔丝后知后觉,当年将爱德蒙判入死牢的检察官就是维尔福。从维尔福到费尔南,两人相继入狱,就是一场来自死牢囚徒的复仇。   十五年前未能完成的订婚宴,突然被抓走的未婚夫。   她一直相信爱德蒙不可能犯下死罪,更不是什么狂热拿破仑支持者。当年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内幕发生了,而现在发生的事说明旧案与费尔南可能相关。   这让梅塞苔丝心乱如麻,她不知该喜或惊。   喜,是由衷为爱德蒙得以离开暗黑死牢而高兴。   惊,是想起了维尔福一家的惨剧,只有瓦朗蒂娜一人得以生还。由彼及此,针对费尔南的报复,会不会延续到她与费尔南的儿子阿贝尔身上?   十五年的马赛水手一定不会赶尽杀绝,但十五年后在陌生伯爵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温和情绪,从地狱来的幽灵何谈心慈手软。   尽管无从指责这种复仇行为,但是阿贝尔是她的孩子啊!怎么能忍心看到儿子被父亲牵连,被针对性报复。   梅塞苔丝心如刀绞,不敢再多看爱德蒙一眼。   愧疚、高兴、惶恐、痛苦等等,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狠狠折磨着她的心。   庭审结束后,基督山伯爵府迎来一位意料之内的访客。   爱德蒙在法庭上见到梅塞苔丝,便知道她震惊的眼神不只因为获知费尔南的罪行,更是认出了一只不可能出现的幽灵。   “费尔南夫人,好久不见。一别十五年了,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爱德蒙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出梅塞苔丝的五内如焚,也仿佛不再怨恨被费尔南诬陷入狱的痛苦经历。客套地说起一个人没有变化,乍一听像是夸奖,赞美对方容颜不老。   他微笑着,似乎单纯与老友重逢般叙旧聊了起来。   “见到您的模样,不难看出这些年来您过得不差,锦衣玉食,有了一个活泼伶俐的儿子。这样就好,作为旧友,我希望您生活顺遂。”   梅塞苔丝鼓足勇气登门,一方面是为了解当年的全部真相,另一方面是请求爱德蒙不要迁怒于她的儿子。当听到这番寒暄,她一肚子的话更不知要从何说起,甚至不敢与爱德蒙对视。   爱德蒙没让气氛冷场,语气更加轻松,“有关您的来意,我已经猜到了。您一定是来感谢我的。   您想谢谢我,为您揭开枕边人的真面目,让您能活得更加清醒了。不必多谢,相识一场,就当是送您的一份重逢的薄礼了。”   梅塞苔丝愕然抬头,终是听出了这些话中的绵里藏针。十五年的别离,一场冤狱之灾,彻底改变了她曾经认识的男人。   刚刚爱德蒙说她变化不大,不是夸奖,而是暗讽她仍如当初般天真又软弱。   半晌沉默,她终是一鼓作气地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那封诬告我的信,其实出自您的丈夫之手而已。”   爱德蒙说得云淡风轻,“后来的事,您也目睹了部分。我因此被判入暗无天日的死牢,我的父亲自此一病不起。”   他又是感谢地说:“正好您来,我也要对您说一声谢谢,谢谢您在父亲病重之际照顾了他一年半,没有让他横尸街头而死。”   梅塞苔丝如遭雷击,瞬间面如灰土,十五年前令她痛苦不堪的往事似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头来到让自己的命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的丈夫。   这个真相让她无法控制身体,颤抖起来。   冬天走向尾声,春天即将到来,却仿佛有一股来自西伯利亚极寒之地的冷风钻入了骨髓之中,冻得她血凝成冰。   爱德蒙稳稳地拿起茶壶,给对方添了一些热水。   “很抱歉,真相太残忍了,让您感到了不适。但这就是命运,你与我曾经命如草芥。我在伊夫堡监狱待了十年后有幸重见天日,如今您识破了伪善的费尔南,都是值得庆祝的好事。”   “庆祝?”   梅塞苔丝茫然地看向爱德蒙,他的脸上找不出明显的怨怼神色,可这种心平气和更叫人不安。   在获知真相后,她更不知要如何道出来意。   横亘在两人之间是十年的冤狱,是老唐泰斯的一条人命,如此深仇是不是要父债子偿?   最终,梅塞苔丝压下了纷乱思绪,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一句请求讲了出来。   “爱德蒙,原谅我的这个请求,您针对费尔南的报复能不能到此为止,不要迁怒到孩子身上?”   爱德蒙面不改色,心底却是窜起一股悲愤。   凭什么让他不迁怒,他遭遇的是家破人亡,他的父亲是在失去儿子的绝望中一点点油尽灯枯。   对费尔南难道不该赶尽杀绝吗?!   让那个男人同样承受锥心之痛,眼看儿子被磋磨致死。孩子无辜又如何,老唐泰斯就不无辜了吗!   终究,爱德蒙还是把心底戾气散于风中。   他不是费尔南,不会灭绝人性,就当是看在梅塞苔丝的面子上,放过她的儿子阿贝尔。   “您担忧的事不会发生,我不会主动找阿贝尔的麻烦。不过,我无法保证其他人不对他下手,毕竟费尔南的仇人不只我一个。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害了多少人,您或许该向他问个清楚。指不定十年之后,有谁要阿贝尔父债子偿。”   梅塞苔丝承诺:“我会将费尔南的全部家产都捐赠出去,带着阿贝尔离开巴黎,从此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爱德蒙对此不予置否,“这是您的选择,我不会过问。”   “谢谢您,如论如何都谢谢您。爱德蒙,我……”   梅塞苔丝不知能再说点什么。她感谢爱德蒙的高抬贵手,却也明白这个请求实则残忍。   爱德蒙站了起来,示意送客,其实叙旧早就没有任何意义。   “费尔南夫人,您无需多言。从今往后,请您多多保重。值此告别之际,我唯有一个小请求。”   他说:“请您不要再叫我爱德蒙,在您面前活着的只有基督山伯爵。想来,您是可以做到的。”   梅塞苔丝闻言一愣,紧接着感觉心非常冷。   十五年前,在未婚夫入狱时,她的心就破了一个洞。   原来这些年来始终没有痊愈,之所以不知心寒不是破洞被丈夫与孩子的出现堵上了,而是痛到麻木就不再痛。   “好。基督山伯爵,您也保重。”   梅塞苔丝尽力扯出微笑,努力步伐从容地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早在十三年前,当她选择嫁给费尔南时,就注定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爱德蒙没有去看窗外的马车渐行渐远。   有些人在命运的岔路口走散了。经年之后,双方的立场与身份变得截然不同,心平气和地聊天也只是假象。   今天又把一个仇人送进去了,自己的心情却不怎么明媚,反而很疲乏。   来到卧室想睡一觉,但越看床头柜上极其般配的狐兔夫妻摆件,就越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很可怜。   于是,说走就走,敲响了隔壁街兰茨先生的家门。   珀尔看到轻车熟路进门的兔子先生。没看出他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像是耷拉长长兔耳朵,可怜兮兮地好似被命运毒打了一顿。   “瞧您似乎心情不太好。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听听,让我高兴一下。”   爱德蒙也不在意珀尔看笑话,颇为诚实地把刚刚梅塞苔丝找来的始末说了出来。   “我不后悔放过阿贝尔,我没想要赶尽杀绝。放过他,也是放过我自己,但难免有一些闷气。”   珀尔理解地点头,“这也在所难免,谁让他是您仇人的孩子。不去报复,说易行难,您需要一些时间排遣郁闷,才会做到真的放下。”   话是没错,爱德蒙却不想只等时间让心情明媚起来。   挪动身体往沙发另一头坐了下去,极大缩短了自己与珀尔的距离。就差半臂,便能把亲爱的狐狸抱在怀里。   他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敢直接抱人。当下,脑子一热问出一个问题。   “兰茨先生,如果是您的未婚夫,呃,您的未婚妻被诬陷关入伊夫堡监狱,当政局使然让法律完全起不到公正作用,您会怎么做呢?”   此言一出,空气忽然凝固。   爱德蒙惊觉,自己问了一个极度愚蠢的问题,不该去比较兰茨先生与梅塞苔丝。   只见珀尔缓缓微笑,像是关爱智障般先摸了摸爱德蒙的头顶,然后迅速出手在傻兔子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听声音,您的大脑没有空空如也啊。那么您的聪明才智去哪里了?被谁吞掉了?”   爱德蒙被弹了一下,没感到疼。反而在关心珀尔手指会不会被他的硬脑壳硌到了?   这会深知多说多错,只能不断眨眼,企图示之以弱。至于他的理智去了哪里?答案很明显,早就被珀尔吞了。   但也不能只装可怜,还是立刻改正错误提问。   “我错了,这是一个错误的问题,不存在这样的假设。   费尔南夫人无从获得助我翻案的本领,没有人能教导她该如何跳出认知的局限,这是时代的悲哀。我是幸运的,我遇上了法利亚神父。”   珀尔闻言,但笑不语,只是继续沉默地盯着对方。   爱德蒙被盯得心底发慌,看着他却不说话是哪种意思?   再看,再看的话,他就要让兰茨先生知道什么叫做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发飙的。   一秒,十五秒……三分钟。   珀尔眼看爱德蒙被她盯得就要异动,抢在兔子先生炸毛前说话了。   “很不错,您会自问自答了,答得还挺好的。请别误会,我刚刚不说话,不是在欣赏您的窘态,而是在思考您的提问。   假设我的未婚夫被诬告入狱,由于政局大环境压迫而根本无法通过诉讼手段让人清白出狱,要怎么办呢?”   这就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要分两步走,先和平一点,让始作俑者暴毙街头。再刺激一些,潜入伊夫堡监狱把人从地牢里抢出来。”   说着,珀尔轻轻抚上傻兔子的侧脸。   “亲爱的伯爵,我为您骄傲,您凭着自己的本事出狱了。这些参考答案,您也用不到了。如果您实在是好奇心过旺,您知道的,我一直不忍让您的心愿落空。”   爱德蒙听到这里,可疑地耳朵一红。   他想起那张印有一个吻的圣诞贺卡,才不会说最后自己将它怎么了。   珀尔敏锐注意到了这一幕,却是没有点破,反而很有耐心地继续说。   “我是不忍您再被关入监狱的。这样吧,您就饰演被囚于伯爵府的未婚夫,而我深夜翻窗把您偷到我家里藏起来。   这一场偷人演出的剧本,您看要怎么增加细节?比如您想被藏到哪里?您可以挑一个好位置的。您尽管说吧,您想呆在哪里?”   爱德蒙默念:要不然,床上?? 第143章 地狱来客   一场“坏狐狸劫囚, 勇救兔子未婚夫”的角色扮演,把兔子先生偷出来后应该选择藏到哪里?   爱德蒙的思想很诚实,下意识想到一个好地方。   尽管这个答案势必暴露他的企图, 但今天没有绅士地避而不谈, 而是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把人偷出来后,必须找一个隐蔽强的藏匿地点。”   他装模作样地扫视一圈, “比如客厅就没适合藏人的地方, 您认为卧室如何?把人藏在被窝中,是不是很出乎意料,很难被第三人找到?”   爱德蒙面不改色地说完,似乎就事论事在单纯提议,没有任何小心思。   眼神尽可能保持镇定,做足了心理准备。即便他的想法被驳回, 也不会有任何失落——才怪!   珀尔却没有任何犹豫, 立即爽快地同意了。   “好, 就按照您的想法,藏于卧室床上。我看看, 哪一天进行这场演出比较合适。不如选择下周的2月14日情人节, 更具有仪式感。您意下如何?”   爱德蒙双眼倏而闪亮起来。问他意下如何?当然非常好。   上帝啊!这次他一定没有理解错误。   兰茨先生同意得如此干脆, 而且还选择了颇具深意的时间开始特殊的角色扮演。已经不是暗示,而是一目了然的明示,这怎么可能不是爱!   “您定的时间很不错。”   爱德蒙内心欢腾, 但表面上假装正经,还为自己同意这个时间点找借口。   他说得冠冕堂皇:“情人节的夜晚, 不论多么奇怪的欢度方式都会被视作正常。万一您饰演的劫狱者在翻窗时被警队看到, 也能用这是特别的过节方式加以解释。”   珀尔也煞有介事地点头, “就是这个道理。不愧是基督山伯爵, 您果然能理解我的用意。”   敲定角色扮演事宜,珀尔问起了爱德蒙的第三位仇人。   “去年,唐格拉尔夫人与维尔福偷情的事曝光。她也被控谋杀私生子未遂,如今被关押进了监牢。   接下来,您对唐格拉尔会有什么进一步动作吗?我听说,他的养殖园去年遭殃了。”   四年前,唐格拉尔在费城金融业投入大笔金钱,为保证费城在美国的金融中心地位,参与到了火烧华尔街行动中。   案发后,他立刻逃回了巴黎。不料《铸币限制令》致使全美的金融业震荡。费城首当其冲,一败涂地,银行证券公司分分钟倒闭。对比来看,纽约华尔街却是浴火重生。   唐格拉尔损失惨重,他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错,居然从银行业转而去做实业了。   大额投资了近年来很赚钱的一个行业——养蚕制造丝绸,这是法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去年深秋,法国几乎所有的养蚕厂被都被某种神秘疾病席卷了,大批的蚕死去。   西欧其他几个国家也遭了殃,唐格拉尔投资的那家制丝厂也不曾幸免。”   珀尔稍稍留意相关情况,因为农业部向博物学家们发出了邀约,希望能找到办法解决这一棘手的问题。她去看过几个现场,却不包括唐格拉尔的工厂,对方明确拒绝了兰茨先生入内调查。   这就是做贼心虚,害怕被报复,毕竟两人当初在华尔街起过利益冲突。   珀尔没有赘述病蚕发病的具体起因,说来这一波病情挺复杂,即是感染了微粒子病,也感染了蚕软化病的细菌。   蚕染病后,生长发育受阻,大批死去,没死的也变得畸形或长出黑斑,不再适合制作丝绸。以目前的科技手段,别想把病了蚕的治好,能花上一两年搞出有效预防就不错了。   珀尔打听到相关消息,现在问起这件事是为确保唐格拉尔的存在,不会给情人节节目造成妨碍。   “唐格拉尔已经低价贱卖了制丝厂。他现在的身价,正如您所愿的大幅缩水了。我挺好奇,是谁让他转向实业的?”   爱德蒙给了一个“您懂的”眼神。   “您知道的,以德报怨可不是华尔街的习惯。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可以说是结下血海深仇。对此,唐格拉尔也心知肚明。   这个时候,有人对他去吹一吹风,如果想要远离华尔街的报复就避开金融业而转做实业,让那些人鞭长莫及。”   谁在巴黎推波助澜,爱德蒙当然没有直接出现在唐格拉尔面前,却能向对方不断传递一种讯息——制丝很赚钱。   不是骗人,养蚕与制丝在法国就是重要经济产业之一。唐格拉尔转投这一行,与其中暴利密切相关。   “不过,人很难挣到认知之外的钱。唐格拉尔不太懂这个道理,他只知道制丝赚钱,没有全面调查蚕病。”   爱德蒙爆料,“这种难以根治的蚕病在前年冬季就初露端倪,但消息被捂死了。唐格拉尔不知内情,开设了养殖园,没过多久就赶上了蚕病爆发期,再想收手为时已晚。”   珀尔颇有兴致地问:“很好,他血亏一波。那么您又准备给他安排哪一种新的破财姿势?”   爱德蒙无辜地摇头,“我才没有神通广大到控制人的思维,他想做哪种投资,岂是我能遥控操作的。”   “您还挺谦虚。”   珀尔仿佛真心夸奖。她难道会不清楚基督山伯爵的复仇是让重名的身败名裂、重利的一贫如洗。   爱德蒙顺理成章地认下赞美,“我真的没做什么。要说让唐格拉尔迅速转向另一个暴利行业,还是兰茨先生,您给他提供灵感。”   “我?”   珀尔才没有闲到去故意坑人,但很快联想到一种可能性。“唐格拉尔是要投资跨洋电报吧?”   这就想起去年夏季,爱德蒙主动问起了美国海洋研究所的调查研究情况。   近一年半载,陆路电报建设在美国如火如荼展开,兰茨与默瑟所获的利润按比例投资建设了海洋研究所。   不过,两人回到欧洲后,爱德蒙甚少以投资人默瑟的身份出现,也不参与研究所管理事务。   珀尔还会时不时留意研究进度,“半年前,您随意问起了目前的海洋研究进展,看来是早有预谋。说吧,您又做什么坏事了?”   爱德蒙喊冤,“我哪有做坏事,分明是不计前嫌地给了唐格拉尔一份「正确答案」而已。”   距离全球首次电报公开发布会,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   继美国顺着铁路沿线搭建起初代陆路电报网,欧洲诸国也陆陆续续将此专利技术引进。   尽管距离电报完全走入普通人的生活尚有一很长段路要走,目前主要还是运用于商业贸易与军事情报领域,但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其中的暴利。   这种通讯方式的改变是跨时代性的。假设想要以此赚钱,投资购买专利使用权,开始电报公司是个不错选择,但它不够暴利。   暴利,往往与垄断相连。   陆上电报技术已经被摩尔斯团队抢去先机,那就转而攻占跨洋电报。   唐格拉尔在接连几次重大投资失败后,急需一个能获得暴利大额回血的机会,盯上跨洋电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论“情”,他有报复的情绪,一直对华尔街“杀破狼”组合怀恨在心,因为产生了仇视。   哪怕是他主动投资费城金融业,也是他先作恶放火烧了华尔街,但他在美国的投资最后全盘失败了。   彼时彼刻,杀破狼组合因为投资电报业,不只完美避开了金融危机,身价财富更是如一日千里般地飙升。真是气死人了。   论“理”,他有一套赚钱的道理。跨洋电报一旦搭建成功,就能在一段时间内垄断欧洲与美洲的情报网,必是大赚特赚。   因此下定决心,将剩下资产投入其中,要抢在其他人之前搞出大西洋下的电报网。   他也不傻,知道要拉起一支经验丰富的海员队伍搭建海底电报网,但试图在半年内就搞出成绩。   这年头的海洋学方兴未艾,大洋彼岸的美国做相关研究也就一年半载,没人敢保证六个月内搭建起跨洋电报网。   唐格拉尔却信心满满,他自认为得到了内部情报。凭着在美国的一些人脉,偷到了相关技术消息。   恶狼?兰茨与杀星?默瑟投资建立的海洋研究所成立一年半,搜罗了相当份量的海洋风浪潮汐讯息。   这些资料,以唐格拉尔的知识储备想要看懂,不亚于让他回炉重造。但能让手下去办事,局部实验已经取得了成功,只待全线连通。   一夜暴富,必然不会是梦。   唐格拉尔野心勃勃,近期却尽可能保持低调。   表面上,他看来因为妻子与维尔福偷情杀子丑闻而羞愤不已,其实是暗中憋着大招。要一鸣惊人,更是等着看默瑟与兰茨的笑话。   等到六月,他的跨洋电报公司成功发出第一条讯息,想来恶狼与杀星会双双吐血。两人辛辛苦苦搞的海洋研究,竟是被他利用谋取暴利。   这日子真是让人做梦也要笑醒了。   梦想总是美好的。   爱德蒙怎么会告诉唐格拉尔,那些被他认为辛苦偷出来的研究资料,其实是自己综合航海经验一手炮制给出的假资料,特意规避了诸多正确数据。   那些被他认为是得力助手的海员技术员,也已经被自己收买,透露了修建电报网的相关数据。而这样做只是确保错误的海底电缆工程顺利进行下去。   “当唐格拉尔看到第一条跨洋电报顺利发出后,想必会深深感激海洋研究所的数据。但谁让天有不测风云,投资巨大的跨洋电报,只能使用短短十天半个月就报废了。您说到时候他会是什么心情?”   珀尔追问了几组数据情况,就确定坏兔子把人坑得有多惨。   上辈子,就她所知,跨洋电缆的发展也不是一蹴而就。   第一条大西洋电缆仅仅发送了三百多封电报就默无声息,相关投资人一夕破产,从万人追捧变成人人喊打的大骗子。   后来复盘,失败的原因是建造时对一些数据的预算失误。   这些数据与爱德蒙坑骗唐格拉尔的方向不能说一模一样,也是如出一辙了。   现在已经能预见到唐格拉尔的悲惨结局。   他本以为一朝登顶后可以财源滚滚,却一夕间从高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这注定会是一次血本无归的投资,让他彻底穷困潦倒、负债累累。   珀尔取出手帕,像模像样地擦了擦眼角,擦去根本不存在的泪痕。   “我真的太感动了,感动到可以流一滴眼泪的地步。居然有人分文不取,为我们的跨洋电报建设探路试错。”   说完,两人却相视一笑。   一时间,两人的笑容看起来竟然都格外纯洁简单,仿佛聆听《圣经》后被涤荡心灵,没有一点点世俗的欲望。   珀尔:很好奇,兔子先生被藏床铺后,会有哪些令人惊喜的反应。还有五天情人节,但愿不要有意外事故。   爱德蒙:他没有血腥地诛杀唐格拉尔,上帝能否看在他无比仁慈的份上,保佑情人节之前不要有突发案件,让他万分期盼的劫囚角色扮演可以如此进行。   不知上帝会不会听到两人的祈祷?   这次珀尔的幸运光环,能不能压过爱德蒙的犯罪吸引器光环呢?   2月14日,情人节一天天近了。? 第144章 深渊背后   爱德蒙与珀尔约定了情人节夜的角色扮演节目。   之后的短短五天, 他度日如年,不能更虔诚地真心祈祷世界和平。   请让阴魂不散的犯罪吸引器光环远离他吧!   不要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故发生,杜绝突发状况让「劫囚」活动改期或取消。   或许, 上帝也会打一会盹。   这次没有半路杀出绊脚石, 没有XX诅咒事件,没有OO凶杀案发, 是让2月14日在平静中到来。   入夜, 两人共进烛光晚餐,然后先各回各家。耐心等待夜晚十点半,准时开始「劫囚」节目。   爱德蒙回家后,抓紧时间去浴室洗了一个澡。   根据剧本,今夜兔子先生要藏到兰茨先生的床上,他当然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入戏。把自己洗干净, 来到壁炉边坐下。借着柴火的腾腾暖气快速烘干头发, 又换上熏有暗香的衣服。   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倒影, 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会闪闪发光。   这种神态气质一看就不对。不似剧本里等待被救的兔子先生,反而像是一只求偶孔雀。   爱德蒙无奈地拨弄了几下头发, 让它不再一丝不苟, 而是多了几分凌乱。配上冷白到似幽灵的肤色, 真就有了几分被囚者的忧郁。   就这样吧,也不必搞出一幅过度颓唐的模样。   谁规定被囚兔子先生一定要落魄难过,在他得知劫狱者即将到来后, 就该是满怀喜悦与希望。   满意地对镜中造型点了点头,手持烛台来到二楼卧室, 反手锁了门。   卧室的窗户紧闭, 窗帘拉开一半, 床头燃烧着一盏幽幽烛灯。   来到床边, 取出一副手铐。自己将自己的右手与床杆铐住,然后斜靠在枕头上。   万事俱备了。   这下深动形象布置出兔子先生被囚在密室的场景。   墙上时钟,滴答作响。   夜间22:25,距离角色扮演约会开始只剩五分钟。   爱德蒙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了窗户上。   清冷的月光洒入。现在窗外仍然只有月光,不见人影。   快了!亲爱的狐狸就快要来了,撬窗而入,将他从囚室中救出去。   距离夜晚十点半越来越近,他的心不免砰砰砰地快速跳动起来。   等待真是折磨人,它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大戏开幕倒数五分钟,落针可闻的安静环境,不免令人胡思乱想起来。   两人的住处步行只需十分钟,但珀尔会不会在来的路上遇上突发地陷事故而耽误出行?   不不不!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那又有没有可能,突然窜出来一个在逃的凶杀犯,劫持了某个路人威胁警方停止追捕,珀尔一不小心卷入警匪大战?   不不不!窗外没有任何动刀动枪的声音,没有街头大战发生。   爱德蒙努力让理智回笼,可难免想起了五年前的极寒之夜。   当时,他从伊夫堡监狱逃了出来,前脚摆脱了冤狱的囚禁,后脚立刻陷入了暗无生路的大海绝境。   茫茫大海,一望无际。暴风雨将至,渺小的逃狱者似一叶浮萍飘零在海面上。   狂风怒号,海浪汹涌。如果遇不上救援船只,仅凭个人的体能很难游到陆地岸边,结局可能就是悲惨地沉尸海底。   “咔嚓——”   指针走向了约定好的夜间十点半,二楼窗户外蓦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动作灵活将一根金属丝穿过窗户缝隙,就听内侧的插销被提了起来,紧闭的窗户从外被轻松打开。   月色溶溶,珀尔仿佛身披神秘圣光,从天而降。   轻而易举地把囚室破开一个洞,让幸福与希望之风刮入,吹散了一室阴暗气息。   爱德蒙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劫囚者的到来,此时此刻宛如彼时彼刻。   逃狱夜,他在风暴袭来的大海中游到精疲力竭。在几乎要看不到生还可能性时,一抹光亮撕碎了黑暗。   兰茨先生指挥着那艘救命的「笨狗号」出现在雨幕之中。   高耸的船桅顶端闪烁着千载难逢的圣艾尔摩之火,神秘的蓝白色火焰代表着极其罕见的幸运降临了。   那一夜,危在旦夕的海上逃狱者,获救了。   这一刻,被锁在床栏上的兔子先生,如期等来了他的劫囚者。   珀尔翻窗入内,卧室光线昏暗,可一眼就锁定在了基督山伯爵身上。   这人的头发稍显凌乱,苍白脸色微微泛红,手腕举过头顶被铐住。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被囚者的脆弱病态,勾起人的心疼。   爱德蒙目不转睛地看着珀尔。他心尖上的坏狐狸,正一步步走向床边。每一步仿佛一记重锤,砸碎了他过往经历的阴暗时光所形成的地牢。   感激命运为数不多的仁慈,让他遇上了珀尔。饱经风霜的孤独灵魂,终能从冰冷孤独的监牢彻底逃脱。   爱德蒙心中的欢欣雀跃如沸水翻腾,可还是勉强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克制情绪。   “劫狱者,晚上好。谢谢您的如约而至,将我带出这个密闭的暗室。”   “不用谢。可怜的伯爵,您受苦了。”   珀尔近距离打量起爱德蒙,先扯了扯床栏上的手铐。   好家伙!   大胆的兔子先生演戏真敢演全套,这玩意是真的,手铐冰冷且坚固。   不知这人把钥匙藏在了哪里?该不会傻傻地扔在另一间房里吧?   如果今夜自己遇上突发情况没能来,而基督山伯爵府突发火灾,那就是情趣角色扮演上演重大事故——傻兔子作茧自缚式被烤焦。   珀尔探向爱德蒙被铐的右手手腕,隔着手套触摸到他的脉搏。   不论一个人的表情多么平静,都遮掩不了实质上紧张到心跳过快。   坏狐狸当然要坏心眼地戳破兔子的表里不一。   “伯爵,您没事吧?瞧您的脸色有多镇定,您的心跳超速得就有多离谱。该不会是心跳快到傻了,所以面部状态反应不过来了?”   爱德蒙早就掌握了顺水推舟,“不愧是洞若观火的兰茨先生,您说得很对,我被关出一些毛病了。唯有您能打开禁锢我的冰冷锁铐,带我冲向自由自在的美好世界。来吧,取出那把钥匙。”   关键是手铐的钥匙在哪里?   爱德蒙没有立刻说明,珀尔却懂了东西必然藏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只近狐者黑的兔子。   非但没有傻到把手铐钥匙扔到其他地方,在突发紧急事故时可以自救逃生,更是光明正大地诱导她进行搜身行动。   敢不敢给兔子先生做一次“全身检查”?   扒掉遮蔽身体的兔毛,从头到脚搜个遍,总能找到手铐钥匙被藏在了哪里。   珀尔俯身凑近,再把男人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她嗅到一股悠远暗香飘入鼻尖。   她眼神一闪,浅浅笑了起来,伸手抚上爱德蒙的脖子。可以确定,今夜有一只大兔子主动把自己洗得香喷喷送上门,更似有似无地诱惑人去食用。   爱德蒙仿佛一本正经地期待着被解救出逃,而没有任何自荐枕席的小心思。   身体却非常诚实,感受着珀尔指尖的温度。两根修长的手指正在缓缓下移,从他的领口慢慢滑向第一颗纽扣,是要解开他的衣扣了吗?   这个猜测让他心跳不争气地又乱了几分。   下一刻,却见珀尔手势一变。   谁规定必须按照对方的剧本走,偏就要出其不意,不让爱德蒙顺利如愿。   这就直接探向他西装左上方内侧口袋,没猜错,果然找到了钥匙。   “哇喔!看来我的运气不错,一找就找到了。”   珀尔快速打开了手铐,似不经意地补充。   “太好了,不必搞全身搜查。春天尚未到来,伯爵,您成功避免了不得不被扒衣服的窘境,是能免遭一次严寒之苦。”   爱德蒙:不,他一点也不怕冷。尤其是今夜,感觉到了热浪滚滚。   怪他,为什么还要保留几分绅士与矜持?应该把钥匙用胶带直接贴在心口上才对。   爱德蒙只能压下幽怨情绪,言不由衷地说:“您真是一如既往运气不错,如此迅速就为我解开了手铐。”   珀尔欣然接受夸奖。将人从床头拉了起来,快步往窗边而去,有模有样地指向月色下长街。   “瞧,不远处就是安全的避风港。让我们冲出这座囚牢,翻过这窗,外面就是自由世界了。跟着我的脚步,保证您不会踩空。”   或背着或抱着人一起爬墙,这种天方夜谭的美梦就别瞎做了。   珀尔是在玩角色扮演,不是再进行负重训练。做为一名正经的劫囚者,要做的就是给逃狱者准确示范四肢着力点的位置就行。   她看了一眼窗户下方。趁着这一刻没有其他人影,迅速跨窗而出,灵巧地攀墙而下。   这次爱德蒙没有丝毫哀怨。   他对被公主抱没有任何执念,反而暗暗琢磨如何守住最后的底线——基督山伯爵想要位于人上。   说起来,前段日子有两个重要细节,被他翻来覆去思考了很多遍。   第一个细节是珀尔送的圣诞贺卡附赠了一枚晚安吻印迹。   那款红色唇膏,显然是女性化妆品,兰茨先生怎么会拥有?是特意买来涂一涂,制作圣诞礼物吗?   第二个细节是自己脑子一热提问后,两人的对话细节。   前几天,他问如果兰茨先生的未婚对象被冤枉入牢,那么会采取什么行动?   珀尔的回答内容中有不可忽视的一个代称。是说假设「未婚夫」被冤枉入狱,必是先让加害者暴毙街头,再设法「未婚夫」劫狱。   注意,划重点了!   兰茨先生没有称呼「未婚妻」,而是称呼「未婚夫」。   这说明了什么?   爱德蒙非常肯定这不是简单的口误,而是一种几近明示的提醒。   真相近在眼前,几乎可以是二选一。坏狐狸如果不是女扮男装,就是心甘情愿地位于人下。   这绝不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脑中思绪不断,不影响身体动作。   迅速翻过窗户,半分钟不到,紧随珀尔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在了地面。   冬夜的风呼啸而来,路灯闪烁不停。   两人没有傻站在墙角,并肩而行,前往隔壁街珀尔家。   依稀能听到远方马车车轮滚动,还有风中响起模糊不清的闲谈声。   短暂的“逃亡路”,走得一点也不急促,反而有种月下同游的悠然。   爱德蒙不经意地一瞥,视野范围内,两人的距离非常近。   他无需向右挪动,只要稍稍一抬手,就能立即牵起珀尔的手。想到这里,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不行,不能再看了。   索性仰起头,一轮圆月当空。   今夜月色真美。迷离清辉从苍穹倾泻而下,似梦如幻地笼罩在两个人身上,渐渐让呼啸的寒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爱德蒙深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被朦胧月色蛊惑了,竟是能一鼓作气伸出手,只差一指距离就能与珀尔十指相扣。   “我们到了。”   珀尔仿佛没有感觉身边人的异动,忽而开口宣告短暂的逃亡结束。   爱德蒙的手僵在了半空,眼底是掩饰不了的失落,但不得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两人已经来到兰茨先生家门前。之前说好了走正门,不搞第二次爬窗。   珀尔自然而然取出门钥匙开了门。   今夜给所有佣人放假,小楼很安静。这就招呼逃犯伯爵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前往三楼卧室。   爱德蒙熟悉珀尔家的大致房间分布,但没有去过三楼卧室。   此刻,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踏踏踏”的脚步声在楼里发出回声,似点鼓般敲击着他的心。   近了,距离卧室的门越发近了。   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去捂住心口,自己的心跳又又又不正常了。   当卧室的门锁被珀尔打开,房门被一把推开,让大床出现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他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口。   “请进。”   珀尔步伐从容地先进了房,还颇为绅士地转身,对门口迟迟不动的傻兔子做一个邀请入内的手势。   “不必拘束,您的逃亡之路可以在此终结。就请在这里安稳入睡,相信您能够一夜好梦。”   爱德蒙飘忽地进了卧室。   尽管事前拟定了藏在被窝里的角色扮演剧本,但真实地站在珀尔的床边,他却不知该坐下来或是继续保持站立。   真的要同床共枕吗?   速度真要这样快吗?   但他还没有正式表白,更不谈没有求婚。   下一刻,爱德蒙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了。   珀尔轻轻一拽,把人往前一带。   没有推向大床,而是推到了一面墙的方向。没有发生傻兔子砸墙的悲剧,就看墙上一扇暗门被一并推开。   爱德蒙脚步不稳,被带着跨过了暗门。   只见另一间面积稍小的房间出现了,这里有窗、有床、有盥洗室。   珀尔拉着尚未回神的傻兔子进门,三两步将人带到床沿边,按住他的肩膀让人坐了下来。   “次卧,归您。您想要藏身于被窝的心愿能完美实现了。被子已经晒过,但愿您喜欢温暖阳光的味道。”   爱德蒙一时茫然,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两人商议好的角色扮演剧本,写了逃犯伯爵将藏身兰茨先生的卧室被窝里,但没有标明主卧或次卧。   啊啊啊!   一扇暗门宛如天堑,隔开了两个房间,断了他心底某些翻涌不止的渴望。   珀尔依旧语气温和,“亲爱的伯爵,天色不早了。如果您没有其他重要的事,不如让我们说一声晚安,好不好?”   爱德蒙终是彻底回神,猛地抬头直视珀尔。   诡计多端的狐狸正在彬彬有礼地微笑,笑容太诚恳,根本看不出这家伙今夜狠狠将他逗弄在鼓掌之间。   不行!   他不能被再牵着鼻子走了。   对付坏狐狸,或是该使出终极一招——出其不备,直接打直球。   “谢谢您的安排,我很满意。”   爱德蒙却没有顺着说晚安,而是猛地拉了一把正欲离开的珀尔,拉着人在床沿上并排坐了下来。   “抱歉,在说晚安之前,我确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现在,请允许我的直言不讳。”   他握着珀尔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心口。   “兰茨先生,我真的不擅长花言巧语,只会直白的言语。我爱您,只要我的心跳还动一天,愿意从身体到灵魂只效忠于您。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共沐爱河吗?”   开门见山的告白,这次终于诉之于口。   爱德蒙目光灼灼,没有松开珀尔的手腕。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坏狐狸的脉搏也在加速,并没能镇定自若到当做无事发生。   一时间,空气有点安静。   珀尔沉默五秒后,倏尔一笑。“多么动人的情话,我很喜欢。”   爱德蒙尚且来不及心花怒放,就听到了转折词。   珀尔真诚发问:“不过,我有一个好问题。伯爵,您有没有听过一句真理——男人在床上的话几乎不可信。   看!这不是巧了,我们现在都坐在床上。这种情况下,我该信您的誓言吗?您又能信我的回应吗?”? 第145章 深渊背后   男人在床上的话几乎不可信。   爱德蒙被这一句话给砸懵了。   他无法反驳其现实性与真实性, 可这让他赤忱的表白被蒙上一层别有用心的用意。   冤枉!   很冤枉!   千古奇冤!   直抒胸臆时,根本没有想将狐狸骗上床。   目标真的非常单纯,只想发出一记直球打赢狐狸, 不让珀尔继续变着法逗他玩。   谁想到表白的地点被抓了漏洞, 立刻就被反将了一军。   上帝作证,他正是因为思想很单纯, 没有往不可描述的方向想, 所以才会没能多一个心眼注意到不该坐在床沿告白。   “凡事总有例外的。”   爱德蒙必须为自己辩护,“哪怕男人在床上的话几乎不作数,但我是例外的0.0001%。”   珀尔挑眉,“您凭什么归类到小概率人群中呢?”   爱德蒙自有一套理论。   “放眼法兰西,被冤枉入狱的人不少。但像我这样成功逃狱,还能凭着海岛宝藏买下爵位且成功报仇的人, 是百年一遇的小概率事件。   那样的经历让我非常珍惜与您的相处时光, 不论是何时何地哪与您谈话, 都不会以哄骗您为前提。这点底气,我是有的。”   珀尔闻言, 故意蹙眉, 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行吧, 勉勉强强,我相信您的说辞。”   爱德蒙没有高兴得太早,他太清楚坏狐狸的套路了。   狐狸相信兔子的真诚爱意, 不代表愿意立即给出一份甜蜜回应。   索性用出激将法,先一步道破珀尔的套路。   “您信任我的话, 然后呢?让我猜一猜, 您一定又想说转折词了吧?”   珀尔微微眯眼, 什么叫做「又」, 听上去显得她一而再地戏弄人。好吧,她承认确实喜欢逗兔子玩。   “我已经过了逆反期,不会因为您猜到我会说转折词,我就故意不往下说了。”   爱德蒙激将失败,只能洗耳恭听。   珀尔非常坦诚地自曝其短,“恰如您所言,例外总是存在,而我很有自知之明。恕我无法在此回应您的深情告白,因为我不属于极少数的0.0001%。我不是能在床上一本正经讲真话的男人。”   顿了顿,她又强调,“这一句是真的。”   爱德蒙早就料到这种结果,可再所难免会感到失落。   更不愿马上松开珀尔的手,哪怕多握一秒也好。不再言语,充分发挥眼神的艺术,目不转睛地凝视对方。   这是一双会讲话的眼睛,璨若星河,柔情似水。   似有若无发出无声的诱惑:来,一起去神秘世界遨游,探索极致欢愉。   珀尔被看得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粘人的兔子先生,看您精神奕奕的样子,似乎无法自主安然入眠。请让我帮您一把。”   她伸出没被握住的左手,轻轻覆盖到了爱德蒙的双眼上。“乖,先把眼睛闭上。”   爱德蒙听到闭眼,一颗心悬了起来。瞬间脑联想到一种特殊“助眠方式”,今夜是不是能获得实质性的晚安吻了?   没有犹豫,立刻闭起了眼睛。克制着,没有让面部表情发生一丝变化,连睫毛也一动不动。   但,他掌握不了心跳的速度。更控制不了暂时封闭了视觉之后,其余感官被倍数放大。   有风动了。   很轻,却切实发生了。随风而来,他紧闭的左眼上多了一抹柔软。   爱德蒙呼吸慢了一拍。   上帝啊,兰茨先生亲了他!亲了他!亲了他!   这令他握着珀尔的手微微颤动起来。   虽然很想保持镇定自若,坚持自己绝不是被亲一下就激动不已地傻小子。奈何,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当轻轻的一个吻落在眼睛上,那股温柔缱///绻在瞬间传至心房,顷刻蔓延至全身。   晚安吻真能有助眠苡橋效果吗?为什么觉得它是一剂强效的兴奋药剂,让人心火燎原。   放一把火似乎还不够旺,继左眼之后,右眼也被亲了一下。   珀尔看到兔子先生耳根发红,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一本正经地问:“现在您能倒头就睡了吗?今夜我没有给您言语上的回应,但也给您实际性的帮助。而且还没有厚此薄彼,左右眼睛都兼顾到了。是不是超级贴心?”   爱德蒙睁开眼,只见狐狸一副“做了好事真高兴”的笑容。   这人真的是贴心之举吗?难道不是蓄意在他身上放了两把熊熊大火,并且只管放火不管灭吗?   珀尔装作没看懂无声控诉。   “您不必夸奖,我知道自己做得非常好。现在该说晚安了,祝您一夜好梦。”   不等回应,快速将被握住的手抽离出来。   一只撩完就溜的狐狸,嗖一下窜到墙边推开暗门,回到主卧,反手就将门关上。短短两秒,一串动作,一气呵成。   爱德蒙手心一空,稍慢一拍,就连一根狐狸毛也抓不到了。   他盯着那扇隔开两个房间的门,就算上锁又如何,区区一把锁,怎么可能阻挡他的步伐。   下一刻,珀尔似有所感又拉开门,探出半个身体先发制人地问:   “亲爱的伯爵,有一点向您确认一下。您没有突发性梦游症,对吗?”   这个问题的潜台词:看穿你了,别想以梦游症为借口,半夜搞偷袭。   暗门有锁,却防不住开锁高手?基督山伯爵。门一开,人能在两间卧室来去自如。   爱德蒙当即站了起来,义正辞严地给出保证。   “我的睡眠一向很好,绝不会梦游,确定不会打扰您的休息。”   他怎么可能半夜悄悄地开门,暗搓搓地来到珀尔的主卧床边,偷偷地欣赏狐狸的睡姿。哪怕是珀尔先放火跑路,他也不至于以此手段反击。   谁让他是大度温柔的兔子先生,做不到半夜把狐狸吓到炸毛。   为了增加可信度,特意没有坐在床上,而是站了起来回答。避免了被指男人在床上的话都是哄人的。   珀尔见到爱德蒙特意起身后回答,笑得更欢乐了。   亲爱的兔子先生,太有趣了,越看越令人喜欢,想要他一直陪伴左右。   “好的,我相信您。请放心,我也没有突发性梦游症,不会半夜与您来抢被子的。晚安——”   这一次,暗门被关上,没有再被打开。   主卧里传出轻微的流水洗漱声,半个小时后归于平静。   爱德蒙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纵火犯狐狸应该是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他熄灭煤油灯,躺在次卧的床上,闭上眼睛,却难免思绪纷飞起来。   今夜发生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滚动播放。忽然,他灵光一闪,猛地挺直身体坐了起来。   珀尔刚才强调“我不是能在床上一本正经讲真话的男人”,这句话没骗人,它的关键点究竟在哪里?有没有一种可能性,“男人”才是话中重点?   之前怀疑兰茨先生是女扮男装,这句话就成了极强的暗示。珀尔不是一本正经在床上讲真话的男人,因为她是一位女士。   爱德蒙反复琢磨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真相。坏狐狸不会无端强调一件事,今夜是故意放出线索。   想要立刻证实猜测,却又不得不停下冲下床的动作。刚刚斩钉截铁般给出承诺,不会打扰珀尔休息,总不能出尔反尔。   只能再次躺了下来。   本来以为会心潮澎湃到失眠,但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了。   翌日,上午八点二十分。   二月的巴黎,天蒙蒙亮,太阳刚刚冒头。   珀尔按时起床,打开暗门却发现次卧没了人影。   下楼,厨房传来响动声。佣人们放假了,要中午再上工,这会是化身厨师的伯爵在做早餐。   “早上好。”   爱德蒙正在煮咖啡,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回头对珀尔指了指灶台边准备好的餐盘。   “传统早餐,芝麻面包、果酱、熏肉与炒蛋。但愿您不嫌弃我在厨艺上的缺乏创新力。”   珀尔闻着食物散发的香甜气息,张开口夸:“我怎么可能嫌弃您的手艺,喜欢都来不及。松软的面包,新鲜的果酱,香喷喷的熏肉与金灿灿的炒蛋,我确信它们色香味俱全。您真是太棒了,是我见过最好的大厨。”   “您过誉了。我只会做些家常菜,味道尚可,与专业厨师无法媲美。”   爱德蒙一脸谦虚,表示自己的头脑非常清醒。   坏狐狸晚上在他身上点火,早晨一起床就给他灌迷汤。他会坚持住的,不可能不挣扎就投降地露出被甜到迷醉的表情。   珀尔拒绝承认故意释放甜言蜜语招数,没有坐等早餐上桌,而帮忙端起两只餐盘先放到餐厅。   从家门口的信箱里取出报童一早投递的晨报,又是返回厨房,取出瓷杯、牛奶、搅拌棒等物品,一起完成奶咖制作。   八点半,两人在餐桌边落座,悠闲地品尝起早餐。   相识四五年,这样的用餐是第一次,气氛却异常和谐,安静无言也温暖,像极了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爱德蒙不可能只顾餐盘,眼角余光还是会不时留意着身边人的情况,不久被他捕捉到珀尔的嘴角黏上了一粒白芝麻。   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出现了。纵火惯犯狐狸的甜言蜜语技能满点,沾在其嘴角的芝麻,尝起来会不会特别甜?   俗话说得好,实践出真知,他应该要试一试才对。? 第146章 深渊背后   心动就要行动。   想知道狐狸的嘴是不是很甜, 哦不,狐狸嘴边的白芝麻粒是不是很甜,只有尝过才能做判断。   “兰茨先生。”   爱德蒙一本正经地唤了一声。   珀尔疑惑地抬头。   爱德蒙不等人发出疑问, 立刻出手如电, 伸出食指。   珀尔正要问有什么事,嘴角就被轻轻擦拭了一下, 嘴唇边缘连带着也被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到了。   然后, 她看到爱德蒙的指尖沾上了一颗白芝麻粒。   “没什么事,我想提醒您,您的嘴角有一粒芝麻残渣。瞧,我帮您擦掉了。”   爱德蒙如此说着,不等珀尔做出反应,他将指尖凑近嘴边, 把这颗芝麻光明正大地送入口中, 吃了下去。   明明是一粒嚼也不必嚼的普通芝麻粒, 却让他露出了仿佛品尝某种珍奇美味的表情。   吃完,煞有介事地点评, “又甜又香, 真是独一无二的美味。伴随着柑橘的清甜微酸, 还氤氲着雪松的幽冷。”   珀尔笑了。   一粒白芝麻能吃出如此复杂的味道?   那会让美食界与生物界大地震,纷纷为基因突变技术在十九世纪成熟而疯狂。   这压根不是芝麻的滋味。   珀尔再清楚不过这是她用的香水味道。学坏的兔子究竟想吃什么,小心思是昭然若揭。   爱德蒙用餐巾擦了擦指尖, 面不改色继续进餐。   他又特意补充,“兰茨先生, 您不必道谢。举手之劳而已, 我也是为了不浪费粮食。”   谁打算夸奖了?   珀尔听着一套接一套的歪理邪说, 她的傻兔子真是变狡猾了。   伸手捏了捏爱德蒙的侧脸, “伯爵,您知道自己的脸皮变厚了吗?”   “不奇怪。”   爱德蒙理所当然地认了。   “我被劫狱至此安顿下来,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短短一夜,就让我全身心放松。脸皮变厚,是您家的氛围足够好。”   珀尔确定兔子先生胆肥了,现在是恨不得一天24小时分分钟都在她的心上蹦蹦跳跳,求抚摸、求关注。   那要怎么办?自己喜欢的人,当然是宠着了。   “既然您喜欢这里的氛围不错,长住也无妨。房租上,我可以给您一个友情价。”   “不必打折。”   爱德蒙不想要友情价,想要爱情价,名正言顺上交财产收入给妻子的那一种。   “您若愿意往多了收费,才是我莫大的荣幸。”   珀尔戏谑,“瞧您说的,这种理财观念会让您曾经的华尔街合作者们惊掉门牙。”   爱德蒙诚恳表示,“其他人的想法完全不重要,我惟愿能获得您的青睐足矣。您认为我蠢吗?”   “不,您非常聪明,是想用金钱砸晕我。”   珀尔叉起一块面包吃了,语气随意,“这样也行,我可以与您玩对砸,让您一起晕。不必拘泥于巴黎一地,其他地方也能大撒币。”   爱德蒙立刻听懂了言下之意。   亲爱的狐狸语气越是漫不经心,越是表达了对未来生活的认真规划,表明愿意两个人一起环游世界。   受此鼓舞,他的思维自然而然发散开来。   努力!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不再是吃一粒嘴角的白芝麻,而是能尝一尝吃狐狸的滋味,而且是变化不同花样吃。   不论脑内剧场怎么丰富,表面情绪依旧内敛克制。   爱德蒙与珀尔相视一笑。   气氛和谐中,吃完了同一屋檐下的第一次早餐。   饭后,两人在起居室内沙发上看起了新闻。   珀尔不只订阅了巴黎报刊,还有其他国家或地区的报刊杂志。   从邮箱内取出的一叠晨报,有巴黎报社的当日刊,还有隔海从伦敦来的昨日刊物。   其中有一则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格兰特船长平安归来,尼亚号沉船始末』。   新闻报道的篇幅不长,说的是去年发生的事。   去年年初,格兰特船长驾驶尼亚号去往南半球远洋经商,中途遭遇了暴风雨。   碍于全球通讯的迟缓缺点,尼亚号出事的消息没有能及时传回英国。   人们不清楚格兰特船长远隔重洋之外的情况,可苏格兰的格里那凡爵士意外发现了一只漂流瓶带来的求助信息。   通过格兰特船长的儿女鉴定瓶子中信件的字迹,认为十之八九属于父亲。   信上表示尼亚号遭遇船难,幸存者被困于小岛,无法回到陆地。   海水却稍许渗入漂流瓶中,让部分内容变得模糊不清,没能看清具体被困地点。   仅凭一封海上漂流瓶的信件,并且目的地不明确,就要去救援吗?   格里那凡爵士本来想请英国海军帮忙,却遭到了对方敷衍式回应。   海军方面表示为了区区一封模糊不清的瓶中信就展开救援,非常荒唐可笑。   最终,格里那凡爵士还是决定宁可错判不可错过,驾驶着邓肯一号开始了远洋救援之行。   他在去年夏天低调出发,在今年二月初返回了苏格兰,一同回来的还有格兰特船长及两名幸存水手。   这下,人们才后知后觉尼亚号是真的遇上了海难。   漂流瓶求助不是恶作剧,这世上确实存在小概率事件。从南半球澳大利亚附近与世隔绝的小岛,扔出一只漂流瓶,它真能随着潮汐洋流远度到了苏格兰海岸边。   这是一起令人无比惊奇的求助与救援事件。   消息从苏格兰传到了伦敦后,昨天霸榜了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   有人将它与五年前的“鲁滨逊岛幸运儿事件”做了对比。   当时,格兰特船长驾驶尼亚号将被困鲁滨逊荒岛的兰茨先生救了出来。   如今,格里那凡爵士看到一只漂流瓶求助,远渡重洋把被困荒岛的格兰特船长救了回来。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格里那凡爵士直言不讳,之所以会义无反顾,不惜白跑一趟去寻找格兰特船长,因为这位行善无数。   哪怕漂流瓶求助听起来非常离谱,他也愿意试一试,不忍让善良的船长孤立无援。   “我要去苏格兰一趟。”   珀尔看了这则新闻,当即决定探望格兰特船长。   五年前,她得以从荒岛返回文明世界,离不开格兰特船长一路上雪中送炭的诸多照拂。   如果去年知道漂流瓶的求援信消息,一定会出海寻人。没能在救人上出一份力,但现在也能伸出援手。   尼亚号在海难中毁了,对格兰特船长来说是极大损失,货物情况未知,不知是否会引发破产危机。   珀尔决定送去一笔钱。   格兰特船长很可能不愿意凭白接受,那她就当是天使投资了。   “闲来无事,我随您一起去苏格兰。”   爱德蒙也想要帮一把格兰特船长。   理由非常充分。   没有尼亚号将珀尔从鲁滨逊荒岛带出,自己也就无法遇上心爱的狐狸。   四舍五入,格兰特船长约等于婚姻介绍人了。   说走就走。   两人先出门去买前往苏格兰的船票。   爱德蒙好奇,“兰茨先生,您被困鲁滨逊岛时,有没有扔过漂流瓶求援?”   将信件塞到玻璃瓶中,投掷到海水里让它飘向远方。   有的是送出求助信,有的是写下心中祈愿,这种做法据说在十五世纪就有了。   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的过程中遭遇海难,他担忧自己无法顺利返回欧洲,扔出过一只漂流瓶装有给西班牙王室的讯息。   后来,他从海难中成功逃生顺利回到了欧洲,但那只漂流瓶至今无人拾得。   今天之前,珀尔不认为漂流瓶求助能起到作用,那就是童话或传说里的桥段。   “鲁滨逊岛上发生过大火灾,依旧能找到些许玻璃制品,像是酒瓶。实话实说,当时我根本没想到把求援信放在里面扔出去。”   扔漂流瓶能获救,简直是天方夜谭。   珀尔从前不信会这种低到离谱的成功概率,可是格兰特船长的获救证明了不可能的可能。   “您呢?您做水手的那些年,有扔过或收到过漂流瓶吗?”   爱德蒙摇头,“我没扔过。虽然遇到过几次被困海岛,但都是在常规路线上,有过路船只救援。   在海边看到过几只漂流瓶,也想过要捡到三百多年前哥伦布扔出的那一只。但我看到的瓶子密闭性较差,里面的纸张都被泡烂了,完全看不出写了什么。”   这才是常见情况,而格兰特船长的求助信在投出一个月后就被顺利发现,这反而是例外中的例外。   珀尔想起原主死于北半球的大海中,尸体却瞬间随洋流移动到南美洲的荒岛。   这个世界存在不可思议的力量。它曾经在大海中出现过,说不定这是又一次出现了。等见到格兰特船长,不妨仔细问问他的死里逃生经过。   爱德蒙萌生了不如找点乐趣的念头。   “既然我们都没扔过漂流瓶,等到了苏格兰之后,不如问清楚那个发现求援信的地点在哪里。它听着挺灵验,我们在那里一起扔一次漂流瓶吧?说不定真能有令人心愿达成的神秘力量。您觉得怎么样?”   “好。”   珀尔虽然不相信漂流瓶许愿,但欣然同意了去做这件幼稚的事。幼稚又怎么样,与亲爱的兔子先生一起就很愉快。   苏格兰,东临北海。   此时,北海的海面下暗流汹涌。一只闪烁诡异暗红光芒的漂流瓶,正随波逐流靠近苏格兰海岸线,仿佛正在传递一封来自深渊的来信。? 第147章 深渊背后   格兰特船长从海难中死里逃生, 幸运地凭着漂流瓶传递信息脱离荒岛回到英国,可这一次灾难让他损失巨大。   哪怕提前购买保险,但也只能赔偿货物亏损。   三桅船尼亚号在暴风雨中粉骨碎身, 让他失去了从事海运贸易最重要的运输工具。   珀尔来到苏格兰探望, 想报答格兰特船长的恩情,要直接送一艘蒸汽船却遭到了谢绝。她只能转而说是投资入股, 买艘蒸汽船让格兰特继续海贸生意。   跨洋蒸汽船已经出现了两年, 正快速取代风帆船,让运输工具进入蒸汽时代。   这次海难事故让使用风力的尼亚号沉没了,不如趁此机会改用蒸汽船,也能跟上时代变革的步伐。   格兰特再三考虑后,同意了投资入股,也详细聊起了自己遇难与后续求援获救经过。   他会扔漂流瓶求援, 实属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之举, 本来不报希望会成功。   使用的瓶子是最普通的酒瓶。   尼亚号沉没时, 格兰特船长坠海,他与一口装着啤酒货物的木箱一起冲上了荒岛的海岸。   求援信不是用纸, 而是撕下一块衣物布料, 用火堆碳灰写了几笔内容。   一只平平无奇的漂流瓶。   它在苏格兰爱丁堡的沙滩上, 被前往海边小渔村度假的格里那凡勋爵捡到。   “就是这里了。”   爱德蒙根据格里那凡勋爵的描述,找到了金色沙滩上的黑色岩石,去年在黑岩附近捡起了来自格兰特船长的漂流瓶。   “听到附近渔民们说, 当地人以往几乎没有捡到过完好无损的漂流瓶。不知是渔民没多关注,还是格里那凡勋爵的运气特别。”   时隔八个月, 村民们没有在海岸上见到第二只漂流瓶。   今天, 落日时分, 余霞成绮。   大海波光粼粼, 沙滩上看不到别的人,渔民们都收网回家了。   爱德蒙与珀尔踏着晚霞,特意带着装有纸片的封盖玻璃瓶来到海边。提前在纸片上写下心愿,趁着潮汐变化,将祈愿漂流瓶投掷入海中。   “噗通!”,“噗通!”。   两只玻璃瓶在半空划出了两道抛物线,落水声很快被海浪拍岸声掩埋。   珀尔远眺海面,两人扔出去的玻璃瓶很快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她回想着爱丁堡附近海域的洋流变动数据,计算出了一堆漂流瓶的随波逐流路线。   没有一条路线能让祈福瓶抵达完成人们心愿的神秘彼岸,可她还是愿意与兔子先生来此扔出瓶子。   这件事很幼稚,却很有意思,令人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海风拂面,二月下旬的晚风仍有挥之不去的寒意。   寒冷令人清醒。冷风似在提醒人类,别傻了,扔漂流瓶绝不可能让心愿成真。   爱德蒙头脑清醒,没有真的指望漂流瓶具备魔力。   其实他的心愿很简单,能与心爱的狐狸平安共度余生就够了。心想事成的关键,身边人的态度比大海神秘力量重要多了。   没有看海,而是看向了珀尔。   上帝啊!微笑的狐狸又在闪闪发光了。   他真的没有又被恋爱思维占据了大脑的高地,而是站在云蒸霞蔚的海岸边,珀尔真的被晚霞镀上一层绚烂金光。   真美。   令人看了就想拥入怀中。   “亲爱的兰茨先生,我……”   爱德蒙趁着气氛正好,脱口而出就想要询问之前的猜测,狐狸的真身是不是狐狸小姐?   不等他问话,一只手掌大小的棕色半透明玻璃瓶随波而来,下一刻它以极不科学的姿势从浪潮中一跃而起。   “嗖——”,在半空划出一条直线,朝着爱德蒙与珀尔所在位置飞来。   然后,漂流瓶恰到好处地坠落在爱德蒙脚尖前方一厘米位置。   瓶身闪了几下红光。两秒后,似能量耗尽,光灭了。   安静,是今夜的爱丁堡海滩。   珀尔与爱德蒙低头看了看突如其来的诡异漂流瓶,又是抬头面面相觑,一时间沉默无语。   说好的漂流瓶几乎起不到实质救援或祈福作用,眼前的一幕又要怎么解释?古怪信件,说来就来。仿佛会瞄准定位一般,掐表落在脚边。   “我来开。”   爱德蒙先一步拾起了诡异漂流瓶。   “兰茨先生,请您退远一些。万一有突发状况,也不至于开瓶就全军覆没。”   漂流瓶的样式很普通,玻璃质地较为粗糙。   哪怕没有外包装标签,但能认出是意大利某家平价朗姆酒的酒瓶,这款酒仍在销售中。   透过棕色玻璃,看到里面有一张对折的纸张,瓶内没有其他东西。   如果它不是以如此怪诞的方式出现,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漂流瓶。   珀尔没有退后,反而是握住了瓶身的另一端。   “恕我直言,我对您的手气持保留意见。这种开瓶操作,还是让运气好的人来。   童话故事里,打开古怪的瓶子会飘出精灵或魔鬼,您认为您遇到哪一种的可能性较高?”   爱德蒙被当面盖章运气差,不仅没有丝毫窘迫,而是感觉到了无比暖心。   什么是爱?是融于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比如眼下珀尔对他的这份关心。   在坚持开瓶与交出开瓶权之间,他思考了几秒钟,终是松开了漂流瓶。   做人有自知之明,爱德蒙不赌自己的运气值。   “好吧,我承认,我开出心怀恶意的魔鬼可能性更高。还是您来吧。”   珀尔拿了漂流瓶,退后几步。   瞥开头,一边屏住呼吸,一边拧开了瓶盖。   没有突发异状,没有不明气体窜出。   把瓶子倒过来晃了几下,将落到瓶口的纸片拽了出来。   纸片上只有一个单词「Rome(罗马)」,可在它的后面有着无法令人忽视的印章图案。   正是曾经在佩斯里被枪杀尸体上见过的七芒星印章,而这一次它以鲜血为印泥,落在纸片上。   这是什么意思?是居心叵测的邀请信吗?   进入十九世纪之后,畸形秀在伦敦已经成了广为人知的一种表演。   随着到城市生活工作的人群越来越多,畸形秀的受众市场越来越大。人们追求感官刺激,也有少部分想探索为什么人体会生长畸形。   畸形秀主办方赚得盆满钵满,而能否搜罗到各种奇形怪样的畸形人,直接影响演出是否成功。   恐怖剧团的经理丹尼斯正在办公室拍桌子骂人。   “你们是怎么做保安的?居然看不住一个被锁在房间里的人。昨天晚上是喝酒喝傻了,居然没发现那么大一个怪物逃走。蠢货!一群没眼睛的蠢货!不能把「弥诺陶洛斯」给我找回来,这个月的工资都别想要了!”   恐怖剧团是伦敦的著名畸形秀剧团。   像是侏儒、多手多脚人、双头怪、长满胡子似狼人的女人等等,是有各种外形怪异的人类演员。   五天前,经理丹尼斯在泰晤士河边散步,竟是让他遇上了一具仰面飘动的“浮尸”。   第一眼就决定把尸体给捞上来。只因这位额头上长了两只犄角,乍一看非常像是牛角,与神话传说里的牛头人形象非常吻合。   哪怕是尸体也没关系,做成标本在畸形秀中展出。当尸体被捞上岸,却发现对方没有死,还有微弱脉搏。   太好了!   丹尼斯兴奋不已,没出买人钱,白得了一棵送上门的摇钱树。   立刻把人给带回了剧团,找来医生给看一看。   没发现牛角怪人身上有严重外伤,给人灌了一碗补充力气的药水,几个小时后怪人醒了。   经过试探,怪人似乎不会讲人类语言,但是能听懂一点英语。问他什么都是傻愣愣地摇头或点头。   丹尼斯可不管怪人的来历,找来一纸卖身契,让人按下手印。   说起来,他还很占理。主动救人治病,贴进去的费用必须要怪人打工还清。   给头长犄角的怪人取名「弥诺陶洛斯」,那是希腊神话里牛头人身怪。   克里特公牛与弥诺斯的妻子帕西淮发生了异常关系,生下了弥诺陶洛斯,它后来被困在克里特岛的迷宫之中。   畸形秀能以希腊神话为噱头,利用牛角怪人大肆敛财。   丹尼斯见得多了,来到畸形秀剧团的演员们总有一些不能适应会逃跑。   这次的怪人不是主动卖身,而是被捡来的。为了防止他逃跑,给安排的住处是没有窗户的房间,屋内没有任何利器,而且从外面锁上了门。   没想到太平了四个夜晚,宣传广告打出去了,新型演出就要开始了,昨夜竟然人去房空。   门锁位置被戳开一个洞,怀疑是怪人用头顶的犄角撞开的,而他悄无声息地从剧团逃走了。   这样一来,原本的弥诺陶洛斯表演告吹。   丹尼斯气愤不已,他被牛角怪人的装傻给骗了。   怪人故意在剧团骗吃骗喝,修养了四天,体力恢复后就跑了。   怎么能甘心!   他寄以厚望能捞钱的牛头怪表演不得不叫停,跑掉的是一叠叠英镑啊!   这就发动剧团保安队伍全面开始找人。   2月20日,夜间十一点。   发现牛角怪人逃跑的二十个小时之后,恐怖剧团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他的踪迹。   丹尼斯骂骂咧咧地收工回家,让手下继续找人,不甘愿放弃。   “如果让我抓到你,这次一定要把你用铁链锁起来。”   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他还是愤愤不已地念叨着。   打开玄关处的煤油灯,关上了大门。   弯腰换拖鞋,左脚刚刚脱掉皮靴,忽然僵直了身体。   丹尼斯感觉后脑突然被尖锐硬物抵住了。   他就听到一道半似机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说,你在找我?”   翌日上午。   伦敦恐怖剧团经理吉拉?丹尼斯,被发现死在家中玄关位置。   无明显外伤,死状却异常恐怖。他胖乎乎的脑袋,不知怎么居然坍缩了,宛如一只漏气干瘪的皮球!? 第148章 深渊背后   珀尔与爱德蒙在收到诡异的漂流瓶传信后, 立刻动身去往罗马,三月上旬抵达目的地。   上次来,是前年的圣诞月。   两人分别化身为胖神父与驼背神父, 与另六位驱魔人处理黑泽医生老宅闹鬼一案。   后来发现真相。   黑泽医生父子被葛瑞森囚禁多年, 而葛瑞森冒名顶替黑泽的儿子伍恩,只为逼供药石下落。   最后, 葛瑞森被捕判处死刑, 但黑泽医生没能及时找到第二块药石,不治身亡。   伍恩没有继续留在这座充满伤心事的城市,转而移居米兰生活。   “去年年初,我们与另外六位驱魔人分别,后来一直没有接到他们的新消息。”   爱德蒙当时留下了驼背神父的联络地址。   虽然老宅闹鬼一案告破,但其中仍有谜团尚未解开。那幅疑似达芬奇手稿的神秘山洞地图, 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驱魔小队解散时, 每个人拓印了一份地图, 当时说过如有发现再联络。   眨眼一年多,没有只言片语的互通有无, 也没听说达芬奇山洞遗迹相关新闻见报。其余六个驱魔人究竟有没有找到神秘山洞仍是未知数。   珀尔推开了「大鸡翅酒吧」的大门。   重返罗马, 两人选择再次入住这家旅店, 便于向老板打听有没有见过去年的那些老住客。   “等会,也要问一问罗马城最近是否有异常事件发生。”   珀尔下船后已经买了一叠报刊与杂志了解新闻动态。   漂流瓶的纸片只写了『罗马』一词,也不知七芒星组织有何目的。   两人先在旅店安顿下来。   通过咨询老板, 得知他没有再见过曾经出没于罗马城的驱魔人。至于最近是否出现异常情况,也没听闻哪里又闹鬼了。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 是有一件好事。   ——这个初春, 苍蝇不见了。   三月, 春回大地。   罗马城的气温有显著上升, 往年会看到苍蝇冒头。   旅店老板经营餐饮业,对这方面较为关注,可今年有点奇怪,一只苍蝇也没看到。   是不是去年冬天的时候灭蝇措施做得好?   说实话,旅店没有额外搞过消毒打扫工作,可是今年春天偏偏没见到苍蝇。   听到这个消息,爱德蒙不免联系到一个常识,灾难来临时动物比人类更敏锐。   “有没有一种可能,苍蝇被某种异变现象吸引了,一拥而上飞了过去?”   什么会吸引苍蝇?   珀尔第一反应是尸体。“在人死后,苍蝇是第一种抵达死亡现场的昆虫。它的感知很敏锐,在三公里之外就能嗅到新鲜尸体的气息。”   不过,罗马最近的新闻报道很太平。报纸杂志都没有刊登某某凶杀案,或是某某死亡事件发生。   联系到诡异漂流瓶来自于七芒星组织,这个组织一直行踪诡秘。假如真有死亡事件出现,极有可能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发生。   两人决定去实地访查一番。   大鸡翅酒吧在罗马城东,老板说几乎没看到苍蝇出没,那么其他区域呢?   在这个对城市环境不够重视的时代,对生活垃圾与排泄物的处理都不够妥善,滋生苍蝇是常态。   人们对苍蝇太过习以为常,不是每个人都像酒吧老板能注意到昆虫数量的变化。   养殖户、清洁工、食材商贩等出于职业原因,更会容易注意到蝇虫是增加或减少。   两人从这个方向下手,在问询了两天之后,确定了罗马城内苍蝇变少不是错觉。   往年到了春天温度上升的时候,肉类露天集市之类的地方,下水沟会有苍蝇嗡嗡飞个不停,今年真是干净得古怪。   绝大多摊贩毫不在意苍蝇的反常消失,对此是乐见其成,是让他们的销售货物环境更好了。   没有追根溯源是什么导致这种现象,被问起来都是猜测可能是谁组织了虫卵灭杀行动。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去年罗马城不曾进行过大面积苍蝇灭杀清扫行动,让苍蝇集体失踪必是出现了怪异力量。   整个罗马城,唯有城西方向尚且有人见过苍蝇。   那是一家养猪厂。本来是常有苍蝇飞动,但今年情人节之后的大半个月只见到零星几只。   这种情况特别奇怪,而还有更加古怪的事情发生。   2月16日,在猪圈里发现了两条死蛇,这可把养猪户给吓坏了。   青色的蛇。细长细长的,颜色极其艳丽,像极了传说里的毒蛇。   “从我祖父开始养猪,六十年以来没有闹过蛇,这是第一次,我真怕有猪被咬死。幸好,没出事。”   养猪户给前来调查异常动物状况的两人领路。   “后来,我找人来看了,死掉的不是有毒的竹叶青,是无毒的翠青蛇。两条蛇的尸体就埋在树下。”   为什么会主动埋蛇尸?   珀尔当然追问养猪户这一问题,而得到的回答是因为蛇尸的死状很特别。   两条蛇呈「十」字交叉状死在了猪圈里,如同十字架的形状。   养猪户不清楚这有没有特别的含义。两条蛇难道在死前受到上帝的感召,所以死前虔诚地摆出十字架姿势?   不论如何,这种特别的死状让养猪户没让蛇尸曝尸荒野,而是挖个坑将它们装麻袋里给埋了。   眼下,珀尔与爱德蒙提出希望瞧一瞧蛇尸,养猪户就给指了路。   两人都带了铁锹,三下五除二挖开土。   解开麻袋后出现了古怪的一幕,两条蛇尸乍一看很新鲜。   养猪户脸色一变,他甚至怀疑这两条蛇没有死去,而是处于半死不活的假死状态。   “这不应该啊!我没做过防腐措施,它们怎么还是半个多月前入土时的模样。蛇皮的颜色都没变。是不是有哪里出错了?它们真的死了吗?或者是在冬眠?”   爱德蒙仔细触摸,两条蛇身完全僵硬,显然不同于冬眠状态时身体是软的。   通过蛇身上的花纹图案细节,确定了它们是老熟蛇——驱魔人艾纽曼夫妇的宠物“大小绿绿”。   可能是以往被驱魔人喂养过特殊的食物,让这对宠物蛇死后尸体不腐。   问题来了。艾纽曼夫妇极其爱护宠物蛇,怎么会让两条蛇怪异地死在养猪户的猪圈中?   目前看起养猪户没有问题,那就是艾纽曼夫妻出事了,两条蛇也没有逃过死劫。   带着蛇尸离开养猪场,爱德蒙说出了他的推测。   “诡异漂流瓶写了「罗马」一词,罗马城的苍蝇集体消失不见,驱魔人的宠物蛇又古怪死亡。   这里一定是出事了,我觉得有必要去附近废弃的教堂转一转。”   “我也正有此意。”   珀尔赞同,前往废弃教堂是因为蛇尸呈现出的十字架形状,说不定驱魔人艾纽曼夫妇会在与十字架相关的场所留下踪迹。   提到罗马城西的废弃教堂,其中有一个老地方。   去年年初,在废弃教堂地下室救出伍恩,他被冒名顶替的葛瑞森囚禁了好几年。那个教堂足够偏僻,附近的村落早就荒芜。在那里突发事故,是求援无门。   时隔一年,重返旧地。   两人方向感很好,居然没能再第一时间走对通向废弃教堂所的小路。   这非常不对劲!   再次折返,才发现竟然忽视了一条岔路。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阻挡着,遮蔽了两人的视野。   如果去年没来过,恐怕就会在无知无觉中忽视这条岔路,而无从发现废弃教堂的存在。   珀尔下车查看,在岔路口的荒草丛中发现了三块有异样的石头。   它们与附近的石头质地不同,每块大约有足球一般大。拿起来,石块底部都刻着七芒星图阵。   是魔法阵吗?   能让过路人无意识中忽视废弃教堂的存在?   “我们去过的废弃教堂,十之八九被废物再利用了。”   珀尔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岔路上有无足印或车轮印,但没有看到相关痕迹。   爱德蒙放慢了驾车速度,谨慎观察四周的情况,慢慢靠近废弃教堂。   “我们在二月二十日捡到了漂流瓶,蛇尸是在那之前出现在猪圈,情人节前后可能是废弃教堂里爆发古怪事件的时间段。以目前路途上的情况,此后没有人再靠近教堂。”   废弃教堂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引发一桩接一桩的诡异现象?   两人在教堂门口停了车。   没有直接入内,而是套上了预备好的防护服,是向采蜂人购买的装备。   考虑到罗马城的苍蝇集体消失,这会两人全副武装是为避免一不小心闯入苍蝇大本营,被蝇群铺天盖地包围的可怕境况。   废弃教堂一如既往很安静。   在它的外围,发现了刻有七芒星的石块,共计三十六块。对比观察,石块上的图阵各有差异,它们应该有着不同的作用。   建筑物的地上三层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转而向地下而去。教堂不只一间地下室,曾经关押伍恩的地下室较小,还有一个更大的储藏室。   如今,正是这间储藏室从外侧被锁上一把铜锁。   锁眼上有干涸的血迹,但门外地面看不到其他痕迹。   珀尔与爱德蒙对视一眼,两人非常确定去年来时储藏室没有上锁。   当时搜查了整个教堂,只有关押伍恩的地下室被葛瑞森锁住了,那么现在是谁锁了储藏室?   珀尔提着煤气灯照明。   “请小心。”   爱德蒙叮嘱一句,就用随身携带的大钳子将铜锁给卸了。他慎重地推开了储藏室的大门。   “嘎吱——”   随着储藏室的大门半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室内光线昏暗,却还是让人看见了叫人头皮发麻的可怖景象。   几十具身着黑袍的人类尸体倒在地面上。地面被鲜血染红,却红得不纯粹,因为密密麻麻的苍蝇尸体堆砌干涸血泊中。   这里发生了大屠杀。? 第149章 深渊背后   尽管通过苍蝇的异常消失推测出废弃教堂发生了异常事件, 但亲眼看到地下储藏室的血腥屠杀现场仍是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珀尔与爱德蒙没有一起进入储藏室。   为免凶手折返等突发情况,一个留守在金属门外,一个提灯入内勘察。   由于尸体数量较多, 两人需要轮换着进行尸检。   从上午十点, 一直忙碌到下午四点,随便吃了点携带的面包与水, 几乎是一刻不停歇终于初步完成了死亡现场勘查。   地下室内的死亡人数比粗略目测的还要多, 共有九十七人。   其中有两人的死状特别。他们的大脑仿佛被掏空,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成了皮包骨的骷髅头。   “97人死亡,其中95人手臂有纹身,都是骷髅沙漏图案。没有纹身的两位死者,脑袋出现异状。虽然几乎不成人样, 但还能看出就是驱魔人艾纽曼夫妇。”   珀尔对现场情况做了初步总结, “其他死者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也许是中毒死亡, 但不排除其他可能。单从尸体的腐烂程度与尸斑来判断,这些人不像是大半个月前被杀, 最多只死了一天。”   然而, 这次死亡事件不能用常规标准去判断, 或许存在现有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死因。   九十七位死者仿佛遭遇某种力量,能将人的生机瞬间抽干。被抽得狠的那两位,是脑袋空空, 血肉无存。   废弃教堂更是宛如被隔绝在时空之外。   外围有某种具备迷惑作用的魔法阵,让过路人不知不觉间无视教堂的存在。死亡现场的时间凝固了, 让尸体处于不腐的诡异状态。   不论哪种死因, 教堂内的死亡事件绝对不寻常, 这些人的身份也非常可疑。   骷髅沙漏纹身不是第一次出现, 被七芒星组织枪杀的佩斯里手臂上就有。   佩斯里自幼身体虚弱,从出生起就带病。   没有人知道他请了哪位神秘医生治疗,很神奇地身体康复了,且成了身手矫健的帮派头领。   他被一枪毙命,手臂上的纹身被杀手用强酸毁去。   这种杀人手法像是帮派处决,并且特意把佩斯里身上的印记毁去,表示他被逐出门了。   爱德蒙联系四年前的旧事,当时怀疑佩斯里的病愈与七芒星神秘组织相关,后来违背了组织规定反遭追杀。   再看眼前的屠杀现场,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兰茨先生,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除了艾纽曼夫妇之外,其余的95位死者都是七芒星组织的人?   现场很混乱,苍蝇尸体几乎铺满了整个地下室,但撇除干扰因素,能看出这些死者的死亡位置是围成了两个圆圈。”   珀尔再次扫视了一眼死亡现场。   内圈圆36人,外圈59人。艾纽曼夫妇的位置不在圆圈上,而是在墙角坐着。   爱德蒙推测:“当时,七芒星组织在进行内部会议,艾纽曼夫妇是受邀的嘉宾。突发意外,让这些人都被杀了。   落在我们脚边的诡异漂流瓶,不是故意挑衅的邀请函,而是一封濒死求助信。”   超大的地下储物室除了一扇金属门能供人进出,只剩一扇狭小的通风窗连同外界。   窗户距离地面三米,位于内墙顶端。就连婴儿也爬不出去,但足以让翠青蛇爬行。   “屠杀在猝不及防间发生,被害者之中有人以最后一股力量释放出漂流瓶。说不定还释放了能灭杀苍蝇的特殊技能,也是为了追查者提供一条线索。   另外,艾纽曼夫妇让濒死的大小绿绿两条蛇拼着最后一股力气离开。借着蛇尸在死前摆出十字架造型,指向教堂有血案发生。”   爱德蒙没能从艾纽曼夫妇身上找到其他实物线索,两人的衣服里空空如也,死亡现场不曾留下背包等物品。   不仅没找到艾纽曼夫妇的随身物品,其余九十五位死者也是口袋空空。   珀尔指出,“死者们的随身物品或许被凶手洗劫一空了,凶手做完一切反锁上了屠杀现场的大门。”   关键问题,凶手是谁?   七芒星组织在外围布置了让废弃教堂隐蔽起来的魔法阵,说明本次会议是有准备的状态下进行。   这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组织。恰恰相反,他们消息灵通且出手果决。   这样的组织怎么会遭遇灭顶之灾?   珀尔又一次环视死亡现场,发现了尸体围成的两个圆圈存在缺口。   “再强大的组织也防不住内部成员倒戈一击。伯爵,您看尸体的分布,与会者围成一个圈而坐,但有两处明显空缺。我怀疑是七芒星出现了两名叛徒。”   爱德蒙点了点头,他赞同这个猜测。   不过,这次不是杀一两个人,而是整整九十七个人被屠杀。   凶手的行凶动机是什么?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下手?还有艾纽曼夫妇的死状与七芒星组织九十五人不同,原因又是什么?   爱德蒙复盘曾经与七芒星组织的交集。   最直接的一次是佩斯里被枪杀,在他身上留下了七芒星火漆印章与GTH的字迹。   那些线索让爱德蒙与珀尔前往费城进一步调查,查出了疯人院药物试验杀人的真相。   另外,弗兰肯斯坦提到过他与七芒星看门人有过一面交集。   弗兰肯斯坦曾经去美国寻找魔法力量,企图让他的电击复活实验成功。   他发现了神秘组织七芒星聚会地点,想要参与进去获得特殊力量,但被拒之门外。对方指出他没有责任、勇气与善良。   在后来巨怪复活事件中,弗兰肯斯坦的这些缺点被一一证实,看门人是所言不虚。   七芒星组织很神秘,组织成员无疑很聪明。   曾经提供凶案线索,像是对珀尔与爱德蒙进行过考验测试。   “为什么七芒星选择对我们进行测试?离开黑森林魔法城堡后,我更好奇机械鸟与吹笛人是否与七芒星有关。”   爱德蒙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果他们本身掌握非常力量,不会魔法的我们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自从牛头人雕像后,我有了一个想法。”   小维尔福偷走牛头人雕像,自作自受地昏迷死亡,却让中风瘫痪多年诺瓦蒂埃瞬间病愈。   诺瓦蒂埃凭着感觉要寻找药石。   亚伯神父将残留的药石藏于玫瑰线上的教堂时钟地砖下,随之一起储藏的是两块神秘银板。   银板就是关键点!   爱德蒙:“兰茨先生,您在三叉戟岛上先取得了第一块银板。我在佩斯里的农场时钟内找到第二块。   第三、第四块被亚伯神父藏在了教堂内部,还缺两块就能拼出完整地图。七芒星组织本来想以合作的方式,借你我之手获线路图。”   线路图是去往何方?   银板上刻有拉丁文「Ad Astra(通向群星)」,这就是目的地了。   珀尔将此与去年万圣节听到的预言结合起来,预言中提到『深渊时光,归位在即』。   “群星与深渊看似在天地两极,但仰望苍穹,宇宙深处一片黑暗,说不定群星正起源于深渊。   七芒星组织有着非常力量,很可能在追寻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完整的银板就是地图。”   六缺二,剩余的两块在哪里?   珀尔看向死状特别的艾纽曼夫妇,“亚伯神父死前将药石残快与银板放在一起。   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在黑泽医生留下的达芬奇神秘山洞手稿图,图中山洞既能让人找到其他药石,也是埋藏又一块银板的地方?”   “有这种可能性。”   爱德蒙由此猜测了下去,“艾纽曼夫妻擅长水晶球占卜,去年的占卜结果是神秘山洞在一个遍布大大小小的地下城附近。最近,他们确定了具体位置,本来想与七芒星组织合作,但被凶手逼供反杀,才有了脑袋干瘪的诡异死状。”   照此推论,屠杀犯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叛出七芒星组织,是要独吞一切了。凶手有没有从艾纽曼夫妇口中获知藏物地点呢?   爱德蒙不由轻蹙眉头。   不论凶手是想要去藏有药石的神秘山洞,或是冲着银板而来,自己与珀尔最终都会成为被抢劫的目标。   这也就是为什么诡异漂流瓶落到了两人的脚边。   遭遇屠杀的七芒星组织发出最后提醒,两人早就被卷入此事。   珀尔深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凶手很残忍,哪怕己方主动交出银板也不一定有用。   她还有一层猜测暂时没有讲出来。   凑齐银板能获得线路图,但那就够了吗?是否有需要其他的通行条件?比如一个穿梭过时空的灵魂,才能打开某个通道之门?   两人先离开了废弃教堂,返回罗马城去治安队。不管怎么样,屠杀案已经发生,总得报警找人收尸。   下一步是要寻找逃走的凶手。   凶手会在哪里呢?   爱德蒙阅读这近期欧洲各国的报刊,留意是否有类似血案发生。   读到十二天前的一则伦敦新闻,「畸形秀牛头人演员出逃,剧团经理离奇死亡,他的脑袋像是一只干瘪皮球」。   这种死状与驱魔人艾纽曼夫妇一模一样。   报纸上写牛头人失踪了,他会不会就是屠杀案的凶手之一?   如果是的话,他顺利从罗马前往伦敦,下一步又是去哪里大开杀戒?是不是正向银板的持有者步步逼近?   风雨欲来。   爱德蒙想到这里,不由握住了珀尔的手。? 第150章 深渊背后   1840年, 初春暖风轻抚欧陆大地,但一部分人感到了彻骨寒意。   随着电报建设的推进,陆上的消息传递速度比往年快了几分。   罗马城屠杀事件, 在五天内传往欧陆的其他城市。   “听说了吗?上周, 在罗马城西的教堂地下室发现了九十多个死人!太恶心了,苍蝇铺满了一地。”   “我看了报纸, 说是一群人同时惨死, 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死的那些也不是罗马当地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上帝保佑,【罗马屠夫】千万别来威尼斯。”   下午茶时间,威尼斯的食客们对这桩新闻议论纷纷。   当一些人在胸前划出十字,祈求上帝保佑让杀戮远离水城时,咖啡厅角落背着人群坐着一个高瘦的男人。   男人戴着礼帽, 面前摆了一摞空盘子。   他独自在半个小时内吃掉了十盘意大利面。却丝毫不见饱, 还在继续吃, 要把另五盘蛋糕都吞入肚中。   他没有火急火燎地狼吞虎咽,每一个动作仿佛都被尺子量过。分切蛋糕, 每块的大小一致。叉起蛋糕送入嘴中, 抬起手的高度每次不曾发生变化。   乍一看似乎符合礼仪规范, 但细看就不对劲,还令人泛起鸡皮疙瘩。因为这不似活人,而像是一只上了发条的机械人偶在进食。   一块, 两块……   五块大蛋糕,被男人在十分钟内迅速解决掉了。   不论这种进食姿势如何, 这种食量很明显就不对劲。   平时必会引人侧目, 但今天在喧闹的咖啡馆内竟然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这个角落似被屏蔽了一般。   ‘愚蠢的地球人类!’   礼帽男人暗中冷哼, 放下刀叉, 一口饮尽咖啡走出了店。   他从人群中穿过,可仿佛透明的空气,没引起一丝关注。   谁能想到礼帽之下赫然存在一对类牛犄角,角上频频闪动诡异红光。   下午茶的超量进食宛如身体急需巨大能量,去维持不正常的过度消耗。   人们无从得知在议论【罗马屠夫】时,杀人犯本人就坐在一臂之隔的咖啡桌边,旁若无事地快速进食。   是礼帽遮挡了过于明显的畸形部位,也是牛角男脖子上的七芒星挂坠起到了隐匿作用。   牛角男走路速度异常快速,朝着西北方向而去,这就要离开威尼斯。   他的目标明确,重返罗马。势在必得的四块银板很可能就在那个方向,有99%的把握。   两个小时前,通过古德老夫人的塔罗牌占卜,再次确定所求之物就在罗马。   想起古德夫人占卜时说话讲一半留一半的职业习惯,他眼底闪过一道红光。   即便占卜师的职业习惯是不把所有预测到的内容清晰地说明,他也能通过自己的方法获知其脑中想法。   很简单,只需用犄角轻轻一戳,把人杀掉就好。   当犄角触碰到人脑,吸取其所有的生机的同时,也能读取其全部思维与记忆。   “呵呵——”   牛角男发出冷笑,今天杀死古德老夫人时,她的护卫还想要做无谓的抗争。   哪怕宝剑再锋利,子弹再迅猛,在他眼中也只是一堆废铜烂铁。除非使用魔法的武器,否则很难轻易杀死哈迪斯人。   哈迪斯人,与希腊传说中的冥王哈同名。   哈迪斯代表冥界,本意是指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七芒星组织由哈迪斯人组成,代表着他们来自于地球上大多数活人所看不见的世界。   那个世界位于深渊的另一头,存在着非同寻常的魔力。魔力能够医治如今科技无法治愈的疾病,像是自幼体弱的佩斯里被魔法治疗后健康无比。   不过,凡事都有代价。   「七芒星」第一戒律,组织成员不能恣意介入人类大众的生活,否则哈迪斯人就再也无法返回故土。   牛角男不知道第一批哈迪斯人为什么会来到地球,那是中世纪时的古老往事,似乎与时空裂缝相关。   来了,却不容易回家,因为先祖弄丢了导航图。   即便与地球人通婚生下了后代,在几百年里仍不忘记寻找回家的路。   深渊另一侧的魔法世界,与地球法则截然不同。   巨龙在天空飞翔,骷髅在地面行走,精灵控制森林,人鱼操纵海洋。   多么令人向往的世界,只要拥有强大的魔力,甚至是能成创始神。   想找到回去的路,就要遵守戒律,不能与世俗牵绊过欧深。   七芒星核心成员几乎都过着隐士的生活,不愿与地球人的过度羁绊,会让他们身上无形中被烙印下地球的法则。   曾经也有人违背规则,却没想到最终落得被雷劈成渣的下场。   佩斯里获得医治的条件是成为七芒星外围成员。求医时,他使用了假名,后来在组织中习得了矫健身手。   病愈后,他不愿意被条条框框束缚逃走了。几年后,还是被七芒星发现了行踪,叛徒只有被枪决的结果。   牛角男想起组织的那些规矩,眼中浮现出了不屑的情绪。   老家伙们越来越遵守规矩,是因为一百五十年前出现过一位大预言家。   预言中,指引回家的导航图即将出现。   它被一分为六,一旦大海发生异动,分久必合的契机会从死亡中诞生。   一年又一年,似乎没有尽头。   预言中的“即将”像是谎言,而终是在1833年,七芒星组织发现了大海的异常。   某天,从海底窜出一股磅礴的能量。短短几秒,却强大到能逆转生死。   终于!期盼许久的预言成真之日就要到来。   七芒星长老团成员很高兴,开始寻找语言中的由死向生的机会。   牛角男无法接触那些机密,但知道去往魔法世界的日子近了。   他遵守着不与世俗多接触的规则,不愿意临门一脚被断了去路,但生出了更大的野心。   七芒星组织教导魔法的使用方式,但是受限于地球上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则,再怎么学习也只能使用一两成。   牛角男渴望获得强大的魔法力量,却不愿抵达魔法世界后从底层开始打拼。   如果有轻松的办法就好了,比如把其他人的力量收为己用,像是掠夺七芒星组织其他成员的魔力。   这个念头似野草疯长,他想尽办法练习了一种邪门的咒语。   姑且简称为牛角咒。长出的犄角戳一戳普通人的脑袋就能掠夺生机与记忆。对七芒星核心成员无法窥探思维,但能夺取他们的魔力。   终是在今年的会议上动手了。   长老们说这会是最后一届集体会议,因为银板马上就要集齐了。   六块银板,长老会找到一块。   另外四块被手握生机钥匙的人获得,还有一块就在艾纽曼夫妇提到的神秘山洞中。   不能再等待了。   错过这一次,就没有下一次齐聚一堂的好机会。   牛角男策反了另一个核心成员在饮用水中下特殊药物,让与会者全部昏迷。而他将那九十七人一一杀死了,当然也没放过被策反的共犯。   不过,频繁使用咒语,又没能及时消化掠夺来的魔力,他倒在河流边,飘到了泰晤士河中,被畸形秀的经理丹尼斯给捞了回去。   那个贪婪的男人,居然想要利用他赚钱,当然是只有死路一条。   从伦敦畸形秀剧团逃出来后,杀死丹尼斯经理,夺取了他的钱财离开。虽然没能从长老团口中获知银板持有者的方位,却不妨换一个思路。   在罗马教堂地下室杀死了驱魔人艾纽曼夫妇,通过两人的记忆获知了神秘山洞的真实方位。   也是在那对夫妻的记忆里,获知了几位有名占卜师的地址。包括擅长塔罗牌占卜的古德夫人,几乎是十测九准。   大半个月以来,从英国到威尼斯,找上了六位占卜师。   六个人的占卜结果基本一致,目标人物会在春天出现在罗马城,有着一个明显特征——有钱。   一次占卜不可信,但六次雷同就不是巧合。   牛角男以最快速度行径前往罗马。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差把四块银板抢来。   银板持有者的性命要暂时留着,先把人囚禁起来,因为预言中这位有缘人会是重要的钥匙。具体怎么使用,只有等导航图拼起来才知道。   罗马城,牛角男距离它越来越近了。   罗马城内,珀尔与爱德蒙通过电报接连收到了噩耗。   两人在发现了养蛇夫妇与畸形秀剧团经理死状相同后,搜寻着有无其他类似案件发生。第一时间想到了另外四位知道神秘山洞地图的驱魔人,不知他们有无异状。   不是所有的死亡事件都会见报。   给四人所在城市的去信,却接到了古德老夫人被吸干大脑的死亡号丧。   除去塔罗牌占卜师古德老夫人,欧陆上另五位有名的占卜师竟是在半个月相继离奇死去。   珀尔不清楚凶手杀人的具体手段,因为那无法用已知科学理论去解释。尸体却会说话,哪怕无法说得清楚,也能竭力表达一些内容。   “被攻击的都是占卜师,全部头部受损。屠夫可能是通过占卜在寻找物品或人,说不定与银板相关。他有特别本领能读取人的记忆,比如入侵储存记忆与定位方向的海马体。哪怕占卜师不说实话,也会被他了解到实情。”   屠夫最终目标是谁?   珀尔感觉到危险在步步逼近,但那是一个有着非凡力量的敌人,又有什么方法能与之对抗,甚至是彻底消灭他呢?   爱德蒙忽然灵感一闪,也许他发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您说海马体是储存记忆与定位方向的器官?”   珀尔点了点头。以19世纪的医学发展,尚未发现这一理论,她说的是后世的常识。   爱德蒙暂时没有去探究珀尔凭什么如此确定,而他相信珀尔不会空口白话。   这就提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兰茨先生,您去过罗马城许愿池吗?”   罗马许愿池,特雷维喷泉。   珀尔不信扔硬币许愿这种事,但也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景点。   虽然前世今生的世界有差异,但都存在这个喷泉。上辈子,电影《罗马假日》更让这个景点闻名世界。   “曾经路过,但从未许愿。”   珀尔疑惑地问,“您难道发现了它有什么特别之处,能给我们帮助?”   爱德蒙微笑摇头。“现在还不确定。不如,今夜趁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我们一起去许个愿。”   珀尔:听听这描述,不像是去许愿,倒像是去打劫。? 第151章 深渊背后   特雷维喷泉究竟藏有什么奥秘?   早在公元前, 古罗马人将贞女泉水引入城中,水道的终点就是喷泉。   传说中,喷泉有某种魔力。背对喷泉扔出一枚硬币, 它若能掉落进池水里, 许下的愿望就可以灵验。   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又追求起古罗马建筑风格。   18世纪, 教皇克莱门特十二世举办了设计喷泉竞赛。   特雷维喷泉是竞赛中的最终赢家之作。壮丽华美, 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建筑,也是罗马城最后一件巴洛克风格杰作。   如此一来,特雷维喷泉就成了闻名欧洲的罗马许愿池。   22:30,夜黑风高,四下无人。   爱德蒙与珀尔前往特雷维喷泉。   他说想去许愿,不是相信古罗马传说, 而是联想到喷泉建筑的样子, 认为其中另有隐秘。   或许, 这个隐秘能解开由『七芒星组织』被屠杀与『罗马屠夫』所造成的迫在眉睫的威胁。   “兰茨先生,您看喷泉中央位置。”   爱德蒙指向朦胧月光下的华丽喷泉, 这是全球最大的巴洛克式喷泉许愿池。   池中有着雕像群, 水流在神态各异的雕像间涌动, 来自四面八方,最终汇集于一出喷薄而出。   这些雕像群刻画着希腊罗马神话中的诸神。   正中央位置,赫然矗立着海神波塞冬, 脚下是造型为海礁的雕像基座。   许愿池水在不停翻涌,勾勒出了惊涛拍岸的波塞冬出海景象。   珀尔不是第一次来到罗马城, 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特雷维喷泉。   从前, 她不相信魔法的力量, 更不相信扔出硬币就能愿望成真。走马观花, 没有认真观察过这座盛名在外的许愿池。   今夜,月光朦胧,长街无灯。   第一次仔细观察这座许愿池,是看清楚了整个雕像建筑群。波塞冬脚下方是两匹马,一匹形貌温顺,一匹神态狂傲。   这一瞬,她蓦地明白了亲爱的兔子先生为什么要来许愿。   因为马!   不,准确的说是因为马头鱼尾怪。   马头鱼尾怪(hippocampus),顾名思义,上身为马,而下身成鱼。希腊罗马神话里的一种海中怪物。   在《伊利亚特》史诗中,荷马提到海神驾驶着马车驰骋于大海之上。后来,这种拉车神兽就演变成了马头鱼尾怪。   Hippocampus,不仅指神话里的怪物,更是一个医学用词,指「海马体」。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解剖学家切开人类大脑,发现左右脑中各有一个卷曲隆起的组织结构。它与马头鱼尾怪外形相似,由此得名海马体。   之前,珀尔推测罗马屠夫以诡异而不科学的方式杀死占卜师与驱魔人,被害者的脑袋变得干瘪是因为被抽取了生机与记忆。   人类大脑中海马体的作用与记忆储存运输、空间定位相关。屠夫想要寻人或寻物,势必要入侵海马体。   爱德蒙由「海马体」想到了「马头鱼尾怪」,而前来特雷维喷泉还有一个原因。“第一块银板被藏三叉戟海岛上。”   珀尔异口同声地说到,“序号为一的银板出自三叉戟海岛。”   一把来自鲁滨逊荒岛的钥匙,一次开盲盒式地冒险寻宝。   珀尔借尸还魂,在荒岛生存两年后回到文明世界,第一次大冒险是去了雅典附近的爱琴海寻宝。   她仍能一字不落地复述那段密文,“「雅典娜获胜,波塞冬对那件事不甘心。我也一样。违反了准则,从顶峰坠落,径直走向一个黑暗的山洞。」古希腊古罗马的神话体系中神明众多,但偏偏那段密文提到的是海神波塞冬。”   爱德蒙望向十米开外的喷泉,中心位置正矗立着海神波塞冬。   “我不认为这是单纯的巧合。五年前,您找到的第一块银板埋葬于形似波塞冬使用的神器三叉戟相关岛上。五年后,漂流瓶中写到「罗马」一词,它的含义仅仅是示警废弃教堂出事了吗?”   也许,还有其他的暗示。   七芒星组织曾经通过其他案件对两人进行过试探,试探他们抽丝剥茧的能力。   当这个组织核心成员遭遇叛徒屠杀,在发出最后的求援信时,难道没有想过不懂魔法的人无力抵抗非常规力量?   “我大胆推测,七芒星组织应该留有釜底抽薪的底牌。”   爱德蒙将目光锁定在波塞冬神像双腿边的两匹马头鱼尾怪上。   “七芒星组织成员濒死之前,清楚认识到凶手获得了怎么样的特殊力量。他能攻击人类大脑,掠夺海马体内的讯息,获知银板相关记忆。   漂流瓶中的「罗马」一词,像是那句谚语条条大路通罗马,指出了制敌之道。谜底就藏在波塞冬坐骑的两匹海马中。”   珀尔缓缓点头,赞同这个推测。   最初从银行保险柜取出羊皮,她根据那些数字密码推测宝藏是基德船长海盗秘宝。但挖出第一块银板后,她改变了想法。   三叉戟海岛上的宝藏,珠宝部分可能与海盗相关,但那块鸡立鹤群的银板十分古怪。   她死于海难,却又重生于海难,更是从暴风雨的海面上救起了逃出监狱的爱德蒙。   冥冥之中,命运与大海产生了奇妙的羁绊。五年时光,从雅典到罗马,海神波塞冬的身影时隐时现。   尽管这个时代尚未提出海马体起到哪种作用的相关医学理论,但七芒星组织的本领超出了一般科学常识。   或是从别处认知到海马体的作用,从而将杀手锏藏在马头鱼尾怪的身体里。谁能读懂隐晦线索,谁就能获得非常的本领。   “现在就试一试吧。”   珀尔正要脱鞋下水,却被爱德蒙按住了肩膀。   “是我先提出的猜想,不如让我去验证。”   爱德蒙上下打量着珀尔一眼,目光在其身前衣扣与纤腰上停留一秒,又飞快收回。   他才没有不好意思,语气不能更一本正经。   “三月的池水尚有寒意,我习惯冬泳,您却不同。万一半途腿抽筋,呆呆傻傻地胡乱扑腾叫救命,那可就太糟糕了。因此,请别与我争了,兰、茨、先、生。”   尤其是“先生”一词,重音念出!   珀尔挑眉,眼下屠杀凶手正在悄然逼近。事急从权,两人连喷泉雕像都要砸开,事后再出钱完美重建,她怎么会在意下水后打湿衣服可能暴露出女扮男装的破绽。   兔子先生不傻了,听懂了自己之前给出的暗示,但他说的话一点也不动听。   “亲爱的伯爵,狐狸是会游泳的。为了证明您的无端猜测,我更要身体力行让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何况,这里只是区区许愿池,不是大海,我不至于淹死。”   说着,珀尔就要继续脱鞋。   爱德蒙不再嘴硬,只能投降。   “是,我口不对心。您才不会脆弱到腿抽筋,是我不舍得您跳入刺骨的冰水中,担忧您穿着湿衣服会着凉。”   他能脱衣服下许愿池,但不可能让珀尔脱光了下水,也没法让人在三月寒风里穿着一身湿衣服跑回租屋。   一边说,一边从后腰抽取出小铁锤。   “瞧,我连工具都准备好了,足见我有多么渴望去向海神波塞冬许愿。”   爱德蒙有备而来,“我游过去砸海马雕像,您在池子边望风。以您的本领,必定能眼光八方,绝不会让我被抓个正着,不会让我登上明天头版头条——基督山伯爵怒砸罗马许愿池。”   珀尔看到爱德蒙举起小铁锤的滑稽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既然这样,您去吧。如果有不对劲,立刻喊我。”   她没有一定要亲自下水,现在也必一争高下。既然某人准备齐全,那就满足他想要“许愿”的强烈渴望。   爱德蒙不多话,立刻脱掉衣服鞋子,赤身跳入许愿池。   几秒钟就游到了波塞冬雕像边上。凭借在黑暗中视物的本领,让他清楚地近距离观察两匹海马怪兽像。   前前后后勘察一番,没有发现机关。   没有犹疑,一锤子砸向狂傲的海马脑袋。“哐哐哐”的敲击声在深夜显得格外响亮。   尽管如今罗马许愿池夜间没有看守者,但雕像群以波里公爵府的墙面为背景。   一旦瞧击声持续时间过长,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爱德蒙手上动作飞快,当半只海马脑袋被砸毁后,露出了一截金属物体。   将它扯了出来,是刻有七芒星的吊坠项链。似金子做的,但比纯金不知坚硬了多少倍。   眼下,什么材料制作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了吊坠,证明两人的推论99%是正确的。   这就加快了速度,将另一匹温顺海马造型的雕像也砸了,发现了第二件吊坠项链,上面也有七芒星刻纹。   对比来看,两个七芒星阵法的线条符文略有差异,应是功效作用不同。   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把海神波塞冬的雕像也砸了,遗憾的是这一次没有再能开出第三件物品。   爱德蒙没有继续逗留,立刻游回许愿池边。   此时,珀尔没又闲情欣赏兔子先生的腹肌,也没时间去细看吊坠上的图案,因为听到了从北边来的一连串仓促脚步声。“有人来了,我们向南跑。”   爱德蒙先把两枚吊坠塞到珀尔手里。他快速套了衣服,穿上鞋,来不及系鞋带与扣纽扣就要跑。   珀尔又将其中一枚吊坠塞回给爱德蒙,“一人一件,以防万一。”   身后追兵应该是抓破坏雕像的热心市民,但谁也说不准凶残的罗马屠夫是否已经潜入城中就在前方埋伏,而吊坠也许抵挡致命一击。   “啊——上帝啊!是谁砸了喷泉雕像?”   “一定要把邪恶的破坏分子给抓出来!”   “快,追!人一定没跑远,刚刚还听到砸石头的声音。”   月色下,两人听到后方传来的怒骂声,脚下更是加快速度,一路狂奔。   没有朝大鸡翅酒吧方向去,而是朝着城郊的租屋去。   自从发现了教堂里的九十七具尸体,两人就租住到了城郊人烟稀少的空房子。避免罗马屠夫到来时,牵连旅店其他人。   七弯八绕,大约跑了四十分钟,再也听不到身后的追兵动静。   前方五十米就是临时租住的房子,两人终于能放慢了脚步,歇一口气。   珀尔看向爱德蒙,他衣衫凌乱,头发还在滴水。   这狼狈的样子让她有点心疼了。“回家,您快点洗个热水澡,我去给您煮点姜汤。”   爱德蒙正要抓住机会求福利,“今夜,我的表现不错吧?您是不是能许我一个奖励……”   不等他说话,两人都是神情一肃。   前往十米,黑暗小巷,有一团黑影突然凭空出现。黑影脑袋上两簇血红的光爆闪而出,朝两个人袭来!? 第152章 深渊背后   深夜十一点半, 昏暗巷口突然窜出一团诡异黑影。   身形酷似人类,偏偏头部长着存在感极强的两只犄角。尖角射出一束血红光芒,刺向了珀尔与爱德蒙。   光速有多快?   快到普通人类无法躲避相关攻击。   牛角男赶到罗马城, 对获得完整导航图势在必得。   综合六次占卜结果, 大致了解到银板持有者的情况,青年人、有钱、不是罗马当地人。   另外, 还有一条寻人线索。   废弃教堂发生的屠杀血案被人发现了, 可这起案件的曝光并不符合常理,因为教堂外的忽略阵至少能维持三个月之久。   谁破坏了阵法?   发现死亡现场的人想来有着特殊本领或来历。   牛角男在展开屠杀后的大半个月重回罗马。   即便治安队对外保密报案者的身份,但他能在杀人时直接读取记忆。   这种作弊手段,让寻人变得异常迅速便捷。   短短几秒确定了是谁打开了废弃教堂地下室的大门。报案者盛名在外,是鼎鼎有名的兰茨先生与基督山伯爵,头顶「有钱人」的光环。   有钱人。   本不会被外人踏足的教堂地下死亡现场的发现者。   这些关键点足以让两人成为持有银板的高度可疑对象。   牛角男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两人的落脚点。   来到城郊独栋小楼时不见人影, 确定行李扔在屋内, 他就潜伏在暗巷巷口,只等一击必中。   乌云遮月。   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牛角男以极佳的夜视能力看清了来者的外貌。与之前读取多人的记忆吻合, 正是他要找的兰茨与基督山伯爵。   他头顶的犄角以闪电般的速度射出红芒。   主观上, 他不信普通人类能翻出浪花。但兰茨与基督山伯爵能发现教堂地下室, 也许有特殊之处。   狮子搏兔也要用上全力,红芒之盛顷刻间照亮整条小巷。   即便如此,牛角男心底从未怀疑自己会失手, 而是自信满满地笃定会成功。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波魔法攻击, 不论谁被红芒扫射到身体, 都会瞬间失去生机。   意外, 却往往不期而至。   珀尔与爱德蒙的反应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光速。   红芒射来, 最初是拇指大小的一束光,瞬间变为铺天盖地的一张网。   逃,无路可逃。   红芒触即将身体,异象突起,刚刚从马头鱼尾怪雕像中取出的两枚吊坠发出了刺目白光。   白光,一似巨型盾牌,一似锋利长剑。   盾牌如同保护罩把两人笼在其中,长剑猛地向危险来源飞刺而去。   这一刻,光芒过于强烈。   哪怕强行睁眼,也看不清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   只听一声凄厉惨叫在巷口响起。   半空中,竟然出现出一段海市蜃楼般的影像。   本世纪初出生的阿博特,自幼接受严厉的教育学习魔法。   他能在海底自由来去,要寻找预言中大海发生异动的征兆,那代表返回深渊的契机终于到来。   日复一日的等待与寻找,总算在七年前发现了预言成真的迹象。   某天,太平洋爆发了肉眼不可见的磅礴能量,强大到能够逆转生死。   这代表被一分为六的银板导航图终于能够重新聚合。   这一天,七芒星组织等待太久了。   似从中世纪开始等了几百年,为此遵守一堆严苛规矩。   阿博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野心,他不想做个循规蹈矩的人,要以强大的姿态回到深渊另一头的魔法世界。   于是,学习了禁咒。简称为「牛角咒」,能掠夺魔法师的力量与普通人的生机与记忆。   称为禁咒,它必有副作用。据说掌握这种咒语的人,会在最接近成功之际猛地一败涂地。   沦为神话里的牛头人身怪弥诺陶洛斯,独自被困在迷宫,至死也找不到出口。   阿博特当然不相信禁咒副作用,他偷偷地练习,学成后将七芒星组织核心成员屠杀殆尽。掠夺了他们的力量,即将集齐银板导航图,顺利返回深渊另一头。   万万没有想到成功的脚步止于自以为一击必胜的罗马暗巷。   暗杀行动出人意料的失败了。他的红芒魔法攻击被拦截,更是遭遇了致命一击。   发出白光的七芒星阵吊坠究竟是什么?是谁制作的?   阿博特无从知晓,只能猜测它们是强大的保护符。被触发后,一枚会形成保护罩,另一枚会发动致命攻击。   这些是阿博特的记忆。他在遭受反噬与攻击后,濒死之际,脑中匆匆闪过这辈子的经历。   由于未知的魔法原理,居然如同记忆影像被投射到了半空中。短短十五秒,似一场默剧在半空中飞快闪过。太快了,以至于影像画面失真而扭曲。   “咚,咚,哐当!”   三下重物砸地的闷响声后,刺目的红白光芒渐渐褪去。   没有强光刺眼,珀尔与爱德蒙终能睁眼看向四周。   牛角男不见了,他原先所在的暗巷口已经没有人影,徒留两截断裂的犄角与一块银板。一分钟后,犄角竟然开始风化。不等人触碰,被风一吹,化作了烟尘。   罗马屠夫死了吗?   珀尔与爱德蒙没有放松警惕,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情况,以防他半路又杀回来。   从暗巷返回租屋,仔细检查了便于藏匿的角落,却没再看到牛角男。沿途也没有发现可疑脚印与其他痕迹,那个人似乎被强大的魔法攻击轰成了灰烬。   生死一线,胜负逆转,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令人感觉像是打个盹做了场梦。   梦醒后,却留有痕迹。   两枚七芒星吊坠发生了变化,七个尖角的一角黯淡很多,从原先的黄金色褪为了暗灰色。   “也许,这表明护身符不能无限期使用,两枚吊坠各能抵挡七次攻击?”   珀尔无从考证真相,先把爱德蒙赶进浴室。   “从许愿池里出来,跑了一路,又遇上家门前的截杀。您还是快去洗个热水澡吧,愿您不会受寒生病。”   爱德蒙认为自己的体质很好,“我觉得……”   珀尔快速出手,捏住了爱德蒙的嘴唇,不给他发表自信宣言的机会。   “这种时候,请不要发表自己很厉害的相关言论。嘴硬,很容易招来感冒邪神的关注,然后您就被击卧床了。今夜,我们遭遇了魔法攻击,或多或少也能迷信一次。”   爱德蒙笑了,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没有再说他不太可能感冒之类的话,将几瓶烧开的热水提进浴室。   关上门,一边洗澡,一边回想牛角男消失前的那段记忆投射。走马灯似的记忆影像,播放速度太快,让人来不及看个清楚。   不过,他抓住了一个画面。   养蛇的艾纽曼夫妇站在灰蒙蒙天空下,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场景。不见植被树木,只有一个小土丘。   艾纽曼夫妇被杀。   牛角男牢记着与之相关的场景,它很可能与存放药石、银板的神秘山洞有关。   小土丘是不是山洞入口?   厨房里,珀尔一边煮着把生姜、橙皮、冰糖与红酒放入锅中煮了起来,一边也在思考相同疑问。   牛角男消失了,究竟原地暴毙化成了灰,还是重伤后瞬间转移潜逃,暂时不得而知。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几乎不可能从他口中获知七芒星组织的行动始末真相。而摆在面前的现状,银板已经集齐五块,只要找到最后一块就能拼出导航图。   要不要找呢?   已知导航图通往深渊的另一端。就算凑齐了银板,也不见得会前往那个高危世界。   不去找,也有隐忧。   七芒星组织被杀了九十五人,应该还有外围残存势力,那些人会找上门吗?他们的行事风格如何?   如果拼齐完整导航图,也是获得了一份主动权。   说不定在存放最后一块银板的地方,能触摸世界运作法则。   珀尔对于穿越重生的始末仍有好奇。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有没有可能近距离欣赏一番?哪怕只是像一只蝼蚁仰望星辰,但能够看一眼也是莫大荣幸。   牛角男对艾纽曼夫妇站立于小土丘前的画面印象深刻。   那个小土丘想来有着非常特别的意义,也是让那对养蛇夫妇招致杀身之祸的起因。   珀尔顺手画了一幅素描草图。虽然她去过很多地方,但也没有神通广大到看一眼小土丘,就知道这是哪里。   过两天,动身去德意志联邦北部的汉堡市,找里登布洛克教授寻求帮助。   里登布洛克教授主攻地质学,曾在全球各地考察。或许,他与他的同僚能就辨识出小土丘所在地给出一些参考建议。   至于今夜,不如做件有趣事庆祝死里逃生。   珀尔端着两杯热红酒来到了起居室,爱德蒙已经穿着睡衣坐在壁炉边等待头发烘干。   珀尔:“来一杯,愿您身体健康。”   “谢谢。”   爱德蒙接过酒杯,浅尝一口。   香甜水果味与辛辣生姜味巧妙融合在唇齿之间,随着葡萄酒入胃温暖了身体,更是舒缓了今夜紧绷的神经。   两人喝着酒,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   珀尔若有似无地把目光投向爱德蒙,壁炉火光在他身后摇曳,烧柴声偶尔噼啪作响。   她轻轻摇晃着酒杯,过了好一会,先开口打破沉默。   “亲爱的伯爵,这次能躲过一劫,您功不可没。如果没有您在白天联想到罗马许愿池的隐藏秘密,今夜我们恐怕凶多吉少就要去冥界报道了。   请允许我表达我的感谢。我想了想,我可以穿女装与您共舞一曲,或是给您一个加深版晚安吻。二选一,您觉得哪个更合心意?”   爱德蒙烤着火,半杯下肚,放松到有了一丝睡意。   忽然听到选择题,瞌睡虫顷刻飞走,立刻精神奕奕起来。谁能想到坏狐狸居然有如此大方的时候,居然主动给出奖励。   面对二选一,他可以贪心一些吗?   还做什么选择题,成年人了,不该全都要吗!   爱德蒙看向珀尔,他最亲爱的狐狸正在温柔微笑。   该不该诚实表明想都要的大实话呢?说了,狐狸会不会找到借口使坏,索性一个奖励都不给呢?? 第153章 深渊背后   二选一的奖励, 是选择女装共舞或是一次深吻,真让人举棋不定。   爱德蒙想全都要,又担忧说了实话珀尔会故意使坏一样都不给了。   不论如何先要确定奖励何时发放, 他试探着问:“您带女装来罗马了?”   珀尔理所当然地点头, “是的,我带了。不是多么华丽的裙子, 只为备不时之需。”   爱德蒙想起珀尔携带的行李箱大小, 它看起来一点也不笨重。不可能装下这个时代流行的大袖、束腰、似钟形大裙摆的奢华裙子。   裙子样式如何不重要,珀尔就是套麻袋,在他心里也是最美的。   最重要的是把奖励尽快落实到位。   迟则生变,谁也不能保证坏狐狸会不会在某刻反悔,把福利全部给取消了。   别问取消的理由是什么。   问,就是珀尔一高兴说不定就会逗人玩。   爱德蒙不承认自己心急, 他只是深刻认识到了狐狸的本性是狡诈多变。   “既然您带了女装, 择日不如撞日。我选择在入睡前共舞一曲, 庆祝我们今天逃过一劫。您认为呢?”   零点已过,落地钟指针指向00:07。   临时租借的小楼内没有乐器, 更谈不上会有一台昂贵留声机播放乐曲。   现在只能全凭想象, 幻听着无声之乐, 随之翩翩起舞。   珀尔笑了。兔子先生越来越聪明,掌握了落袋为安的至高规则。   “好,如您所愿。”   她一口饮尽温热红酒, 站了起来。“我去洗漱换衣服,您也准备一下。”   租屋内没有舞厅。   爱德蒙将起居室内桌椅腾挪一番, 空出一大块便于舞蹈的区域。   又换下睡衣拖鞋, 穿上了干净的西服皮鞋。   准备工作就绪, 他坐回壁炉边, 静静等待舞伴到来。   当杯中酒一滴不剩,半掩房门终被推开。   “噼啪!”   木柴燃烧声响,在壁炉内溅起一串火星。   爱德蒙望向缓步而入的人,心头似被四溅火星烫了个正着。   珀尔身着一袭暖白裙装。她眉目温柔,没戴假发,就让过耳略长的头发随性微卷着。   这套与时下流行的浓郁华丽风女装截然相反,完全摒弃了笨重裙撑与勒死人不偿命束胸。   暖白长裙,修长垂地。优雅飘逸,似有一汪清泉流动之美。   寥寥几支鸢尾花暗纹以淡金绣线勾勒,散落在柔和垂坠的裙摆上。   当壁炉火焰摇曳,更为珀尔镀上一层朦胧金光。   爱德蒙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居然充楞地呆在原地。   也许,刚刚那杯热红酒带来了微醺醉意,他竟是不由自主微微屏住呼吸。   宛如见到一位从古希腊神话走出来的神明,携带时光洪流中神秘莫测的传说,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作为被神明注视的人类,在不知不觉间主动献出了灵魂。唯一心愿,希望能有幸一起谱写余生的光阴故事。   珀尔走进,伸出手指,在爱德蒙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您被施了夺魂咒吗?这条裙子不至于让您看呆了吧?虽然它的样式近些年不流行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穿。有一个最大的优点,胜在行动非常方便。”   爱德蒙点了点头,但没能立刻找回能言善辩的能力,只会干巴巴地赞同。“您说得对。”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裙装。   如今流行的裙子,腰越勒越细,下摆越做越大。恨不得能在裙摆内塞下一套房子,追求越奢华越高贵美丽。   二十年多前却恰恰相反。   他的童年时期,西欧流行新古典主义风格,追求古希腊的自然简单之美。   “在我小时候,古希腊风的裙装盛行,但在入狱之前已经很少见了。”   爱德蒙很快完全回神,找回高超的语言艺术。   他夸得发自肺腑,“据说,时尚是一个轮回。如果您明天穿着这一身在罗马街头逛一圈,一定会原地立刻开启新的潮流轮回。   人们纷纷为您的美丽与魅力所折服,然后争相模仿您的着装,而古希腊风审美很快就会重新席卷欧洲。”   珀尔:“谢谢您的赞美。同时也恭喜您了,甜言蜜语的能力更上一层楼。如果能凭此技能加官进爵,现在您可以一跃成为基督山公爵。”   爱德蒙坚定否认,“不,无功不受禄,我当不起这样地进封。因为这不是花言巧语能力,而是我的真心话。”   “真心话?”   珀尔摇头,“如果明天我如此穿着在罗马街头走一圈,比起引领潮流骤变,近一个月的报纸头版头条都会被「惊爆!兰茨先生居然是异装癖」相关话题霸榜。这点新闻热度敏锐预见力,我还是有的。”   爱德蒙闻言,哭笑不得。这话说得太真实了,让他无可反驳。   “好吧,我承认您判断准确。但我没有巧言令色,只是说出心中真实想法。”   “我愿意相信您。”   珀尔看了一眼时钟,时间不早了,已经是零点三十五分。“让我们进入今夜庆祝环节吧。您想跳哪种舞?选一支曲子吧。”   爱德蒙:“不如来一支华尔兹,以约瑟夫?兰纳的《浪漫者圆舞曲》为伴奏。”   说着,他微微弯腰,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做出标准的邀舞动作。   “亲爱的珀尔小姐,我能有这份荣幸与您共谱一支圆舞曲吗?”   珀尔笑着微微颔首,搭上了爱德蒙的手。“这也是我的荣幸。”   罗马城郊,四野无人。   租借的独栋小楼孤零零地矗立着,二楼起居室的窗帘半遮半掩。   隔着窗帘透出微光,似能看到帘后两道模糊人影。   一场独属两个人的华尔兹舞会,在普普通通的租屋中开始了。   没有金碧辉煌的舞厅,没有气势如虹的伴奏乐团。   室内,流淌的是无声之曲,需极尽想象之能。   光与影真实变换。   有两个人,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相拥,摆荡,舒展,旋转,似行云流水,似波浪起伏,舞动身体。   夜悬明月,风停后,树叶也沉默了。   月光、夜风、绿叶成了为数不多的见证者,见证圆舞曲如梦似幻进行,见证翩然起舞时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爱。   一曲终了。   爱德蒙揽在珀尔腰间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三分,不舍得让这场瑰丽的美梦就此终结。   一时安静,四目相接。   珀尔在爱德蒙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爱德蒙的眼神专注,极力克制着心火燎原,但烈火般浓郁的情愫无法被完美遏制。   它在叫嚣着,近一些,再近一些,相濡以沫才能稍稍缓解不断上升的渴望。   渴望近亲的心潮汹涌,似海浪越卷越高,高似通往极乐天国的天梯。   下一秒,只需微风一吹,巨浪就在会最高峰倾泻而下,澎湃袭来,带来极乐天国的欢乐。   这种渴望被极力忍耐着,但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珀尔眼底闪过笑意。   此时,她的一根手指隔着衣服,似不经意地划过爱德蒙的后腰。   这却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的轻轻一触。   爱德蒙再也无法克制,抱紧了珀尔,不让做坏事的狐狸溜走。低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起初,触感微凉。很快,似热浪交汇翻涌。   灵魂在飞舞,如云似雾飘荡,闭着眼睛却看到璀璨绚烂霞光万丈。   不过多时,空气开始急速升温,让人身临其境来到火山即将喷发的危险地带。   再往前一步,炽热火山不受控制地暴动。   两人终是停下了来,额头相抵,安静相拥,慢慢平缓了呼吸。   半分钟后,珀尔笑道:“实话实说吧,您先选了跳舞,是从一开始就想好要犯规的吧?”   爱德蒙笑着否认,“怎么可能,请不要冤枉我。我很守规矩,您说奖励二选一,我就只会选一个。不过,您奖励了我一场无与伦比的共舞,我岂能不给出虔诚的回礼。”   珀尔挑眉,“回礼?这样说来,我还要谢谢您做得很棒了,是不是还要给您回礼的回礼呢?”   “不用客气。”   爱德蒙谦虚表示,“一个吻并不是最丰厚的礼物。今夜,请原谅我无法给您更多的,也不会贪婪地索要回礼的回礼。”   他一本正经地说,“您知道的,今夜时机不太好。可恶的牛头怪物,它也许还没死透,我们无法确定会不会遭遇第二次攻击。我爱您,希望在更安稳不会被随意打扰的环境中,再一同享受美妙的厚礼。”   爱德蒙:瞧!他还有自制力。没有被甜蜜塞满大脑,理智尚且占有一席之地。   珀尔投去赞扬目光,“亲爱的伯爵,您真的很不错。”   爱德蒙矜持地笑了笑,凝视着珀尔,等待她的下一句。   珀尔却没有再说话。   爱德蒙暗暗着急,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夸他很不错,难道就没有后半句了?亲也亲,抱也抱了,但至今没听到狐狸亲口说爱他。   珀尔仿佛不解兔子先生内心渴求,疑惑地眨了眨眼,很快就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我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爱德蒙竖起耳朵,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表白。   珀尔:“您思考得非常周全,牛头怪生死不明,我们仍要保持警惕。现在不知道七芒星吊坠的使用规则,两枚吊坠是不是需要离得很近才能激发守护作用?”   爱德蒙:?!!!   深呼吸,再深呼吸,他竭力压制住了抓狂心情。这种时候牛头怪能不能有多远滚多远。   珀尔欣赏着爱德蒙努力控制面不改色,但他不可避免地透出了一丝失落。几秒后,她在失落的兔子即将恢复平静心情之前,又似漫不经心地砸出一个邀请。   “不如这样,伯爵,您把被褥搬到我的房间来吧。睡一张床,就不用担忧两枚吊坠分开太远。万一被魔法攻击,不必担忧我们无法同时获得有效保护。您说,好不好呀?”   哐!   爱德蒙猝不及防,被这个邀请砸晕了。   脑海循环播放一句话——珀尔主动邀请他同床共枕了!? 第154章 深渊背后   夜深人静, 同床共枕。   爱德蒙与珀尔最后还是躺到同一张床上。   没有盖被子纯聊天,而是直接省略了聊天的步骤,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安然入睡的人, 当然是珀尔。   爱德蒙也想闭起眼睛就睡着, 但是黑暗中枕边人的呼吸声仿佛被无限放大。   轻微呼吸声似毛茸茸的狐狸大尾巴,一下又一下轻抚着过他的心尖。心, 痒极了, 只有紧紧抱住狐狸才能止痒。   精神越来越兴奋,不受理智操控。   即便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该平静情绪,可是诚实的身体根本听从理性思维控制。   脑海中,恶魔黑兔子早就占据高地,它放肆叫嚣:   「别这么老实地平躺着,还不快动起来!翻个身, 大胆地把狐狸小姐圈在怀里。抱着睡觉, 一点也不过分, 你们都穿着睡衣。」   天使白兔子被挤到了角落中,只能弱弱反对:   「今晚先是偷砸罗马喷泉, 被人追捕后一路长跑狂奔。又是遭遇牛头怪偷袭, 生死一线地活下来。睡前, 还跳了一支舞。现在狐狸肯定非常疲倦,就别打扰她休息了。」   黑兔子驳斥:「抱着睡觉,怎么能算打扰休息?这是提供舒适温暖的怀抱, 又不是在床上花式双人运动消耗体力。」   爱德蒙倏然睁眼,也许不闭眼就能控制住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在脑中上蹿下跳。   睁开眼睛后, 第一反应侧头向右。   卧室昏暗, 唯一光源是透过窗帘缝隙的一缕月光, 却足以让他看清珀尔仰卧熟睡的样子。   狐狸小姐神色柔和, 安然入眠,完全瞧不出她今夜经历了一串刺激事件。   这说明珀尔对所处环境足够放心吧?对枕边人足够信任,倍感安全舒适吧?   爱德蒙分析着熟睡指数心理学,越看珀尔,越是看不够。   因为同床共枕的兴奋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心中翻涌起一股暖意,那是早几年认为绝无可能获得的幸福味道。   情不自禁,伸出了右手,想要摸一摸珀尔的侧脸。   但手抬到半空转了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探入身边人盖的被子里。   轻轻地,慢慢地,悄悄地将自己的右手覆在珀尔的左手手背上。   皮肤相触的真实感令人心跳加速。   脑中黑兔子气得跳脚,恨铁不成钢地狂喊:   「啊——手都伸进被窝了,居然只敢手牵手。你的胆子呢?是不是傻啊!」   爱德蒙直接开启屏蔽模式,没有再理睬脑内的声音。   尽管做梦也想把狐狸吃掉,但现实环境让他要稍稍忍耐。不是胆小,而是非常懂得克制,珍视他的坏狐狸。   索性换个思考方向,想点正经事,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明天先确定去罗马城内有没有其他人受到牛头怪攻击,然后启程去往德意志北部。希望里登布洛克教授能对艾纽曼夫妇记忆中的小土丘所在地给出些参考意见。   如果幸运获知小土丘的位置,在前往查明它与最后一块银板的关系之前,要将一切杂事都安排好,才能放手一搏去探险。   想着,想着,睡意来袭。   爱德蒙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翌日,珀尔醒来觉得左手微沉。亲爱的伯爵只是牵着她的手过了一夜,想必克制得挺辛苦。她非常大方,奖励了乖兔子一个唤醒睡美人的早安吻。   爱德蒙是被吻醒的,看到珀尔已经起床,弯腰站在床边一脸温柔地看着他。   意识清醒后,顿觉不妙。   昨晚努力克制没让自己引火烧身,但男人无法控制清晨的生理反应,坏狐狸居然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   “早上好。”   珀尔深谙撩了就跑的小技巧。   “虽然我很想让您多休息一会,但今天最好不要赖床。被砸的罗马许愿池,我们得把这个坑给填了。”   说着,珀尔迅速窜到房门边,她才不会傻傻地被抓回床上,留下一句“我去准备早餐”就溜了。   爱德蒙眼看珀尔跑得飞快,无奈地笑了。   狐狸小姐在睡着时看着非常乖顺。其实那都是错觉,但他很喜欢。   两人用了早餐,前往被砸的罗马许愿池。   它的所在地距离公爵府就只有一墙之隔,已经有一大群围观者对着被毁的三座雕像议论纷纷。   治安队来了,昨夜听到砸击声追击出来的公爵府护卫队也来了。   此刻,对于损毁喷泉的真凶是谁的猜测,嫌疑犯范围已经从罗马排队到了巴黎。   有的猜测勉强逻辑及格,比如破坏者是故意敲山震虎,真实目的是攻击喷泉隔壁的公爵府;有的猜测就是荒诞离奇了,比如蛇妖美杜莎来到人间,准备对海神波塞冬复仇。   不论哪一个版本,没人联想力丰富到将兰茨先生与基督山伯爵当成破坏者。非但没有把两人列入疑犯名单,而且还献上了一堆溢美之词。   原因无他,两人捐了一大笔重建费用。   罗马许愿池建造于十八世纪,是教廷牵头举办了一场喷泉设计比赛的获胜作品。   现在被破坏了。寻找破坏者固然重要,但昨夜没能抓个人赃并获,多数人都知道事后再抓对人的可能性很低。   眼下,更重要的是谁出钱把喷泉修好。   当教会听到有人愿意捐一大笔钱帮助重修,有钱拿,谁会不高兴。   捐款者给出的理由是喜欢罗马城的氛围,更对许愿池这样的地标建筑有好感,愿它能够留存于后世。   这些是不是真实理由根本不重要,知道这笔捐款足够丰厚就行。   捐款给的实在太多了。多到让教会表示如果重修雕塑不合兰茨先生与基督山伯爵的心意,可以再砸一次,再去修复。   这种话绝对不会大大咧咧讲出来,而是以极其隐晦的语言表明了态度。   珀尔与爱德蒙显然没有破坏癖。若非事急从权,也不会破坏地标建筑。   事实证明,两人果断砸碎雕像做对了。否则没有了护身符吊坠,他们已经看不到今天的太阳。   再砸一次,却是大可不必。   两人没闲情盯着雕像重修工程,在罗马又停留了五天,确定没有其他人见过牛角怪。   一时半刻之间,做不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两人没再多逗留,启程北上去往德意志北部。   四月初,没能在汉堡顺利见到里登布洛克教授。   大学方面说他带队在外考察,估计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校。   却是有一个好消息。   地质学系的另一位教授看到珀尔画出的小土丘彩绘稿后,认出了它是什么地方。   ——夏季天空下,冰岛的斯奈菲尔火山附近。   这位教授五年前曾经去斯奈菲尔火山取样,为了研究死火山的状态。   当时,扎营地点距离小土丘大约三百米远。之所以对对此记忆深刻,因为踩空掉坑里了。那个坑不深不浅,而且附近有类似坑洞,但他没有一一深入勘察。   珀尔与爱德蒙都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艾纽曼夫妇找到的神秘山洞线索竟然指向了冰岛。   前年,一群人在黑泽医生罗马城闹鬼老宅里找出的地图。   疑似几百年前留下的达芬奇手稿,它指出一条路也许能通往藏有药石的神秘山洞。   小土丘在斯奈菲尔火山附近,但那里的地形地貌与手稿地图所绘完全不对不上,凭什么认为神秘山洞会在冰岛呢?   这个疑惑需要实地勘察去解开。   冰岛靠近北极圈,处于气温考量,六月到八月的夏日时节最宜实地考察。   两人谢过了提供帮助的地质学教授,先返回了法国巴黎。   剩余两个月左右准备,计划直接买船从法国出发,渡过北海前往冰岛,省去了费时绕行丹麦换乘的步骤。   这次探险的风险指数无法预测。   假设死火山附近真的存在通往神秘山洞的道路,那意味着有关魔法世界的最后一银板即将出现。   六块银板要怎么拼成抵达深渊另一端的导航图?需要什么催化剂吗?是能够自主控制的吗?   牛头怪还活着吗?会出来搅局吗?除他之外,是否有未知危险?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   聪明人应该意识到踏上这条冒险之路代表与死神共舞。   事到如今,却不能逃避。   罗马城发生了血腥屠杀,一个牛头怪出现了。智慧与运气兼备,获得了护身符吊坠才能逃过一劫。   这次活下了来,下一次呢?当护身符的七次保护次数用尽,还有没有应对之策?   恐惧源于未知。   主动出击,尽可能去追根溯源,或是最好的选择。   珀尔与爱德蒙都不想做缩头乌龟,不可能为了躲避潜在风险就避世而居。   两人想法一致,不如勇敢一探,去瞧一瞧神秘山洞究竟有什么。   出发前,爱德蒙还要确定一件小事。   在五月中旬,唐格拉尔宣布他的跨洋电报公司正式运营,第一封跨大西洋电报一时间由他发送,从而成了欧美商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谁也没想到这种风头正盛的日子会那么短促,短到仅仅十天就从天堂坠落地狱。   耗时半年搭建的跨洋电缆毁了。仅仅发送了不满一百封电报,海底电缆就出现了多处故障。没有办法修复,需要重新选择路线与电缆用材。简而言之,只能推翻重建。   跨洋电报本来就是新事物,前期投资金额巨大。   如果成功是能创造商业帝国奇迹,但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   唐格拉尔之前因为投资养蚕失败,已经损失了大笔金钱,寄希望于跨洋电报产业打一个翻身仗。   他想要更上一层楼,豪赌一把控股跨洋电报公司,不料本金与负债全部打了水漂。   更为毁灭性的打击是他的商业信用一夕崩盘,没人会再给他投资。   即便他有意志力蛰伏东山再起,却没有本钱了。欠了债,连夜偷偷跑出巴黎,被人发现横死在郊外马路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债主找帮派分子去追债,而唐格拉尔在逃亡过程中飙马速度过快,导致交通事故发生。马受惊,狂躁乱跑,把人摔死了。   爱德蒙收到了这个消息,有一点点遗憾。   更希望的是唐格拉尔被押到矿上,用余生挖矿还债,那才是更好的折磨。不过,死了也好,省得他某天再出来蹦跶。   最后一个仇人的死了,十年冤狱的旧仇画上了一个句点,是时候能轻松奔向人生的新阶段。   预定在六月一日,前往冰岛火山的海船将会出发。   所有探险装备就绪,不只物资,也已经找到了一位当地向导,陪同前往小土丘。   珀尔最后核对了一遍物资,确保没有任何纰漏。   “好了,万事俱备,只差登船。还有五天在巴黎的自由活动时间,您有什么想法吗?”   她目光平静,似漫不经心地说:   “等上了船,活动难免受限制。现在,您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有尝试,不妨抓住空闲时间试一试。”   爱德蒙认真想了想,其实对美食没有执着爱好。   之前探索巴黎美味店铺,是为了能与珀尔享受发现城市之美的过程。食物的味道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与谁在一起。   那么最好吃最好玩却尚未尝试的是什么呢?   他一本正经地建议,“我认为冰岛的夏日气温也不高,您愿意与我一起提前做些「热身运动」吗?”   珀尔眼底带笑地赞同了,“这想法不错,但需要配套装备。下午茶时间,我们可以去商店里看一看。买些「英国雨衣」,「法国气球」。去年出了橡胶制的新品,比动物制品安全很多。”   爱德蒙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时钟,现在下午两点不到,尚有一个多小时出门。   他一点也不着急。   是的,不着急,不着急去买有着「英国雨衣」、「法国气球」等代称的安全套。   从容镇定,慢慢喝一口茶。   奇怪了,今天红茶没加糖,但现在觉得格外的甜。? 第155章 深渊背后   六月一日, 蒸汽船从法国驶出。   走平稳航线,在十天后抵达冰岛,先与向导安东见了面。   珀尔与爱德蒙听取对方建议, 不求快但求稳。   走一条便于通行的路线, 前往位于雷克雅未克的斯奈菲尔火山。   最终目的地是死火山地带的无名小土丘。   向导安东表示与其说那里人烟稀少,不如说是罕有人至。   附近没有常住居民, 除了搞地质研究的学者, 不曾听说别的人群投去关注目光。   小土丘默默无闻,当地没有任何相关离奇古怪传言流出。   99.99%不可能在小土丘发现惊天隐秘,但事无绝对,总会有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   “根据安东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描述,以及过往相关可以查到的研究,斯奈菲尔死火山在13世纪最后一次爆发, 之后它一直很太平。”   爱德蒙尽可能搜集资料, 依旧没有找到驱魔人夫妇艾纽曼将小土丘与神秘山洞联系起来的理由。   那幅通向神秘山洞的手稿地图疑似达芬奇所作, 至今却也没有达芬奇来过冰岛死火山的史料证据。   “非要找出一丝关联,与达芬奇同一时期的炼金术师, 十六世纪的阿尔纳?萨克努塞姆, 他的家乡是冰岛。”   爱德蒙提起几年前珀尔在美国拍卖会上买到的尼如文残卷, 它的作者就是萨克努塞姆。   “那本书写了一些地下探索,但它记录不全。萨克努塞姆得罪了教会,他写的书几乎都被烧了, 我们没能找到第二本残卷。”   达芬奇与萨克努塞姆有关联吗?   两人都是十六世纪的人物,可是现存史料没法证明他们相互认识。   珀尔很清楚, 目前掌握的线索很少, 但有一点引起她的重视。   唐格拉尔的跨洋电报公司破产了, 速度比预期要快。   从海洋研究局传来的消息, 今年太平洋与大西洋的潮汐活动都比往年猛烈与频繁。可惜,如今有关大海的科学研究刚刚起步,无法找出潮汐活动有异的原因。   在牛角怪的记忆影像中,七芒星组织曾经获得预言,通往深渊另一侧的道路与大海异动相关。如今海洋活动异常,是不是代表两个世界连通的最佳时间已经来临?   珀尔决定先去地下一探。   “已知小土丘附近没有异样,但人们说的全部是地表状况。它附近有好几个深坑,我认为有必要下去走一圈。”   爱德蒙赞同。炼金术师萨克努塞姆搞的是地下探险研究,虽然残卷写的内容与斯奈菲尔死火山无关,但不失为一个参考思路。   备齐物资,由向导安东带路开始考察。   进入死火山区域,没看到第四个人。苍野茫茫,杂草丛生,荒凉是常态。   三个人用了几天时间爬上爬下,将小土丘附近的深坑都初探了一遍。   十三个坑洞里唯有一个不寻常。   它的洞口平平无奇,入洞的道路较为平缓,地势不断倾斜下降。   初次探索走走停停,蜿蜒行进,七个小时过去,竟然还没有走到底。这种感觉似乎只要一直往下走,不考虑物资短缺的问题,是能走到地心深处。   有古怪!   珀尔曾经去过一些洞穴,地下的气压、温度、湿度、空气流通等等都与地表不同。现在,最直观的感受是体感温度没有发生太大变化,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这,恰恰是问题所在。   从地表向下,先经过变温层,然后是常温层,其深度与纬度有关。   再往下就是增温层了。足够深的地下,温度与太阳辐射无关,而与地球内部热能相关。   此次,携带了摄氏温度计、压缩空气流体气压表、计算斜角与偏角的罗盘等器械。   沿途一直在记录数据,是能判断三人已经下降到了增温层的地下深度。   更具体点说,从火山附近的坑洞往下走。三人已经走到了冰岛下方,距离海平面垂直约七千英尺深的位置。   这里毫无疑问是到了增温层。樱花落海洋   依照科学常识,到了地球内部,每往下33米,温度就会上升1摄氏度。即,每降一百英尺,温度上升一度。   不过,岩石导热性能不同,所在不同的地下区域温度变化不同。   比如西伯利亚的雅库斯特,每降三十六英尺,温度就高一度。死火山附近片麻岩区域,每降一百二十五英尺,温度高一度。①   目前是在冰岛死火山之下七千英尺,以每降125英尺增加1°C来测算,此处的气温应该有五六十摄氏度。   诡异的现象出现了。   手中温度计却显示只有13°C。   这个温度与冰岛夏季室外平均气温接近,所以人体没有不适感。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地下温度与深度的变化规则失效了?   珀尔摆出了两组数据对比,“两位怎么看?”   “我测量得到的数据与您一样,现在是位于海平面之下,两千一百多米深处。”   爱德蒙也带了一整测量套工具。一路走来,他与珀尔分开计数,计算出的数据值相同。   如果对于所在地的深度没有估算错误,那么测量得到的温度就与科学常识相违背。必须问出现如此重大偏差的原因是什么?   爱德蒙问向导,“安东先生,以前没有人走过这条路吗?”   安东摇头,“据我所知没有。这几年才有了方便照明的电池灯,以前用的是火把、煤油灯,光照范围小、使用时长短。   看不清路的时候,几乎没人会主动下地洞,而且这里也没发现过值钱矿物。”   风险超级高,回报超级低,这种事很少有人做。   三人历经七个小时的行路算是畅通无阻,暂时没有遇到不明外力攻击,但完全不意味着在地下行走很安全。   这条冗长的地道没有发现人工开凿的痕迹,像是纯天然形成。   它不是一条路通到底,半途遇上了二十一个岔路口,只能凭运气选择走哪个方向。   每当需要选择走哪一条岔路时,都是珀尔凭直觉指一处。   这背后潜藏着高风险。   没有人能预判所选的方向会通向哪里,是否会有异兽出没、突然塌方、毒气弥散等危险。   今天三人能一路平安,称得上好运值爆表。   眼下没有逞能继续往下走,因为携带的干粮与水不够用了。   从此处开始返程,剩余的随身物资能让他们饱腹回到地面,再往前的话就会增加食物短缺的风险。   原地充分休息一个小时,果断返回地面。   初次下洞,无法预测这条地道的深度。   经过第一次探索,发现了它的不同寻常之处,需要携带更多物资再来一探究竟。   来时在岩壁上沿途做了标记,返程又做了一次标记。   只要没有潜伏于暗处的不明力量篡改标记位置,下次可以根据标记所示再走一遍相同的路。   这不是杞人忧天。   牛头怪生死不知,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与它相似的怪物会在地下出没,悄无声息地跟在探险者背后呢?   直到八个小时后顺利重新返回地球表面,呼吸着地上的新鲜空气,才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很好,至少这次是全须全尾地活着出来了。   三人先折返最近的人类聚集村落。   珀尔与爱德蒙从法国带来的物资存放在临时租屋内,而要好好考虑是否继续雇佣安东。   如今确定那条地道存在诡异的温度变化现象,起因依旧未知,令人怀疑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存在。   越往下,不可估测的风险指数越高。七芒星吊坠只有两枚,不保证能保护第三个人。   珀尔权衡利弊,多一个人固然多一份力,但当前发现的古怪情况暗藏着普通人无法应对的危险。为了对方的人身安全考虑,她决定下次入地不再让向导跟随。   准备按照两个人的食量预备再次下洞的物资,却见爱德蒙一脸慎重地递来一张草图。   “您先看看这个。”   爱德蒙把今天走过的路线图画了出来,根据测量到的数据还原了行径路线的弯弯绕绕与各条岔路。   珀尔接过草图,立刻眼神一凝。   人穿行在地下时,身在其中感受不明显。可将走过的路直观放在眼前,它的曲折率与走向就一目了然。   这一段路线很眼熟!   珀尔取出了疑似达芬奇手稿图,把两张图放在一起对比。   等比例缩放后,今天走过的地下通道居然能与手稿上通往神秘山洞的蜿蜒路线第一部 分重合。   爱德蒙:“之前,大家都认为手稿所示是地表路线。黑泽医生获得这份手稿,他也找过很多地方,猜测通过某个森林能抵达神秘山洞入口处。但,如果它画的根本不是地上世界呢?”   为什么一直认为手稿所示是地表路线?   原因非常简单,图画的景色让人以为是某个森林深处。   在主路线路沿途,有大型湖泊、不同植物、各类动物出没等明确标记,更是标注出需要注意路遇雷电暴风雨时的危险。   那是地下几万英尺能有的景象吗?   科学常识说不可能。   今天遇上的地下异状,却昭示着常识之外的奇异情况悄然出现。   珀尔再次观察古老的手稿,前往神秘山洞的路线第一阶段没有特别标记。   图上画了一条弯曲主路,两边空空荡荡的。数了数,有21处分支岔路。   作者在绘制岔路时的着墨很淡,没有画出它会通往何方。图上只用了草草几笔,然后就没了。   “21,今天我们也遇上了二十一次岔路选择。”   珀尔不确定自己今天凭直觉选路时,是不是受到了这份图纸的影响。   因为曾经认真研究过,即使身在地下没能立刻将图纸所绘与地道联系起来,但她的潜意识指出了正确路线。   爱德蒙:“现在的问题是经过第一阶段冗长地道之后,接下来会遇上的难题。   假设图稿真的描绘了地下世界的景象,我们极有可能需要横渡地下湖,对抗未知动植物攻击,甚至躲避雷暴突袭,最终才能抵达目标山洞。”   珀尔点头,“您说得对,看来要预备一些别的物资了,比如橡胶充气艇与自制爆.炸.物。”   好消息,有地下湖就有了水源,也许不会渴死。   坏消息,图稿上的动物标记很抽象,看不出具体物种,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不论前路如何,等备齐物资,两人又一次进入地下世界。   按图索骥,一路向下。在三天的安全行路后,即将进入地下湖区域。   地底没有阳光,日夜难以区分。   怀表显示,时间来到第四天的清晨7:05。   珀尔与爱德蒙地下几万英尺的岩石通道内,尚未看到前方出现湖泊水源,却冷不丁听到一阵忽远忽近的笑声。   “哈哈、桀——”   狂笑声似人非人,不知是不是在声音传播时经过了不明介质而失了真。   几万英尺的地下深处,究竟遇上了什么人?? 第156章 深渊背后   地下几万英尺, 怎么会有突如其来的人类笑声?   珀尔与爱德蒙瞬间拉响警报,联想到消失的牛头怪,是他或他的同党在地底徘徊吗?   出人意表, 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叔叔, 快看,是水, 我们找到水了!”   年轻男人的欢快叫喊声回荡在地道内。   随之, 是一道耳熟的男声,“不只是水,是海!大海!从今天起,它就叫里登布洛克海。第一个发现的人有命名权,哈哈哈——”   珀尔认出了不远处的声音,那是地质学家里登布洛克教授。年轻男人叫他叔叔, 应该是他的侄子阿克塞尔。   此前去往德意志联邦拜访里登布洛克教授未果, 没想到居然在地底深处遇见了。   现在看来, 地下世界不只一条通道。来路上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却在地下海边缘相遇了。   “稍等片刻, 听听对面有几个人。”   爱德蒙行事谨慎, 未免里登布洛克教授可能与牛头怪有关联, 他与珀尔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声音来源处。   声音从地道尽头传来。   一并而来的是风,有些许潮湿,恰如地表的海洋气息。   “叔叔, 前面没有路了。我们要怎么办?”   “休息一会,想办法做艘船, 横渡地下海。汉恩斯, 你瞧瞧附近有没有可用的木材。”   “好的, 教授。”   ……   随着一阵交谈声响起, 可以分辨出属于三个男人,第三个人应是一位名为汉恩斯的向导。   里登布洛克教授的探险小队没有第四人了,更没有什么牛头怪物。   他们会来到此处,是因为十六世纪炼金术师阿尔纳?萨克努塞姆的古书。走了有七八天,经历了地下可怖的缺水与迷路危机,正在为找到水源的劫后余生而高兴。   听清这些消息,珀尔与爱德蒙对视一眼,稍稍松了一口气,与牛角怪无关就好。   两人故意加重了脚步,并且提高声音交谈起来。   “兰茨先生,我像是听到前面有人。上帝保佑,我们在地下世界是遇上同类了吗?”   “似乎是的,有些耳熟,似乎是著名的里登布洛克教授。那就太好了。快去看看,前面是不是有补给水源。”   海岸边,刚刚坐下来休息的三人听到响动,也是戒备起来。   十分钟后,两拨人在海岸边相遇了。   经过一番试探,确认了双方没有恶意,可以在这个古怪且神秘的地下世界结伴探险。   里登布洛克教授拿出了那本指引他来此的旧书。   讲述了抵达地心的惊险经历。从侄子阿克塞尔如何破解处书中谜语,然后他们如何攀爬冰岛死火山口一路下降。   这一路走得不容易,缺水与迷路让三个人差点就丢了性命。   “现在苦尽甘来。面前这片大海,让我们有了水源。说是海,但它没有咸腥味,更像是巨大淡水海。   有了充足的水,就能继续朝前。来的路上,我们看到了炼金术师的姓名缩写刻痕A.Z. 。上帝保佑,我们能比阿尔纳?萨克努塞姆走得更远。”   珀尔接过那本带有谜语的旧书,其中没有描写地下世界经历,唯有一段段密文标明地下入口的位置。   翻译一下,密文是「七月之前,斯卡尔塔里斯的影子会落在斯奈菲尔的约库尔火山口。从该火山口下去,勇敢的旅行者,可以下到地心深处,我已经到过那里。」①   这一段秘语开启了里登布洛克教授的地心探险之路。   它更是无比清晰得表明炼金术师萨克努塞姆来过地下,曾经的寻访者却都湮没在无情时光中,没有将神奇经历公之于众。   珀尔也递出了神秘山洞手稿图。   “教授,您看看这个。伯爵与我凭着这份地图走到地下深处。地洞的入口也在斯奈菲尔附近。”   她没有隐瞒此行的始末,表明地下世界可能存在非同寻常的力量。   与里登布洛克教授为了地质学探险不同,她与爱德蒙是为追查七芒星组织与罗马屠杀血案后续。   言简意赅说明此事,是为了让教授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走到这一步还要朝前吗?前方危险难测,说不定会丧命于此。   里登布洛克教授反复观察了手稿地图。无法确定这份地图是谁制作的,是达芬奇?是阿尔纳?萨克努塞姆?或是别的神秘学家?   在他已知的研究文献中,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地下世界。   地图上标注了地下世界的可能危险,人类很可能无法应对,但他想还是要挑战未知。   认真思考了半个小时,与侄子、向导商谈过后终是做出决定要继续前行。探险,本就伴随死亡风险,没有这个觉悟就不会进入火山口。   休整之后去岸边砍树,取用不知名的树木将它制作成木筏。   做一艘船就够了。   珀尔与爱德蒙自备了充气橡皮艇,要做的就是把它充满气,取木材就地做了两副船桨。   这让里登布洛克教授面露羡慕,有地图与没地图的差别就在此处。   神秘手稿地图标注了要横渡一片水,但古书密文只说死火山口是地下世界入口。   教授感叹:“硫化橡胶制品,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近几年,它给探险提供了很多便利。可惜,我没想到地下会有海,否则也提前准备一艘充气船了。”   “您说得对,橡胶制品很有用。”   爱德蒙一本正经认同,随即向他的狐狸小姐投去只可意会的一瞥。   珀尔微笑,吃过肉的兔子先生联想力越来越丰富了。   橡胶确实有很好用,不只能制作充气艇,更能制作便于生命大和谐套套。   此次出发来冰岛之前,两人用尽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没有为了解锁不同的双人运动姿势而延迟探险计划。   爱德蒙一不小心又回味起美妙的巴黎伯爵府四天四夜。   他不由摸了摸上衣左侧,在贴身衣服口袋里藏着一枚求婚戒指。   离开法国前,他想要求婚,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原因很简单。   珀尔特别指出,探险前历遗嘱是思虑周全的操作,但真没必要说些“假如此次成功归来,就XXX之类的话”,那很像是立死亡flag。   爱德蒙当场就把将希望两人平安归来能考虑举办婚礼的话吞肚子里了。   在兰茨先生的几部小说里,充分举例了立flag的角色没有一个不乌鸦嘴成真,他可不希望成为真人典范。   让求婚戒指先安静地躺在了内侧口袋,至于什么是最佳求婚时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五个人,一艘木筏,一艘橡皮艇,开始了海上漂流之路。依照地图所示,朝着东南方向航行,那是神秘山洞所在。   茫茫地下海,暗无天日。   地下没有太阳,也就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别,却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仿佛暮色四合之前,天际仍有一缕光明,却不多。   这缕光不知因何而生,让人能看见视野范围内的景色。大海全是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整整四天,五个人在海面上飘着。周围十分寂静,没有遇到其他活物或死物。   这种安静在无声无息间会给人带来死亡逼近的感觉。仿佛被活人世界驱逐了,将被永远流放在地下亡者世界。   时间一点点过去。   里登布洛克教授在木筏上向侄子喋喋不休起来,很明显出现了焦虑情绪。   反观橡皮艇上,珀尔与爱德蒙情绪稳定地不正常。   这其实不奇怪,毕竟习惯了被全世界遗忘的感觉。   一个在与世隔绝不知何时能获救的荒岛上生存独自生存两年,另一个在看不到一丝生机的监狱地牢里呆了十年。   对比过去,如今两个人相互陪伴,在橡皮艇上横渡地下海。   累了,能轮换划桨;饿了,一起吃饭;无聊了,写写书,说说话。   这样的日子比起独自面对未知的明天,简直就是在天堂里跳华尔兹。   海上划船的第五天,里登布洛克教授终是累了,进入了相对沉默划船期。   向着三十米外的橡皮艇投去敬佩的眼神,兰茨先生与基督山伯爵的心态真是太好了。   两艘船保持着安全距离。   比起他在木筏上的絮叨式焦虑,对面简直像是出来度假的。   现在的青年人真是了不起,让他也镇定了下来。   不要焦躁,总能靠岸。   地图都显示了地下海有边界,再等一等就能达岸边了。   刚刚做好心理建设,船只猝不及防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   平静了五天,大海突然海浪凶猛。   不是狂风袭来,而是从水下深处骚动起来。   很快,左右两侧的海面卷起高耸浪头。眨眼之间,几头巨大的海兽窜出水面。   “上帝啊!”   阿克塞尔瞪直了眼睛,他压低了声音惊呼。“它们怎么会活着?”   海面上竟然冒出了史前巨兽,像是鱼龙、蛇颈龙等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家伙。   人类在巨兽面前非常渺小,巨兽的一只眼睛都比人的脑袋大。   珀尔瞧着这场面,随便一头巨兽都能把五个人一口吞下去。即便射出子弹、扔出爆///炸瓶,也就是给它们挠痒痒。   好消息是这些“哥斯拉”们根本没对渺小的人类投去任何关注。   坏消息是巨兽们打起来了。可能是为抢地盘或是别的理由,打得昏天黑地。   凶猛海浪,让两艘船成了无根浮萍,一个浪头就能将木筏与皮艇掀翻。   “轰隆——”   正在五个人拼命划船离开巨兽互殴的战场时,天上忽然响起惊雷。   不好!   雪上加霜的情况出现了。   地下几万英尺,居然突然发生雷暴。   狂风骤雨说来就来。两艘船被分割开来,再也无法看清对方的踪迹。   橡皮艇坚持了又坚持,终是没能躲过巨浪,被淹没在了地下海中。   爱德蒙与珀尔不可避免地掉落海水里,被浪潮裹挟着,朝着未知方向而去。   两人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如果死亡注定来临,那么就一起抵达冥界吧。? 第157章 深渊背后   狂风暴雨的地下海, 远古巨兽的骇然厮杀,在绝对力量面前,人类的急智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能随波逐流。   这时候唯有祈祷获得几分好运气。   珀尔与爱德蒙被湍急海浪推向未知方向。   四面八方都是水, 水似乎要钻入耳蜗、鼻腔、紧闭的眼皮缝隙中。   人生于水,却丢失了在水中自由呼吸的本能。   困于海下,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四肢渐渐变冷。有过濒死经验的两人知道死神已经近在咫尺,那把高悬的镰刀即将落下。   一股暖流却从胸前吊坠处涌出,迅速蔓延至全身。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犹如变身魔法,人长出了鱼鳃。   人变成了鱼,如鱼得水, 再也不惧怕被大海淹没, 反而是能借着汹涌浪潮向前进。   向前, 再向前。   白色沙滩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两人轻轻松松地游到岸边。   上了岸,鱼鳃消失了, 但是胸前护身符吊坠的光芒仍在持续。   放眼望去, 白色沙滩深处是一片树林。   不, 准确的说这是一片“食肉”植物林。形似大王花、猪笼草、毛毡苔等外形的植被被放大了数十倍。   最小的也有三米高,远超一般成年人类的身高。   花瓣艳丽、枝叶恣意生长,似群魔乱舞, 似嗜血狞笑,构成了一个以杀戮为乐的巨型植物屠杀场。   人类来到此处就是进入喋血巨植国。   国王没有将来客拒之门外。恰恰相反, 植物林入口有一条一目了然的道路。   它向内无限延伸, 一眼看不到尽头, 似乎只要穿过这条路就能抵达秘密终点。   道路铺满白色沙砾。   对比两侧不怀好意的食肉植物, 它干净到犹如通往伊甸园的天堂路。   事实上呢?   有一点点脑子都能看出来这条白色沙路危机四伏。   路宽不到两米,只够三四个人并肩前行。   两侧巨型植物在行路者的脑袋上方一米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的大网。   皑皑白骨,或悬挂于枝头,或曝露于树根位置。   有人类颅骨,也有长几米的鱼骨,还有分辨不出属于哪类生物的断骨。   无法数清植物林之中究竟死过多少生物。   这些骸骨没有彻底风化成灰的原因不详,只能判断绝大多数杀戮事件发生在很久之前。   那么巨型食肉植物又凭什么力量活下来?   这一题珀尔与爱德蒙可以尝试回答。   很可能是「药石」,一种有着强大生机的能量源,接触过它一次就会记住这种感觉。   当两人站到白色沙滩上,能感到磅礴药石能量在周身涌动。   这里不是有一块药石或几块药石,而是整片陆地以药石为基,异形食肉植物在这上面生长。   或许,它能变相解释为什么地下海里生存在史前巨兽。   活着需要充足能量,药石就是能量来源。也许,它不是地球位面的产物,而来自深渊另一头的魔法世界。   有此推论,因为植物林也在手稿地图上。   地图显示,穿过了第一阶段的冗长地道,横渡了异兽出没的地下海,就会来到花团锦簇的植物林。   神秘山洞就在植物林尽头。换句话说,必须要闯过被嗜杀食肉植物包围的白沙幽径,才能抵达最终目的地。   活人能轻易闯过吗?   散落骸骨给出了答案。不只骸骨,还有新鲜残尸。   望远镜能看到的范围,一株酷似大型捕蝇草的植物正咬着咬半截尸体。   死尸头上有两只断裂的犄角,被拦腰咬断。下半部分尸体被大王花截胡,两条腿被大王花啃咬着。   死者正是在罗马城消失的牛角怪。   它没能成功抢劫银板,就先一步来到冰岛死火山地下入口。无从得知它在地下世界遭遇了什么,是否像是迷失在迷宫内的困兽,终究死在巨型植物口中。   珀尔与爱德蒙放下了望远镜。终于见到了牛角怪的尸体,却无法令人心情愉悦,因为它的死亡证明此处的危险。   没有冒然进入植物林,先在岸边休息。   在橡皮艇翻船前,两人把随身包固定在背后。   一般情况下,逃生该轻装简行,但地下世界的海上风暴不同寻常。   如无特别力量的帮助,生还率低到忽略不计。携带包裹反而成了必要的事,否则侥幸上岸也会死于缺乏必要的物资。   两人携带的物品都做了防水包装。   定制了橡胶袋子,装了干粮、一套替换衣服、打火石等等需要防潮防湿的物品。   虽有植物林,但找不到安全木材,也就没有生火。   换下湿衣服,吃了面包干,喝了几口水。   沿着海岸线寻找了一圈,没发现里登布洛克教授三人的踪迹。   依照风暴骤起时的浪潮流向,两艘船被推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地下世界很大,从概率上来说不会只有一片白沙陆地。   只能祈愿木筏上三人的运气好些,能够平安登上另一片陆地。   珀尔与爱德蒙轮流休息,闭眼在沙滩上了睡了几个小时。   等恢复了精神奕奕的状态,谁也没有多此一举询问是否要继续前进,直接背起行囊踏上白沙幽径。   食肉嗜血的植物在两侧虎视眈眈,张牙舞爪地扭动着枝干,似口水般的汁液从花瓣上流了出来。   “啪嗒!”,腐蚀性极强的液体滴在沙砾上,立刻烧出了一个洞。   闯过这条白沙路是一场冒险赌博,赌护身符能保护两个人不受伤害。   护身符凝结的光圈宛如一层保护罩,荧荧微光在两人周身闪烁,将嗜血植物的魔爪阻隔在外。   没人知道护身符的使用时效是多久。   七芒星吊坠的一角在罗马城中抵抗牛角怪一击后黯然失色,剩余六角的其中之一正闪动着光芒。   身处以药石为基的白沙陆地,空气里弥漫着蓬勃生机。   这种生机让植物林以奇幻方式生长着,助长了其杀戮气焰。与此同时却也补足了护身符的能量,得以转化为源源不断的守护之力。   两人赌的就是这种公平。   不慌不忙地迅速前进,无视在身侧与头顶不段咆哮的奇幻食肉植物们,赶在在护身符保护罩失效前抵达神秘山洞。   这次赌赢了。   四十分钟后,两人顺利走到白沙之路的尽头。   一个平平无奇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入内,只有三米深就走到了底。   当走进山洞,无需再问如何使用六块银板制作出导航图,答案都刻在了岩壁上。   岩壁中央位置有一块凹陷的区域。   不大,方方正正的,刚好能嵌入六块银板。岩壁上已有一块银板嵌于其中——是要寻找的第六块银板。   拼凑银板的方式显而易见,把它们依次嵌入凹陷处即可。   珀尔取出了序列号为一的银板,是从三叉戟岛上获得的那一块。   她也想再做些充分准备,但现实就是山洞空空荡荡,没有其他可疑物品,不如直接把银板嵌入岩壁。   今天是进入地下世界的第九天,两人携带的食物所剩不多了。   行囊中预备了半个月的食量,已经消耗大半。原路返回很难,如何回到地表?中途是不是要捕猎?这都是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后续问题不少,容不得人举棋不定。   爱德蒙终是心有顾虑,谁也说不准拼凑导航图要不要付出其他代价。他拦下珀尔伸出的手,“不如,让我先来。”   珀尔笑着拒绝了,“不必争。我找到的第一块银板,我先来。你可以试试放第二块。”   她没有说的是,也许爱德蒙无法将银板镶嵌入墙。   这是一种直觉。   当珀尔站在岩壁之前,隐隐约约感觉到久违的气息。   上辈子死于海难,灵魂仿佛坠落深海海底。被一种力量裹挟着穿越了极度黑暗,在这个世界借尸还魂。   那种生与死交界处的气息,从眼前的岩壁上飘散出来。   极淡,若有似无,但足以让珀尔感觉到灵魂正在与之共振。   没废话,她把第一块银板放了上去。   镶嵌到岩壁卡槽位置的那一瞬,银板上流过一道黑色光芒。   “我没觉得有什么身体不适。”   珀尔收回手,示意爱德蒙可以继续了。   爱德蒙试着序列号为二银板嵌入卡槽,却失败了,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在排斥,阻碍银板归位。   怎么会这样呢?他看向珀尔,难道说安装者只能是狐狸小姐?   珀尔眨了眨眼,“别伤心,导航图不是嫌弃您,可能是更喜欢狐狸完成拼图。”   爱德蒙可不信导航拼图会有感情上的喜恶,一定有某个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深深看了珀尔一眼。不急,来日方长,他会好好地探索狐狸小姐从内到外的每一寸。   珀尔面不改色,与眼含深意的爱德蒙对视三秒。有的秘密就让亲爱的伯爵好好琢磨,也是两人生活的乐趣。   没耽搁时间,拿过剩余四块银板,依照顺序将其一一装进卡槽。   当六块银板归位,岩壁上骤然爆发出五彩斑斓的黑色光芒,笼罩了珀尔与爱德蒙。   两人似乎听到了一段听不懂的话语,却能完全理解它的意思,它表示穿过镜子就能去往另一个世界。   只见六块单独的银板顷刻间融合,变成了一面与人等高的落地镜。   镜面上,映照出另一个世界的场景。   明明是听不懂的语言,但好似通过意识直接交流,能清晰了解对面发生了什么。   肥肚子的龙努力煽动翅膀,但吃的太撑了,今天很可能飞不起来,它正为此而苦恼。   矮人与巨人在吵架,为了谁是今年魔法界的时尚之星而大打出手。   精灵推出了令人自由自在的变形糖果,举例说明,它能让人同时拥有兔子耳朵与狐狸尾巴。   ……   另一侧的魔法世界看起来有趣平和。它是假象还是真实?只有去过才知道。   镜子在几秒后缩小为手持镜,一分为二落到了两个人的手上。   这是通往异界的界门。当它们合二为一时,凭着咒语能启动三次。   五彩斑斓的黑芒传递了所有注意事项,就听轰鸣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神秘山洞,地动山摇。似是超强地震突然发生,岩石突然间全部崩塌。   洞外的嗜血植物林疯狂咆哮,扎入土地的根茎自发拔腿就逃,却发现无处可逃。   白沙陆地的能量像是在一秒内全部枯竭。   植物顷刻枯萎,不论它们曾经是多么强大的巨型猎手,都在瞬间化作烟尘。   哪还有什么神秘山洞,呼吸之间桑田变成沧海,滚滚地下海水淹没了整片白沙陆地。   此刻,珀尔与爱德蒙去了哪里?   上一秒感觉到天崩地裂来临,身体就遭遇了天旋地转式瞬移。下一秒站定,发现周身景色全变了。   此处距离地下世界入口的极地冰岛,跨越半个欧洲。   这里是西西里岛海滩。   珀尔在此揭破了恶魔舞蹈诅咒的血案骗局,对这里的景色非常熟悉。   破晓时分,太阳正要跃出海平线。   七月清晨的海风拂面而来。时间尚早,海滩上没有其他人出没。   两人没有一点点准备,直接从古怪地下世界刹那间返回地上人类世界。   如非各自握着半月形手持镜,过去几天的经历真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过于离奇,离奇到很难不将它归类于想象。   地底深渊另一端的魔法力量,展露出它神秘莫测的冰山一角。   仅仅冰山一角,已然叫人窥见天崩地裂、倒转生死、跨越时空的可能性。   要不要启动手持镜界门,去那个世界冒险呢?   珀尔与爱德蒙先看了看手中镜子,又相互对视一眼,笑了。   迎着海风,望向了海天交界处。旭日东升,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   新天一天开始了。   两个人无需言语,心照不宣。冒险之旅,永无终点。 第158章 番外   被魔法传送阵瞬移回地表, 珀尔与爱德蒙没能立刻休息,开始寻找起里登布洛克教授三人的踪迹。   地下世界发生天崩地裂式变故,地面却没有明显震感, 三人能否顺利逃出升天?   西西里岛是魔法传送点位置, 它的周围会不会有一条能从地下世界徒步行走的出路?   两天后消息传来,西西里岛北部地中海上的斯德隆布利岛火山小规模喷发。   赶往距离火山岛最近的沿海小城, 在旅店内见到了毫发无伤的里登布洛克教授三人。   这三位的运气挺好。   所乘坐的木筏没有被巨兽厮杀与暴风雨掀翻, 顺着海浪一路朝着东南去。   绕行一座岛屿后靠岸,进入了一处暗流岩洞。顺流入内,行径到尽头,像是走入了死巷之际,却发生了地动山摇。   岩洞裂开一道大缝隙,木筏下方的水流向上喷涌。   三人坐在木筏上, 下方滚烫水流混合着岩浆, 一路朝上飙冲。   木筏在无比颠簸中被水流推到地表火山口, 正是属于西西里岛的斯德隆布利岛。三人顺利逃回地表。   始于冰岛终于西西里岛的地下探险非常奇妙。   令人遗憾的是地下世界发生大崩裂,原本的通道极有可能全面崩塌, 无法再复刻一次地心之旅。   珀尔与爱德蒙没有特意收集地下动植物做标本。   里登布洛克教授采集的动物尸骨与植物标本装在一个背包里, 不幸毁于火山岩浆中。   即便知道人活着就好, 可难免不甘心,没有实证能够证明近乎荒诞的地下行。他打算继续寻找另一条穿行地下世界的路。   “不论如何,这次是有惊无险。”   珀尔送别里登布洛克教授三人, 她与爱德蒙暂时留在西西里岛度假。   从二月发生了罗马血腥屠杀案,整整忙碌奔波了五个月, 是时候放个长假。   阳光, 沙滩, 海风吹。   两人将在海城小镇渡过一个悠闲的夏季。   霞光万丈的黄昏, 享用了一顿基督山伯爵制下午茶。   珀尔半躺在藤椅上,远眺海上落日,聆听海浪拍岸,自然风光与美味食物令人心旷神怡。   爱德蒙瞧着身边人,她舒服到要眯眼打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是在这个看似寻常惬意的黄昏,一鼓作气单膝跪,取出了准备多时的戒指。   珀尔听到动静,瞬间清醒。   求婚还是来了。这个时间点,有点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低头看向求婚戒指,是灵动的小狐狸造型。   狐狸脑袋是一颗鸽血红红宝石,它的蓬松尾巴嵌满了钻石。   爱德蒙发现珀尔面对戒指面不改色,难免紧张起来,尽力娓娓道来。   “我一直想选择最佳时间表达愿与您结为夫妻的心愿,但是不论哪天都让我觉得不够完美。因为我了解您,您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想涉足婚姻。”   珀尔微微颔首,这说出她心中所想的大实话。   “确实如此。智慧如您,应该清楚绝大多数的婚姻本质,是法律保障下的利益结合。您觉得我需要如今的法律体系给以保障吗?”   爱德蒙摇头,他早就不追求什么法律保证,深受其苦长达十年。   “不,如今的法律体系并不公正。我没有想过要您恢复女性的身份,与我办理法律意义上的登记手续。”   珀尔再次点头,这话讲得更不错了,但兔子先生必有一个转折词没有说。   想到这里,眼底闪过笑意,以往都是她惯用转折词逗弄爱德蒙。这次轮到亲爱的伯爵发挥语言艺术了。   于是,一本正经地问:“然后呢?您应该要使用「但是」、「可是」、「却」、「然而」之类的转折词了吧?”   爱德蒙坦诚地说:“是的,您料事如神。我不求一场法律明文约定婚姻,但渴求一场婚礼。   以尼克小姐与朱迪先生的代称也无妨,让这场仪式见证我们身体到灵魂相伴,您愿意吗?”   珀尔却抛出另一个看似无关问题。“您认为冒险者最好的归宿是什么?”   “冒险者勇于挑战自我,最好的归宿是无怨无悔地死于冒险之路上。”   爱德蒙明白这不是无关紧要的提问,而是在询问对家庭一词的看法。   “前路漫漫,我认为与您相互陪伴足矣,两个人一起向死而生。”   珀尔沉默了片刻,终是粲然一笑,缓缓抬起了左手。   “这个回答不错,愿我们都不忘初心。我答应了,与您进行一场婚礼。”   爱德蒙:上帝!狡诈的狐狸居然爽快地答应了,没有故意捉弄他,要他第二、第三……第N次求婚。   来之不易的明确回答,让他无法控制地心情荡漾,双手激动到微微颤抖。   但,迅速稳定情绪,立刻给珀尔戴上了求婚戒指。速度不能慢,以防下一刻坏狐狸改变主意,谁让珀尔是转折词使用大师。   珀尔笑着戳了戳爱德蒙的侧腰,“瞧您,这么着急,是觉得我会出尔反尔了?”   “当然不,有天地日月作证,您是百分百言而有信的人。”   爱德蒙傻了才会承认,“是我本人迫不及待,希望早日完成婚礼。”   婚礼却没有快速进行。   一场见证两个人从身体到灵魂结合的仪式,哪怕只是秘密又简单的婚礼,却也希望它能特别一些。   最终决定不如前往深渊另一侧的魔法世界进行婚礼。   前往异世界,不是去地心冒险尚有返回地表的可能性,而是一条不归路。   这一走99%不会再返回地球。   如此一来,就要再等一等,先看遍这个世界的风景。   白驹过隙,时光悠悠。   四年后,一则有关动物学家查林杰教授与记者马龙在南美洲失踪的消息传来。   据悉两人去南美洲求证这个世界上某个神秘地底仍有恐龙存活,但一去不复返了。   其他探险队在一处峡谷底部发现了两人的随身背包,还有令人骇然的半只形似翼龙的动物新鲜尸体。   这世上真的还有恐龙吗?或是还有其他巨型类龙生物吗?   珀尔与爱德蒙怀疑所谓翼龙尸体,实际上出现了时空裂缝,让异界的某种巨龙卡在了裂缝中。巨龙的半截尸体留在了地球上,而查林杰与马龙掉落到了裂缝的另一边。   为验证猜测,也是早有前往异界冒险的打算,两个人启动了穿梭时空魔法阵,踏上了寻找失踪者之路。   这一找就是七年。   在精通魔法就能提高寿命,魔法师平均两百五十岁的世界,七年仿佛是弹指一挥间。可以让对异界一无所知的外来者,成为了魔法学院毕业生。   两人在毕业魔法实践考核时,抽到考题要去打破某个大峡谷的奇怪魔法结界,发现了失踪已久的查林杰与马龙。   他们被困在与世隔绝的峡谷中太久了,一开始发生了失忆的狗血事件,而今在寻找返回地球的路。   几百年前,哈迪斯族即最初创立七芒星组织的迷失者们,在天灾发生时无意间通过时空裂缝去到地球。穿梭裂缝存在极大风险,一不小心就缺胳膊少腿,严重者丢了性命。   查林杰与马龙的身体强度比不过魔法师们,只能慢慢寻找一条安全回家路。至于能不能找到,只能交给命运与时间去决定了。   脱困后,他们虽然遗憾于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赋,但很快又兴高采烈起来。决定进行异界旅行,试图写一套《普通人类魔法世界见闻录》。   不过,在那之前要去参加一场婚礼。   万万没有想到兰茨先生居然是女性,而且要与基督山伯爵结婚了!   这个消息让查林杰与马龙惊掉了下巴,其震惊指数堪比发现异世界的存在。   上帝啊!秘密果然是无处不在,令人惊愕的秘密更是一不留神就会出现。   这场婚礼更成为记忆中永不褪色的一幕。   魔法学院的朋友们齐齐出动。   巨龙翱翔在半空散落花瓣,人鱼在湖泊中歌唱婚礼进行曲,精灵挥动权杖将婚礼场地笼罩上一层如梦似幻的仙境霞光。   珀尔与爱德蒙更是变身半兽人。   身体仍是人类模样,穿着婚纱与西服,头顶与身后分别多了狐狸与兔子的耳朵尾巴。   整场婚礼,两个人看似得体克制,没有过度喜形于色。   身后的尾巴却过于诚实,毛茸茸的狐狸长尾巴与圆滚滚的兔子短尾巴相触,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分开。   或许,这也是美好幸福的征兆。预示着两人余生相爱,相伴直至死亡来临。   2090年,地球南半球。   智利鲁滨逊岛已经成为著名旅游胜地,喜欢冒险故事的游客不会错过这个打卡地。   岛上出现过两位传奇人物。鲁滨逊漂流记、珀尔?兰茨出岛记,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传奇。   相较于鲁滨逊,人们更熟悉兰茨先生。   这位电报业的联合创始人,也是19世纪知名作家,留下了脍炙人口的故事。更留下了不少引人好奇的谜团。   比如兰茨先生为什么在年近三十岁就退出文坛?后来查不到任何踪迹了?比如全球第一次发送电报,兰茨先生特别提到的心上兔究竟是谁?   二月十四日,午后的鲁滨逊岛海岸边。   一队游客正想要找个地方进行日光浴,无意中发现沙滩上多了两样东西。两只密封着纸片的玻璃瓶,以及一只木箱子。   这是什么?   好奇的游客将它们一一打开。   这就开启了破译重大历史谜团的大门。   玻璃瓶,疑似距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漂流瓶,来自二百五十年前的1840年2月。   扔出的人分别署名尼克、朱迪。   上面写了『愿与亲爱的兔子先生欢度余生』,『愿与亲爱的狐狸小姐欢度余生』。   木箱内有一堆纸质不明的书籍。   作者分别是查林杰、马龙、兰茨与爱德蒙。分别写了《普通人类魔法世界见闻录》、《亡灵跳舞的108种姿势》、《魔法植物图鉴》、《巨龙族的狗血爱情故事》、《穿梭异界的36种方式》……   经过专业学者团队鉴定比对,漂流瓶内纸片上的笔迹与珀尔?兰茨、基督山伯爵相吻合。而奇怪的魔法书籍,也与两人相关。   这宛如一道惊雷,劈向了历史学界。   迷雾重重的19世纪,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往事?   它成为即将到来22世纪中的一大重要研究课题。   【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